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跟我掉花枪。”绮年还是挺喜欢小雪这爽利性子的,“罢了,我也不管你们是什么情份,倒是立春为什么要走?”

小雪略一迟疑,还是将立春的事说了:“…世子说,让他去外头的庄子上做事…”

原来赵燕恒背地里做了这样的决定绮年心里暖洋洋的,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回头瞧瞧能不能向世子讨个情。你且不必与你姐姐说,我也并不敢就打这包票。”

小雪喜出望外,连忙替小满磕了头才退出去。谁不知道世子是因为立春不曾对世子妃尽心才被赶出去的,如今有世子妃说情,说是不打包票,这事也定有七八分可成的。

绮年把人打发出去,就听外头如鹂高声道:“世子爷回来了。”打起帘子,赵燕恒肩膀上顶着几片雪珠儿走了进来。

“下雪了?”绮年赶紧起身替他宽衣,“光顾着看单子了,竟没发现,该叫人去送油衣才是。”

赵燕恒笑笑:“也是到了门口才下起来的,一点儿小雪珠子,不算什么。你用饭了么?”

“等着你回来一起用呢。”绮年拿过在暖薰上烘热了的家常衣裳给赵燕恒换上,一面叫人传饭,笑吟吟道,“把世子特地叫人捎回来的泡菜和卤肉切一碟来。”

赵燕恒回以一笑:“听说渝蜀两地口味相近,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当然吃得惯。”绮年把他拉到桌前坐下,自己伏在他肩膀上,“只是不知道京城的口味,那位林姑娘吃不吃得惯。”

赵燕恒失笑:“方才在门口遇见立秋,已经说过了。这下马威给得好!她要扮那饱读诗书卖身葬父的孝女,也得看看我们世子妃让不让。人安排到哪里去了?”

如鸳答道:“秀书说自己针线上还好,就安排到针线房去了,让小雪姐姐转天教她规矩。”

赵燕恒点点头:“叫小雪不必与她客气,另外也不许针线上的人跟她多说话。”

如鸳答应着布了菜,因为天冷,另烫了一壶酒上来。绮年亲自给赵燕恒斟了一杯,问道:“听说你把立春打发出去了?”

赵燕恒微一挑眉:“谁在你面前嚼舌头了?”

“那倒没有。”绮年轻轻一笑,“我瞧着,小满跟立春情份不错罢?”

赵燕恒的筷子顿了顿,瞅着她低声笑道:“你想做什么?”

“跟你讨份人情呗。”绮年也低声笑,“你把他罚出去,也是为了让我做这个人情的吧?立春是得用的人,放到外头太可惜了,不如把他放到我那两个庄子上去吧。一来离着京城近些;二来将来油坊建好,出的油要在京城里打开销路,都需要有人去做;三来他还可以顺手再替你做些事。”

赵燕恒放下筷子,认真地道:“你当真还愿意用他?他可是”

绮年摆摆手:“我当时也怪气的。不过想想,他是你的人,自然该把你放在第一位。我在他那里,不过就是依着你存在的,有了你才有我,也难怪他。他跟了你这么些年,一是情份,二也是个人才,撵了也可惜了的。”

赵燕恒又如何舍得立春呢?但若不立威,此后再有这样的事,绮年只怕就没这番运气。现下听了绮年的话,自然是皆大欢喜,笑道:“果然我的世子妃肚量大。”举起酒杯,“我敬世子妃一杯。”

绮年笑着举杯喝了。两人打发了丫鬟们下去,一边说话一边用饭,不时还相互挟菜。外头雪片越发下得大了,打在窗纸上簌簌地响,屋子里却是一派温馨。

下房那里,白露却是眼睛红红地坐在清明房里发呆。清明看着她那样儿,忍不住叹气:“早说让你息了这份心罢。”

白露拭着泪道:“我知道错了,日后尽心尽力伺候世子妃就是,只要世子妃能容我在世子身边伺候就够了。”

清明摇头道:“再劝不服你…罢了,人各有志。只是立春实在可惜,就这么撵出京城去了,小满怕不知要怎样伤心了…”

白露擦泪道:“小满曾说过几年就求世子放她出去寻立春”正说到这里,小雪喜气洋洋推门进来:“立春哥不必去外头了,世子妃方才叫如鸳过来说的,叫立春哥去世子妃在京城边上的两个庄子里做主事,不必远行了。”

清明诧异道:“当真的?莫不是世子有意叫世子妃做这人情的?”

小雪怔了一怔道:“这我却不晓得。只是世子妃方才看着姐姐眼睛肿了,将我留下问我何事,我说了,世子妃便说去讨个情儿。如今世子允了,那必是世子妃说的情了。”

清明若有所思,喃喃道:“当真有这份胸襟?”

小雪听着这话不大顺耳,想了想便道:“按说我在两位姐姐面前不该说这话,只是姐妹一场,两位姐姐也从没把我当外人,我若有话不说,倒像是有意跟姐姐们生分了似的。清明姐姐在外头不知道,就是二少爷成亲那天,王妃弄出一套御赐酒器来闹事,要栽在白露姐姐头上。据我这没见识的糊涂想头若世子妃当真是不能容人的,不必做别的,只要借着王妃的手就能打发了我们,又何必等到今天呢。”

这一席话说得清明和白露都没了言辞,想了想岔开话题道:“那林秀书你可看管好了?”

小雪嗤了一声道:“刚到房里安顿下,就说还要来给世子磕头谢恩呢。我说世子回了房,没传唤谁敢去打扰,回头得了空替她传报了,见不见也只看世子有无空闲罢。”

清明一脸厌恶:“千万看牢了她,那可是个不老实的。当初在渝州的时候,面上装着一副诗书高华的模样儿,私下里又是要替世子做衣裳,又是要替世子做鞋,死皮赖脸!何况还有永顺伯一层关系,更要紧防着才是。”

小雪答应着出去了。走了没几步,就见雪片里一个单薄的身影行过来,走近了才看清楚是采芝:“采芝姑娘怎出来了?”

自从上回香药死了,采芝替绮年担了干系,明面上就被禁足了,又扣了月例。不过这也只是做给秦王妃看的,各样供给一丝不少,不过是从绮年的月例里出罢了,也并不是禁着她不许出自己屋子,只是采芝识相,连赵燕恒匆匆赶回来那天都没出夏轩。今儿下着这么大雪却跑出来了,小雪自是要问问。

采芝见是小雪,就停了步轻声道:“这天下了雪,明儿必冷。我听说世子妃明日起就要去跟王妃学管家理事,恐怕少不了受冻。前几日我在屋里无事,原是给世子妃做了几双厚些的绵袜,所以送过来。想着不好进去打扰,小雪姑娘是管着针线的,就交给你,明儿记得给世子妃穿上,切莫冻着了。也不必说是我做的,只说是姑娘做的就完了。”说完,将一个小布包交上来,自己转身就走了。

小雪瞧着她的背影,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也真是忠心的了,时时处处都替世子妃想着,却又不出头儿,若真把这袜子说是自己做的,那也太埋没了这份情分,哪能如此呢…

第123章 团圆筵以牙还牙

绮年这个年过得比以前随便哪一次都要忙碌得多。所谓跟着秦王妃学管家,就是要天天跟着她,看她怎么吩咐管事媳妇和婆子丫鬟们各司其职,如何处理那些琐碎的日常事务,还有一个大头就是到了年下,要学着来往送礼了。

“世子妃,这是全套的礼单。”白露拿着厚厚一迭抄写的单子小心翼翼地进来,“奴婢都去仓库里核对过了,并无虚假。”

“好。”绮年拿着礼单都有几分头疼。这礼单可是个大学问,郡王府交往的全是勋贵高宦人家,来往人情十分复杂。比如年节要送节礼,娶亲做寿要送贺礼,死了人要送丧礼,人家送礼上门还要回礼;这礼物送得轻还是重,不只要看两家地位高低,还要看受礼的人个人年纪、资历、兴趣,甚至要看家庭财政情况。有时候明明看着是一样的人家,送的礼却截然不同。

秦王妃倒是很大方地把拟好的礼单公开了,叫跟着她的两个儿媳两个女儿人手一份,回去自己好生参详,可绮年估计,她私下里对赵燕妤肯定是拿着礼单一一地教导去了。估摸着对秦采或许也会教导一二,而她和赵燕好就只能自己去琢磨了。

“世子妃——”白露窥视着绮年的脸色,小心地道,“奴婢还把前头两年的年节礼单都誊了一份出来,不知世子妃用不用得上…”

“哦?你有心了,都拿来吧。”两相对照自然是个好办法,一年的东西看不出什么,两三年的放在一起看就明白多了。

白露连忙从怀里又拿出厚厚一叠纸来,绮年一眼看见,只觉得脑袋又是一阵疼,抬手接过去翻一翻,对她笑笑:“真是难为你这么有心。”如今这几个丫鬟都比从前主动了很多,只是大概相处时日还是短了,总觉得还有几分生疏,没有自己的丫鬟是那份亲切的贴心。自她留下了立春,小满小雪姐妹对她也算是真心敬服了,唯有清明白露两个——清明还是客气到有几分疏远;白露却是讨好得太惶恐了。

白露诚惶诚恐:“世子妃这么说,奴婢当不起。这本就是奴婢的本份,从前都是奴婢糊涂,有怠慢了世子妃的地方,还请世子妃恕罪。”

“这是怎么说的?”绮年笑笑,“我这夸你两句呢,怎么还引出这么一串来。你从前怎么糊涂了?倒说给我听听?”

白露有些哑了,喃喃道:“奴婢,奴婢…”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绮年看着她微微一笑:“若你说的是从前待世子比待我经心,那也是人之常情,凡事还有个先来后到呢。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再去说它,日后你尽心去做事就是了。我这人也不难伺候,要的就是两条:一是忠心,二是守本分。我琢磨着,世子也是跟我一样的,所取也无非是这两条罢了。你跟着世子的时间比我长,该是更了解世子心思的,你觉得呢?”

白露说不出话来。所谓忠心,便是视世子利益高于一切,如今又加上了世子妃;而所谓本分,就是不要肖想自己做为一个丫鬟不该得到的东西。这两条无论哪一条,其实都不容许她对世子怀着那样的心思了。

“你若还有事就去做罢。”绮年看看她有些发白的面色,微微摇了摇头,“这礼单我再仔细瞧瞧,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少不得还要请教你。”

白露连忙摇手:“奴婢怎么敢当,世子妃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险些在门口碰上端着汤的如鸳。

“世子妃,这是世子吩咐小厨房熬的补汤。”如鸳笑着将盅子放到桌上,“世子说世子妃这些日子太劳心了,要好生补补呢。”

“你这丫头,补汤就补汤呗,笑成这样儿做什么?”绮年轻轻拧了她的脸一下,“你也跟如鹂学坏了。”

“没有——”如鸳拿了针线过来,在小杌子上坐了开始做针线,“奴婢昨儿回去给舅太太送年礼,舅太太还问奴婢来着,说——”抬头瞧了瞧绮年的脸色,方道,“舅太太问,世子妃有动静了没有…”说完,毕竟是年轻小姑娘,脸不由得红了一分。

绮年知道李氏关切的是什么,下意识地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现在生孩子?她可没这个胆气。跟赵燕恒成亲这几个月,光是两地分离就有将近两月之久,所以一时倒也没这个问题。那如今赵燕恒回了京城这事…

如鸳小心地说:“舅太太听说苏少奶奶有了身孕,大约是有些担心…”郑瑾出嫁还在绮年之后呢,怀孕却比她还早。是以虽然她如今全然恢复了做姑娘时的脾气,听说把苏家搅得鸡飞狗跳,但也没人说她什么。

“听说,阮表姑娘也有喜了呢…”如鸳自己也觉得有几分着急。回吴家时,李氏直问她绮年是否有了动静;郑氏也天天着急吴知霞那没动静的肚子,足以让她明白生孩子是件多重要的事。

“哦?怎么没听说?该送礼过去才是。”

“说是刚刚诊出来的,永安侯府没声张,就是英国公夫人得了消息,回来说的,还让先别说出去,等过了三个月,永安侯府自然会说。”其实是阮夫人太高兴,回娘家来炫耀的。

“那就好。咱们先备着礼,到时候消息出来再送过去。”绮年喝着盅子里热乎乎的汤,心里也热乎乎的。

“世子妃——”如鸳欲言又止。

绮年瞅着她笑了笑:“我知道。这种事,顺其自然罢。”横竖她才嫁进来半年呢,期间丈夫还离开了一个多月,就是没动静也是正常的,“采芝姑娘和云姨娘那边年下的份例都发了吗?”

“都发了。采芝姑娘是个有心的,还给世子妃做了一双加厚底子的鞋呢,倒是云姨娘,奴婢瞧着还那么浑浑噩噩的…”

绮年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怡云的心死了,人虽然还活着,可也跟行尸走肉差不多了。她能做的也无非是好吃好喝供着,让她在那里顶着个姨娘的名声做个挡箭牌罢了。

“哦,还有那个秀书!”如鸳放下手里的针线,“世子妃不知道,小雪教她规矩,她倒也好生学着,可就是整天泪汪汪的进进出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委屈似的。”

绮年嗤地笑了:“世子又看不见,她哭给谁看呢?”

如鸳抿着嘴笑了:“世子妃说的可是呢,后头她几天都见不着世子爷,也就不哭了。小雪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手上绣着帐子被单子这些东西,私下里却打听世子爷的衣裳鞋袜尺寸。针线上的人都得了吩咐,没人理她,她才老实了。这些日子听说一边绣帐子,一边还念诗呢。”

绮年轻轻笑了笑:“嗯,看牢了她,不管永顺伯送她来是为了什么,就把她困在针线房里。等永顺伯倒了台,她也就没用了。”

“那永顺伯真的会…”如鸳小心翼翼地问,“听说太后很疼他…”

绮年笑笑,重新低头看礼单:“这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事情了。”成都那边对华丝坊的查办闹得很大,华丝坊的几处分坊都被查封——忙得赵燕和今年都不能回京城过年——只是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它的背后主人是永顺伯罢了。不过这样一来,永顺伯和郑家的一处消息渠道和摇钱树倒了,对他自然是有极大影响的。

说起来,事情的发展真是微妙。如果阮语不想着进宫,就不会被郑贵妃利用去冲撞金国秀的身孕;如果阮语不因此被禁足,大概也就听不到郑贵妃的秘密;如果郑贵妃不是怕泄漏秘密而想致绮年于死地,就不会把华丝坊牵连进来。这一切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至于始作俑者都无可预料,不能控制。

“这么多单子,世子妃能看得明白吗?”如鸳做了一会儿针线,看绮年一边把礼单分门别类地整理开来,一边在纸上记着东西,忍不住又问,“王妃说是教着管家理事,把一堆礼单拿来扔给世子妃,算什么教啊?”

“是啊。”绮年笑笑,“指望她主动教根本就是做梦。但是她不教,我可以问哪。”

“问?”如鸳疑惑地瞧着她,“王妃会说吗?奴婢觉得她根本不愿意教您呢。”

“所以要当着王爷的面问哪。”绮年指指自己整理出来的那张纸,“我自己先看,想不明白的地方就去问她。王妃不是贤名在外吗?不是说这郡王府将来都是我的,让我好生学着点吗?那我去请教,她就得回答。”绮年露出一个坏笑,“等大年三十吃团圆饭的时候,王妃少不得就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了。”

绮年说到做到。除夕夜,郡王府里合府吃团圆饭,不光两位侧妃,连怡云这有了个名份的姨娘都被昀郡王允许到合萱堂去用饭。不过怡云借口身子不适,并没去坐这个席。

因是团圆宴,也不必男女分席,亦不必妾室们站着伺候,热热闹闹坐了一大桌子。不过说实在的,虽然是中国人一年里最要紧的节日,席间众人也都是满脸笑容的,看起来似乎是一副家和万事兴的气氛,可实际上,并不是人人都高兴的。

“…儿媳还有些奇怪,为何舞阳侯妾室与韩安伯妾室同是产女,送舞阳侯的礼却不如送韩安伯的重呢?”

秦王妃脸色不是太好看,就连笑容都有点儿维持不住了。这是吃团圆饭吗?绮年的问题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是让她吃饭啊还是让她来回答问题的?

“大嫂,你还有完没完了?”赵燕妤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你左问右问,还让不让母妃用饭了?”

绮年微笑:“三妹妹说得是,倒是我问得太多了,因之前礼单上的事好多都不明白,若不问只怕自己再想不出来。”

昀郡王也微微皱了皱眉:“既不懂,该立时就问的,拖到今日——今日家宴,虽不必很讲究食不言的规矩,你却也问得太多了。”

绮年连忙起身,低头道:“是。因前些日子王妃庶务太多,恐扰了王妃理事,是以想着自己先瞧瞧,若有不解的一总问了,免得今日一问明日一问,一则打扰王妃心绪,二则自己若不思索,也不能明白里头的道理。”

这话倒是说得昀郡王有几分赞许:“最后一句倒有几分道理,只是今日不要再谈论这些事了,待过了节,一总询问王妃便是。”

“是。”绮年最要紧的几个问题都已经问出来了,下剩的也不着急,便躬身坐了下来。

赵燕妤不屑地哼了一声:“大嫂拿着礼单也思索了好几日了吧,怎的还是有这许多不解的地方?”眼珠一转,“二嫂何以就没有这许多问题?”

绮年并不与她争执:“想来弟妹聪颖,且弟妹长于侯府,这些事自是熟悉的,不比我没见过这许多勋贵人物,不瞒妹妹,如今连这些人家的门我都不知朝哪边开的,更不要说送礼了。”

“唔——”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昀郡王,看一眼秦王妃,“你也该多教导教导世子妃这些,她来京城也没有几年,闲时倒带她去各处走动一下也好。”

秦王妃连忙答应,又笑道:“只是二月里就要准备妤儿的及笄礼,怕一时半时的不得闲呢。”她如今实不愿带着绮年出去,看着就来气。何况若是绮年在外头进退有度了,少不得又要听人家在她面前夸赞世子妃如何如何。

昀郡王也未在意:“说是得闲的时候出去,你瞧着安排罢。”

“是。”秦王妃温婉答了,而后不经意一般说起了阮盼,“永安侯夫人真是有福气,一个公主儿媳生了几个孙子孙女且不说,这小儿媳才进门半年呢,也有喜信了。”说着,目光就对绮年扫了过去。

昀郡王心里也有几分不大自在,不过他做公公的不好去看儿媳,便瞧了赵燕恒一眼。赵燕恒好似没听明白秦王妃的意思一般,点头笑道:“说起永安侯府,我倒想起件事来,小孟探花前儿还问我,明年春闱三弟是否下场,说上回在书院里看了三弟一篇文章,写得不错。”

这么一说,昀郡王的心思又转到小儿子身上去了。如今大儿子得了官职,二儿子更是当差当得颇得皇帝青眼,只有小儿子还功不成名不就的了:“是该下场去试试。”早先秦王妃曾说郡王府的公子们不比那等酸儒人家,必得考出来才有前程,因此从前毫不督着赵燕恒念书。那时他倒也没放在心上,何况赵燕恒是世子,将来承了郡王位,自然足以富贵一生。只如今皇上对勋贵人家的子弟也要考核了,却定要考出来才有前程了。小儿子从前在念书上还有些聪明的,十四岁就考了秀才,虽则后来秦王妃给他捐了个监生不曾参加秋闱,但据说在书院里一向都不错,这如今念书也念了好几年,也是该下场去试试了。

赵燕平脸色不大好看,低头道:“儿子觉得再读三年更有把握些。”那篇文章不是他自己写的,是叫人做好塞责先生的。那段日子他正忙着跟郑琨谈条件呢,哪里有心情做文章。

“三弟谦虚了。”赵燕恒笑吟吟看着他,“我是没下过场的,不过连小孟探花都说不错,那必是好的。父王若不信,只管叫三弟把那篇文章背给父王听听。”

文都不是自己写的,又时隔一月之久,赵燕平哪里背得出来?秦王妃连忙笑了笑道:“世子可别这么夸他,倒夸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会王爷正用饭呢,回头得闲再瞧他的文章也好。”

赵燕恒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仍旧笑道:“也不用全背给父王听,只要将其中几段精彩的念出来,父王一听便知。我记得小孟探花说,第三股与第四股尤其写得精妙。”

昀郡王听了也高兴,目视小儿子:“念来听听?”

赵燕平调动全部脑细胞去回忆那篇文,却只记得几句断断续续的句子,勉强念了两句,也不知究竟是第几段的。昀郡王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这才写了多久,怎就忘记了?”

赵燕恒含笑道:“大约是三弟喝了几口酒有些醉了,儿子倒还记得小孟探花当日复述的那两段,背给父王听听可好?”

昀郡王不悦地看了赵燕平一眼,对长子微微点头,赵燕恒便朗朗地背了一遍,念毕笑道:“儿子也就记了个大概,父王说,可好不好?”

绮年颇有几分崇拜地看着赵燕恒,她都没听明白这之乎者也地说了些啥,赵燕恒只听孟烨背过一遍就能记住,真是过耳不忘的好记性…

昀郡王听完这两段文章,心里倒喜欢了:“果然不错。”他虽然没下过场,但也跟幕僚们谈说过一些,文章的好坏也略识得些,“既这样,春闱便去试试。倒也不求你一科得中,熟熟手也好。”小儿子将来是不能得这郡王位的,他也想着能向皇帝给小儿子讨个爵位,但总也要小儿子有些才能才好,难不成让皇室养废物么?

昀郡王这话说了也就无可更改,赵燕平顿时觉得杯里酒都有些苦了起来。偏偏赵燕恒还斟了杯酒笑道:“那就预祝三弟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按规矩,郡王府要守岁守过子时,然后进祠堂祭拜了方歇下。不过睡一两个时辰就要起来,准备进宫朝贺了。

绮年是上了玉碟的世子正妃,虽然进不了祠堂,也得在外头冷风里等着,直到赵燕恒跟昀郡王祭拜出来,夫妻两个才上了轿子回节气堂去。

屋子里暖和,绮年都快被风吹透了,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才暖过来,赶紧钻进被窝,眼睛顿时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靠着赵燕恒道:“那篇文章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赵燕恒搂着她笑了一声:“有没有蹊跷,等春闱过后就知道了。”

绮年打了个呵欠:“嗯,瞧着三弟那脸色,好像谁给他戴了副枷似的。”

“嗯——”赵燕恒的手下意识地摸在她的小腹上,“她要给你找不痛快,我就给她也找点不痛快。从前三弟读书还是有几分聪明的,只是年纪越长心思就越歪。等到王妃给他捐了个监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心思已经不在书上了。”

绮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爱子如杀子,瞧秦王妃把县主教成那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赵燕恒嗤笑:“你是不曾看明白她的心思。燕妤请封了县主,身份本就高些,嫁到英国公府也算是下嫁了。且阮麒是庶子,要平级承爵少不了要父王代为周旋一二,那便是未嫁之前便让英国公府承了我们郡王府的情,即便上头有嫡母婆婆,也不好太摆起架子来,何况又不是亲生。至于亲生的那个,却又摆不得婆婆的谱儿。如此一来,嫁出去做人媳妇受的苦,也能减到最低。这一条路都铺好了,燕妤便是娇纵些又有何妨呢?”

“那三弟——”绮年没说完就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秦王妃自然是想着让自己亲生儿子日后承爵的,若真做了郡王,还要念什么书呢?

“可是如今——秦王妃怕是再不能这样想了吧?”

赵燕恒轻轻一笑,语声却微微冷起来:“我如今不必再如从前一般韬光养晦了,这世子位我坐得越稳,她自然越急。只是一切胜负之数,还要等立储之事尘埃落定才好判定。”摸了摸绮年的头发,“你也要越加小心才好。”

绮年困得厉害,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她如今还要在父王面前装贤惠,好挽回前些日子的损失,便不会太难为我。睡罢,明儿一早还要进宫去朝贺,又要挨冻了…”

第124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进宫朝贺这种事情,并不是所有的官家妇都可以的,看起来挺风光挺有面子,其实是个受罪的活儿。绮年站在冷风飕飕的宫殿里等着的时候,看着周围那些大妆的命妇们,直想叹气。有些年纪大的老太太们头发都白了,平日里门都不出,这时候只要能走得动也得过来磕头。宫殿里就是搁十个炭盆,也架不住穿堂风嗖嗖地吹,她里头穿着里外发烧的褂子都冷得不行,老太太岂不更遭罪了。

扶了扶头上的五尾凤钗,绮年小心地活动了一下脖子——这些玩艺得有好几斤重!幸好一年只要按品大妆这么一回,否则…

“世子妃可是身子不适?”东阳侯夫人在旁边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绮年笑笑,客气地回答:“多谢夫人关心,并无什么不适。”吴家二房跟东阳侯府因为吴知雪的亲事闹翻了脸,她才不相信东阳侯夫人有多关心她。

“哦——”东阳侯夫人果然拖长了一点声音,“我还以为世子妃是有喜了呢。”

你家活动脖子是有喜的征兆啊!绮年懒得跟她对嘴,只笑了笑没接话。谁知道东阳侯夫人还不罢休,笑着又说:“你是世子妃,世子年纪也不小了,得快些有子嗣才成啊。”转头又向恒山伯夫人笑道,“还是瑾娘有福气,这才出嫁几日就有喜了,再有几个月你就抱上外孙了。对了,听说世子房里人也快生了?到时候两个男胎,你可就是双喜临门!”

恒山伯夫人闻言喜得合不拢嘴,点头笑道:“借你吉言了。”自打上回闹过了,郑瑾在苏家的日子顿时舒服了起来,她也不必再为女儿担心了,若是能一举得男自然是好,即使不能,只要再生就是了。

东阳侯夫人瞥了绮年一眼,意有所指地道:“这做媳妇的呀,还是要能生儿子,若不然,娶来了做什么呢?”

绮年含笑回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了看旁边。东阳侯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看见阮夫人冷着脸扶着阮老太君走进来,顿时有几分尴尬。谁不知道阮夫人生不出儿子来,如今的阮家世子是个庶出记在她名下的?这真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只顾着挤兑绮年了,就没注意阮夫人恰好走进来。

阮夫人虽知道东阳侯夫人说的不是她,这口气仍旧觉得咽不下去,冷笑了一声道:“东阳侯夫人这话倒透着新鲜,只听说娶妻娶贤,不曾听说过娶妻娶生的,不知是哪位圣人的教训?”

东阳侯夫人咽了口气,不好反驳。一来英国公府的爵位高过东阳侯府,何况人家是世袭罔替,自己家这个还到了头了;二来阮家还是小姑未来的亲家,说起来也算得上转弯亲戚。不由得暗暗后悔自己说错了话,看了秦王妃一眼,希望她出来打个圆场。

秦王妃这里还没说话,外头已经有号角声传来,宫人们进来请众命妇出去行礼,这话好歹也就过去了。绮年笑吟吟地过去帮着阮夫人搀了阮老太君慢慢出去,按品级分班而立。一侧头,身边站的是个大肚子,再看倒把绮年吓了一跳:“柳侧妃?”都这样儿了怎么还进宫啊?事关皇嗣,讲一下皇后肯定可以免了她的礼的。

柳侧妃挺着个肚子笑笑,细声细气道:“大礼不可废…”

绮年颇有几分无语,后头的吴知霞轻轻扯了她一下,绮年便稍稍后退一步与她并立,吴知霞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管她。如今疑神疑鬼的,就怕正妃害了她的孩子。今日若不来,府里只剩她一个,她怎么敢…”

绮年在脑子里把这话过了一遍才想明白,情不自禁地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金国秀。敢情柳侧妃是如此害怕金国秀会害了她的孩子且让她无凭无证,所以必定要跟着金国秀,如此一来倘若她出了事,金国秀总也脱不了干系…怀孕怀到如此地步,不知是何苦来的…

命妇们各自站好,皇后还没有来。广场上的风飕飕的,没一会儿绮年就觉得自己全身都要被吹透了似的,禁不住使劲握住了袖子里已经不是太热乎的小手炉。天冷起来,时间也好像过得慢了似的,人人都在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跺脚。绮年忍不住又看看柳侧妃,这样的天气,这样站在冷风里,万一得了风寒可怎么办!

皇后的凤辇终于到了,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开始按着礼官的指挥三跪九叩地行起大礼来。这个时间倒不是很长,但挺着大肚子的可就辛苦了,跪下再站起,站起再跪下,来回地折腾,等到行完了礼,柳侧妃那脸,也不知是在风里吹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白得跟她披风边上出的白狐毛一样了。

皇后登上凤辇离开,一众命妇们便也退入宫殿。好歹这里还暖和,有些年纪较长的已经挺不住了,赶紧找了椅子坐下。金国秀皱眉看了柳侧妃一眼:“我与吴惠侧妃去仁寿宫给太后问安,柳氏你就在这里歇着吧,我叫随月在这里伺候你,太后那里我替你问候就是了。”

“不不。”柳侧妃由自己的丫鬟扶着,疲惫不堪地站在那里——大殿里椅子本来不多,又多的是年长的诰命们,一时她还找不到地方坐下歇着,“我跟姐姐一起去。太后身子不适,我本来就未能入宫侍疾,岂有来了还不去问安的呢?”

金国秀眉头皱得更紧:“从这里到仁寿宫很有一段路,就算叫了轿子来你怕也受不了。依我说,你或者在这里坐着,或者先回府去,如今你肚里有皇嗣,本来身子就不好,好生保养着才是正经。随月这里伺候着,我和吴惠侧妃去去就来。”

她越这么说,柳侧妃倒越固执了,警惕地看着随月:“我身子很好,去给太后问安也是应尽的孝心。”

金国秀不再说什么了:“也罢,你既自己有主意,随你。”

此时二皇子的正妃丁意如带着陆侧妃也过来行礼,都要去仁寿宫问安。秦王妃少不得也要去一趟,于是一行人加上伺候的丫鬟们十几人都往仁寿宫走去。这里离仁寿宫实在不近,大概走了一半路程,终于看见前头来了几乘轿子,乃是来接她们的。

别人还好说,柳侧妃先就松了口气。她挺了个五六个月大的肚子,实在是走得辛苦。只是众人上了轿子还没走多久,绮年就听见一声痛苦的呻吟,接着柳侧妃的丫鬟就惊叫起来:“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一阵混乱,众人都下了轿,见抬着柳侧妃的宫人们已经吓白了脸,金国秀过去把轿帘一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蹿了出来。秦王妃脸色一变:“不好,这是要小产!快,快召太医!”

仁寿宫里,侧殿中传来隐约的呻吟和痛苦的叫唤声,正殿里金国秀跪在地上,太后正在不高兴地训斥她:“都有六个多月了,怎么还让她进宫?”

吴知霞和绮年悄悄对看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明白,柳侧妃这一胎多半是保不住了,可是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找不到半点可以埋怨金国秀的地方。

“是臣妾——”金国秀的话还没说完,吴知霞已经跪了下去:“回太后,并不是皇子妃让柳侧妃进宫的。昨日皇子妃就说柳侧妃身子沉重不必来了,柳侧妃说大礼不可废,一定要来。方才皇子妃也说替柳侧妃来向太后问安,让她在殿内歇息,柳侧妃又是不肯——方才郡王妃和郡王世子妃都在,还有好些位诰命夫人们,都听见了的。”

绮年默默低下头去。很显然,吴知霞选择了跟金国秀站在一起了。如果说当初刚刚入宫时她还抱着不甘不服的念头想着争一争的话,那么她现在是放弃了,或者说是暂时放弃了这种念头了。

吴知霞这么一说,太后也不好说什么了。长皇子府里的事没个凭证,可是刚才在大殿里的事却瞒不过人,吴知霞敢拉上秦王妃和绮年做证,还有那么多诰命夫人,就足以证明她说的是真话。

“你起来吧。”太后叹了口气,“哀家也是急糊涂了,知道你素来是个稳重宽厚的,倒是哀家错怪你了。”

金国秀站了起来,垂头道:“太后也并未错怪臣妾,臣妾忝为正妃,本该好生照顾柳氏和皇嗣的,当初就该强叫人将她留在府里,也好过现下…”

这边说着话,那边侧殿里的声音已经微弱了下去,一个宫女匆匆过来,脸色苍白:“太后——柳侧妃——柳侧妃不行了…”

“孩子呢?”太后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女子怀孕,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就是怀孕七个月的胎儿虽然早产也还可能活下来,而柳侧妃这一胎细算算也是六个月快七个月了。

“不成了…”皇后一脸灰败地走进正殿,“是个男胎,落地就没气了…柳侧妃血崩,太医用针也止不住血…”

太后手里的拐杖重重在地上顿了一下:“哀家的重孙!”简直不知道该去骂谁的好。

“太后,”皇后神色冷厉,“柳氏在朝贺时还好端端的,才坐上轿子就出了事,我瞧着要好生查查,别是有人在轿子里做手脚了罢?”

“查,查!”太后顿着拐杖,“若有人敢谋害皇嗣,哀家要灭他九族!”

事情闹到这个样子,秦王妃也不好再在宫里耽搁下去,便告退了出来。丁意如带着陆侧妃也跟着告退,出来的时候,众人的喜庆劲儿已经都没了,这一年的一开头,就蒙上了一层不大吉利的血色。

相对于皇家的沉重,绮年的日子倒相对地好过了一些。春闱成了压在赵燕平和秦王妃头上的一座大山,也让秦王妃暂时顾不上别的事,虽然时常因为烦躁发些脾气,但总体上来说并没什么。

二月初九,春闱开了。

提前三五日,秦王妃就在一件件检点带进场的东西,以至于连二月二龙抬头这样的日子府里都没个喜庆劲儿。

“世子妃,奴婢去看了,立年少爷出门的时候看起来跟往常也差不多,并没什么大异样的。”如菱站在绮年跟前回报着,“奴婢跟着一直看进了龙门才回来的。”

“那就好。”绮年把手里的帐本放下,叹了口气。不要太紧张,临场发挥就能好一些。不过不知怎么的,周立年这样的着急,总让她有些不放心。

如鹂看绮年眉心打结,故意笑向如菱道:“你一早出去了不曾看见,三少爷出门那阵势,恨不得能把全家都带上呢。”

绮年知道她是想逗自己高兴,笑着戳了她一指头:“谁让你背后议论三少爷的?被人听见小心挨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