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然听了这话,眼泪更哗地一下流了下来,连哭边找了衣裳出来。却是绮年叫人给新做的过年衣裳,但碍着林家人罪官之眷的身份,也不过是普通茧绸的,颜色略鲜亮些罢了。宛氏帮着忙,加上两个小丫头打下手,总算弄得停当。林悦然又要把几件首饰都给林太太戴上,宛氏看着她插了两朵珠花,还要往上插簪子,忍不住道:“小姑留几件罢,日后用银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林悦然哭道:“总不能让母亲光着头去。”

宛氏有些没好气道:“若没世子妃,如今谁不是头光脚光?”被放出来的时候她们只穿着几件单薄衣裳,簪环之类统统都属于抄没之列,一点都不能带出来。如今头上这几样也都是世子妃给的,都给林太太装裹了去,日后她们怎么办?

林悦然抹着泪不说话了,却仍旧把那簪子插到了林太太头上。宛氏看着说她不听,心里一阵烦躁,进里屋去躺下了。她也就只成亲的时候见了这小姑一面,后头林太太和林悦然仍回了京城,她跟着林大爷在外头任上,直到出了事才被锁拿回京的。既是不熟,人家不听她的,她也没办法。

这院里的屋子都没盘过地龙,只笼了炭盆。虽郡王府送来的炭足够,但用的不是银丝炭,怕烟气太重也就不敢多用,还是有些凉意。宛氏歪了身子靠在炕头上,手抚着肚子,环视屋中简单的陈设,心里不由得拨起了算盘。

她原是个破落乡绅家女儿,只因生得颇有几分颜色,被林大爷挑中做了填房,为的不过是锦衣玉食罢了。如今林家落到这步田地,虽不曾罪及妇孺,但也是彻底败了。若无肚里这块肉,她倒可和离归家,但如今有了儿女牵挂,却是走不了的,那就少不得要好好打算一番。

外头传来隐隐的哭声,宛氏不由得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这个小姑,是被婆婆养得太娇了,家下这样的大变,竟是只会啼哭。不但不能指望她照顾自己这个有孕的嫂子,只怕还要成了自己的累赘。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是翻动了一下,宛氏把手贴在腹上,感觉到肚皮微微凸起一点儿,不由得又皱了皱眉。娘家是指望不上的,纵然父母兄嫂愿意接自己回去,自己也不想再过那布衣蔬食的清淡日子了。当初是想着和离归家还能再嫁,但如今肚里有了孩子,婆婆又撒手去了扔下个小姑,自己难道还能把孩子扔给小姑只管归家不成?若带着,一来自己休想再嫁,二来还要养小姑这张嘴,日子难免更苦,只怕还没有如今在京城里受着郡王世子妃周济过得好。

郡王府——宛氏心里猛然一亮。林家倒了头,平日里来往的人家没个上门的,只有这位世子妃将她们接了来。究其原因,一来林太太与她的亡母有些闺中交情,二来当初林太太曾在成都到京城的路上照顾过她。这也不过都是小事,可见这位世子妃是个念旧心善的,且郡王府家大业大,想来也不在乎这点儿开销,甚至将来自己的孩儿,若能有郡王府说句话,前程也比个犯官之后强得多。

可郡王府如何肯照顾自己和小姑一辈子呢?宛氏两道眉又紧锁起来。自打被押解进京,她的两眉就没展开,如今年轻的额头上已经有了几道细而深的纹路。凭着婆婆那点儿情份,郡王府周济自己些银子是必然的,可是说到将来那却不是一日之计。

如今迫在眉睫的生计问题有世子妃解决,其后就是小姑的亲事了。父母双亡,小姑要守孝三年,这三年之内郡王府必然还是会照应的,那三年之后呢?小姑若嫁了,郡王府还会这样照顾自己么?小姑若嫁得好,将来自己和孩子或者还能沾些光,可是她一个犯官之女,能有什么好姻缘?除非是——

宛氏微微抬起身体,有几分兴奋——倘若小姑能嫁进郡王府里去,自己岂不就能一辈子都倚着郡王府了么?自然了,小姑这样子进去了也只能做个妾,但郡王府那是什么地方?进去做妾也比嫁给平头百姓要强得多。何况世子妃又是旧相识,小姑只要安分守己,日子自然好过,还能拉扯嫂子和侄儿一把呢。更何况守孝三年,小姑的年纪就在十八以上了,就是要嫁人也嫌大些,还不如去郡王府做妾…

宛氏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差。肚子里的孩子又踢起脚来,她伸手摸了摸,心里暗暗地道:“好孩子,娘替你盘算了一条路呢,总不能让你苦一辈子…”

大年下死人,若不立刻抬出去,就得出了正月再办丧事。因此宛氏一力主张,林太太也只在家里停了一夜,便收殓入棺,在郊外随便择了块地埋了。到了头七那日,恰好是除夕,姑嫂二人备了些饭菜,既是年夜宴,又是祭物,冷冷清清祭拜了一番。因大家都是身心俱疲,连岁也没有守便都去睡了,只听得外头一阵阵的爆竹声响,别家都在过年…

吴府这个年过得极热闹。新娶了两个媳妇,大房的一儿一女也定下了亲事,就连吴知雪,因姐姐如今是太子良娣,又有了身孕,也颇有几家不错的人家或托人捎话,或暗中试探,显见从前与东阳侯府退亲之事的风波已然是过去了。除了孙姨娘哀叹女儿还在外地受苦之外,人人都很高兴。

人逢喜事精神爽,郑氏今晚真是笑容满面,笑语连珠。这个儿媳她娶得顺心,虽说管家理事上略微绵软了些,但胜在性子温驯,对她极敬重的。郑氏素来好强,最喜欢别人对自己言听计从,是以对张沁十分满意。且张沁相貌不差,与吴知霆夫妻感情也好,二房可谓是其乐融融了。

李氏坐在桌边,瞧着韩嫣转来转去地忙碌,脸上也止不住地带着笑容。这个长媳真是娶对了,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这进门才半年,今年的年夜宴她就能担起一半的事来了,省了自己多少麻烦?看来再有半年,自己也能卸下手享享清福了。就是张沁虽不如她能干,却是个好脾气从不生事的,两房人住在一起,最怕相互攀比生事,如今这妯娌两个尽是有礼有让的,大家和睦那就是兴旺之象,怎不让人高兴呢?

颜氏坐在最上头,看着两个儿媳满脸的笑容,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受。前几日英国公府来人送年礼,翡翠也跟着来了,她拉了翡翠在松鹤堂里说了半天的话,方知道县主与乔连波并不和睦,轻视不说,有时还要拿出苏姨娘的事挑拨几句。偏偏阮麟对乔连波虽是不错,只是在苏姨娘的事上不肯让步,搞得乔连波隔些日子就要为这事掉几滴眼泪。想她那样娇弱的身子,若时常的受这样的委屈,如何受得了呢?

“外祖母吃菜。”乔连章虽然每天都要进来给颜氏请安,但他明年就要下场,如今课业也重了,并没多少时间跟颜氏说话,难得今夜能守着颜氏,便连连地给颜氏挟菜。

颜氏心里欣慰,道:“外祖母吃呢,章哥儿也吃。明年就要下场,你念书念得怎么样啊?”

乔连章不由得向吴若钊看了一眼。今夜阖府欢宴,也不分男席女席,统统都围着桌子坐了。吴若钊察觉了他的目光,便淡淡道:“章哥儿读书还聪慧,也算用功。”

说句实话,若单论读书,乔连章并不比吴知雱差,甚至还略微多了几分小聪明。虽然年纪比吴知雱还小一岁,但如今两人的进度是一样的。倘若没有前头的事,吴若钊是最爱惜人才的,少不得要好生指点着,但既有了那样的事,他对乔连章就实在上心不起来了,不过是不偏不倚罢了,吴知雱有什么,也就给乔连章什么,但若说私地下的指点督促,那就没有了。

颜氏听了不觉高兴起来,拉着乔连章的手道:“好孩子,你得好生念书,若有不懂的,只管向你舅舅和表哥们请教。将来,将来你姐姐还指望着你替她撑腰呢。”她是了解自己这个继子的,倘若乔连章去向他请教,无论如何是不会被拒绝的,只是不知乔连章自己能不能贴得上去。

乔连章乖巧答了,心里却有些怯。在他看来,舅舅实在有些冷峻,还是两位表哥较为温和,只是如今他年纪大了,自是知道自己在这家里不受人待见,有时虽想去请教,又觉得胆怯不敢上前。好在书院里有先生,有同窗,请教他们也是一样的。先生都夸自己读书聪慧,将来考了出来,难道还不能离了这里单独去开门立户么?

颜氏看着乔连章点头答应,心里舒坦了许多,又想起乔连波来,不由得有些心酸,抬手按了按眼角道:“你有了出息,你姐姐那里也舒心些…说起来,你也不小了…”一眼看见坐在下头的吴知雱,不由得又起了心思,“雱哥儿都定了亲,你的亲事也该相看起来了。”

李氏垂着眼只看着自己盘里,郑氏也低了头,嘴角微微弯起一丝讽刺的笑意。用膝盖想她都知道,乔连章的亲事颜氏自然是没有人选的,少不得又要交给李氏去办。当初弄出那事儿的时候怎就没想到如今还要指望着李氏呢?

果然颜氏说完了话,就看向李氏:“老大媳妇,你说是不是?”

“老太太说的是,老太太做主自然是没有错的。”李氏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答了一句。

颜氏有些气闷:“我有什么做主的,你是做舅母的,自然少不得要操这个心。如今雱哥儿都定了亲,章儿却没半点动静,只怕外头人说你对外甥不上心呢。”

李氏连忙站了起来:“老太太说的是。但章哥儿比雱儿还小着一岁,儿媳并不认得哪家有年纪合适的姑娘,只怕耽搁了章哥儿。老太太年纪大,经历得多,觉得哪家的姑娘好,儿媳就请人去说便是了。只是这婚姻大事自有缘分的,成不成要看天定。雱儿也是永安侯家先有了意思,说来是他的福分到了,也并不是儿媳替他挑来的。”

颜氏气得半死,沉着脸道:“你若用心去说了,哪里有个不成的?”

郑氏听不下去,捂着嘴笑了一声道:“老太太可别这么说,有些事真不是人力能成的。之前大嫂费心费力说了苏家的亲事,到底还是不成,可见大嫂并不能心想事成。”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讽刺李氏没能耐,但人人都清楚苏家的亲事是怎么不成的,其实是在替李氏解围呢。

只是这话里讽刺的意思实在太重,颜氏顿时就沉了脸,将筷子一搁,眼睛却向吴若铮看了过去。郑氏心里一凛,暗暗有些后悔。她怎么就忘记了,对吴若钊来说,颜氏是继母,对吴若铮来说,颜氏却是嫡母,这里头的份量就差着些呢,倘若颜氏真拿出嫡母的身份来训斥,吴若铮还真是只有听着的份。

李氏也有些发急,刚想说点什么把话岔开,猛听旁边韩嫣干呕了一声,扭过身子去拿袖子掩着嘴不住地欲吐不吐,忙道:“这是怎么了?”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韩嫣身上,韩嫣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方才闻着鱼味儿有些腥气——”

李氏眼睛一亮:“莫不是——”

韩嫣扭着手帕子:“算一算,小日子是晚来十一二天了。”

这下子谁还顾得上别的?郑氏更是就坡下驴,忙放开了嗓门道:“可不是有了么!这孩子,怎么也不早说呢,这几日还忙东忙西的!”

韩嫣低头道:“本以为只是小日子有些不准,我年轻,并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了,且年下也不好请大夫,想着过了年再跟娘说…”但是看颜氏要找麻烦,只得这时候说出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果然,这下子连颜氏也顾不上训斥郑氏了。虽说吴知霄不是她的亲孙子,也是眼看着长大的,心里总还是疼爱的,一迭连声叫快歇着,又叫丫鬟将韩嫣面前一概腥膻之物皆撤掉,端一碟香醋来,又说自己那里有腌梅子,叫送一小坛去苦笋斋。李氏更是嗔怪:“这孩子,这样大事也不说,过年又事多烦忙,万一累着了怎么好。打现今起,什么事都不要管了,只好生养胎,明儿立刻请个好大夫来诊脉。”

这是吴家这一代头一个孩子,又是除夕这样的大节下,自然人人欢喜,众星捧月一般将韩嫣围了,嘘寒问暖,又叫韩嫣不要熬着守岁,吃过了团圆宴就送回房去休息,欢欢喜喜闹了大半个晚上。

韩嫣由晴书晴画搀着,吴知霄亲自送妻子回房,离了松鹤堂才埋怨道:“怎不告诉我?”

韩嫣抿嘴笑道:“前几天不是小日子才拖了四五天么,心里也拿不准,大年下的也不好请大夫来诊脉,怕万一不是,倒叫爹娘空欢喜。今儿瞧着这样,便先说出来了,若万一不是,只怕还要挨骂呢。”

晴画连忙道:“少奶奶快别说这样的话,十之八九就是的了。”

吴知霄心里喜欢,也笑道:“若不是,回头罚你把《春江花月夜》抄十遍。”

韩嫣偏头嫣然一笑:“人家过年做了这么多事,累着呢,相公这么忍心——”院中有积雪,灯光雪光相映,照着她秀美的侧面,两道英气的眉此时微微顺垂着,难得地温柔娇弱。吴知霄看得心中一荡,定了定神才低声笑道:“那就先记下来,回头再罚。”

夫妻两个言笑宴宴地进了屋里。韩嫣不必守岁,吴知霄却是长房承重孙,一定要守岁的,看着妻子洗漱了躺下休息,又叮嘱了丫鬟们几句,便又复去了松鹤堂。

一时苦笋斋里也知道了少奶奶有孕,下人们都高兴起来。少奶奶进门后人颇大度,并不挑三拣四的难伺候,如今有了喜,少不得她们也要得些赏赐,若不是时候晚了,就要齐来道喜了。

月白和孔丹瞧着韩嫣屋里熄了灯,这才回了下房里。月白本以为孔丹心里会不舒服,却见她嘴角隐隐带着笑容,不由得心里有些疑惑,坐到炕边上拿了针线道:“我来守着,你去睡罢。明儿大年初一,又是少奶奶有孕,少不得事情要多。你身子弱,多歇着些。”她比孔丹大一岁,自来就对孔丹多照顾些。

孔丹却不急着去睡,反抢过月白手里的针线笑道:“年年都是姐姐守着,也辛苦了,今年我来守。”

月白心里更疑惑,但也不多问,当真先躺下了,却并不睡,悄悄听着孔丹的动静。只听孔丹先弄了水来净面,又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头油味道,忍不住睁开眼睛悄悄看去,便见孔丹正对着镜子梳头,换了几枝簪子似都不满意,最后起身去外头折了一小枝梅花来插在鬓边,又拿出一套新的水红色绣梅花的褙子来换上,对着镜子转来转去地照。

月白越看越怀疑,忍不住翻身起来道:“你这是做什么?”过年自然要穿新衣裳,下人们也是有例的,但孔丹这一件却不是公中的例。同样的衣裳,月白也有,不过是鹅黄色的,上头也没有绣花,而是织着菱形暗纹。孔丹这件分明是自己做的,上头那些梅花也是她自己绣的!

孔丹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脸上微微红了红,随即坦然道:“把新衣裳穿上,明日大家不是都要换么。”

“这上头绣花是怎么回事?”月白紧皱着眉,“再说这时候换上做什么?守完了岁,还要睡一两个时辰的,起来再穿还不是一样?还有你头上的花,这时候戴花做什么?”

孔丹没吭声。月白猛然明白过来:“你想一会儿穿着这个去迎少爷!”韩嫣睡下了,一会儿吴知霄回来自然要有人去迎他的。孔丹穿成这个样子,是打算着在吴知霄面前露脸了。这些日子孔丹安安生生的,她还当孔丹想明白了,没想到…

孔丹被戳破心事,脸上先是一红,随即倔强地抬起了头:“那又怎样?”如今少奶奶有孕了,自然不能再伺候少爷,少不得要收一个人,她可不就是上上之选么。

“你——”月白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些日子,少爷跟少奶奶是怎样的,你看不出来?少爷对少奶奶,那是,那是——那是叫什么情深…”

“鹣鲽情深。”孔丹拖长声音,有几分讽刺地说出这个词儿,“难得姐姐也学会这些话了。只是如今少奶奶有孕,总得有人去伺候少爷才是。”

月白张口欲言,最后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回身去躺下了。孔丹说完这些话,心里一时发热一时发凉,在屋子里坐都坐不住。好容易听见院门口有了动静,像是吴知霄回来了,连忙一掀帘子就往外走。

谁知她刚走到廊下,就有个人端了一盆水打另一间屋里出来,两人直接碰到一起,哗地一声,那盆里的水泼了两人一身。孔丹不由自主哎哟一声,却见撞上来的是晴画,此时也跟她一样是湿淋淋的,但晴画身上穿的是一身旧衣,她穿的却是新衣。

“哎呀!”晴画也叫了出来,“谁这么急——是孔丹姐姐啊,你怎么——哎哟,弄湿了姐姐的新衣裳了,真是对不住。不过姐姐怎么这时候穿上新衣裳了?唉,看我——姐姐这衣裳料子真不错,明儿我求少奶奶赔姐姐一身罢。”

孔丹身上湿成一片,大年夜下冷风一吹,立刻透骨地凉,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待要斥责晴画,晴画那话里却明指着自己走得太急。何况两人都湿了,只是她穿了件新衣,就吃了亏,可就连这亏也是个暗亏。因此怒冲冲站了片刻,也只能恨恨一跺脚进了屋里。

晴画看她进去了,抿嘴一笑,拿着个空盆也一溜烟儿回了屋。便听外头院门处响,果然是吴知霄回来了,却是晴书自韩嫣屋里出来,规规矩矩行礼,将吴知霄迎进了正房…

第154章 正月东宫双千金

大年初一能进宫朝拜,这是一份荣耀,但也是遭罪,尤其你挺着大肚子的时候。

绮年跟着秦王妃进大殿的时候,里面人已经很多了,她们来晚了。秦王妃神色有些憔悴,勉强堆起笑容跟左右打招呼:“昨儿被爆竹声吵得不曾歇好,果然是老了,不成了…”于是又得了一连串夸奖她驻颜有术仍旧青春貌美的话。

绮年也跟着向左右的诰命夫人们行礼微笑,然后好容易找到一张椅子就坐了下去。她的肚子已经快八个月了,马车那么一路颠过来实在是不能再到秦王妃身边去侍立了,只好对某些人投过来的目光装看不见。

“世子妃有没有什么不适?”如鸳担心得很,今天马车赶得太快了。

绮年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太着急。今儿秦王妃起晚了,为了赶时间不迟到,车夫只好把马车赶得快些。这些昀郡王都看在眼里,虽然没说什么,方才在宫门口分开的时候看秦王妃的眼神却是很不悦的,那她就不必再添油加醋了。至于秦王妃为什么起晚——她应该是没睡好的,不过不是因为爆竹,而是因为年夜宴上昀郡王又斥责了赵燕平读书不用心,还拿着赵燕和从前练武时的勤奋与他做比,魏侧妃自然是美得几乎能飘到天上去,秦王妃就要夜不能寐了。

“…听说郡王世子的通房姨娘都被除了,这才一年呢,通房就死了三四个…”

窃窃私语,声音压得低,却又正好能让绮年听见。如鸳用眼角余光扫了扫,低声说:“好像是秦家那边的亲友,奴婢记得见过,但不大熟。”

“随便她们说。”绮年觉得肚子里的小东西又动了一下,连忙轻轻地把手覆在肚子上。这样一路马车颠过来,肚里的孩子似乎也不开心了,“你记着是谁就成,别理她们。”

“瞧瞧,婆婆在那边,她也不过去伺候着,真觉得有了身孕就了不得了…”窃窃私语居然还不停,如鸳气得脸胀通红,低头暗自咬牙。幸而这会外头已经有内监高声报太后皇后和太子妃到,众诰命行礼,众人便纷纷起身出殿站位,顾不上再说什么了。

三跪九叩罢,上头的娘娘们各自回宫,这边的诰命们又回了殿里,便有内监来传,让绮年和秦王妃去仁寿宫,太后召见。

用膝盖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不然太后何至于叫一个怀孕八个月的孕妇颠颠地跑去见她?绮年只能在心里叹口气,上了来接人的竹轿。还好抬轿的内监并没搞什么故意颠簸之类的花样,绮年心里又稍微松了松。

自打永顺伯谋反,太后的身体就不大好了,今日是大年初一,太后也穿了全副的礼服,但看上去脸色有些晦暗,倒像是被繁重的头饰压得有些不堪负担的感觉了。在她身边陪着的郑贵妃倒是面色红润,但妆饰却颇素雅,估摸着也是照顾了太后的心情。

太后先跟秦王妃拉了几句家常,问了问大长公主的身体——东阳老侯爷一去,大长公主身体也坏了许多,听说已经很久没有进宫跟太后说说话了,难怪太后惦记。绮年坐在下头的锦墩上,尽量坐直身体又把头低下,既不失礼,又能让自己的肚子不至于太压迫到。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去,就听太后忽然转向了她:“怎么听说世子妃最近没在郡王妃身边伺候?”

果然来了。绮年心里暗骂了一句,连忙扶着如鸳的手站起来:“是王妃体恤臣妇,免了臣妇晨昏定省,准许臣妇逢五逢十才过去问安。”

太后还没说话呢,郑贵妃已经掩着嘴笑了笑:“郡王妃宽厚体恤,世子妃可不能失了规矩才是,恃子而骄可是要不得的。”

简直放屁,难道你怀孕八个月皇后还让你去请安吗?绮年心里暗骂,表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恭敬模样:“是,多谢贵妃教导。”

太后皱着眉,看样子心情不大好:“听说你刚才在殿里就很失礼,不但不在郡王妃身边伺候,还自己坐下了?这是什么道理?听闻吴侍郎家教甚好,怎么你的规矩都没有学好不成?”

这到底是哪个混蛋这么快的耳报神!绮年捧着肚子艰难地屈了屈膝:“这其中有臣妇一些想头,还请太后允许臣妇私下陈奏。”有郑贵妃在旁边挑拨着没个好,偏偏皇后今天不在。

太后怀疑地看着她,郑贵妃微微撇嘴:“什么话还怕别人听吗?”

绮年含笑不语,脑子里飞快转动。太后见她不说话,到底还是摆了摆手,叫众人都退了下去,才不悦地道:“你有什么想头?”

绮年捧着肚子困难地跪了下去,好在仁寿宫铺着厚厚的地毯,还烧着地龙,跪在上头软绵绵的,倒比蹲身行着福礼舒服多了:“太后方才的教导臣妇都牢记在心,但臣妇也有一点儿想头——太后也知道的,王妃是世子的继母,自来这继母是难当的,稍有些儿不好就要被人议论。”

这番话太后听着倒是顺了耳,因当今皇帝也不是她的亲儿子,这认来的母子之间其实也多有些忌讳,因此听着绮年的话,不觉起了几分共鸣,微微点了点头。绮年心里一松,继续道:“臣妇不知是谁向您陈奏今日大殿中的事,但臣妇实在觉得,此人对王妃有些不怀好意。太后试想,若是臣妇今日侍立王妃身边,叫有心人看了,只怕会说王妃对继子不慈,有意折腾儿媳,让儿媳带着七八个月的身孕立规矩。这些话传出去,臣妇倒是落了个孝顺的名声,却叫王妃如何自处呢?”

“唔——”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虽然没说话,脸上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不少。

绮年低着头道:“臣妇寄居舅舅家中年余,见舅母便是这样行事的,宁愿自己背负几分不孝的名声,也不能伤了外祖母的声誉,因此臣妇自嫁入郡王府,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臣妇到底年轻不知事,大约有时做得也未必妥当…”

太后想起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不由得心里黯然,半晌摆了摆手道:“起来罢,带着个肚子跪着,传出去倒是我的不是了。”

绮年赶紧站起来:“臣妇方才请太后屏退左右,也是为着这个。若叫有心人传出去,说因为臣妇在大殿中未曾侍立王妃身边就被太后训斥,难免有人说王妃是到太后面前来告状的,王妃又不好自己分说,真是说不清的冤枉了。”

这番话倒叫太后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你能想到这一层,倒实在不能说不孝顺了。可怎么听说,你跟郡王妃不怎么和睦?人前连母亲也不称一声?”

绮年一径低头,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总归是臣妇年纪轻,不晓得怎么孝顺。再者瞧着王妃端庄漂亮,叫母亲似乎总是叫老了,竟不好意思出口…”

这话倒把太后说笑了:“你这孩子——”随即又想起一件事,脸又拉了下来,“怎么听说你对世子房里的人有些苛刻?这才嫁进去一年多,就打死了好几个?”

绮年立刻一脸的惊讶:“这,这是哪里来的谣言?太后明鉴,要说臣妇不喜欢世子房里的人是有的,可是打杀人命——郡王府里素来没有随便打死人的规矩,臣妇要真敢这么做,郡王爷早就不容了。何况有几个还是郡王爷赏下来的人——她们是违了府里的规矩,还是王爷亲自下令处置的。”

太后也知道昀郡王是个极讲规矩的人,想想也觉得绮年这话可靠,便道:“哀家也是为了你好,妇人家最忌嫉妒,你是做正妃的,尤其不能小肚鸡肠容不下人,外头名声不好,也是有损郡王府的。”

绮年低头称是,又小声道:“总归都是臣妇年轻不知事的错,臣妇也怕有人在外头说王妃管家不严,若太后听见了这样的闲话,还请替王妃辩白几句。太后一句话,顶得下头人说一万句呢。”

太后叹了口气:“你倒是个实心的,罢了,哀家都明白了,你身子重,也不必在这里枯坐着了,去东宫看看太子妃,也见见惠良娣。”

“谢太后恩典。”绮年心里暗想您明白啥啊,但表面上还是一脸感激,费力地又行了个礼,退出了仁寿宫,又坐着那乘轿子去了东宫。

金国秀已经到了该生产的日子,东宫里已经有稳婆和医女时刻等着,太医院也有人专门轮值。绮年进去的时候,吴知霞和清明都在,陪着金国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见绮年也挺着大肚子进来,金国秀不禁笑了:“又来一个。你身子都这么重了,还过来做什么呢。随月快扶着,不许世子妃行礼!”

绮年到底还是意思着福了福身,就由随月扶着在锦墩上坐下:“进宫一趟,总要来看看。算着太子妃的日子就是这几天了罢?”

“可不是。”金国秀好笑地指了指周围,“你瞧瞧她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好歹我也是生过一个的,何至于此?”这话刚说完,她就微微皱起了眉头。吴知霞离得近,连忙问道:“太子妃怎么了?”

金国秀不答,半晌才眉头皱得更紧地道:“怕是要生了。”

这一句话,殿里顿时乱起来,金国秀一边由随云随月搀着进产房,一边还不忘叮嘱:“让良娣和良媛都回自己殿里,良娣有身孕,世子妃也有身孕,你们都小心伺候着!”

奔走的宫女内监们心里都暗暗叫苦,这是三个孕妇呢!哪一个他们也不敢怠慢哪。偏偏吴知霞的胎儿只比金国秀小一个月,看金国秀这样子,她心里一紧张,居然也觉得肚子疼了起来,这下就更乱了,幸而稳婆有三个,且都是有经验的,看了吴知霞这样子说这会儿还不会生,留下一个稳婆照看着吴知霞,另外两个忙活金国秀去了。

绮年看东宫里乱成这样,当然只有赶紧告辞的份儿。眼下没人顾得上她,只有如鸳搀着往外走,刚走几步,清明快步过来在另一边搀住了她,没等绮年说句客气话,清明已经低声道:“回去告诉世子,大理寺有个寺丞要出缺了,但看太子的意思是想把这个缺给陈家人,让世子早些准备,想法子得了这个缺才好。”

绮年震惊地看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清明这是疯了么?竟然把在太子这里得到的消息告诉赵燕恒?清明见她发呆,不悦地皱眉:“世子妃没听见我说什么?”

“我确是没听见清良媛说什么。”绮年已经把惊讶的神情压了下去,“清良媛方才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见,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还请清良媛慎言。”

清明两道眉傲然地扬了扬:“你懂什么!大理寺丞虽然只是正五品,但正因只比世子如今做的员外郎高一级,所以才好谋这个缺。且大理寺是——”她还没说完,绮年已经高声叫喊不远处的宫女内监:“快来人送清良媛回宫,她有些吓着了。”

宫女内监们闻声不由得吓了一跳。这两位主子都在生呢,再吓着一个还了得?且多半都知道这清良媛虽然出身微贱,却是有护驾之功的,又是没有生育过的年轻女子,说不得真要被吓着,急忙闹哄哄过来两三个人要扶清明。

清明又急又怒,想不到绮年这样的大胆,竟然连她的消息都不肯听,连忙低声喝道:“世子妃你——”

绮年却并不听她说什么,只指点着宫女们道:“清良媛年轻,见了这场面难免害怕,你们快送她回自己屋里,待太子妃和惠良娣平安生了,自然就好了。”扶着如鸳的手转身就走。幸而送她过来的竹轿还在外头等着,此时东宫二人同时要生产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太后也坐不住,自然也不能留秦王妃久坐,绮年便直接乘着竹轿在宫外接着了秦王妃,一并坐车回郡王府了。

直到回了节气居,如鸳才道:“世子妃,今儿清良媛说的话——”

“都忘了它!”绮年紧拧着眉头,“一会儿世子回来我与他说,这话绝不能再入第五人的耳朵!若是太子知道清良媛竟然给世子传递消息,只怕就会以为世子是有意将清良媛送到他身边的,那就完了!”本来伴君如伴虎,太子是未来的帝王,也少不了那帝王心术,若是被他怀疑上了,那赵燕恒还说什么前程,不倒霉就不错了。

如鸳大骇:“奴婢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这对世子是好事?”绮年瞥她一眼,“世子用不着一个女人在内宫替他打听消息,何况太子都有意思把这个缺给别人,世子却去谋这个缺,难道是想与太子做对?”

如鸳不由得拍拍胸口:“奴婢没见识,真还当是好事呢,幸好世子妃没听。不过——”她又担心起来,“若是清良媛一心想着这事——”

“她没有本事把这消息送出来。”绮年想清明应该也不至于傻到随便买通个宫女往外送消息的地步,“只要我不进宫就无妨。”

正说着,外头脚步声响,赵燕恒已经快步进来,上下打量绮年:“听说东宫今日有些乱,你没吓着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真吓了我一跳。”绮年摆手叫如鸳到外头去看着,才小声把清明的事说了一遍,“她不会疯到找人给你送信的地步罢?”

“谅来不会。”赵燕恒眉头紧皱,“连我都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了。你做得对,万不可让她往外传这种消息,若被太子知晓,我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连你都要连累进去!”

绮年松了口气,只要赵燕恒没这个心思那就好办了:“只消没人进宫,想来她也没办法。只是她这心思若不打消,恐怕是个麻烦——”

赵燕恒长长叹了口气:“如今她进了宫,我们也管不到了。”

“我怕她疯疯癫癫,最后连累了你可怎么好!”绮年本来想再也不见清明,可是现在又越想越觉得不踏实,“不行我还得进宫一趟,要警告她断了这个念头才好。”

“你且别想这事了。”赵燕恒拉住她,“挺着个肚子跑什么,今儿早上车跑得那样急,我就担心得不行,万事都等我们的孩儿落了地再说。”

说到孩子,绮年不由得摸了摸肚子:“他很乖的,这样也都没怎么闹。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太子妃和惠良娣生的是男是女。”

东宫两妃同时生产,隔了一天消息就传了出来,生的全是女儿。

郑氏有几分失望:“都是女儿——”一方面有些遗憾女儿没有生下太子的长子,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样不扎眼,免得遭忌。

吴若铮只得安慰妻子:“来日方长,这时候生下长子未必是好事,倒省得将来卷入夺嫡之争。”

郑氏叹气:“若是太子妃一直没有儿子呢?哪怕生了养在太子妃膝下——”

“别胡说!”吴若铮低声喝止妻子,“那也不是什么好事,留子去母的事多了。”从前他想着女儿能做皇长子正妃,所以也有一搏的心思,但女儿既然没有这个正妃的命,那倒不如将来平平稳稳的过日子了。

郑氏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吴家没有留子去母的事,但别家却是少不了的,只得叹了口气,把话转开去:“不过墨画来报喜,说太子还是喜欢的,还取了个小名叫珠儿。掌上明珠,这名字也好。”

吴若铮晓得妻子是自我安慰,也不戳破,只道:“到底是自己骨肉,自然喜欢的。”随即说起了吴知雪的亲事,“…就是山东那边的旧同僚,你也认得的,提起孔家的一个子弟,算来也是嫡枝的,今年才十七岁,已中了秀才,只是家里清苦些。父亲是早就去了,去年本来要参加春闱的,因母亲又过世要守孝,不然一个举人也是稳拿的。”

“那不是要嫁到外头去?”郑氏心里舍不得,却又盘算,“若说是孔家子弟也好,为何不接进京里来读书?”

吴若铮不以为然:“孔家那边难道还少读书人?这也是那孩子的风骨处。若说家里清苦,我们多多给雪儿备下嫁妆就是,进了门就当家,没有公婆,不必像你当年一样受气…”

郑氏听得眼圈微红:“还亏老爷想着,这也好。”当初她嫁进来,没少受颜氏的气,女儿若不必伺候公婆,那是极实惠的事。

吴若铮叹了口气:“说来,我在儿女亲事上不如大哥,若不是当初思虑欠佳,也不会让雪儿背了个退亲的名声。幸而那同僚都是知道咱们家里的,又见过雪儿,才一力保了这亲事,不然孔家门也难进。”

二房夫妻两个说着这个,大房那边也在说话。吴若钊对妻子道:“今儿皇上问我,丁尚书要告老,选谁去接任这个尚书为好?又问我愿不愿去。”

李氏心里紧张道:“老爷怎么说?”

吴若钊叹道:“我对皇上说,我对礼仪之事可称精通,但吏部所管辖非我之长,因我不曾放过外任官,好些事都不通晓,若论起这些,还不如二弟。”

李氏怔了一会儿,叹道:“老爷说的也是实话。其实如今也就罢了,老爷在礼部清闲自在,日子是极好的,我也不求什么,只要一家人和睦也就足够了。”

吴若钊拍了拍妻子的手叹道:“你说的是。只我也有几分私心,若奏对得当,一者对二弟是个好处,二者皇上心里若赞赏了我,对咱们霄儿日后也有好处的。我这个年纪,是三品还是二品也无甚大妨碍了,倒是霄儿的路长,要好生谋划一番。”

李氏听得连连点头:“老爷这样的苦心,霄儿必是要好生上进的。”

吴若钊这番奏对还真是大起了作用。二月里丁尚书告老,皇帝按着规矩再三挽留无果,便允了他归田,并大加赏赐了一番。随后,原吏部左侍郎升任吏部尚书,腾出的空缺由行太仆寺少卿吴若铮补上。吴若铮由正四品升为正三品,已与乃兄平级了。

京城中颇有人议论,说吴若铮升官乃是因着女儿的缘故,不过很快,吴若钊就升了都察院右都御史,也由正三品变成了正二品,同样是连升两级。且还有一件事众人不大注意,就是吴知霄外放山西府通判,而吴知霆从翰林院无品级的庶吉士升

第155章 瓜熟蒂落得掌珠

韩嫣挺着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来看绮年。

“按说是不该这时候上门的,不过我要跟着相公外放,过几天就要走,恐怕赶不上小侄儿出世,所以先过来看看。”韩嫣自有孕后略丰腴了些,说话比做姑娘的时候还要干脆利落,放下一副赤金的手镯脚镯,“这是提前给小侄儿的见面礼。”

“你跟着表哥走?”绮年不禁看看她的肚子,“胎气可稳当?”

“放心。”韩嫣满不在乎,“我娘说了,我随她,身子结实着呢。何况已经出了三个月,到山西那边的路又不是太远,地方也不差,你们都不必担心。”

绮年笑笑:“也是。出去走走也好。”

“公公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上重实务,相公出去外放几年,把地方上的庶务都弄清楚,对他的前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韩嫣并不觉得外放有什么不好,低声说,“我哥哥还不是因为在成都呆了几年知道些事情,皇上才说他奏对得宜的?听公公的意思,这外放就是皇上给的机会。”

绮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韩兆以传胪入翰林院,如今却比那一榜的榜眼官还要高一点了,就是因为皇帝说他实务,不是读死书的人。赵燕恒也对她说过,结合吴家的升迁来看,虽然外人说吴知霄外放是为了避开与父亲伯父同朝为官所以被牺牲了,但其实他的前程没准倒是最好的。倘若外放几年晓得了外头的事,回京来升得更快。皇帝也是为了将来太子继位在选拔培养年轻官员呢。

如鹂忙忙地洗了一盘杏子端上来:“表少奶奶吃这个,又酸又甜的。”

韩嫣笑着拿了一个:“亏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如今有了身孕倒是更喜欢了。”转头对绮年继续刚才的话题,“何况我若不陪着他去,难道叫别人趁虚而入不成?”

这话里有话,绮年眉头微皱:“怎么?”

韩嫣狡黠地一笑:“相公身边那两个大丫鬟,月白已经配了人,自然要留下来成亲;孔丹是府里的老人儿了,留下来看着院子最合适。毕竟只是过去做个六品小官,丫鬟婆子一大堆,叫人看着成什么样子?我只带晴书晴画另加一个嬷嬷过去。”

绮年心知肚明这里头是些什么意思:“这样也好。”

韩嫣觉得好,孔丹却觉得不好。

月白坐在炕沿上,看着眼前堆的半炕东西,耳朵里似乎还响着少奶奶的话:“我跟少爷走得急,不能看着你成亲了,这五十两银子是少爷给你的,这副镀金的银头面是我让人打的,还有这匹大红绸子给你做嫁衣,这匹石榴红的成亲之后做裙子穿。过几年少爷外放回来,你想来儿女也都有了,若愿意就回来做管事媳妇…”

从小丫鬟做到主子贴身的大丫鬟,然后做管事媳妇,这条路已然是做丫鬟的极好的出路了,何况她要嫁的人也是识得的,是采买上副管事的儿子,如今也在外门上当差,只要忠心做去,将来日子尽是过得。月白摸着那匹大红色的绸子,又轻又软又细,是蜀地那里出的好东西,裁了绣成嫁衣,穿在身上必定好看。她这样想着,脸上就不由得微微热了,只是耳朵里随即传进一阵哭声,打散了她对未来的憧憬。

月白转头看看里屋,暗暗叹了口气。孔丹已经断断续续哭了将近两个时辰了,少奶奶一早起来说了那话,就去郡王府探望表姑娘了,想必也是不愿意听见孔丹哭闹。

原来少奶奶一向心里什么都明白的。月白想到孔丹每每自作聪明地给少爷绣的荷包帕子,或是画的一小副扇面,写的小条幅什么的,亏她还以为自己做得十分隐秘,其实少奶奶早看得清清楚楚,说不定去年除夕夜里那盆水——月白不再往下想了,知不知道又怎样呢?少奶奶光明正大一句话,说孔丹熟悉府里的情况,就留下来看院子吧。这一句话,就把孔丹彻底跟少爷隔开了。

月白听李氏说了,吴知霄这一外放,至少也要三年,若多,说不准六七年才能回来。孔丹今年十七,三年后二十,六年后二十三,她等得起吗?就算她真等了,少爷回来就一定会收她吗?少奶奶身边还有两个陪嫁丫鬟呢,或者到时候再从别的地方买人来,那时候孔丹再想嫁人只怕都晚了。少奶奶甚至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就给了孔丹一条两难的路。

里屋的哭声停了,片刻之后,孔丹红肿着眼睛掀帘子出来,就要往门外走。月白瞧着不对劲,提声拦她:“你去哪里?”

孔丹红着眼睛回头道:“我去找太太!少奶奶不能不让我跟着去,我得去伺候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