“行了!”绮年打断她的话,“世子让我给清良媛带句话——”将赵燕恒那句话冷冷说了,又道,“方才我已经按照世子的嘱咐,在太子妃面前替良媛求过一次情了,只此一次,再无下次。另外,世子也恳请清良媛,一心侍奉太子,千万莫再如正月里那样给他添麻烦了。”

清明的脸色随着绮年的话渐渐发白,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站了起来:“你胡说!世子怎会说这话,我是替世子——”

“住口!”绮年恨不得给她一耳光,“清良媛别忘了身份!郡王府与你无冤无仇,莫要害我们。”

清明的脸色霎时完全没了血色,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绮年冷冷地道:“不必看了,万幸太子妃还念着世子的忠心,将人都撤了。清良媛好自为之吧,世子不求清良媛念什么恩,只求良媛别再自作主张地害他了。若被太子知道,别说世子这些年的功劳和情分都化为乌有,只怕日后连性命都保不住!”

清明嘴唇蠕动还想说什么,绮年却实在不愿意听了,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停下来,冷冷道:“我奉劝良媛一句,良媛从来都不知道‘本分’二字是什么意思。本分,就是做与自己身份相符的事。良媛在东宫里的本分就是侍奉太子、敬重太子妃,在其位谋其政,太子妃并不需要良媛越俎代庖。良媛不妨想想,若是魏侧妃替郡王爷安排通房,王妃会怎么做。”话说到这份上也该够了吧?金国秀绝对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清明好自为之吧。

金国秀在偏殿里逗着几个孩子玩儿。大女儿宝儿已经快三岁了,看着并排躺在炕上的两个小孩儿好玩,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不肯放手。珠儿被姐姐摸得不高兴了,放声大哭起来,品姐儿却一脸淡定地只管吃自己的手指。金国秀看着这几个孩子,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随云放轻脚步进来,俯身她耳边低声道:“世子妃跟清良媛吵起来了,奴婢们离得远没有听清,但听世子妃的意思,似乎是郡王府要跟清良媛划清界限再无关系呢。”

金国秀微微冷笑了一下:“自然是要划清界限,否则让她胡闹下去,连郡王府都要遭殃!”她轻轻按了按眉心,“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的胆大妄为!”

随云恨声道:“还不是仗着有救驾的功劳——”

金国秀嘴角没有温度地弯了弯:“她不能生养,我倒也不愿与她计较,只是那洛红留不得——”她声音里带了几分怅然,“我不愿手上沾血,想不到如今倒是她来逼我…”

绮年没有听到金国秀的这几句话,但即使没有听到,她也能隐约猜想到洛红的下场。抱了品姐儿回到郡王府,她在屋里呆坐了半晌。白露端了茶进来,见她怔怔坐着,没敢打扰,悄悄把茶放下就要出去,绮年却叫住了她:“白露。”

“世子妃有什么吩咐?”

绮年怔怔地看着白露秀美的脸,抬了抬手:“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白露并不敢真坐,拉了个绣墩斜签着身子坐下。绮年看着她叹了口气:“白露,你是愿意出去嫁人,还是愿意一辈子在世子身边伺候?”

白露怔了怔,连忙要站起来:“世子妃怎么这样问——奴婢,奴婢都说了,听世子和世子妃的安排。”

“听我们的——”绮年苦笑,“我现在都不知道这安排是好是坏了。我晓得你对世子这些年是有情的,但世子是不会纳你的,这样,你难道还愿意留下来伺候世子吗?还是愿意去外头寻个人嫁了呢?”

白露惶惑起来,不安地看着绮年:“世子妃不是已经跟奴婢说过一次…”

绮年有几分疲惫地搓了搓脸:“我知道,但我——唉!”

白露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低声问:“世子妃,宫里那位清良媛,是不是——就是清明?”

自从清明入宫之后,只有如鸳因为跟着绮年进过宫,所以见过她。对外,都说是清明被刺客所杀,白露等人还哭过一场。这会儿白露突然提起这话,绮年也微微惊了一下:“嗯?”

白露有几分不安地低下头:“奴婢并不是想打探什么,只是,只是心里有几分疑惑…”

绮年沉默半晌,点了点头。白露稍稍抬起眼睛又看了看她,声音更低:“世子妃是因为,因为清明才又问奴婢这话的吧?”

绮年又沉默了一会才道:“是。我和世子都以为那是为她打算,可是——我也以为让你找个厚道人家一夫一妻过日子是最好的,但或者你觉得守得世子身边才是最好的,哪怕世子对你无意?”

“那——若是奴婢说想守着世子,难道世子妃就不让奴婢出去吗?”

绮年自己也无法回答,半晌苦笑一下:“你若实在不愿出去,就留下来也罢,只是若有什么想头,那却是不行的。”

白露倒笑了:“世子妃今儿这是怎么了?”

绮年怅然:“我也不知道,大约只是不想你日后怨恨罢。”不希望你也变成清明那样的不可理喻。

白露笑笑:“奴婢知道了,容奴婢再想想。”起身退出去了。

绮年对着她的背影苦笑了一下。两人都钟情于赵燕恒,就已经决定了利益的冲突,她又想着不能让别人分享赵燕恒,又想让白露不怨恨,是不是有点想得太美了?

“世子妃怎么了?”如菱从外头进来,看绮年疲惫的脸色,吓了一跳。

“无事。”绮年强打起精神,“舅舅舅母怎样?”今日庄子上送来新制好的玫瑰饼,她让如菱送了些去吴家。

如菱觑着她的脸色有些不敢说,经不住绮年问,还是说了:“老太太发了脾气,说舅老爷和舅太太苛待章少爷,不好生与他寻亲事。”

绮年顿时无语了:“章哥儿要说亲了?”

“可不是。听碧云姐姐说,其实那家还是翰林院经历,六品官呢,舅太太也亲自去看过那家小姐的,说是十分文静。偏偏老太太还嫌人家家里清苦,兄弟里没有做官的,没有嫁妆…总之是把舅太太又骂了一顿。”

“既是不满意舅舅舅母找的人,就让老太太自己去寻亲事就是了。”

如菱很是不平:“章少爷自己没有爹娘,如今也不过才是个秀才,又好到哪里去了。碧云姐姐说,若不是那家不想女儿入宫选秀,还未必看得上章少爷呢——还不是看在舅老爷份上…”

这是大实话。乔连章自己不过是个罪官之子,若不因他是吴若钊吴若铮的外甥,刘经历当真是看不上他的。无奈颜氏并不做此想法,只是嫌刘经历官职低。

“舅母也真是辛苦。”

“可不是。”如菱心有戚戚焉,“替雱少爷张罗亲事,孙姨娘还嫌舅太太不尽心,说雱少爷娶的是侯府女儿,嫌聘礼太少,又嫌请的客人不多。不过她不敢当着舅太太的面说,只是私下里抱怨。碧云姐姐说,她口口声声的跟霄少爷当初成亲的场面比呢,说少奶奶只是四品官的女儿,雱少爷却娶的是侯府之女。”

绮年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韩伯父虽是不如永安侯,表嫂却是韩家独女。雱表弟自己是庶出,娶的也是侯府的庶出女儿,时时处处都要与表哥比,岂不可笑!”她倒并不是歧视庶出,但规矩就是这样,庶子如何能与嫡子攀比?

“给雱表弟的贺礼也该准备起来了,比照着表哥的七成准备罢。”孙姨娘若再这样糊涂,恐怕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第160章 成亲宴唇枪舌剑

今年的选秀是九月初,宫里把待选秀女的年龄提到了十五岁到十八岁,因此刘经历家的女儿因未满十五岁不必去参选了,当然,跟乔连章的亲事也就无人再提起。

吴知雱成亲是八月二十八,虽然是庶子娶庶女,但因吴孟两家如今都是煊赫之时,所以客人还是不少。吴知雱牵着红绸那端的新娘进门,向吴若钊和李氏下拜行礼,抬起头时目光不由得向旁边看去,却没见到想见的人,不由得一阵黯然。

孙姨娘又被送到庄子上去了。她在背后抱怨李氏,李氏懒得与她计较,却早有想讨好李氏的下人说给了吴若钊听,于是还没等她看着儿子迎新妇进门,就被再次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吴若钊也对吴知雱说过,将来等他中了举人能谋个一官半职,家里就分家,他就可以接了生母去自己单门独户的过。

绮年做为从这家里出嫁的表姑奶奶,今日也算半个主人。韩嫣不在,她就帮着张沁一起招待客人。张沁眼下略有一层青色,虽然用了些脂粉,仍旧有几分憔悴,绮年不禁笑道:“二表嫂不在家中,大表嫂累着了吧?”

张沁笑了笑,低声道:“也没有什么的。”吴知雱的亲事主要是李氏操持的,她不算怎么累,累的是心。韩嫣比她嫁进来得晚都有了身孕,她却还半点没有动静,郑氏只有这么一个亲儿子,少不得要心急,加上前几日韩嫣那里又来了一封信,说身孕已经有七个月,一切都好云云,郑氏越发的想起自己儿子还没子嗣,她又是个脾气大的,难免嘴上就带出来了。

虽则只是抱怨了几句话,张沁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自己也急着想有孕的,可是这种事得看老天爷的意思,每月都看着月信按时,难道她心中不急么?只是张沁性子柔和惯了,听了郑氏的话也只有垂头而已,可回到自己房中却是辗转难眠。幸而郑氏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别的举动,原先放在房里的通房红绸一直喝着避子汤,夫君对她也一如既往,张沁心里才略松些,不然真是睡不着觉了。

绮年当然看得出张沁是另有心事,不过张沁既不说,她自然也不会多问,毕竟她只是跟冷玉如交好,跟张沁么——还是不要交浅言深了。因此只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转身去招呼别人了。

新人拜过天地送入洞房,外头喜宴也就摆开了。绮年忙活了半天,终于可以入席,一坐下就对身边的人笑道:“表姐几时回的京城?我竟不知道,也没给表姐接风。”

她身边坐的就是严同芳。前年严长风回了广东当差历练,倒是在那边给妹妹说了一门亲事,去年嫁了过去。吴若蓉带着严幼芳去送嫁,又舍不得儿子,干脆就在广东住了一年,到今年才回了京城。此时严同芳也已经是妇人打扮,她从前就温和柔婉,出嫁后略丰满了些,更见珠圆玉润了。此时听了绮年的话就含笑道:“也是刚刚才回京城,原该早些去看望表妹的,因收拾院子耽搁了,表妹莫怪。”

绮年笑道:“表姐总是这么客气。只是不知道表姐夫可来京城了没有?怎么放心让表姐自己出门呢?”说着,捉狭地眨眨眼。她对严同芳印象不错,严同芳跟阮盼基本上是一类人,虽然没有阮盼能干,却也是个温和识大体的,跟她说话可以轻松一点。

严同芳脸上顿时浮起一片浅浅的红晕,轻轻嗔了一声,还是答道:“过几日两广总兵的家眷要入京,他护送着就来了,还有大哥也会一起回来。”

广东总兵柳进,听着名字文质彬彬的,其实是精通水战悍不畏死的一员大将。当初也是从小兵做起,一层层升上来,如今年纪五十出头,就已经掌握两省兵马了,实在是少见的成功人物。

不过手里握的兵马太多,皇帝就难免要提防着点了,因此柳进做了一两年的两广总兵,现在终于也要把家眷送进京里来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了。

“柳总兵的小女儿今年十七,也要参选的。”柳家势力强了,皇帝少不得也要搞个联姻,把柳家女儿弄一个放到宫里,表示一下荣宠。自然了,到底这荣宠柳家是不是真想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柳进这个小女儿柳雪是老来女,跟他的大孙女柳逢碧年纪都差不多了,既然是老来女,估摸着也是十分宠爱的,因此这个秀女被指给了哪位皇子,柳家多半也就跟哪位皇子绑在一块儿了,这支持可是前所未有地强大。此刻皇宫之中,恐怕是把这位柳姑娘当成一块大肥肉在看了。

严幼芳坐在一边,轻轻哼了一声。她也十六了,此次回京也是为了参选。在广东时她与柳雪也是相识的,自觉论容貌论才学自己都胜过柳雪,柳雪不过是有个好父亲而已。不过如今年纪长了,自不会像小时一般口没遮拦,因此只是轻轻哼一声,把心里的话都埋在了舌头底下。

说起选秀,那真是现在最热门的话题。今年的适龄女子不少,当然最好是能选到太子的东宫里去,不过太子至今没有儿子,二皇子的正妃丁氏却在数日前刚产下一个男孩,这里头就有点微妙了。而三皇子那边,早已选好的正妃陈氏早先一直病着,如今也大好了,皇上准备等选秀之后就给三皇子大婚——陈氏可是皇后娘家承文伯府的姑娘,虽然是个庶出,却是承文伯唯一的女儿,已经开祠堂认在嫡母名下,又极得皇后喜爱,自不比普通庶女了。总而言之,虽然太子已入主东宫,但事情未必就那么十拿九稳,不说别的,皇上当年就不是太子,而当初的太子呢——如今永顺伯据说已经死在山中了!

席间一片议论之声,赵燕妤很是无聊地撇了撇嘴。她本不想来吃这喜酒的,但阮夫人是吴家的姑奶奶,外甥娶亲自然要到,且乔连波也要跟着去。赵燕妤自不愿意外人说阮夫人带二少奶奶出去却不带她这长媳,因此少不得也要出来。在她看来,什么入宫,都是因为家里地位不够才要往上爬,似她这样,父亲是郡王母亲是公主之女,自己又有县主封号的,根本用不着关心这些。

“听说柳家那位逢碧姑娘今年十四,论才貌比她姑姑还要好些,只是年纪不到,否则必定也要选的。”

严同芳含笑道:“柳小姐性子活泼,又是这一辈头一个孩子,是极得柳总兵疼爱的。”严幼芳在一边翻了翻眼,没说话。柳雪才貌平平,柳逢碧便是比这姑姑强,能强到哪里去?

严同芳这么一说话,周围有些夫人们却都打起了主意。柳逢碧是柳总兵长子的女儿,柳总兵这位长子不是什么特别出色的,如今在柳总兵麾下做文书,但有这样的爹爹,如今海匪将平,论功行赏他也能得个官职的。且柳总兵的二子三子都不错,柳家这门第是能立得起来了。若是能娶了这位逢碧姑娘,实在是不错。

赵燕妤拿着把纨扇不紧不慢地扇了扇,似笑非笑地看了乔连波一眼:“弟妹不是还有一个弟弟未曾成亲?何不去向这位柳小姐求亲呢,也省得弟妹天天的打听适龄的姑娘们。”

乔连波低头不语。颜氏跟她提过,她自己也忧心乔连章的亲事,如今跟着阮夫人出外走动也多留心这些。但柳逢碧是什么身份?乔连章不过是个秀才罢了,还没有父母,哪里是能攀得上柳逢碧的。她很明白赵燕妤又是在拿话刺她,不敢反驳,只有闭口不语。

阮夫人在旁边听得眉头一皱。好歹乔连波也是她的外甥女儿,虽然脾气软得如同烂泥一般,对苏姨娘都只会眼泪汪汪,她也很不满意,但如今是在外头,赵燕妤随便就刺她,还有没有把阮家的脸面放在眼里,有没有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当即寒了声道:“这是在外头,说话仔细些!老大媳妇,你也有个哥哥还未成亲,你虽是妹妹却是成了家的,也该替兄长物色物色才是。”

被阮夫人这样训斥,赵燕妤心里自然是不快,但阮夫人是她的婆婆,再怎么不快,她也不能像对乔连波一样对待阮夫人,只能低头蚊子一样地答应了一声,用眼角余光剜了乔连波一眼。不过阮夫人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兄长赵燕平一直没有成亲,被父亲拘在郡王府里苦读,非要让他中了进士之后才能提亲事。可是春闱就在明年了,赵燕平却并无把握,若是考不中又要等三年,那时候他都二十几岁了,秦王妃可怎么等得及呢!但昀郡王不提,秦王妃又一定要守孝27个月,连出来走动都不能,这亲事又要怎么谈?自然只好由她这个出嫁的妹妹来张罗了。

一念至此,赵燕妤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去听众人说话。众人正在有意无意地引着严家姐妹说柳家事,赵燕妤听了几句,就听旁边有人低声说道:“只可惜这位柳小姐的父亲官职不够高,不如她的伯父们。”

阮夫人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文官也有文官的好处,武将那是刀头上讨功名,打起仗来险得很,文官就好得多了。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还不都是总兵家的女儿?”

严同芳含笑道:“夫人说得是。听说柳总兵极疼爱柳小姐的,跟疼爱她的姑姑一样。”

绮年在旁边听着,不由得微微笑了笑。严同芳今日说了不少柳家的事,但都是广东那边尽人皆知的,且只说好话不说坏话,可见是个谨慎的。相比之下,严幼芳虽然比前些年好了很多,但明显不如姐姐。这样子去参选,若是没挑中还好,若是挑中了,将来在宫里才有得麻烦呢,也不知道三姨母究竟哪根筋搭错了,非要送她去参选。倒是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严惜芳,虽然看着还是有点放不开手脚,却比从前好得多了,至少应对周围的夫人们口齿也还清楚得体。毕竟各家都有庶子,没有几个嫡母真心愿意给庶子娶个好媳妇,但想娶个性情温和好拿捏的倒是大有人在。严惜芳今年才十二,若是一直能这么规规矩矩的,将来嫁个安分人家度日,未必就比严幼芳在宫里过得差呢。

赵燕妤把众人的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并不作声,只对身后的姚黄使了个眼色。姚黄见她这样,心里不由得有些欣慰,好歹好歹,出嫁一年,县主终于有点长进了。若是县主能再长进些,她也能放心去求王妃替她配个人嫁出去了。说起来,她今年也快二十岁了,不好再拖。但配人也是要仔细的——姚黄不由得瞥了一眼乔连波身后,只得一个翡翠站着,从前那个珊瑚,现在已经是苏姨娘侄子的填房了,上回偶然见了一面,看起来憔悴不少,那就是被随意配人的下场。她不指望县主能有好眼光替她挑个人,只盼着县主长进些,能让王妃那里念着她的好,替她用心指个人。

众人这里说着话,就听前头喧哗声忽然大起来,有小丫鬟笑嘻嘻打听了消息过来,说新郎去前头敬酒了,被孟家几位舅爷拉着灌酒呢。新娘子的龙凤胎哥哥尤其生猛,拉着妹夫连喝了几杯,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对妹妹好,热闹得很呢。

小丫鬟说着,众人已经都笑了起来,有夫人便笑道:“孟小姐真是有福气的人,有这许多兄弟撑腰,只可怜了吴家少爷,若万一惹了妻子不喜,一定会被舅兄们围殴的。”

这话引发了更多的笑声,有几个年轻少奶奶不由感叹自己没有这许多兄弟,一时间厅内十分热闹。绮年正听着众人说笑,就听有个熟悉的声音高过众人地笑道:“是啊,女儿家还是有兄弟撑腰才更立得住,世子妃说是不是?”

不用转头绮年都知道,说这话的是郑瑾。真是活见鬼了,这位苏少奶奶简直是专门跟她做对的,不论何时何地,只要遇上了,不刺她几句就难受。

绮年还没想完呢,郑瑾已经拿帕子掩了嘴笑道:“哎哟,我倒忘记了,世子妃没有亲兄弟,只有个嗣兄,想必是体会不到的。”

绮年慢吞吞转头看了她一眼:“我确实不太明白,何以要有兄弟撑腰才能立得住,难道苏少奶奶自己是立不住的,一定要靠着兄弟么?”

郑瑾脸上得意的笑容霎时僵住了,绮年还不放过她,继续问道:“且苏少奶奶说的这个立得住,是要在哪里立得住呢?若是在娘家,女儿在父母面前何须靠兄弟才能立得住?若是在婆家,苏少奶奶要靠兄弟什么?莫非是要靠舅兄去打自家相公么?”

许茂云第一个笑了出来。当初郑瑾带着身孕跑回娘家,苏锐上门接人,却被郑琨打了出来,因此后头苏太太才不得不亲自登门的。后头苏锐脸上带着青伤去衙门,只说是不小心撞伤,但许茂云是苏锐的表妹,却是知道内情的。只是她刚露出一点笑容就猛然想起来郑瑾总归是她的表嫂,赶紧收住了笑容。但绮年这话已经足够了,苏锐脸上带伤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当时或许相信是撞伤,但此时听了绮年的话,却不由得要联想起来,只是碍着恒山伯府的面子不好笑出来就是了。

今日张淳这个新世子夫人也来了,成亲数月,郑琨待她还不错,夫妻二人不说蜜里调油也算相敬如宾,且锦衣玉食供养周到,让她颇为得意。此时听绮年与自己小姑斗嘴,立刻接口道:“世子妃可真会说笑话,难道世子妃的兄弟是用来打世子的么?”又冷冷瞥一眼许茂云,“韩少奶奶听说是连嗣兄弟都没有的,这些事还是别说话的好。”她不敢太过对绮年尖锐,却并不把许茂云放在眼里。

冷玉如轻咳了一声,淡淡道:“淳儿慎言,郡王世子岂是你拿来打趣的。”张淳虽然出了嫁,但还是姓张,若是出点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那还是丢张家的脸,让人觉得张家教女无方。

可惜这会子张淳哪里还把冷玉如放在眼里,立刻反驳道:“今非昔比,大嫂还是少教训我为妙。”

绮年瞥她一眼:“好一个今非昔比,不知道郑少夫人与从前相比有何不同?”

张淳半点没听出绮年的意思来,反而把下巴一扬冷笑道:“世子妃原来也知道我已出嫁,如今是少夫人了?”这意思很明白,从前她是白身,如今却是伯府的世子夫人,身上也是有诰命的,且比冷玉如的五品诰命还要高。

许茂云马上冷笑道:“原来出了嫁就可以不尊长嫂了?是不是连娘家也不要了呢?若是如此,那娘家有没有兄弟其实也无甚两样了。”

因许家与吴家的交情,虽是庶子成亲,许夫人本人也到了,直到这会儿一众年轻少妇们斗完了嘴,她才轻轻咳嗽一声,淡淡道:“云儿,不要说了。”

许茂云连忙站起身来道了声“是”,又凑过去抱了许夫人的手臂笑道:“我虽出了嫁,可是娘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张淳脸上的表情真是阵青阵红。其实她何尝是连娘家都不要了呢,只是自觉身份水涨船高,不想听冷玉如这个堂嫂的教训罢了。结果这会儿许茂云往许夫人身边这么一蹭,竟好像在说她连亲娘都不要了似的。冷玉如看着暗暗叹气,索性扭过头去与旁边人说话了。还是阮盼含笑出来打圆场道:“表弟妹这会儿想必是一个人在新房里坐着,我们去陪她说说话如何?”把绮年和严家姐妹拉走了。

赵燕妤一直冷眼旁观,她讨厌绮年,但对郑瑾也没好感,根本不屑于卷到这些口舌之中去,直到众人绮年等人走了,才斜瞥了乔连波一眼,笑吟吟道:“世子妃好一张利嘴,弟妹跟她是表姐妹,怎么都没学到一点半点?”

乔连波再次涨红了脸。赵燕妤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无事生非,就是泥人也会有脾气的。想到刚才阮夫人还替她说了话,乔连波多了几分勇气,张口就想反驳。恰好传菜的丫鬟端上一道鱼鲊来,那特殊的腥香气扑鼻而来,乔连波刚一张口,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哗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啊!你!”赵燕妤急忙站起身躲避,可是哪里来得及,乔连波吐出的秽物有不少溅在她的裙子上,顿时气味熏人。赵燕妤气得手都发抖,举手就想掴她一耳光,终是顾忌着大庭广众之下,硬生生在半空中把手收回去了。

阮夫人也被吓了一跳,不由得皱起眉:“你这是怎么了?”

乔连波吐了一口,仍旧觉得腥气熏人,虚弱地道:“不知是怎么了,只觉得这鱼鲊味道好生难闻,一时没忍住就吐出来了。”这是别人家的喜宴,她却当场呕吐,真是丢脸之极,一边说着,一边脸已经涨得通红,简直无地自容。

郑氏闻声过来,听了乔连波这话却不由得微一挑眉:“闻了鱼腥味儿恶心?外甥女你的月信这个月可是准时来的?”

乔连波一怔,翡翠却顿时欢喜起来:“是了是了,少奶奶这个月的月信已是迟了七八天了!”

阮夫人怔了怔:“莫非是——”郑氏已经笑起来:“没准是有了身孕,快到后头坐着,请大夫来诊诊脉。”

乔连波红着脸扶了翡翠跟着郑氏往后头走,阮夫人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阮麟又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儿媳有没有身孕,其实她根本不在乎。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得不装出高兴的模样跟着去。

此时颜氏也早被惊动了,立刻让丫鬟把乔连波接到松鹤堂去。片刻之后大夫请到,左右手诊了诊脉便起身笑道:“恭喜了,这位少奶奶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颜氏顿时脸上笑开了花,拉着乔连波的手,转头就向翡翠不停地嘱咐着有孕时的禁忌,还不时地对阮夫人交待几句。李氏等人也都进来道了声恭喜,一时间松鹤堂热闹非凡。

赵燕妤坐在一边,看着乔连波满面红晕被人众星捧月一样围在中间,只觉得碍眼之极。姚黄忍不住低声道:“县主,二少奶奶都有了,县主也该着意些才是,多跟世子亲近才好。”

赵燕妤冷笑道:“不就是有了身孕么,有什么稀罕!”嘴上强硬,心里却也有些着急起来,毕竟乔连波若生下儿子就是这一辈儿的长孙,毕竟是不同的,不由得心下琢磨起来如何跟丈夫再亲热些。

正热闹着,外头脚步声响,却是吴若钊兄弟两个带着吴知霄等人匆匆进来。颜氏心里欢喜,张口便笑道:“老大,老二,你们也听说了?连波丫头有喜了。”话音未落便看出吴若钊等人面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一片阴沉,不由得道,“这是怎了?”

吴若钊沉声道:“方才宫里来传信,太后突然中风,且情况不好。”倘若太后那里不妙,这里还欢天喜地的,可就不大合适了,“夫人还要准备着,三品以上的诰命,可能还要入宫侍疾的。”

第161章 后宫无日不风波

太后突然中风,绮年和秦王妃都得入宫侍疾,昀郡王和赵燕恒虽然不能入后宫,也得到前朝去慰问一下皇帝,以表示臣子的忠心。捡着回房更衣的那点时间,绮年抓紧跟赵燕恒交流了几句,但事发突然,赵燕恒也只知道是皇后带了众嫔妃向太后请安不久,太后就突然发病,详细情况实在还来不及打听明白。

“不过——”赵燕恒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微微撇了撇嘴角,“听说皇上有意在三皇子大婚后就为两位皇子分封藩地,让他们离京就藩。”

本朝的皇子封地可不能与前朝的藩王相提并论。藩王,那是有实打实的权力,可以在藩地内养兵,藩地一切税收均归他个人所有,每年只须一些意意思思的贡品就能敷衍朝廷。因有时势力过大,前朝屡次出现“藩王在野”的大患,若有削藩,便是动辄有刀兵之祸。

正因有了这些前车之鉴,本朝在皇子封王上极为谨慎。一般除了未能继位的嫡长皇子之外,最多就封个郡王,且是降级袭爵,五代六代之后也就是“泯然众人矣”。若有封地,也不过是挂个名头,封地内的税收仍上交朝廷,每年只取两成为皇子俸,且一有封地,朝廷就不再特别拨发俸禄了。至于掌兵更是不能,封地内的军队仍由朝廷派驻总兵,皇子可养私兵八百人。这已是比在京城内的时候多出四倍了,但在京城之外,八百私兵又能管什么用呢?

大约正是因为本朝对皇子封王就藩十分苛刻的缘故,皇子们为了大位争斗得也格外厉害。一般一代皇子也就是剩下最后一个坐稳大位的,倒省了国家的郡王头衔生藩地了。以至于建朝这好几代了,只有昀郡王一家世袭罔替的皇室血脉,至于封地,却只有永顺伯得了,如今还因为谋反之罪,眼看着这块封地也变成历史了。

由此看来,若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被封了藩地,其实就等于被驱逐出京城圈养起来了。自然,在他们这一代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尚可如当日在宫中时一般,但三五代之后,却就只是普通的闲散宗室了。这样巨大的落差,二皇子做何感想且不好说,三皇子这个宠妃所生的皇子,自幼金尊玉贵的,又怎么甘心呢?

仁寿宫里一股浓重的药味,人一踏进殿门就扑面而来。天气忆渐冷,太后不敢见风,四面门窗紧闭,使得殿内空气着实的糟糕。太后躺在床上,床边跪着御医正在诊脉。皇后等人都在,连太子东宫的嫔妃也在。绮年一眼就看见了穿着蜜合色宫装的洛红。一年不见,洛红比从前养得白皙了许多,眉眼也描画得十分秀丽。虽比不上金国秀的清丽和吴知霞的娇艳,但因腹部微微挺起,个子又高而丰满,在一众嫔妃中却也格外显眼。

洛红身边就是穿玉色宫装的清明。她却打扮得极素净简单,不要说与皇帝的那些年轻嫔妃们比较,就是比起仁寿宫有头有脸的大宫女来都似乎有所不如。脸上更是不施脂粉,若不是站在洛红身边,只怕一眼看过去都找不到人。绮年看她,她也恰好抬头向绮年看过来,四目一对,各自转开眼去。

绮年心里不由得暗暗叹息。清明做出这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是为了让金国秀知道她并无争宠之心么?可惜坐在金国秀这个位置上,她怕的哪里是嫔妃争宠呢?如今她是太子妃,将来可能就是一国皇后,后宫里那些争宠的嫔妃难道会少得了吗?金国秀要的,是牢牢把握住后宫的权柄,要的是一个能支持她却又不会尾大不掉的娘家,要的是中宫嫡出的儿子,要的是无论后宫如何百花盛开,她都是那莳花弄草的园丁,要哪棵花开就开,要哪棵花谢就谢!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把自己与太子的其他嫔妃们放在同一高度上了。

清明的思想,或者还是拘束在后宅之中。就像不去争宠的姨娘更容易得到正室善待一般,她大约认为自己无意太子,并且为金国秀着想,便可以在这后宫里生存下去。却不知金国秀在乎的并不是争宠,而是她自作主张,侵犯了金国秀的权力范围。

倘若洛红生个女儿也就罢了,倘若她生了儿子,金国秀将不得不留子去母,将这孩子抱在自己膝下抚养。看起来她似乎是抢在新进宫的秀女之前稳固了地位,可是这种在自己计划之外的感觉,会令她愤怒。更不必说,若是她将来生下自己的儿子,中宫就有两个孩子,这可能带来的麻烦,清明是没有考虑到的。她越想得多做得多,金国秀就越厌恶她,因为她逾了本分,插手到了太子妃的职责之中!

御医诊完脉,郑贵妃急忙问道:“太后怎样?”

御医先向她行了一礼,才转向皇后道:“太后是风邪入体,臣已为太后施过针,暂时将病情稳定住,只是此次这病来势汹汹,太后自前年重阳摔伤之后,凤体大不如前,必要仔细调养,待醒来之后,万不可再有疏忽,尤其不可动气…”

皇后眉头紧皱地听了半晌,才让御医下去开方煎药,自己带着嫔妃们退入偏殿。一进偏殿,郑贵妃就先道:“太后身子虽不如从前,可中风这事却不是一个凤体违和就敷衍得过去的。必是有什么人什么事惹得太后发怒发急,这才会中风。”

皇后冷冷看了她一眼:“方才已问了仁寿宫的宫女们,都说太后并无发怒之事,只是突然病倒。问话之时你亦在场,难道没有听见?”

郑贵妃反驳道:“虽说方才没问出什么来,但难保宫里这些人隐瞒事实,否则太后断不会突然发病的。”

郑贵妃这么一说,在偏殿里伺候的仁寿宫宫女们连忙都跪下了,领头的宫女惶然道:“奴婢们不敢隐瞒,太后实是饮茶之时突然发病,太医已验过茶水,并无异样。奴婢们实在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何。”

郑贵妃怒道:“胡说!御医前几日来请平安脉,还说太后脉象平和,怎的今日就突然病了?”

宫女们连连磕头:“贵妃娘娘明鉴,奴婢们真的不知。”

正乱着呢,外头传来内监高声通报:“皇上驾到。”一干嫔妃们急忙出外相迎。

绮年跟在人堆里迎出去,只见皇帝脸色阴沉地进来,见了皇后等人只是摆了摆手,抬眼扫过一众嫔妃,却是紧紧盯了一眼东宫的妃子们,沉声道:“都不要聚在这里,太后需要静养!”说着,抬脚进了仁寿宫内殿。

一众嫔妃都有些噤若寒蝉,皇后脸色也不好看,对众人道:“既是这样,你们就都散了吧,留下郑贵妃侍疾,其余人排了日子,挨个过来。”

秦王妃和绮年进宫,说是侍疾,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既然连皇后都被皇帝斥责了,外命妇更不必留下了。退出仁寿宫时,绮年向东宫的嫔妃们望了一眼,却见吴知霞一脸茫然,连金国秀都微微摇了摇头,便知众人都糊涂着呢。

回到郡王府,昀郡王与赵燕恒却没有回来,绮年换了衣裳坐下,如鸳问是否要传饭,她也只摇了摇头说等世子回来。郑贵妃这样郑重其事地要追究太后发病的原因,只怕这事还不仅仅是为了让三皇子留在京城,恐怕还有别的风波。

乳娘抱着品姐儿进来,品姐儿已经快要半岁,一见母亲便咧开小嘴把身体探向绮年要抱,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这孩子从前安静,如今越大倒越是粘人了。绮年把女儿抱在怀里,捏着女儿肉乎乎的小手,心里那种焦躁的感觉才渐渐平息下去。

自从来到京城,似乎事情总是一样接一样没完没了。绮年自认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上辈子想的也不过是过普通人的日子,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之后其实她还为周家的家境暗暗高兴过——吃穿不愁,父亲也是做过官的,社会地位也过得去,父母疼爱,并不必像那些大家族的女儿们一样被拿去联姻,将来嫁个门当户对的人,一夫一妻地过着平平安安的小日子,这就很好。

吴氏过世,吴若钊将她接到京城,绮年也曾想过是不是会嫁给表哥,不过看了吴家的情况之后,这种想法就彻底打消了,幸运的是舅舅舅母对自己都好,将来必然也会替自己选一门靠谱的亲事。至于嫁进郡王府,却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绮年知道凭她的身份能嫁进郡王府,在外人眼中简直是天大的飞来之福,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麻雀变凤凰。但是对于绮年而言,这桩婚姻唯一的优点就是赵燕恒。赵燕恒与她接触过,二人不至于盲婚哑嫁,最重要的是赵燕恒经历过后宅之中争斗的伤害,因此决定不立侧妃,不纳侍妾。可以说,绮年之所以愿意嫁给赵燕恒,就是为了他这句承诺。在这个世界里,能做出这样的承诺的男人,凤毛麟角。至于那些让外人歆羡无比的什么郡王世子之位,什么未来的郡王妃之类,反而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应该说,直到现在,赵燕恒都守住了自己的诺言,绮年也在尽力地经营这段婚姻。但其实她一直都没有、并且不能完全习惯这勾心斗角的后宅,还有波诡云谲的前朝。虽然穿越过来十几年,但本质上她一直是当初那个小会计,业余时间写写小说增加一点收入。虽然她在小说里也写过女主叱咤风云碾压一切,可是她自己一直还是期待找到一个相爱的人,一起贷款买一套房子,养一个孩子,为了柴米油盐一起工作奋斗,一起过着大部分人过的那种生活,而不是像小说里的女主一样,虽然锦衣玉食,却是身家性命都跟某个皇子的前程绑在一起,成则万丈光芒,败则百尺深渊。

一双手伸过来,从绮年怀里抱走了品姐儿。绮年猛然从沉思中惊醒,才发现品姐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虽然被抱了开去也没有醒过来,只是动了动小脑袋就又睡沉了。赵燕恒抱着女儿恋恋不舍地亲了几下才交给乳娘抱走,自己走到绮年身边坐下:“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你回来了?”绮年起身替他宽去外衣,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全黑,她竟在这里坐了有半个多时辰,“宫里——如何?”

“钦天监来报,说是宫中有人星宿不利太后,冲撞相克所致。”赵燕恒也有几分疲色,微微讥讽地一笑,“昨夜他们才观测到有小星冲犯,今日太后就病倒,还真是巧呢。”

“皇上信了?”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赵燕恒神色微沉:“太后虽不是皇上的生母,却是嫡母,当初又有拥立之功。皇上若对太后有所怠慢,于国于家都立足不住。”

“所以皇上不信也得信?又是宫中哪位嫔妃要倒霉了?是皇后还是太子妃?或者是洛红?”绮年忽然觉得一阵厌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赵燕恒沉默不语,半晌才低声道:“你厌烦了?”

绮年疲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些都是不能避免的,可是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你也累了吧?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太子一日不登大宝,这些人就一日不安生。”

赵燕恒苦笑:“只怕即使太子登基,这些人也未必就会安生。只是这里头牵扯着太后的母族在朝中的势力,牵扯到许多官员——”他有些犹豫地看着绮年,“若是你不曾遇着我,或者就不必这样的辛苦…”

“一样的。”绮年有些没精打采,“就是我舅舅,不也是在这条船上么?”

赵燕恒欲言又止,良久,低声道:“早些歇着罢,只怕过几日事情还要闹得厉害。”

两天之后,宫里就传出了消息,东宫清良媛今年星宿不利,被送进了法华殿中诵经。自她被送走,太后的病情就渐渐好转,次日就醒转了片刻,只是肢体僵木,口不能言,据太医说,虽然暂无性命之忧,但还需长期调养,且断不能再动气了。

绮年反正是不相信什么星宿不利的鬼话。太后这种情况,明显是急怒攻心引发脑血栓留下的后遗症,没听说过什么星宿不利能冲出脑血栓来的。但是仁寿宫里人的口风很紧,打听不出什么来。何况当日据说是皇后带着嫔妃们请过安之后太后才发病的,若再问下去只怕要扯到皇后身上,反而不好。

“为什么会送走清良媛?”绮年很是疑惑,“倘若是郑家想要对太子不利,不是应该对洛红下手么?”清明连生都不能生了,有什么威胁?

赵燕恒冷冷一笑:“他们当然是想对洛红下手!”钦天监本来正是要指证洛红腹内胎儿不祥的,但清明和洛红同居一殿,金国秀才用了李代桃僵的法子,把清明送进法华殿顶了缸了事。

绮年默然。只说去诵经,却没说时限,如果太后一直不好转,清明大概就要在法华殿里一直呆下去,而中风这种病,要好转实在不容易。

因为出了太后这档子事,本定于九月的选秀只得取消,皇帝从待选秀女中指了几个身家清白的女子给了三位皇子,其余人等一概发还家中自己婚配,选秀草草收场,而万众瞩目的柳雪则因八字有利太后被接进仁寿宫为太后侍疾了。

十月里,绮年又跟着秦王妃进宫去看望太后。太后躺在床上,神智看来已经清醒了些,虽然面部肌肉有些僵硬,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但情形比一月前已好了许多。郑贵妃守在一旁,未施脂粉,显得脸色黄黄的十分憔悴。秦王妃是会说话的,自然少不得要说几句“孝心难得”、“自己也要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正说着,门外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走进来,身后跟着仁寿宫的大宫女,手里捧着药碗。郑贵妃一见便连忙向秦王妃道:“这是柳总兵的女儿,自从她来了仁寿宫,太后的病情果然大有好转,真是多亏了她。”

原来这就是柳雪。绮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柳雪容貌平平,肤色也比京城里的贵女们黑些,只是身材高挑丰满,血气又足,一张圆脸儿如同苹果一般健康红润,自有一股有别于深宫嫔妃们的活力。她上身穿杏红色立领小袄,下头是湖水绿色的挑线裙子,颜色十分新鲜。头上戴着亮灿灿一枝海棠赤金镶红宝的步摇,两边耳朵上还吊着一对同样红艳艳的宝石坠子,在这有些阴暗和压抑的仁寿宫里好似一股带着花香味的风一般,就是走路的速度也比京城里的姑娘们快些。听了秦王妃的话,她只是抿嘴一笑道:“能伺候太后是臣女的福分,贵妃娘娘过奖了。”神态大方,毫不忸怩。就连太后虽然不方便说话,也对她投以满意的目光。

秦王妃也没想到柳雪居然是这样的,多看了两眼才自头上拔了一根点翠鹦鹉头金钗,温声道:“你服侍太后辛苦了,说起来,太后痊愈是天下人的福气,我们如今倒都要仰仗你了。”

柳雪连忙蹲身行礼道:“王妃这样说,臣女就无地自容了,哪里敢领王妃的赏赐。”

秦王妃自然不会收回这见面礼,柳雪也知道这是在仁寿宫里不好推来推去,也就道谢接了过去。待服侍太后喝了药歇下,众人退到偏殿时,柳雪已经捉个空儿用秦王妃赏的钗换了自己头上那枝步摇。郑贵妃在旁笑道:“果然看着精致,这鹦鹉好似要飞起来似的。”

“母妃在说什么鹦鹉?”郑贵妃一语未了,外头就有人接了话,绮年一转头,就见三皇子一步跨了进来。

郑贵妃笑道:“在说郡王妃送给柳姑娘的金钗呢。这些衣饰之事,你莫打听,可去看过太后了?”

三皇子如今已经十八岁,长相倒是与皇帝有七八分像,皇子们也要骑马射箭,因此三皇子身量也不矮,身穿暗银纹玉色箭袖,头戴镶珠金冠,看起来倒是英气勃勃的一个少年。听了郑贵妃的话便含笑先给秦王妃见了礼,又道:“方才先去探望了皇祖母,见皇祖母歇下了就没敢惊动,只是听宫女们说皇祖母今日精神不错?”

郑贵妃看着自己儿子,眼睛都有些移不开,点头道:“可不是,太后是一日比一日精神了,多亏柳姑娘精心服侍呢。”随即对秦王妃感叹道,“不是我当着郡王妃的面胡说,太后这病是被冲克出来的,若不是柳姑娘福泽深厚,只怕还没有这么快就能转危为安。”

三皇子听了,转身便向着柳雪一揖:“柳姑娘日夜服侍皇祖母,请受明轩一礼。”

柳雪早就在他进来的时候就站起来闪到边上去了,这时连忙躲开,脸都红了:“殿下切莫如此,民女怎么当得起。”

三皇子到底是一揖到地,这才直起身来道:“明轩不宜久处后宫,不能在皇祖母面前尽孝,柳姑娘服侍皇祖母,自然受得起这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