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香答应一声,又匆匆地回去了。昀郡王长叹一声:“这孩子大了反倒越发的娇纵起来,倒不如好儿乖顺温和了。”到底是心里放不下,想了想,还是道,“本王也去看看。”转身也去了。
魏侧妃恭恭敬敬福身目送他走远,直起身来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王妃所出,再怎么不好也是心疼的。”
身边的大丫鬟石斛劝道:“侧妃计较那些做什么。眼看着二少爷比三少爷有出息,那才是侧妃将来的福气呢。”
魏侧妃笑道:“你说的是。如儿嫁得不错,将来和儿也出息了,我这辈子还盼着什么呢?”
石斛小心地道:“可是,侧妃为何要将秦家姑娘说与二少爷呢?那秦家姑娘可是王妃的侄女儿…”
魏侧妃叹道:“你当我不知道吗?可是和儿没福,投生在我肚子里,有了这庶出的身份,跟咱们郡王府门当户对的人家,哪肯将嫡女嫁过来呢?若是肯嫁的,门第又低,岂不耽误了我的儿?还不必说王妃——你看她何曾替和儿好生打算过?连世子都能订了那么一门亲事,更何况我的儿呢?东阳侯府的爵位虽到了头,却是大长公主的血脉,只要大长公主不死,这血脉就断不了。若不是有周家丫头这一搅和,王妃必然不肯让和儿结这门亲的。”
她略顿了顿,眉眼里露出几分得意:“只可惜,王妃这次是大意了,只想着快些给世子订下那门亲事,却料不到咱们黄雀在后,更料不到那银香薰竟与皇长子妃有关系。你去打听打听,王爷这次又是处置三少爷身边的小厮,又是换掉县主身边的大丫鬟,是否跟银香薰球有关?哼,王妃这次太心急,只怕是吃不着羊肉反惹了一身骚。”
石斛叹道:“只可怜周家姑娘,尚未进门呢,怕是就被王妃恨上了。”
魏侧妃想起当初在大明寺的那一幕,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周家那丫头也不是什么好的,当初——只是想不到她有这个运气,竟然阴差阳错的能嫁了世子。想来一个京外来的野丫头能有什么好的,世子妃将来可是要出门应酬打理家事的,若是到时烂泥扶不上壁可就好笑了,也教王爷知道知道,王妃这是给世子挑了个什么媳妇!”
石斛答应着,扶着她往自己园子里走,一面道:“那银香薰球是什么定情信物的混话,分明是王妃叫人传出去的,侧妃怎不与王爷说呢?”
“说?我说什么?”魏侧妃冷冷一笑,“王妃是王爷的心头肉,只有王爷自己查出来的才做数,别人若说了,一概讨不了好去,我何必去做这个恶人?再说,若不是王妃这次急着对付世子,我们如何能讨得了这个巧?如今鹬蚌相争,我们只消座上观,等着得利就是。”
石斛连连点头。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魏侧妃所居的兰园附近,忽然见人影一闪,却是个穿着粉红衫子的丫鬟进了兰园。石斛眼尖:“是莲瓣!这丫头又去了哪里?”
魏侧妃目中闪过一丝冷意:“还能去了哪里?必是看着府里乱了,王妃又不在,找人去给王妃报信了。哼,我也忍她许久了,你去打听消息的时候,若看着有机会不妨放句话儿,就说莲瓣也曾在我园子里说什么香薰球的话。借着这次的事,必要将她撵出去!”
石斛答应了,想起魏侧妃要求的那门亲事,不由得心里有些担忧:“若是秦家姑娘将来嫁了二少爷,也是这般事事都禀着王妃可怎么办?”
魏侧妃笑了:“傻丫头。自来夫妻一体,休戚相关,她嫁了和儿,和儿好她才好,若和儿不好,她纵然有个姑母做婆婆,难道在这家里就有脸了?到了那时,她自然要跟和儿一条心,便是不为了和儿,为了她自己也必得如此。”
她瞧了石斛一眼,又微微一笑:“我晓得你忠心,待和儿娶了亲,身边也得有个忠心耿耿的人照看着,青霜紫电虽好,却是性子野了些,我都不放心。若能打发了莲瓣,我身边也清静,再把你妹妹朱鹤提上来,我就能放心让你也出去了。”
石斛听见出去二字,心里砰砰乱跳,低声道:“奴婢就伺候侧妃,哪里也不去。”
魏侧妃笑道:“又不是让你出府,就到和儿的武园里伺候,岂不也跟在我身边没什么两样?”
石斛又惊又喜,低了头面红过耳不说话。魏侧妃轻轻拍拍她的手,主仆二人款款进了兰园。
郡王府里这一阵混乱,绮年自然是不知道的。接了许茂云的帖子,第二日一早她就出门去了许家。许夫人见了她,面上多少有几分尴尬,绮年一口一个伯母地叫着,又有许茂云在旁边咭咭呱呱地说话,她才自然了些。不一时韩嫣也来了,许夫人便起身道:“你们小姊妹今儿好生乐一日,我就不在这里拘着你们了,若少什么,只管叫丫鬟来要。”
绮年与韩嫣都道了谢,许茂云便起身带着她们进了自己屋里。迎面便见绣架上绷着一幅大红盖头,上头的鸳鸯戏水才绣了大半,韩嫣便笑道:“好鲜亮活计。”
许茂云胀红了脸,嗔着丹墨道:“你这丫头,也不把这东西收起来。”
丹墨便笑着去收,韩嫣却不许,只道:“今日我要替我哥哥看看,未来嫂子的针线可好不好呢?”
许茂云再爽朗也禁不住这般打趣,上去就要掐她,口中急道:“若这般说,周姐姐怕是早就替哥哥相看过你这嫂子的针线了罢?”惹得韩嫣也不好意思,回过手来挠她的痒。
两人搅成一团,绮年笑了半天才叫如鹂如燕帮着上去把人分开:“若打破了头,看你们如何做新娘子。”
那两人正整理头发,闻言一起笑道:“只要不打破你的头,不耽搁你做新娘子便好。”论起婚期,倒真是绮年在先。
绮年也不脸红,笑道:“你们两姑嫂倒有趣,还没进门呢就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
许茂云虽然把绮年请了来,但心里终究是因着苏锐之事有些歉疚,生怕绮年与她生分了,这才将韩嫣也一并请了来,唯恐只有两人冷了场便尴尬。如今见绮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放了心,猴到绮年身上笑道:“姐姐跟韩姐姐马上也是姑嫂了,到时别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就行。”
如鹂在旁边凑趣笑道:“说起来可真是,三位姑娘全是一家子的人了,只是这时候许姑娘还管韩姑娘叫姐姐,这成了亲之后可别叫岔了才是。”惹得许茂云又一阵脸红,只管抱着绮年的手臂不放:“姐姐不撕了这小蹄子的嘴,我再不依的!”
丹墨收拾了绣架回来,听见这个就笑:“周姑娘可别理我家姑娘,这几日奴婢这嘴都被撕了好几回了,奴婢正想着也装点针线,好随时缝上呢。”
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许茂云笑骂道:“你这蹄子更不得了,不向着自家姑娘,竟向着别人呢!赶明儿我把你送给周姐姐,叫你陪着嫁到郡王府去享福罢。”
丹墨红了脸啐道:“还是姑娘呢,这般的取笑下人。奴婢就陪着姑娘,还要看着姑娘嫁到韩府去享福呢。”
绮年笑了这一会儿,胸口憋着的那团气总算是慢慢地散了。许茂云理了头发,叫丹墨端上茶来,这才说道:“说起来,我真是不好意思请姐姐来的——”
“这是什么话。”绮年白她一眼,“你若不好意思,我现在回去就是了。”
许茂云赶紧上来抱住她手臂:“姐姐可不许走。唉,只要姐姐不跟我生分了,我就欢喜了。”
韩嫣在旁边笑道:“哪有这许多生分,倒是前儿宫里传出来的话我们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元节的事,绮年连韩嫣也没有告诉,这时候当然更不敢说,只说自己去观灯的时候顺手救了金国秀,金国秀如何想通过香薰球寻找自己,恰好这回进宫在太后宫里碰见,偶然一句话才知道真相云云。
听得许茂云合掌道:“阿弥陀佛,真是好人到底有好报,若是姐姐的名声污了,我就要气死了。哼,我那姑母若知道事情真相如此,看她会不会后悔!”
绮年淡淡一笑:“前些日子传成那样,苏夫人自然是不知真相的,若不是太后召了入宫,这事怕一辈子也无人知道。”心里却想着赵燕恒真是有够神算,居然能策划得如此周密。
许茂云叹了口气:“我母亲当时就去与姑母说,此事根本与姐姐无关,只是姑母固执得很——加上郑贵妃那边亲自跟皇上说了,我表哥也…”
韩嫣不以为然:“妹妹可别怪我说话直,若是苏公子当时对皇上说已有婚约,皇上难道还能硬点了这鸳鸯谱不成?”绮年赶紧拉了她一下,阻止了她后头的话。
许茂云面红过耳,低头道:“都是我们家的不是——”
绮年一笑:“妹妹这话说的就奇怪了,怎成了你家的不是?难道是你家有个哥哥要娶我不成?”
许茂云叹道:“我真希望我有个哥哥,这样咱们就真真的是一家人了。唉,我爹爹其实对表哥也有几分失望,说他不能守约,纵有状元之才,投机取巧也要落了下乘——”
绮年连忙道:“许伯父爱之深则责之切,也是盼望着苏公子好的意思。恒山伯府是勋贵之家,又有贵妃保媒,也算一段佳话了。”
许茂云微微撇了撇嘴:“那郑瑾飞扬跋扈,但愿将来表哥不要后悔。”
绮年淡淡一笑。苏锐未必不知道郑瑾的脾性,既是娶了高门之女,自然也就要忍受她的脾气,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吧,横竖是已经不关她事了。
韩嫣忿然道:“说来说去,还不是阮家人惹起来的麻烦!算了算了不说这些,如今总算好了,我昨儿就给玉如写了一封信,可惜她远在边关,未必能回来看着你出嫁了。”
一说起冷玉如,绮年就把什么苏家郑家全抛在了脑后:“这去了好几个月了,也没来封信,也不知过得怎样。”
韩嫣倒是自信满满:“玉如是聪明人,必会过得好的。听说边关最近连连在打仗,必是顾不得来信。”
绮年想到冷玉如那么娇弱的一个人,千里迢迢的跑到西北去吃风沙,也不知身体能不能受得住,便不由得有些忧心。不过心知终究是鞭长莫及,再担心也无用,说了几句便也放下了。三人在许茂云房中说笑了大半日,直过了午后才告辞。
出了许府,韩嫣犹自拉着绮年说了半天话,两家马车这才在街口分开。绮年想了想,吩咐道:“去杨家看看。”一来去看看那个宝宝,二来——如果赵燕恒真是那么能干,应该明白她的意思吧——她确实有很多话都想问问清楚。
第81章 风雨未来且绸缪
如鹃生的孩子已经满月,皮肤早褪去了新生儿那种红红皱皱的颜色,白嫩嫩的好像一个小面团。绮年去时她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绮年拿手轻轻戳了戳那嫩豆腐似的小脸儿都没醒,好玩得很。
杨嬷嬷乐得嘴也合不拢。孩子初生下来时她还有些不喜,因为不是儿子。只是养了没几天,这点子不悦就烟消云散,整日里抱着孙女儿不撒手,只可惜丈夫远在成都,不能也来看一看。如今绮年又说上了郡王府的亲事,自觉将来到了地下也能去见吴氏了,自然更是半点烦心事都没有,看着竟比从前又年轻了些似的。
绮年心里有事,看了一会儿小孩儿,耳朵总听着外头。果然没一时就听香铃儿跑进来:“姑娘,上回那位公子又来了。”如今连这小丫头都知道,那位公子是为着姑娘来的,不是为着布料来的。
不过,如今也就是香铃儿这小丫头还没猜出赵燕恒的身份了,杨家诸人都是屏气敛声地抱着孩子退了下去,将屋子留给了绮年。至于婚前相见不合礼数什么的,谁会去提它!杨嬷嬷倒是想说一句,却被儿子给拽走了,出了屋子才小声埋怨:“娘你想说什么?姑娘是有主意的人,你切莫乱说话。若是惹了公子生气,岂不是会怪到姑娘身上?”杨嬷嬷便不敢开口了。
绮年看着赵燕恒,许多问题都涌到舌头底下,反而不知该先问哪一句好了。赵燕恒只含笑望着她,也不着急,也不先说话。绮年瞪了他半天,终于摆手叫如燕如鹂先出去,然后郑重其事问了最重要的问题:“世子当真是想娶我吗?”
赵燕恒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也郑重其事地回答:“姑娘是觉得恒的诚意仍旧不够?”
绮年答不出来了。赵燕恒利用一个香薰球大做文章,最后又把皇长子夫妇都请出来洗白自己的名声,确实不能说是没有诚意了,但是——
“世子为何要娶我呢?”
赵燕恒沉吟片刻:“其实我最初,并不想让你搅入郡王府这一潭浑水之中。这个世子妃听着荣耀,却是大大的麻烦。想来此时你也该明白了,我那位继母对我并不友善。”
绮年不由得低声道:“她对我也不会友善了。”
赵燕恒失笑:“不错。你两次叫燕妤着了道儿,她对你早已是怀恨在心了。”
绮年沮丧道:“那你为何还要娶我?莫不是为着苏家退了我的亲事?若是如此,其实大可不必。舅舅舅母都疼着我,便是没了苏家,自然也会给我再挑亲事的。”
赵燕恒轻笑:“不错。吴侍郎夫妇都是宽厚之人,有他们做主,你自是无虞的。”
绮年拿眼睛指责他:那你还搅和个啥?
赵燕恒看着她的表情苦笑了一下,斟酌片刻,还是含蓄地说:“如此终身大事,容我遂着自己的心意来一次罢。”
遂着自己的心意…绮年瞅着赵燕恒,心里有点儿不敢相信,难道赵燕恒的意思真是想娶自己的吗?
赵燕恒反倒有些别扭,稍稍转头避开了绮年目光。看他这样儿,绮年也不自在起来,低头坐了一会儿又道:“说来,以我的出身,能蒙世子不弃已经是福气了,但是——”
赵燕恒立刻打断她的话:“我是真心求娶,出身不出身的,何必再提。”
绮年心里轻轻震动了一下,略一沉吟,微微一笑:“世子不提,可总会有人愿意提的。”
赵燕恒微一扬眉:“谁会提?王妃么?你可是她亲自选定的世子妃呢。”
绮年在肚里纠结又纠结,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听说世子房里侍妾不少,将来还会立侧妃,只怕一个出身低微的世子妃,难以服众呢。”
赵燕恒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古怪,看着像是惊奇,却似乎又有些欢喜的样子,绮年被他紧紧盯着,脸上有几分发热,索性一仰头,傲然道:“世子看什么?莫非是觉得我惊世骇俗妒嫉成性?”
“不。”赵燕恒声音低沉,说到后头终于带出一丝笑意,“我只觉得你目光远大未雨绸缪。”
这是什么话!绮年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世子这是讽刺我呢?”
赵燕恒反而笑了:“这自然是夸奖。”
信你就有鬼了!绮年默默在心里翻个白眼,把头低了下去。片刻之后,却听赵燕恒淡淡说了一句:“不会有侧妃。”
绮年猛地抬起头,惊讶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赵燕恒这是,这是在对她保证吗?不对,没有侧妃,是表示他不纳妾呢,还是仅仅表示不会给那些侍妾名分呢?
“那——那世子身边的侍妾们怕是要不开心了吧?”连升职的希望都给人掐断了,这工作还有啥干头啊?
赵燕恒注视着绮年,眼里带着笑意:“你果然与众不同。”
“嫉妒得理直气壮?”绮年反问。这些话都是闺阁里的姑娘不该说的,若是被别人听见了,怕不得给她扣上一千顶大帽子!不过对着赵燕恒,倒似乎是能说得出口的。唉,反正从前跟他打交道,多少不该做的事也都做过了。即如几次在这里见面,说起来也是完全不合规矩的。
赵燕恒带着笑意缓缓答道:“我记得从前我们似乎也说过这话。”
我们…绮年觉得心里轻轻一动,赵燕恒已经轻声道:“红颜知己,举案齐眉,也并非只是女子所想…”他认真地看着绮年,黑如点漆的眸子里映出两个小小的人影,“我房里那些侍妾,皆非我所愿,只是我如今羽翼未丰,还不能全打发了她们。”
绮年觉得自己耳根都红了。明明说的是些极其正经的事,她却脸颊烧得厉害,不由得将头一低:“都是你的人,打不打发还不是随你…”
赵燕恒眼中笑意更深:“放心,我说过的话总要做数的。”
绮年偏头嗔了他一眼:“我可是记得那时有人说过,是最后一次劳动我。”
赵燕恒登时哑然,那从容不迫的面具不禁裂了一道缝隙,半晌,略有几分尴尬地干笑了一声:“你记性未免太好…”
绮年也忍不住想笑,忽然想起一事,连忙正色道:“被你扯了这许久,竟忘记说正经事了。”
赵燕恒却反问:“难道方才我们说的不是正经事?”
绮年白他一眼:“那些事几时说不成?如今有更要紧的事呢。”
赵燕恒听了这句话,唇角微微一弯,正襟危坐道:“世子妃请讲,恒洗耳恭听。”
绮年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咳咳,谁,谁是世子妃,你别捣乱——”
“是——”赵燕恒拖长了声音,“请讲罢。”
“上元节的事…”绮年顾不上跟他再纠缠了,连忙问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赵燕恒略一沉吟:“皇长子是知道的,皇上倒是真以为你救了皇长子妃。至于这里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得清楚,日后有了空闲,我细细地与你讲。”
“咳——那些不讲也罢。”绮年想到什么立储啦,宫斗啦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赵燕恒自然地点了点头:“也好,这些事本不该让你烦心的。”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若愿说,我自然愿听,只是有些事涉机密,若不好讲也就罢了。”
赵燕恒略一沉吟,似乎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微微一笑:“好。”
“第二件事,郡王府规矩是否极大?能否帮我找个教规矩的嬷嬷,免得我日后失礼。”
“这个不难。有位赵嬷嬷,从前是在王府做过我庶妹燕如的教养嬷嬷,如今年纪大了才在外头荣养,请她劳动几个月罢。”
做过郡王府姑娘的教养嬷嬷,对王府内的情况必然还熟悉些,甚好甚好。绮年微微松了口气,又不免要多问一句:“与她说话可有什么忌讳的?”
赵燕恒眼睛微微一弯:“若讲规矩,没什么可忌讳的。她为人端方,无关的话你便是问,她也不肯讲的。”
“这就好。那还有最后一件事…”绮年抬眼看了看赵燕恒,“我进了郡王府之后,需要管家吗?”
“你想管吗?”赵燕恒又笑了,似乎觉得绮年的话很有趣。
绮年板着脸:“有什么好笑,这是我想不想的事吗?”好像从开始到现在,他们谈的永远是不该谈的东西哎…
“我想王妃应该是不愿你管家的。”赵燕恒仰头思索片刻,“但若是她突然发现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世子妃居然进退有据毫不怯场,大概就会想着用管家来难一难你了。”
“那——你在郡王府里可有得用的人手?”绮年坦白地说,“我的丫鬟们都不错,但毕竟是外来的,许多内情都不知晓,怕是一时半时帮不上我。”
赵燕恒也微微皱起了眉:“王妃嫁进来十六年,自她入府,王爷就将管家之事交到她手上,十几年下来,虽不说泼水不入,但也盘根错节难以插手。她管家公允,便是王府的下人对她也甚是心服,内宅之事,我怕也…”
说到这里,他看向绮年的眼神不觉有几分歉疚。郡王府上下仆妇近千,若是这整个后宅当真压到绮年身上,他却是半点都帮不上忙。正想着,便见绮年反而松开了双眉,只摆了摆手:“罢了,如今我也知道了,你在郡王府里也难,后宅的事插不进手也是理所当然,到时再说罢,活人总不能让——”突然想到后半句话有几分粗俗,硬生生咽了回去,尴尬地笑了笑,“嘿嘿——”
赵燕恒再也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听得站在门外的清明不由得微微一惊,几乎就想进房去看看——少爷有多久没有这般纵声而笑了呢?
“笑什么!”绮年恼羞成怒。不能再说了,刚才就是气氛太随便,一时差点说漏嘴,把尿什么的都说出来了,实在是太有损形象。据说这种话,都是市井中的女子才会说的,高门大户的贵女可是宁可憋死都万万不可宣之于口的。
赵燕恒好容易止住了笑,看着绮年微红的面颊,少女的青春神采全在眉间,宜喜宜嗔的模样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半途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顺手一转,替绮年扶了扶头上的钗子:“有些歪了。日后若有什么事,我总尽力替你挡着便是。”
这个,这个话说得平铺直叙的,半点儿情调都没有,但是绮年却觉得抑制不住的脸上发烧,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我要回去了,今日出来太久了,舅母要担心的。”
赵燕恒随着起身:“也好,日后若要见我,还是来这里,我若在京内,必然过来的。”
“谁,谁要见你!”绮年嘟囔了一句,夺门而出,跟小杨草草打了个招呼,一溜烟上了马车。如燕在门外并未听见里头说什么,只是听见赵燕恒的笑声,此时见绮年双颊透红,不由得抿着嘴笑。
绮年一眼看见,抬手轻轻打她一下:“笑什么!今儿的事都不许说出去!”
如燕笑道:“又不是头一回了,奴婢哪里会不知道呢,姑娘何故今儿要特别叮嘱?”
绮年好笑又好气:“你这丫头——”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暗暗诧异,这两辈子加起来活了有四十多年了,就拿上辈子的年龄来算也是二十多岁,那时候都不知道脸红为何物了,怎么到了这里反而这样…
赵燕恒上了马车的时候也是面含笑意。清明在旁边一眼眼看着,终于忍不住柔声道:“少爷与周姑娘——相谈甚欢?”
赵燕恒倚在垫子上,想着绮年说的话,眉眼间不由得又添了几分笑意,随口道:“是。她当真是个妙人。”
清明咬着唇,强笑了一下:“奴婢也听少爷在里头笑得十分欢畅,倒似是从前与金姑娘谈话时的情景…”
赵燕恒微微皱了皱眉,敛起了笑容:“如今金姑娘已是皇子妃,有些事万不可再提了。”
清明低头道:“是。奴婢也只是与少爷说一说,万不会对外人提的。”
“我知道你有分寸,只是有时隔墙有耳。”赵燕恒微微阖上眼睛,“话说得再谨慎,亦不如不说更稳妥些。”
清明低头应了,看他似乎有些累,便自马车暗格里抽出一条薄毯,轻轻搭到他身上。忽听赵燕恒道:“府里各处管事的,有多少是王妃的人,有多少还是府里的人?”
清明微微一怔:“少爷这是要——”这些都是赵燕恒身边另一个丫鬟白露在管,赵燕恒倒是极少过问的。
“哦,这是白露的差事。”赵燕恒也想了起来,“回去告诉白露,仔细列个名单出来,等世子妃进了府,暗中教她都认得,不管王妃想怎样,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清明迟疑片刻道:“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几时也学了这一套了?”赵燕恒半闭着眼睛带笑轻斥了一句,“有什么话说就是,还要藏着掖着么?”
“奴婢是觉得,少爷这次——似乎太急了些。毕竟如今并无实证能教王爷知道此事是王妃蓄意所为。如今只拿下一个追风,怕王妃又会说是误听人言了。”
赵燕恒叹了口气:“我本也没想这般就能拿住了她。”
“那——少爷其实不该让肖侧妃去说周姑娘的好话。越是周姑娘不好,王爷才越会对王妃生怨生疑,若是好了,怕王爷又会觉得王妃毕竟还是替少爷着想,挑了个能干的。”
赵燕恒微微摇头:“王妃自然是不喜欢她的,燕妤更不必说。若父亲也不喜欢她,她在这王府里便是举步维艰。我娶了她来,难道是为着让她来受苦的?这些不必说了,待她嫁了进来,你们也要悉心伺候辅佐才是。”
清明低头答应,心里却不由得叹气——别人成亲都是是欢天喜地,自家少爷成亲却要费这般的精神,那未来的世子妃曾在上元节为自家少爷传递消息,想来胆子是大的,但管家理事却不是胆大就行,只求老天保佑千万莫要是个烂泥扶不上壁的才好。
马车走了几条街,忽然慢了下来,立秋稍稍打起车帘探头进来:“少爷,前头是茂源金铺,小的看见胭脂姑娘的丫鬟飞红站在门外头呢。”
清明立时皱起了眉嗔道:“少爷方歇下,你好不晓事!”一个青楼里的倌人罢了,也值得巴巴的拿进来说。
立秋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回话。他是跟着赵燕恒出入过这种地方的,知道那凌波楼的胭脂姑娘对自家世子颇多倾慕,且接客时听到什么言语,也会给世子递个消息,这茂源金铺便是传递消息的地方,别看金铺小,背后却是有靠山的。是以他远远看见那飞红,不敢不向世子禀报。
“我也进去看看。”赵燕恒掀了薄毯坐起来,“清明留在车上。”清明最看不上胭脂这种烟花女子,还是不见面的好。
茂源金铺虽小,匠人的手艺却好,只是打首饰耗的时间长些,若是不急等着用的,倒是这里好。赵燕恒进去时里头也没几个人,掌柜的见了他顿时眉开眼笑,颠颠的过来奉承:“世子爷您来了,请里边雅间坐,上回子您让打的两对镂金镯都已好了,正想着给您送过去呢。”一边说,一边向里头使了个眼色。
赵燕恒会意地微微点头,进了后头的雅间。里面哪有什么镂金镯,却是身着淡粉衣裙的胭脂听见声音,已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见他进来顿时眼圈微红:“少爷——”
“低声。”赵燕恒看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真不知是什么心情,“今日怎么过来了?”
胭脂向前走了半步,一双如同水洗过的眸子定定注视着他,低声道:“奴是过来看看,想不到少爷接着就来了…”樱桃般的唇边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赵燕恒轻咳了一声:“方才经过,看见你的丫鬟站在外头,怕是你有什么事所以进来瞧瞧,若是无事——”
胭脂连忙道:“奴自是有事才来的——昨儿,昨儿恒山伯府的郑大少爷领了一位贵人来楼里,听郑大少爷称他是永顺伯。”
“哦——”赵燕恒目光微微一闪,淡淡一笑,“郑琨是太后的堂侄孙,永顺伯是太后的亲孙子,亲近也是理所当然。”
胭脂见他似乎并不重视这个消息,不由得心下微微有些着急:“可是奴听见他们在谈论未来的世子妃,说,说世子妃与少爷的兄弟有些,有些——”
“兄弟?爷的哪个兄弟?”赵燕恒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世子妃也轮得到他们来嚼说!”
胭脂见他动怒,不敢再吞吞吐吐吊他胃口,忙道:“听郑大少爷说,当日在大明寺里,有两个盗匪欲劫周姑娘,是张家的少将军出手相救。当时二少爷奉着两位侧妃去寺中烧香,有人亲眼看见,周姑娘拉着二少爷去一边儿说话,两人,两人耳鬓厮磨,十分亲近…”
“耳鬓厮磨,十分亲近?”赵燕恒嘴角泛起一丝不似笑的笑意,“大庭广众之下,未出闺阁的姑娘会如此行事?岂不是要传得满天飞了?”
胭脂原是略微夸张了几分,这时见赵燕恒一句话就点破了,心里忐忑,低声道:“郑大少爷是这般说的。不过奴想,他素与少爷不睦,言语之中必然也有夸大,只是周姑娘与二少爷私语怕是——”
赵燕恒淡淡看了她一眼,扯过一张椅子坐了,示意胭脂也坐下:“胭脂,你今年年纪几何了?”
“回少爷,二十岁整了…”胭脂心里也有几分凄然。做倌人的,十四五岁梳弄,十六七岁是好时候,到十八九岁就老了。她纵然再是天生丽质,如今二十岁整,也是青春不再。如今不过是依仗着从前的名气,再过一两年,怕是就要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那你还不愿让我替你赎身,回家乡去过活吗?”赵燕恒看着她那张仍旧美丽,但眼神却已经深沉复杂,不复少女纯真的脸,有几分想叹息,“这样的日子,你还打算过多久?若是要衣食无忧,我亦可以给你。”
胭脂痴迷地盯着他俊秀的脸,心里却随着他的话一点点的凉下来。她等了这些年,也有不少要给她赎身的人,她却一一拒了,时刻留心着那些客人的言语,一点一滴地收集起来传给赵燕恒,不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这个人能替她赎身,带她进王府吗?即使不是王府,做外室她也欢喜。
“少爷是觉得奴无用了?可是昨日奴还听到永顺伯说什么绣娘的事,还说果真消息灵通的话,也不知——”
赵燕恒摇摇头打断了她:“我早说过,并不愿你再过这样的日子。”
“可是奴总能替少爷打听些消息…”
赵燕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胭脂的消息不能说是无用的,有时酒后的只字片语亦是信息,但他实不愿一个女子这般的牺牲色相替他收集消息,然而数次含蓄地提过,胭脂只是不接话。
“你回去吧,好好想想。若是愿意离了凌波楼,我大婚之前还可替你赎身。”
胭脂怔怔看着他:“少爷的意思——难道大婚之后便不能替奴赎身了?”
“若是大婚,我自然不能再往那些地方走动。”赵燕恒起身欲走,却见掌柜的捧了两副镯子进来,随口便道,“这两副镯子你拿着吧,想好了就来金铺里说一声。”
第82章 大喜日姨娘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