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这真是最常见的套话了,凡是说这样话的,都是明知道不当说也要说的。

“什么话?”昀郡王真是被儿女们搅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这个刚闹出找人替写功课,那个就掌掴了婆婆的丫鬟,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秦王妃一眼,这些年贤名在外,怎么把个女儿教成这样?

“儿媳想问问姚黄,从前边宴席上打听来的事,是不是全都告诉了三妹妹?”

姚黄微微一颤,低头道:“奴婢并没有说,是春卉说的。”

“为什么你没有说呢?”

姚黄把头垂得更低:“奴婢怕县主听了生气会闹起来,所以…”

绮年转向昀郡王:“儿媳觉得姚黄这样才是稳重的,知道什么对三妹妹是好,像春卉那样的,看起来忠心不二,可是这种时候不劝着三妹妹,反而挑起火来,实在是——”

“你去,把春卉带回来。”昀郡王冷冷地说,“姚黄赏银一百两,以后妤儿那边的事,你务必好生劝着。再有哪个丫鬟不劝着主子反而生事的,立刻发卖了!”

“是。”绮年带着姚黄退出来,换了衣服出门,在马车上才细细地问,“书房里那事,红玉到底做什么了?”要是阮麒已经醉成一滩泥,红玉还能干什么呢?

姚黄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姑爷睡在床上,红玉坐在床边上瞧着姑爷…”

“姑爷醉了,自该有自己的丫鬟伺候,她们呢?怎么倒是夫人身边的丫鬟跑了来?”

姚黄摇摇头,这她就不知道了。

绮年叹了口气:“到了国公府,你只跟我一起,劝着三妹妹去给公婆请安。想来你也知道,三妹妹并不愿听我的话,只是这事关系到她自己日后在婆家如何自处——我若劝不住她,不过是被父王训斥几句,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你可想明白了?”

姚黄点点头:“奴婢知道。”她是赵燕妤的陪嫁,赵燕妤过得好,她才过得好,所以她并不能怂着赵燕妤随心所欲地摆威风,该先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只是这事总归是姑爷没理在先…”

绮年自然明白,昀郡王叫她上门去,还是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的,只是比秦王妃亲自上门级别要低一点儿,再者觉得阮夫人是她的姨母,大约是觉得话也好说一些。她如果上门只去劝解赵燕妤,秦王妃肯定不满意。但若指责阮家过了火,免不了赵燕妤这媳妇给人留下的印象也就坏了。总之,这真是件棘手的任务,昀郡王显然是想考查一下她的处事能力,但是天啊——她真的不是什么外交高手!

英国公府里气氛十分诡异。阮海峤那边气压极低,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厮们都是低眉垂眼,生怕哪口气出大了被国公爷听见就倒了霉。阮夫人这边却是喜笑颜开的,只是不让人听见罢了。

“母亲——”阮盼一大早就过来看情况,却想不到昨夜居然闹得那么凶,“母亲不该叫红玉过去的!”这也是丢英国公府的脸哪!

阮夫人毫不在意:“又不是我让那小贱人去的。”她不过是没去管红玉罢了,“若不是阮麒自己许过那小贱人什么,她如何敢这么大胆?还口口声声叫着世子救命——”如今去了红玉这个眼中钉,又让阮海峤怒责了阮麒,连苏氏也被重新关进了小佛堂,这结局简直是圆满极了。至于阮麒和赵燕妤究竟是否和睦,与她何干呢?

阮盼也无话可说:“那县主那边——”

“还不曾出房门呢。”阮夫人漫不经心,“老太君等了一个时辰等不得,先睡下了。”

“那我去看看祖母。”这桩婚事是阮老太君早就策划的,到如今弄成这样子,也不知老人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去吧。”阮夫人如今只关心女儿,“你有身子,说几句就快回去歇着罢,这样昨日刚来今日又来,你婆婆虽不说什么,怕是心里也要不喜欢的。”

阮盼应了,坐小轿去了阮老太君的院子。院子里极安静,一架紫藤刚刚长满了绿叶,投下淡淡的阴影,连屋檐底下挂的鹦鹉都缩着脖子,只看见阮盼进来,才忽然精神了起来,扯着脖子叫了一声:“大小姐!大小姐!”顿时里头就有丫鬟欢喜地出来:“姑奶奶回来了?”

阮盼走进有些昏暗的屋子,阮老太君已经让丫鬟扶着坐了起来:“盼儿回来了?”

“祖母——”阮盼瞧着阮老太君雪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好像一夜之间就多了,不由得也有几分心酸,“祖母放宽心,小夫妻不过是闹些别扭,等二弟好了,去给县主陪个不是也就是了。”

阮老太君叹道:“哪里都能像你那么懂事呢…”若是儿媳也有孙女这般懂事,何至于此呢?还有那糊涂的孙子,人都成亲一年了,难道还惦记着?

“老太君,姑奶奶,郡王府世子妃来了,说来给老太君请安呢。”

说曹操曹操到。阮老太君暗暗叹了口气:“请世子妃进来罢。”

绮年走进屋里,倒觉得这房间好像比外头还冷些,空气里弥漫着檀香的气味,还有一种老年人住的屋子里特有的味道,说不太清楚。

“给老太君请安。”绮年盈盈一拜,起身对阮盼点头笑道,“表姐也在?”想必也是为了阮麒和赵燕妤回来的。

“给世子妃搬张椅子来。”阮老太君咳嗽了一声,半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若说美貌倒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人物,虽然生得不差,可也并不比赵燕妤就出挑,只是那笑吟吟的从容态度教人看着舒服,一举一动都十分舒展,不像京城贵女们那么讲究,却是别有一种林下风味,或者这就是吸引阮麒的地方?

绮年也不多作客气,笑吟吟谢了座就斜着身子坐了下来。在路上她就考虑过了,跟阮夫人谈没什么用处的。对阮夫人而言,唯一关切的女儿已然嫁了出去,这英国公府哪怕闹翻天呢?只要爵位不夺,阮盼靠着身后这个娘家能在永安侯府站稳脚跟就成。至于阮麒——阮夫人并不怕他将来不孝顺,自然更不关心他内宅是否和睦,闹翻了天,她正好看笑话。

阮海峤倒是盼着儿子好的,但绮年跟他说不上话,将来自有昀郡王跟这个亲家去说。所以她想来想去,还是来拜访阮老太君罢。她是不知道阮麒究竟为什么把自己灌醉了,但是想来这后宅能约束他的,也就只有阮老太君了。至于那个生母苏氏——只看阮盼出嫁的时候她闹的那一场,就知道也不是什么好鸟。

“今日过来,是郡王与王妃命我来向老太君问安的,三妹妹在家里娇养了几分,若是嫁过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老太君多提点着些她。”

阮老太君随口敷衍了一声,仍旧端详着绮年。她知不知道阮麒折腾这一次是为她呢?若是知道,这样的不动声色,未免也太心狠了些。

“方才还怕过来早了,县主尚未敬完茶。”绮年看这老太君不接茬儿只管往自己脸上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好继续往下说,“如今看来该是敬过茶了,还好没有打扰到三妹妹行礼。”

话说到这份上,老太君不能不接话了:“麒儿病了,今日尚未能敬茶行礼。”

绮年稍稍放心。这句话等于就是把责任揽到阮麒一方了,倘若能劝着赵燕妤来请个安,基本上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表哥是怎么了?想是昨日欢喜,饮得多了些?”绮年觉得这关系倒好,一边表哥一边三妹妹,想跟哪边亲近点就依着哪边的关系称呼。

“是啊。”阮老太君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也只能点头,“到底是年轻人,没个分寸。”

两边都在睁眼说瞎话,但是态度却很一致:息事宁人,阮家责备阮麒,郡王府劝导赵燕妤,把这事抹过去就好。绮年得了这口风,也就笑着起身:“没表哥带着,三妹妹这脸皮薄,估摸着都不好意思出屋门呢,我去瞧瞧她。”

阮老太君并不多做挽留——本来今天也是来调解的,并不为来走亲戚,便是在阮老太君这里坐到天荒地老也不顶用的。

阮麒作为国公世子,住的是阮海峤从前住过的院子,极大的地方,花木扶疏,三月里有些已经开花,空气中都有微香,倘若不是屋里噼哩啪啦砸东西的声音传出来,还真是个好地方。

绮年进去的时候,赵燕妤正在对姚黄发脾气:“我为什么要先去请安?他呢?阮麒他人呢?他怎么不来给我赔礼!”

“若等他先来,你打伤婆婆身边的丫鬟,难道也打算去赔罪?”

赵燕妤一听见绮年的声音,嗖一下就跳了起来:“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不成!”

绮年懒得跟她分辩什么:“父王让我来问问县主,是打算和离归家么?”

赵燕妤怔了一下。她自然不打算和离的,纵然是县主,和离了也要遭人非议。

“那就是打算在国公府好生过日子了?”

“不用你管!”

“那县主是要王妃亲自过来么?可知道这样一来,此事就再掩不住了?”

“那又怎样!”赵燕妤又恼怒起来,“明明是他——”

“怎样呢?”绮年反问,“不过是喝醉了,便是拿到外头去宣扬一番,谁还会说新郎官喝醉了是什么弥天大罪不成?”

“他跟那个贱人勾勾搭搭!”

“捉奸捉双,县主到底看见什么了?”

姚黄听绮年说话这么赤裸裸的毫不掩饰,不由得有些变了脸色,但看赵燕妤被绮年一句话堵住,那嘴张了张,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燕妤也张了张嘴,同样的说不出话来。绮年叹了口气:“我晓得我说什么县主也不爱听,但县主不听我的,总该听王妃的吧?我只说一句话,世子喝醉是世子的错,可是县主打了婆婆身边的丫鬟,说出去到底也是理亏的。如今县主过去给长辈请安,那错就都是世子的了,若是等到世子来给县主赔罪,错就变成县主的了。县主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姚黄连忙道:“世子妃说的是,这也是王爷和王妃的意思。”

赵燕妤狠狠瞪了绮年一眼,到底还是低下了头。绮年左右看了看:“哪个是春卉?”

一个瓜子脸的丫鬟低头出来:“奴婢是春卉。”

“谁叫你在县主面前挑拨是非的?县主初来人家家里做媳妇,你不劝着县主温柔和顺,倒挑着县主生气。”绮年目光扫过剩下的三人,“姚黄,掌她的嘴!”

姚黄上去就左右开弓地扇起来。赵燕妤立刻恼了:“谁敢!”

“父王说了,春卉不能留,立刻带回去。”绮年静静地说,“县主好好想想,姚黄知道世子喝醉了却没有告诉县主,春卉却是自己去打听了告诉县主的,难道说姚黄对县主不忠心?县主也该好生想想,到底什么样才算对你好。”

春卉被抽了二十个嘴巴,姚黄拿出她的身契,绮年示意如鸳接了就起身:“我先走了,县主再想想。”当着她的面,赵燕妤是绝对不肯服软的,只有叫姚黄在背后慢慢劝了。

出了院子,绮年刚刚走了几步,就听路边上有人叫了一声:“表妹——”一侧头,树荫里慢慢走出来个人,步子还有些歪歪倒倒的,满脸病容,只一双眼睛是亮的——阮麒。

第129章 人生无处不风波

绮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阮麒。如果没有胭脂之死那件事.她当然大可以拿出疏远的口气叫一声表哥,然后说几句什么新婚夜不洞房不合宜之类的套话。但是现在她不能了,她可以无视阮麒对她的倾慕和执念,却不能否认阮麒对她的帮助。那时候,毕竟是在一片茫然之中阮麒明确地向她伸出了援手.而她已嫁做他人妇.阮麒自己也明白这帮助得不到任何回报.但是他仍旧拿着英国公府与郑家的关系和前途去帮助她了,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不能漠视的。

“表哥身体大好了么?”绮年最终还是只能福身行了个礼.“县主一直在等着跟表哥一起去向姨父姨母敬茶呢。”周围有丫鬟有下人.但是即使没有.绮年想她最终也只能说这些话。她永远不可能给阮麒任何回应,而阮麒自己也应该把这执念放下才是。阮麒眼神黯淡了下去:“昨夜我喝醉了.想不到还要劳烦表妹走一趟。”绮年微微低下头:“表哥新婚乃是喜事.只是纵是喜欢也该少饮些酒才是。一来伤身.二来误事。若是因此与县主起了什么误会.更是不美。人说成家立业.表哥如今成了家.正该立业了.酒还是少喝些的好。”阮麒眼中神色更是黯然.苦笑道:“成家立业…表妹说得不错.我至今一事无成.实在——愧对父母。”倘若自己有能耐.不必靠着郡王府才能平级袭爵.是不是就不必娶赵燕妤.是不是就可以娶自己想娶的人了呢?

“表哥有此上进之心便是大好。日后表哥承继国公府.父母妻儿都靠着表哥担当呢。”绮年也有几分唏嘘.阮麒不愿娶赵燕妤.但以国公府的情况来说.娶赵燕妤却是最好的选择。既然做了世子.就要担起应尽的责任。若说没有娶到自己喜爱的人.这事上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又有多少呢?更何况.即使阮麒不娶赵燕妤.自己也不会嫁给他的。阮麒站在路边.目送绮年离开.方慢慢转身往自己院子里走去。进了院子没几步.见赵燕妤穿着胭脂红的袄裙.梳妆得整整齐齐地出来了.见他进门.先是一喜.随即沉下脸别过头去不理。阮麒心里苦笑一下.上前去做了个揖:“昨夜我喝多了.委屈你了。”赵燕妤憋了一肚子的气.此时听了这话.忽然觉得眼眶一阵酸热.眼泪倏地就流了出来.连忙拿帕子抹了.哭道:“谁稀罕听你说好话.我要回家去”姚黄也是见过阮麒的.忙陪笑道:“世子别信姑娘这话.正要去给国公爷和夫人还有老太君请安呢.只是初来乍到的.还不知怎么走呢?幸而世子过来了。”这也是睁着眼说瞎话。赵燕妤小时候也曾到英国公府来玩过几次的.若说别的地方不知道.阮老太君的院子总归是知道的。不过阮麒也并不去辩驳这话.只温声向赵燕妤道:“总归是我不好.这便去给祖母和父亲母亲敬茶罢。”伸手拉了赵燕妤的手。赵燕妤将手一甩.嗔道:“谁要听你说这些话昨儿晚上闹成那样.你一句话就抹过去了不成?我进了门.头一晚就这样.以后这国公府里哪还有我站的地方?”说着委屈又上来了.拿帕子抹着泪道.“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要这样踩我的脸面?”阮麒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不复平日里的刁蛮.也觉得有几分可怜。何况昨夜之事确是他有错在先。原本便是醉了也该扶着送进洞房里去.偏偏他死闹着不肯进洞房.只要往小书房去.这才后头出了红玉的事。当时自己也不知道.还是今早醒来后伺候的丫鬟告诉的。想来赵燕妤自然是气恼的。当下打迭起精神.又连连陪了几句罪.方把赵燕妤哄得回了脸色.夫妻两个一同往正院去敬茶了。绮年这头才回郡王府交了差没多久.那边姚黄就叫人送了信来说赵燕妤已经顺顺当当敬了茶。因阮麒有错在先.英国公府里自是没人会难为赵燕妤。据姚黄说.几位长辈都给了价值不菲的见面礼.之后小两口就欢欢喜喜回屋里坐着说话去了。昀郡王听完之后暗暗松了口气.道:“周氏此事办得不错。”秦王妃含笑道:“本来就是青梅竹马的两个孩子.不过是闹个脾气罢了.只要姑爷认了错.便没人劝也一样好了。”昀郡王微微把脸一沉:“明儿回门.你好生教导妤儿一番。如今是嫁了人家做媳妇.便是再青梅竹马.也比不得从前。若再这样毛躁.遇有些事情便闹得失了规矩礼数.那也不算是我的女儿了”秦王妃陪着笑道:“妾身好生教导她就是。王爷何必这样疾颜厉色的?都是打小夫妻的时候过来的.刚成亲.磕磕绊绊也是难免——”坐到昀郡王身边.放软了声音道.“王爷不记得妾身刚嫁进来那会儿?为了王爷穿着妾身做的鞋踩了泥里去.也拌过嘴的。”昀郡王也不由得想到从前新婚燕尔的时光.脸色和缓下来.顺口道:“那次我也只是喝醉了.你便不依不饶的.若不是我夺得快.那双鞋险些就被你拿去铰了。”秦王妃向他身上靠了靠.柔声道:“那是妾身费了半月工夫绣出来的鞋面子.王爷才上脚就踩了泥里去.半分都不爱惜.也不管妾身绣得指头疼…”昀郡王握了她手.见这双手还跟当初一样养得白软纤细.不由得摩挲着道:“又不缺针线上的人.早就叫你不要亲自做这些东西.没得费眼。”秦王妃依着他静静靠了一会儿.道:“如今妤儿的喜事办了.妾身心里也放下了一块石头。平儿的亲事可该相看起来了。还有好儿.原说快些给好儿相看一门亲事.哪怕姐妹两个一起出门子也好。如今妤儿嫁了.却把姐姐落在后头.只怕外头说的不好听呢。若是因此妨着好儿的亲事.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虽说她自幼是跟着肖氏.总归也是我的女儿。”昀郡王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知道你是疼好儿的。不过这事肖氏已向我说过了.你不必担忧.只等有了些眉目再说。”秦王妃一怔:“莫非王爷有了人选?”昀郡王笑道:“是世子妃提了张少将军的弟弟.虽然年轻.在西北也是军营里摔打出来的。我想着还要再看看.这些日子忙着妤儿的亲事暂时也没顾得上。”秦王妃听了就低头不语。昀郡王微微皱眉道:“这是怎了?”秦王妃低头道:“记得上回世子妃带着好儿去过张府.妾身是想——千万不要是好儿自己跟张家小公子有了什么…”

“你多虑了。”昀郡王皱皱眉头.“世子妃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秦王妃叹道:“若是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只是世子妃平素那样的谨慎.出了自己院子.任什么事都不肯随便开口的.怎的好儿婚姻这样大事.她倒说话了呢?说起来.上头有王爷和妾身.至不济还有肖氏呢.虽说长嫂如母.可也没有父母皆在就由嫂子给小姑说亲事的道理。”昀郡王眉头微微跳了跳.道:“既见着好的.惦记着自己小姑也是对的。”

“若我没记错.吴府还有个姑娘也十四了.”秦王妃叹道.“但愿妾身是小人之心了.只是荷园里前些日子还有人送了一只小狗来.听说就是张府送来的。”红了眼圈道.“上回妤儿在秦家的事——妾身真是后悔.不该打小儿觉得他们是表兄妹.总说亲近些也是应当的.结果就…若是好儿也一时糊涂.岂不是妾身的罪过了。”昀郡王皱了眉没说话.片刻后随口指了件事出了丹园。魏紫在院门处瞧了瞧.进屋里来回禀:“王爷去荷园了。”秦王妃点了点头.叹道:“总算妤儿那里好了.我也乏得厉害.扶我去睡一会儿。叫人去荷园打听打听.王爷说了什么?”魏紫连忙答应着过来搀扶她.小心地道:“奴婢回头就让豆绿去跟丁香打听一下。只是王妃何必管这件事呢?二姑娘的亲事王妃若插了手.回头若有什么不是.岂不是又要怪到王妃身上?秦王妃紧紧皱着两条细眉.半晌才道:“你当我愿意操这心么…郑少奶奶身子眼看是不成了.郑家想着让燕好嫁过去做填房。”魏紫想了想道:“若说二姑娘不过是庶出的.嫁给伯府世子做正妻已然是难得的了.虽说填房的名声不大好听.可总归郑少奶奶也没个儿子留下.将来生了儿子就是嫡长子——王妃与王爷说便是了.岂不比张家儿子强些?”秦王妃冷笑道:“你这才是错看了肖氏呢。别看她一个商户人家出身.平日里也不像个有见识的.其实主意大得很。与张家的这门亲事.必是她托了周氏平日里带着二丫头时常出门相看了来的。依我看.她未必愿意让二丫头去做填房。”魏紫不以为然道:“若说去别家做填房自然不好.但郑家是国戚.前头又没有儿子.这哪里还不好呢?”秦王妃苦笑一下。有些话即使是魏紫这样的亲信她也不能说出来.只摆手道:“你且叫人去打听着罢。”自己在炕上躺了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思来想去.倒有几分后悔.若不是当时太急着除了周氏.又怎会给郑家留下了把柄?如今郑家想着娶赵燕好.她竟不好推辞。魏紫这样的丫鬟.只知道赵燕好嫁过去做填房名声不大好听.却不知道郑家有个贵妃有个三皇子.就是在那争储的漩涡里。昀郡王为人谨慎.是不愿沾惹的.恐怕未必愿意赵燕好嫁入郑家呢。秦王妃这里辗转难安.那边豆绿已经拿了几样点心去了荷园.丁香远远见着就笑迎过来:“这会儿怎么过来了?”豆绿笑道:“王妃歇下了。我想着上回看你扎的那花样子好.过来求你给我扎个鞋面呢。喏.不白用你.这些点心算是谢你的。”丁香也笑道:“瞧你说的.扎个花儿罢了.还送点心来.也忒小看我了。”一边说.一边倒了茶来.小声道.“侧妃去找世子妃说话了.这会儿倒闲着.你且看看想要什么样的花样.回头我得了空慢慢给你做。”豆绿浏览着那一堆花样.顺口道:“王爷不是才来了么?侧妃怎么不陪着王爷说话.倒出去了?”丁香笑了一声:“看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比谁都明白似的.大姑娘家的也不害臊。”顺手拈了块点心吃了.道.“你这见天的跑来.也不嫌累。”豆绿叹了口气.拿着那花样在手里捻来捻去.道:“姐姐.咱们都是外头买来的.当初刚来的时候我生了病.侧妃可怜我.叫你替我抓药.这些我都记着呢。只是我如今在丹园当差.上头叫我做的事.我也不敢不做。”丁香点头叹道:“都是做丫头的.谁不知道谁的难处呢。我跟你说.王爷来了脸色不大好.问院子里那只狗是谁拿来的.侧妃说是世子妃给二姑娘的.王爷才没再说什么.略坐坐就走了。也就是这点儿事.也值得你来打听一趟?”豆绿把声音压得极低道:“这狗的事儿都是王妃提的.听着王妃那意思.不乐意跟张家的这门亲事呢。”丁香听得呆了呆.道:“张家这位少爷如今也不过是个武秀才.又不是什么高官显爵的.又是哪里碍了王妃的眼?”豆绿想了想道:“没准是因着是世子妃给挑的人家。”丁香忙道:“那王妃看好了哪家的亲事不成?”豆绿摇头道:“这却不知道。我也只是近来姚黄姐姐陪嫁了出去.才能进里屋的。说起来还不如宫粉得王妃欢喜.有些事儿我再打听不着的。”丁香点点头.跟她挑了花样子.又喝了杯茶.便将她送了出去。豆绿自回丹园交差.丁香便一溜烟儿直奔节气居去了。赵燕恒下衙回来.进了屋子便见绮年在窗前看书.不由得道:“天也晚了.这时候看书伤眼.若要看.叫丫鬟们多点几盏灯来。”绮年其实心并没在书上.抛了书起来替他更衣.笑道:“也没看.只是拿在手里罢了。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今日没什么事。”赵燕恒顺口答应.顺手揽住妻子肩头.低头在她鬓边闻了闻.“好香.用了什么香粉?”

“肖侧妃手制的.说是杏花香粉.我也闻不出什么来。”绮年小声将今日的事说了.“幸而只带着二妹妹去过张家一次。倒是王妃可是想做什么呢?张执虽然有个做大将军的父亲.可是自己不过一个武秀才罢了.难道这样的都不许二妹妹嫁?”赵燕恒微微冷笑了一下:“我说件事与你听.你就知道了。郑少奶奶.也就是这两天了。”绮年吓了一跳:“这么快?”

“张家败落许久.郑琨怕是早就不想要这个妻子了。”赵燕恒微有几分讥讽.“张家还想把那位能诗善赋的张姑娘嫁过来做填房.郑琨哪里看得上。”

“这么说.郑家打张沁的主意不成.又找到二妹妹这里来了?千方百计的这是想做什么?父王怕也不会愿让二妹妹去做填房罢”赵燕恒脱了靴子.直接在窗下的竹榻上倒了下来.头枕在绮年膝上.冷笑道:“郑家打的主意.我倒是明白些。永顺伯因为华丝坊的事儿已然被皇上盯上了.至少一时之间.郑家指望不上他们。而皇上最近想提立储的事儿了。”绮年觉得信息量略大:“郑家想找新帮手?皇上打算立长皇子做太子了?但是父王不会同意二妹妹嫁给郑家的吧?”

“自然不会同意。”赵燕恒若有所思地拿手指随便拨弄着绮年腕上的镯子.“所以我才在想.郑家许了王妃什么好处.让她来促成这事儿。毕竟王妃对父王的脾气还是了解的.立储之争.父王绝对不愿卷入.当初我与皇长子的交往都是私下来的。王妃明知父王不可能同意二妹妹嫁进郑家.那她为何还要替郑家说话呢?”

“也许她只是不想看着二妹妹嫁给肖侧妃看好的人家?”赵燕恒哂然:“你错了。王妃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二妹妹对她并无威胁.她若随意为着个人好恶就苛待庶女.这些年也不能得到父王的信任了。”绮年小声嘀咕:“我没觉得她对庶女多好。二妹妹的衣裳首饰都比县主差多了。”

“这才是嫡庶之分。”赵燕恒微微一叹.“父亲是最重嫡庶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虽然体弱.仍旧被封世子的缘故。二妹妹的一切供给都按着规矩来.没有半分克扣.也没有半分逾矩.这才是父亲喜欢的。”绮年觉得无法理解.也不打算再问了:“我想郑家能许给王妃的.无非是三皇子做了太子之后帮三弟当世子呗。除此之外恐怕再没什么能打动王妃了。到底皇上是不是要立皇长子做太子呢?”

“怕是差不多了。”赵燕恒微微一笑.眉目舒展.“五年了.这事总算要定下来了…”

“那陈滢呢?”绮年想起皇后的那个侄女儿.“将来她嫁给三皇子.日子可怎么过…”赵燕恒握住绮年手贴到自己脸上:“总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郑贵妃就是想牵制皇后.才非要娶陈滢不可。只是——”皇后再疼爱陈滢.陈滢也比不过太子之位.比不过天下。绮年心里怪难受的.不过毕竟她与陈滢并不熟悉.心酸片刻也就抛下来:“那二妹妹的亲事怎么办?”肖侧妃对张执很是满意.有个做大将军的父亲.又有个正当红的兄长.本人还十分上进并无纨绔子弟的不良嗜好.最主要的——赵燕好自己也对张执有几分好感。只是张府与郡王府尚无什么交往.这时候若突然提起两家的亲事.未免有些太过突兀。何况赵燕好虽是庶出.也是郡王之女.说起来张执一个小小的武秀才.还真是有些高攀了。

“不必着急。”赵燕恒拍拍她的手.“只要父王不答应郑家就无妨。至于王妃挑拨的那些话.毕竟是无凭无据的。狗虽是张家送来.却是张少夫人送给你的.你再转送给谁都无妨.又不是私相授受.谁能说得出什么?”

“那就好。”绮年吁出口气.又想起来.“明日县主回门.还要好生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赵燕恒酸溜溜道.“招待阮家世子么?”绮年笑起来:“那是你妹夫啊.你这样不待见人家算什么?”赵燕恒轻轻嗤了一声。绮年笑着揉他的头发:“我对他没半点不该有的心思.想来他如今成了亲也是一样的。”赵燕恒嗤笑道:“若真如此.也没有昨日那一出了。”

“不过是人所共有的想法罢了.凡不能到手的总是好的.时日久了自然也就放开了。”绮年叹口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当时不该让他去三皇子府探望阮语的.若是把他带累上了倒是我的不是。只是那时候我心里真的慌了.便是一根稻草也想捞在手里。”赵燕恒翻身坐起来.握紧了她的手:“是我考虑不周.才害得你担惊受怕…毕竟他是帮过你的.日后这份人情我总要还了他就是。”绮年靠着他笑道:“你是我夫君.自然要替我还人情的。”赵燕恒被这句夫君叫得心里痒痒的.搂了绮年往榻上一倒.低声笑道:“那你怎么谢我?”绮年红了脸.轻轻在他腰里掐了一下:“饭还没用呢。”赵燕恒低笑道:“先用饭也好.用过饭才有力气不是?”绮年觉得脸上都可以摊鸡蛋了.踢了他一脚挣扎起来.就听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如鸳问道:“世子.世子妃.可要摆饭了?”绮年连忙道:“进来罢。”回头看见赵燕恒头发都散了.不由得脸又红了一下.过去替他去了冠.把头发草草挽了挽道.“先用饭罢。”赵燕恒笑着在桌边坐下.刚拿起筷子来.外头就有动静.清明匆匆进来道:“恒山伯府世子夫人殁了。”绮年怔了一怔.喃喃道:“这么快…”

第130章 争生子杖杀通房

恒山伯府世子夫人的过世确实是来得太出人意料了一些,消息报到各家各户的时候,少不得要有人疑惑。无它,郑少奶奶虽然素来身子不好,可年纪实在是轻了些,才二十出头呢,之前也没听说有什么要命的大病,怎么就一下子去了呢?君不见,东阳侯府那位老侯爷,从去年十月就报了病重,为了让他老人家看着孙男孙女们都成了亲没了心事,家里快快的嫁了这个娶那个,结果他老人家这都拖了半年,天天拿人参吊着命,可到现在还没咽气呢。倒是这位风华正茂的郑少奶奶,一下子就这么去了。

虽说已经有八个月的肚子了,郑瑾仍旧让人用轿子抬着回了恒山伯府。这下可把恒山伯夫人吓了个魂飞魄散,连外头来吊唁的女宾们都顾不上招呼,让堂弟妹承恩伯夫人帮着维持一下,自己飞也似地进了屋里,劈头就骂女儿:“你是作死呢!这都快生了还敢挪动?就是你嫂子去了,你现在这样也不用回来的。”

郑瑾两手扶着肚子靠坐在炕上,腰下垫着迎枕,正在歇息,见母亲这样急火火地进来,笑了一笑道:“娘不用着急,我没事的。”

恒山伯夫人仔细打量一番,见女儿确实面色红润并无不适,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这时候回来做什么呢?”

郑瑾冷笑道:“可不就是借着大嫂这事我才能回来么。”

恒山伯夫人疑惑道:“又是怎么了?”女儿自怀了孕后,在苏家几乎是说一不二。苏太太虽然日日规矩不离口,但郑瑾闹过几次腹痛动胎气之后,恒山伯府请去诊脉的太医又说她肚里应该是个男胎,苏太太的婆婆款儿也就渐渐的摆不起来了。苏锐虽然孝顺,对郑瑾有些做法颇有微辞,但苏太太尚且软了下来,他自然没有什么大由头来挑剔,郑琨又曾与他吃过几次酒,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郑瑾在苏家该是过得舒舒服服的了,便是公主下嫁,想来也不过如此。

郑瑾嘴角浮着冷笑,笑吟吟向一个丫鬟道:“给我倒杯茶来。”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恒山伯夫人看她这样儿,就知道她要生事,不由得仔细打量了那丫鬟几眼,见是当初在家里时女儿屋里的二等丫鬟香雪。因郑瑾出嫁时,先是把大丫鬟碧桃送给了郑琨做妾,又有一个丁香因冷玉如落水之时被发落了,便将当时的二等丫鬟香雪挑上来,做了四个陪嫁大丫鬟中的一人。这香雪是外头买来的,不过是因着模样生得出挑,才挑了陪嫁过去,大家心知肚明,为的是将来给苏锐收房用的。

此时恒山伯夫人细看,果然香雪虽未开脸上头,但那神气已然与从前做姑娘的时候不同了,想是已经给了苏锐的。想来也是,郑瑾有孕之后,自然要给苏锐收通房的,香雪模样好,陪嫁过去就是为了这个,选了她也是应当的,只不知道女儿又要发作什么了。

香雪战战兢兢斟了一杯茶送过去,郑瑾一边与恒山伯夫人说话一边伸手去接,忽然哎哟一声,那杯茶已经泼了出来,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香雪身上,还有几滴就溅在郑瑾手上。

恒山伯夫人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女儿有意将茶杯碰翻的,正在诧异,郑瑾已经捂着手叫了一声,指着香雪道:“小贱蹄子,想烫死我不成?烫死了我,你敢是想做正房奶奶了?来人!拖出去打她二十板子,狠狠地打!”

虽然是出嫁了的姑奶奶,但郑瑾的脾气谁人不知?当即就有两个婆子进来,把哭喊求饶的香雪堵了嘴拖了出去,就在外头噼哩啪啦打起板子来。

恒山伯夫人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没经你的准许就——苏锐他竟敢如此么?”

郑瑾冷冷一笑,还没说话,外头一个婆子已经惊惶失措地跑进来:“姑奶奶,香雪她,她出了好些血,奴婢瞧着像,像是有身孕了…”

“是吗?”郑瑾拿帕子按着自己被烫的手,风轻云淡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有身孕了?”

婆子一怔,不知如何回答。香雪肚子里若有孩子,自然是苏家的子嗣,这子嗣上是大事,所以才跑进来跟郑瑾回报,但看郑瑾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一时不敢说话了。倒是恒山伯夫人已经明白了什么:“可是香雪她偷偷倒了避子汤?”

大户人家的正房有孕,都会给丈夫安排通房或者侍妾去伺候,但在未生下嫡长子之前,这些人都要喝避孕汤药,以免先生下了庶长子。郑瑾就算叫香雪去伺候苏锐,也绝对不会让她怀孕,那必然是香雪偷偷倒掉了避子汤,想着怀孕呢。

郑瑾笑道:“娘说什么呢,香雪素来老实,连婆婆和夫君都这样夸奖她,她怎么会偷偷倒了避子汤呢?”突然变脸喝道,“只管打!”

能在内院当差的婆子自然都是精明人,听了这话已经明白了。分明是香雪心大,悄悄断了避子汤想着也趁这机会怀上。郑瑾绝非什么宽厚人,虽然允许苏锐有侍妾通房,但大约是永远都不许她们生出庶子庶女的。香雪虽然有了孕,却不敢声张,大概是想着胎气稳了才透露出来,谁知被郑瑾知道,这一顿板子下去,别说胎儿了,就连自己的命都未必保得住了。心里想着,脚下不敢停,连忙出去叫接着打。一面又偷偷叫人去请了大夫来备着,以免万一真出了人命不好看。

恒山伯夫人倒有些心惊,低声道:“这,这若是被姑爷知道——”她也痛恨丈夫的侍妾们,灌避子汤的事没少干过,但实在没有胆子硬生生把一个已经怀上的孩子打得小产。要知道不让侍妾怀上并没有什么,只要正妻能生就行;可是已经在肚里的再打下来,就是谋害子嗣了,即使是正妻,谋害丈夫的子嗣也是有罪的。

郑瑾仰头冷冷一笑:“我怎知道香雪有孕呢?她若是早对我说了,我自然不会打她,她自己不说,别人又怎知道呢?”眼神冷厉,“还用鸡血染了裤子装做月事来欺瞒我,她既有月事,又怎会怀孕呢?娘你说是不是?”轻嗤了一声,“再说,苏锐他敢!”

恒山伯夫人终究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但看女儿面露疲色又不好再说什么,正要叫丫鬟伺候女儿睡下,自己出来往前头去招待宾客,就见郑琨打帘子进来,见了母亲和妹妹拧着眉头道:“听说刚才打死了一个丫头?”

“没有打死。”恒山伯夫人将香雪的事讲了,“想不到这丫头心还挺大。”

郑琨眉毛拧得更紧:“这事别说出去,就说香雪在这里冲撞了贵客被责罚了,也不要让她再回苏家了。”

恒山伯夫人倒也同意:“是是,若被姑爷知道了终究不好。”

郑瑾歪靠在床上冷笑道:“他知道又敢怎样?”

郑琨沉了脸:“莫说混话。我且问你,妹夫跟许祭酒现今如何?”

郑瑾懒懒道:“什么如何?四时八节的礼数我也没少过,一个舅舅还要怎样?”

“胡说!”郑琨眉头拧得更紧,“早对你说过,许祭酒官声既好,又是桃李满门的人,妹夫就这么一个舅舅,怎不多走动走动?何况许祭酒没有儿子,族里虽有侄儿,终究不如这个亲外甥亲,你正该多去孝敬才是!”

郑瑾最不爱听这个。自从苏锐跟她成了亲,许祭酒跟苏家来往也就少了,苏太太带着她去许家,许夫人也只是客气罢了,并不亲热。郑瑾是个什么性子,哪有去俯就别人的,自然也就不去与许家亲近,今日听郑琨这样说,便冷笑道:“说来说去,原来哥哥是拿我去笼络人呢?当初要把我嫁去西北,是为了图人家的兵权;如今又看上了人家的门生,真是打得好主意。”

“你还要说!”说起跟张家的事郑琨就忍不住要发怒,“你瞧瞧张家少将军如今是什么样子?再过些时候,怕这两营军都要归他管了。”若是当初郑瑾老实嫁了,现在郑家可不是乐见其成?哪里会像今日这样担忧兵权旁落呢。这丧事报到张家去,张家以冷玉如有身孕,不能进灵堂为由,只派了管家过来厚厚送了份丧仪。丧仪再丰厚,难道郑家是缺钱用吗?此时要的是姻亲,是助力!

郑瑾不愿再听,挥手道:“哥哥有话,跟娘说罢,我要歇着了。娘叫人回苏家送个信,就说我被香雪气着了,身子不适不能挪动,就在家里住着。”

恒山伯夫人还没说话,郑琨就怒道:“你真是胡闹!难道还想在娘家生孩子不成?立刻叫人送你回去!”

郑瑾支起身子尖声道:“我回不回去,与哥哥你何干?苏家憋都能憋死人的,我就不回去又怎样?”

外头还有吊唁的宾客,恒山伯夫人连忙劝道:“行了行了,琨儿你也少说几句,你妹妹有身子的人呢。你快去前头招呼人罢,我也该去了,让你妹妹歇着些儿。”做好做歹把儿子弄了出去。

郑瑾阖着眼歇了一会儿,身上重,睡着也不舒服,正想坐起来,却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竖起耳朵听听,却是陪嫁的大丫鬟碧桐的声音:“碧桃姐姐,姑娘刚睡着呢。”

郑瑾正闷得慌,便提了嗓门道:“是碧桃么?进来吧。”便见自己从前的贴身丫鬟穿着素衣进来,跪下磕头道:“给姑奶奶请安。”

郑瑾笑道:“起来罢。”端详她道,“倒出挑得更好了,只是瘦了些。”

碧桃低头道:“奶奶这一去,奴婢照看着小少爷,所以这几日睡得少了些。”

郑瑾不以为意:“嗯。你如今也不用自称奴婢了,哥哥给你抬姨娘了没有?”

碧桃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低声道:“奴婢怕是没有这个福气…想着求姑奶奶,让奴婢自赎身罢。”

郑瑾诧异道:“这是怎么了?莫非哥哥对你不好?”上下打量碧桃,“你虽不如秦苹,可她都死了,哥哥房里比你好的也没有几个了…”

碧桃缩着肩膀道:“奴婢至今也没福气生养,说起来也要过二十岁了。且世子后头还要娶新奶奶来,到时候更没有奴婢站的地儿了。还求姑奶奶开恩,让奴婢出去罢。奴婢这话若去与世子说,倒好像世子薄待了奴婢似的,奴婢从前是姑奶奶的丫头,所以如今还求姑奶奶作主,与世子说一句罢。”

郑瑾听了也并不往心里去,随口道:“得闲我便替你说一句便是。只是哥哥也得过一年才娶新人呢,怎知你就没了机会?”

碧桃小声道:“姑奶奶不知道,因小少爷还小呢,必得有个人来照顾着才好。所以过了三个月,世子就要再娶了。”

郑瑾对秦苹所生的那个孩子丝毫不感兴趣,随便点头道:“原来如此,早些娶一个也好。哥哥是世子,这家里也得有个主持的人,不知道母亲看中了哪一家?”

碧桃低头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听说前些日子看中了——”小心瞅了郑瑾一眼,“张少将军的妹妹…”

郑瑾撇撇嘴:“又是张家!难道离了张家就找不出人来了不成?”不愿再听碧桃说这话题,随便摆了摆手,“你去罢,这事我想着了。”

碧桃连忙拜谢了退出去。碧桐跟她姐妹数年,方才也听见了她的话,不由得疑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就是世子不宠你,姑奶奶给你讲个情抬了姨娘,锦衣玉食的也一辈子了。当初也是你想去伺候世子的,这时候再——不是我说话难听,总归是破了身的了——莫非你有中意的人了?”

碧桃强笑道:“从前是我糊涂,如今看着秦姨娘的下场,不觉得有些害怕,还是出去的好。”

碧桐听了倒也点头,因要伺候郑瑾,只将她送到门口就算了。碧桃匆匆走回正院,进了那孩子的屋子,见孩子因外头吵闹声至今不肯睡觉,便抱过来在屋里慢慢走动,将郑瑾方才的许诺想了一想,又暗暗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自己这些年的私蓄,心下稍稍安定。

走到窗口处,望出去就是从前郑少奶奶住的屋子,此时那屋子门窗紧闭,窗棂上糊着白纸,碧桃看着那雪白的一片,眼睛一花,像是看见窗纸上两个影子靠在一起,看似亲密,其实一个影子却在给另一个灌药。她赶紧用力眨了眨眼睛,暗暗念了几声佛号,心想只要自己日后出去了,就不必再想起这事了…

绮年当然也要来吊唁。世子夫人的辈分摆在那里,郡王府里王妃自不必来,就让她和秦采两个儿媳一起过来,顺便也看看秦苹生下的那个孩子。秦苹死时,东阳侯府以老侯爷身子不适为借口,只派了个管事嬷嬷走一趟也就罢了。倒是秦采对这个相处时间并不很久的远房堂妹还有几分怜悯,想着来看看她留下的那个孩子。

“世子妃,二少奶奶,请这边来。”在灵堂上过香,与恒山伯夫人说过几句安慰的套话,绮年和秦采就跟着丫鬟到了后面。

孩子养得不错,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长相倒有五六分像秦苹,并不太像郑琨。秦采看了,不由得微微有几分唏嘘。一个庶长子,将来的日子说不准会怎么样。只是这种时候也不好久坐,说了几句话就退了出来。

来吊唁没有久留的,既看过了孩子,两人也就告辞,走到二门处,却迎头撞见外头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过来。因没想到会有男人往二门里来,这时候退开都来不及。好在都是出嫁的媳妇,非比闺阁女儿,只稍稍让开些也就是了。倒是那年轻男子有几分尴尬,立定了脚步行礼:“不知世子妃在这里,恕在下冲撞了。”

绮年一瞧,原来是苏锐,难怪尴尬呢。自打苏家退回了她的八字,还真没跟苏锐碰过面。不过看苏锐现在这样子,年纪轻轻的眉间居然有两道细纹了,这是有什么事愁成这样啊。

“苏翰林免礼。”说起来因为许茂云的缘故,她跟苏锐还是有拐了几道弯儿的亲戚,不过这会儿显然是疏远些更好。

苏锐后退一步,让绮年先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当初这门亲事倒也并非是他自己盼望的——绮年他见过,生得也还出挑,只可惜父母早亡。若非有许祭酒做媒,他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他知道自己有才华,必然能高中,到那时自然可以寻一门更好的亲事。只是许祭酒对他们母子照拂多年,又是亲舅舅,亲自出面做媒,他怎么好拒绝?到了后头她落水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别说是他,就是母亲也犹豫起来了。

金殿高中,皇上亲笔点了他做状元郎,郑贵妃保媒,他都不知自己当时怎么就说出“未曾婚娶”的话来,虽说这也是实话,但…

绮年感觉到苏锐的目光,转头朝他微微颔首表示感谢,正要踏出二门,一个小丫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慌慌张张地正撞在如鸳身上。带路的郑家丫鬟连忙喝道:“慌慌张张的乱跑什么!冲撞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

小丫鬟哆嗦着道:“香雪姑娘,香雪姑娘不成了…奴婢去告诉姑奶奶——”说着,一溜烟跑了。

苏锐一怔:“哪个香雪?”

小丫鬟还未说话,郑家丫鬟就将她喝斥下去了,陪笑道:“姑爷先进去罢,奴婢去送了世子妃和二少奶奶。”

苏锐心里着急,顾不上别的,忙忙就往里头去了。等进了郑瑾的院子,正听见里头郑瑾懒懒道:“是么,不是请了大夫来的?开几贴药吃吃就是了,这样大惊小怪的做什么?出去罢!”那小丫鬟慌慌张张地又退了出来。

苏锐拦住她问道:“你说的哪个香雪,是伺候少奶奶的香雪?她怎么了?”

小丫鬟哆嗦着嘴唇道:“出了好多血——”她才得十二岁,不知道什么叫血崩,只是看见一滩血就吓傻了。

苏锐甩了她,几步进了屋子冲着郑瑾道:“香雪怎么了?”

郑瑾抬抬眼皮,看他这样子,又是嫉妒又是痛快,慢悠悠道:“今儿她冲撞了人,我责了她二十板子,谁知道她居然有了身孕,竟然就打得小产了。”

苏锐怔在当地:“她,她有了身孕?”

“是啊——”郑瑾实在忍不住了,讥讽地道,“避子汤一直都让她喝着,居然有了身孕,真是奇哉怪也!”

苏锐对妻子多少也有了几分了解,闻言登时明白:“你知道她有身孕还打她!”难怪今日一定要回府给嫂子吊唁,又把四个陪嫁的大丫鬟全部带了回娘家。

郑瑾嗤笑一声:“夫君说什么呢?她又不曾告诉我她有了身孕,我如何会知道?”低头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闲闲道,“倒是可惜了,方才听说是身子太弱,血崩了。”

苏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打郑瑾有孕,就再不听母亲辖治了,母亲又是个讲规矩的,婆媳两人没少起过龃龉,全是他夹在中间受气。且因孕中不适,脾气更是暴躁,一天下来,吵得他连看几页书都少有时间。倒是香雪温柔体贴,有时郑瑾睡下了,便替他红袖添香,服侍他读书作画。有时他也觉得,郑瑾虽则脾气娇纵,但肯把香雪给她,也不是嫉妒之人了。谁知道只这么几个月,香雪就被处置了…

“怎么!”郑瑾看苏锐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怒火上冲,“心疼了?这小贱人,瞅着空儿就勾引你,当我不知道呢?叫她喝着避子汤,她就敢自己停了,这样的心大眼大,若是让她生下个儿子,敢是要踩到我头上来了?”

苏锐也知道这是香雪糊涂了,但想到那温柔体贴的模样,忍不住道:“你恼她,灌药把胎打了也罢,又何必非要置她于死地?我去看看她——”

郑瑾将手里东西一摔:“站住!看什么看?你娘天天的跟我讲规矩,我这里才怀上,就忙不迭叫我给你安排通房。既这么懂规矩,你倒说说看,这样敢背着主子私停避子汤想生长子的,该怎么处置!”

苏锐说不出话来。这样的通房,多半的人家都是容不下的,也听说过灌药打胎的,发卖的,撵到庄子上去的,只是郑瑾却选了最血淋淋的一样——活生生把孩子打了下来。看着郑瑾有些扭曲的脸,不由得后背都生起寒意来。

郑瑾看他这样子就有气,恨恨道:“还跟我讲规矩!你将来还要靠着我爹爹和兄长——”正说到一半,忽然肚子疼起来,顿时再顾不上跟丈夫争吵,惊惶失措叫起来,“我肚子疼!快,碧桐快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