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茂云忙道:“乔家妹妹竟有好针线么?那我可要好生画。拿了我的花样子,也要送一条帕子给我的。”
乔连波面带微晕,低声道:“只要许姑娘不嫌弃。”
郑瑾看这些人自顾自说话,倒将她冷在了一边,不由得心中更是不悦。她素来自视甚高,出外交际却总不如阮盼得人亲近。若依她的性子,今日是不愿前来的,恒山伯夫人却说她年纪已然不小,总要出门交际,何况英国公府下的帖子,身份已经够高,因此一接了帖子便叫人去回,说今日必到,硬逼着她来了。结果来了,又不怎么受欢迎,那面子上自然是有些下不去的,当即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瑾娘姐姐的才名也是极大的,自然也要写一首才是。”这说话的却是安指挥使的孙女儿安浣青。安指挥使官居五城兵马司,却曾是老恒山伯的手下,自然跟恒山伯府走得近。安家姑娘偷眼看见郑瑾面色不悦,立刻出来说话。
阮盼焉能不知这里头的门道,当即点头微笑道:“极是,瑾娘也要写一首才是,可不能让你逃了。”她自然也看不惯郑瑾的作派,然而恒山伯府如今炙手可热,不好得罪。何况今日显然是她占了上风,那又何必非要迫得郑瑾下不来台呢?
吴知霏年纪最小,既对作诗作画不感兴趣,又觉得这场面十分令人不舒服,当即扯了绮年道:“表姐,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话正中下怀,绮年也不愿意呆在这里听这些小姐们明枪暗箭,一手携了知霏,一手携了连波,笑向阮盼道:“表姐们在这里做诗,我们这些俗人就不留下扰了诗兴了,那边杏花开得好,我们过去看看。”
许茂云此时已然铺开宣纸研墨调朱了,阮盼也不由得动了诗兴,点头笑道:“让丫鬟们好生伺候着,莫走远了。”
冷玉如见郑瑾也只顾着寻思诗句,乐得清闲,也随了绮年三人出来,一群丫鬟嬷嬷们跟在后头,直往那杏花园去了。
离了郑瑾,冷玉如面上笑容也多了,叫过听香:“天天念叨着周姑娘,看见了倒不上来请安。”
听香也是满脸笑容,紧着给绮年等人请安:“奴婢哪里有姑娘念叨得多呢,好容易今儿见了,姑娘不跟周姑娘多说几句话,倒紧赶着寻趁奴婢。”
绮年听得直笑:“你这个丫头,进了京也没改了一张利嘴。”便叫如燕,“快拿个荷包来堵上她的嘴。”冷玉如好使个小性子,对丫鬟却是宽厚的,听香也贴心,知道冷玉如心思重,时不时的说个笑话排解。
如燕如鹂在这里见了听香也喜欢,闻言急忙拿出荷包来硬塞在听香手里:“我们家姑娘给的,你拿着就是,难道冷姑娘还为这打你手板子不成?”
一群人笑作一团,嘻嘻哈哈进了杏林。这杏林果然是极大的,比大明寺的梅林似乎还要大一点,只是地势平坦,不如那边有山有水的景致。此时杏花成片开放,真如十里粉云,花树间游人来往,热闹非凡。
绮年等人因是女孩儿,遂不往那太热闹的地方去,捡人略少些处自去看花。连波是最爱花的,凑得近了只是看。知霏便笑道:“表姐好好看了,回去也绣一幅杏花图出来。”
连波正是有这个想法,拉了绮年小声道:“我想给外祖母绣一幅四季插屏,春日杏花,夏日牡丹,秋日菊花,冬日水仙,可好?”
绮年欣然点头:“好啊,比一般所用的梅兰菊竹要更新鲜点呢。”
“表姐也觉可行?”得到肯定,连波露了笑意,“我想外祖母年纪大了,总要些新鲜颜色才看着欢喜。梅兰菊竹虽雅致,总是冷清了些。”
冷玉如也点头道:“不错。老夫人年高,自然是要鲜艳颜色才显得喜庆,尤其冬天里寒冷,用些鲜艳颜色,看着也温暖。”
连波顿时欢喜起来,转身又去仔细观察那杏花姿态。冷玉如却走得有些倦了,便跟绮年在一边石头上铺了锦垫坐下。刚说了两句话,猛听连波那边惊呼一声,抬头看去,只见她手按着胸口满脸惊惧,片片杏花落了她满头满身。
绮年跳起来一步冲过去:“怎么了?”话犹未了,只觉得胳膊上一疼,忍不住哎呀一声,急转身往后一看,十几步外却有两个锦衣少年,带着一群小厮站在那里。其中年纪较小的一个穿着杏黄箭袖,手里拿着一把弹弓,正冲着她们嬉笑。
这是哪家的纨绔跑出来随便拿弹弓打人!绮年顾不上多想,先问连波:“可伤着哪里了?”
连波并未被打中,只是刚才一枚弹丸擦身而过,击中了她头上树枝,将她吓了一跳。见绮年问,正待说自己无事,嗖地又一枚弹丸打过来,却险些打中她的发髻。
绮年大怒,回头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随便拿弹弓打人,难道没有家教么?”说着便挽起连波,又招呼知霏和冷玉如,“我们走。”
这两个少年身上的衣服、头上的镶玉累丝金冠都十分名贵,显见身份不低。虽则吴家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但京中勋贵太多,万一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就不好了。何况她们只是几个姑娘,若跟这些纨绔子弟起了冲突,少不得还要带累自己的名声。
只是她要退让,那杏黄衣裳的少年却不肯罢休,反而一扬弹弓叫起来:“站住!你是什么人,竟敢教训小爷!”
绮年当然不会站住,丫鬟嬷嬷们也一拥而上,簇拥着她们就要走。那少年顿时暴躁起来,叫小厮们:“给我拦下!”
几个小厮自也看出这几个女子衣饰华贵,必然不是普通人家,若是万一惹到了贵人,两位小公子不会有啥事,还不是下人倒霉?当下支支吾吾,虽然不敢劝,却是谁也不当真上去拦。
那少年更加恼怒,索性一拉弹弓,嗖地又打出一枚弹丸,却是对着绮年去的。绮年随手把身边的如燕一推,自己侧迈一步,就躲了过去。少年见自己的弹子竟然轻轻松松就被闪开,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索性拉开弹弓对着绮年乱打起来。
他其实只十岁,弹弓既软,准头也不足,二十步之外就射不中目标。何况这是在杏花林里,绮年推开了别人,按住自己头上的帷帽,只在杏树之间略加躲闪,那些弹子就没一枚能射中她的。气得少年不住地喝骂,只把一囊弹子都快打光了,也没打中绮年。
旁边一直抱着手臂看着的少年比他大个两三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宝蓝色箭袖,神色有几分阴沉。这时候伸手拿过弟弟手里的弹弓:“笨蛋!”自己曳开皮条,填进了一颗弹丸。看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就比他弟弟稳当了很多。
绮年一看不妙,立刻闪到一棵树后面。蓝衣少年嗤地一笑,扬了扬弹弓:“你不出来,我就射其他人。我看她们有没有你这么会躲。”
你妹!绮年肚里暗骂,但看如鹂已经悄悄脱离了大部队跑了,料想是去找人来救,心里稍微放松一点,慢慢从树后面走出来:“这位公子,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却随便就拿弹弓打人,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敢这么猖狂,肯定还是有点身份的。当今皇上的三个儿子最小的也十四了,所以他们肯定不是皇子。昀郡王府的儿子最小的十五,也对不上号。恒山伯和承恩伯府的儿子们年纪更长…还有哪家勋贵之家有这个年龄的儿孙呢?绮年开始后悔没有好好打听京中勋贵们的资料。
蓝衣少年哼了一声:“你方才口出不逊,我就要教训你!”
“似乎是令弟先用弹弓打我们的吧?公子是不是颠倒了因果?”
蓝衣少年倒有点语塞,黄衣少年马上叫起来:“小爷要打,谁准你躲的?又打不死人。”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逻辑,谁家教出来的熊孩子!绮年肚里暗骂,嘴上却淡淡地说:“小公子说得真是轻巧,打不死人也会打疼人呢,若是小公子身上挨我一枚弹子,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黄衣少年立刻竖起了眉毛:“你敢打小爷?”
蓝衣少年却嗤笑了起来:“就是让你打,你打得中吗?难道你还会玩弹弓?”
绮年一心只想拖延时间,闻言轻笑道:“若是我会,小公子难道就让我打吗?”
蓝衣少年一怔,上下审视她几眼:“你当真会用弹弓?”
绮年耸耸肩:“小公子又不会让我打,会不会用又怎样?”
黄衣少年经不住激,一拍胸脯:“你要是能打中我,就让你们走!”
谁敢打你?打中了还不更麻烦?绮年吐着槽,向蓝衣少年道:“我自然是不敢打小公子的,不过打这枝头的杏花却不难。若是我能打中这枝头杏花,小公子可让我们走么?”
第24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绮年这个条件提出来,蓝衣少年倒微微皱起了眉。他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可是眉宇间总带着些阴沉,小小年纪的就让人看着发瘆。目光在绮年身上不停地打量,看得人很不舒服。半天才冷冷地说:“你若是打不中呢?”
绮年故做犹豫,半天伸出一只手:“五枚弹子,二十步的距离,我若是落空了一枚,任由小公子处置如何。”
乔连波着急起来:“表妹,你不能——”连乔连章都不会打弹弓,绮年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能会呢?
绮年一只手背在身后,对她摇了摇。因为有帷帽垂下的面纱挡住了脸,所以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五枚弹子在二十步距离内打杏花,那真是太小意思了。
蓝衣少年还没说话,黄衣少年已经嚷了起来:“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有一枚弹子打不中,就让小爷拿弹子打你十下!”说着,抢过哥哥手里的弹弓就扔给了绮年,旁边的小厮赶紧把弹丸送了过来。到了这时,蓝衣少年也不能再反悔了。
绮年把弹丸拿到手里,才发现那弹丸金灿灿的,竟然是黄金打造。不过份量很轻,因为里面是空心的。弹弓倒是极好,牛筋拧着皮条做成的弦,如果真是用实心的铜弹,近距离几乎可以打死人。
黄衣少年大声吆喝着叫小厮去量出二十步的距离。绮年拉着牛筋弦试了试力,填上一颗弹丸,嗖地一声射了出去。二十步之外,枝头上一朵盛开的杏花应声而落。
绮年这一手玩弹弓的功夫,还是上辈子做苏浅的时候在孤儿院里练出来的。孤儿院里没什么玩具,男孩子们就自己拿皮筋做了弹弓来玩,苏浅也跟着。开始只能打树干,后来就打树叶,最后就开始打麻雀了,打下来拿到厨房里去给全院加菜。直到后来有人失手打破了宿舍的两块玻璃,弹弓才全部被没收了。
苏浅后来离开孤儿院去读大学、上班,还不时地怀念那时候简单的快乐。她还自己做了一把弹弓,休息日的时候去海边打沙滩上的贝壳,甚至是浅水里的小鱼。穿越过来之后她还做过一把,但是才玩了几次就被吴氏发现,大惊失色地没收了。
当然,好几年没再碰过弹弓,真让她现在打麻雀那是打不中了。但是枝头上那些杏花动都不会动,要打中还真没什么难的。
黄衣少年看见杏花花瓣纷飞,不由得变了脸色。绮年却看都不看他,曳起弹弓越打越快,五颗弹丸打过,那根枝条上盛开的花朵已经被全部打掉,枝条上变得光秃秃的,十分显眼。绮年转回身,把弹弓扔给站在一边捧着丸囊的小厮,对蓝衣少年福了一福:“多谢公子宽宏,我们告辞了。”
蓝衣少年脸色难看地站着,乔连波却不由得欢喜地跑过来拉住了绮年:“表姐,你好厉害!”
“等等!”黄衣少年突然叫了起来,猛地冲过去也揪住了绮年的袖子,“你们不准走!”
连乔连波都不由得要生气:“我们明明赢了!”
黄衣少年蛮不讲理地连她的衣袖也揪住:“赢了又怎么样?小爷说不准走,就不准走!”
绮年真没料到这小子如此无赖,刚想再找句话来挤兑他一下,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大喊一声:“放开我姐姐!”一个宝蓝色小身影炮弹一样冲过来,猛地撞在黄衣少年身上,把他撞得倒退一步,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下子一群小厮都乱了,纷纷叫着少爷跑了过来。连蓝衣少年都快步过来,一把揪住撞上来的乔连章:“哪里来的野种,竟然敢动手打人!”居然从小厮手里抓过弹弓,扬手把那牛筋弦当成鞭子对着乔连章的脸抽了下去。
绮年和乔连波同时惊呼,乔连波扑上去紧紧抱住弟弟,绮年也顾不得什么,狠狠用力推了蓝衣少年一把,那弓弦就歪了,只有最后一段梢头落在乔连波颊侧,啪地响了一声。
“住手!”一声大喊传来,绮年不禁松了半口气。乔连章既然来了,那么吴知霄肯定也到了,如果金国廷也在,那这件事有侍郎之子和国公之子的面子,应该不会闹大。
“你们在做什么!”吴知霄还没过来,另一边也传来了斥责声,绮年那剩下的半口气也松掉了——阮夫人也来了,如鹂终于把救兵搬来了!
场面已经混乱成一团。黄衣少年被小厮们扶起来,还挣扎着要上来打乔连章。吴知霄年纪大些,要上来阻拦又怕碰到姑娘们,只能硬挡在黄衣少年面前。乔连章则抱着乔连波的手臂哭喊姐姐。冷玉如和绮年忙着看乔连波脸上的伤。蓝衣少年却转过身去看着匆匆赶过来的阮夫人,不情愿地喊了一声:“母亲。”
这一声母亲让绮年等人全部呆住了。阮夫人气得满脸通红,走过去扬起手就给了黄衣少年一耳光:“孽障!你在做什么!”
黄衣少年愣了一下,突然大声嚎哭起来。阮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大声喝问蓝衣少年:“阮麒!谁让你带着你弟弟出来胡闹的?这是你们的表弟表妹!”
大水冲了龙王庙…绮年此时只有这么一个念头。闹了半天,这两个纨绔少爷竟然是英国公府的两个庶子阮麒和阮麟!
“连波——”颜氏颤微微地由琥珀和珍珠扶着快步过来,一手一个挽了乔氏姐弟,“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乔连章抱着姐姐直哭:“他打姐姐了!”
一边的翡翠忙上前轻轻端起乔连波的脸,只见象牙白的耳根边一条青红的鞭痕。颜氏怒极,一耳光扇在翡翠脸上:“你是怎么服侍的!”
阮麒冷冷地站着,这时候才不咸不淡地说:“原来是表弟表妹啊,真是误会了。不过麟弟也被表弟推倒了,也算扯平了吧?”
颜氏这才看见阮麟一身的灰土,不由得也变了脸色,一耳光又扇在吴嬷嬷脸上:“叫你们来伺候,怎么就冲撞了国公府的少爷?”阮海峤年近四十,只有这两个儿子,虽然是庶出,说不定将来就是阮麒承爵。若是阮海峤真的计较起来,虽然不好明着发怒,只怕阮夫人却是要被迁怒的。
吴嬷嬷捂了脸,喃喃道:“表姑娘本来已经赢了的,哪知道小少爷还是不肯放我们走…”
这句话倒提醒了颜氏,猛地转头怒视绮年:“谁让你们出来的?”
绮年愕然地看着颜氏——这也能怪她?
如燕忍不住辩解:“我们姑娘是看表姑娘不喜欢做诗才提议出来赏花的。而且我们姑娘也挨了小少爷一弹子呢。”
颜氏怒目而视:“我在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谁家的规矩?给我掌嘴!”
绮年伸手一拦要上前的琥珀:“外祖母,是外孙女不好,不该带着表妹出来的。如燕不懂事,您饶了她吧。”
阮夫人一巴掌打过了,犹自气恼,向颜氏道:“必定是这两个孽障冲撞了外甥女,我回去就禀了国公爷罚他们!娘还是快带外甥女回去看看伤,若落了疤可怎么好!”这一会儿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这机会回国公府好生发作一番,也让阮海峤看看他这两个宝贝儿子,成天的都在外面做些什么事!让他看看苏氏把孩子娇纵成什么样子了。
事情闹到这种程度,颜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但看乔连波脸上的鞭痕已经肿了起来,虽然不曾破皮,看着却十分吓人。当下顾不得别的,一迭声地叫赶紧上马车回府。阮夫人一肚子气恼,冷着脸喝斥小厮:“送少爷们回去,然后每人去刑房领二十板子!”
颜氏终究也担忧女儿,扯了阮夫人低声道:“你也别闹得太厉害,更别跟国公爷翻了脸。”说了几句,才上了马车匆匆回吴府。
绮年与冷玉如告了别,在冷玉如担忧的目光中上了马车,李氏早在等着,急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绮年叹口气,将郑瑾语含讥刺,自己为免尴尬将乔连波带出来赏花之事简单说了。李氏听了也叹气:“说起来,也是阮家小少爷太顽劣。只是连波受了伤,这事…你还需要忍一忍才是。”
绮年低了头没作声。李氏叹着气,轻轻替她抿了有些凌乱的鬓发:“老太太年纪大了,有时难免——你做小辈的,也只好委屈些。想来她说你几句也就罢了,你莫回嘴就是。”
只是,李氏实在是错误地估计了形势。
回到吴府,康园的丫鬟已经得了先跑回来报信的小厮的话,找出了治跌打的药膏。一屋子人都聚在了康园里,颜氏看着乔连波上了药还不算,一迭声催着去请大夫来给乔氏姐弟把脉,开两服压惊的药吃。看着丫鬟跑出去传话了,回头就冷冷盯着绮年:“你给我跪下!”
绮年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李氏。李氏脸色也变了,刚想说话,颜氏已经提高了声音:“跪下!”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绮年劝慰着自己,跪下了。
“我叫你照顾好连波,你就是这么照顾的?”颜氏怒气勃发,“不好好在帷幕里,偏带着出来赏花!不是你这般不稳重,怎会有今日的事?”女儿家就仗着这张脸,若是脸上破了相——当年吴若莲就是例子。
如燕如鹂远远站在门边,急得要死。如燕正想不管不顾出来说话,绮年已经横过一眼将她挡住,淡淡地说:“恒山伯府的郑大小姐语多讥刺,且当时众人都要做诗,只我和表妹不会,所以我才提议出来赏花的。”
乔连波坐在一旁如坐针毡,闻言连忙点头:“是的。我也不愿在那里坐着…”
颜氏不悦道:“连波不要插话,今日究竟是谁的错一定要问清楚,你不要替她遮掩。”
绮年心里冷笑。颜氏一眼瞥见,两道眉竖了起来:“怎么?你还不服?我问你,既出来了就好好赏话,又去惹那阮家少爷做什么?还用外男的弹弓?你,你还知不知道规矩?”
李氏忍不住轻声道:“老太太,是阮家少爷先用弹子惊了连波,绮儿才与他争吵的,并不是有意去惹他。”这里头可关系着姑娘家的名誉呢。
颜氏立刻将火气撒到了李氏头上:“你糊涂!阮家少爷是国公爷的儿子,我们得罪得起吗?若是因为今日之事,他们记恨了连章,那如何是好?你可是巴不得她们姐弟不好?”
李氏脸色变了变,忍着气垂头道:“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颜氏狠狠瞪着她,似乎还想再训。绮年实在忍不住了,抬头看着颜氏:“外祖母别责怪舅母,从头至尾舅母都在外祖母身边服侍,什么都不知道。今日之事,我想回来的路上表妹应该也与外祖母讲了。若不是当时阮家小少爷用弹丸打人,外孙女不会与他起争执。至于用他的弹弓,是因当时他不肯放我们走,我们一行全是女子,若拉扯起来更没了体统,因此外孙女才要拖延时间,等如鹂去请了四姨母过来。至于连章表弟,也是为了维护姐姐。国公爷若是明理,自然不会迁怒表弟。”
“你懂什么!”颜氏实在不能说英国公阮海峤不明理,可是这两个儿子全是国公府宠妾所出,万一闹起来,阮夫人那个脾气,说不得就要吃了亏,“若照你这么说,你是半点错都没有了?还打弹子?你见哪个姑娘家会打弹子的!你娘究竟是怎么教的你?半点规矩都没有!”
一团火腾地上了绮年的脸:“外祖母到底是要追究今日表妹受伤之事,还是要追究外孙女会打弹子之事?若是前者,外孙女真不知今日错在了何处。若是后者,如非今日踏青遇了阮家少爷,外孙女也不会去打什么弹子!”
“你!”颜氏一巴掌拍在炕桌上,“你好大的胆子!给我上外头跪着去!”
绮年一撩裙子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乔连波赶紧抱住了颜氏的手臂:“外祖母,今日真的不是表姐的错!明明是阮家那小少爷欺侮人,表姐并没做错什么。”
知霏也吓得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是他们欺侮人,我们好好地赏花,他们突然就用弹子打人,绮表姐也被打了的。”
李氏连忙接着这话问:“绮儿也被打了么?伤在哪里?”又转向颜氏道,“老太太,绮儿也伤了,容她先回去搽了药再跪可好?”
颜氏一口气堵在胸口,忿忿将手一甩:“叫她回自己院子里去,禁足一个月,把《女诫》给我抄上一百遍,长长记性!”
李氏连忙答应,又朝碧云使眼色,让碧云扶着绮年出去,自己陪着笑道:“媳妇这就去备份礼让人送到国公府去,就说今日冲撞了小少爷,来陪个礼。老太太看可好?”
这话倒是说到了颜氏心坎里,按着额头哼了一声:“去办吧,礼略重些。派个机灵点的去,打听一下国公爷有没有说什么,赶紧来回我。行了行了都下去吧,没得闹得我头疼。大夫来了,马上带到我这里来!”
李氏连声答应着退了出来,叫过身边的大丫鬟素云:“把这些事办了,你等在二门上,老爷回来先把这事给老爷细细地讲讲。”叹了口气,“绮丫头不知伤成什么样了,我去看看。”
知霏抹着眼泪,一定要跟着李氏去蜀素阁看绮年。吴知雯看着赵姨娘领了她跟在绮年身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老太太这心,也真是忒偏了。”
孙姨娘吓了一跳,赶紧扯着女儿就走:“姑娘可别乱说。”
“我乱说什么?”吴知雯没好气道,“今儿的事姨娘是没看见,那恒山伯府的郑瑾娘,真是句句话都带着刺儿,说起来,也是乔家表妹自己不好,连诗都不会做,就算坐在那里也没趣。周表妹说出去赏花,也无非是为了躲尴尬罢了。到了老太太这里,倒全成了周表妹的错了。连我看着都觉得不服。”
孙姨娘并不关心绮年和连波究竟谁受委屈,只关心吴知雯:“今儿说做诗,姑娘做得如何?”
吴知雯淡淡扬了扬眉:“那郑瑾娘,一开口就让她的庶出妹妹跟我对诗,分明是说我没资格跟她们这些嫡女平起平坐。只可惜,我看也没什么人买她的账!大家做出诗来,同推了金国秀为第一,余下的还未排出座次来,丫鬟就来叫了。不过大家都是明眼人,不排座次还不是给郑瑾娘留几分面子?真要是排出我在她上面,少不得又要甩脸色了。”
孙姨娘叹气道:“我也知道姑娘委屈,只是这些公侯贵女都是傲气的,得罪不起。就说四姑太太家的盼姑娘,还是咱们亲戚,不也极少登门吗?”
吴知雯眼里就多了一丝郁色:“我知道。她是国公府的唯一的嫡女,又是长女,怎看得上我?倒是显国公府的金姑娘,着实有涵养。虽说今日推她诗作第一,多少也是为了她孝期方满,初出来走动…但那份温润内敛,才真是贵女的作派呢。”
金国秀的名字,就连孙姨娘也是知道的:“姑娘既说金姑娘好,何不学着些?”
吴知雯笑了一声,却带着几分自嘲:“姨娘糊涂了。金姑娘是显国公的嫡孙女,她温文尔雅,人只会夸她有涵养。我一个庶女,若也这般退让,反倒让人欺到头上了。”
孙姨娘不由得低了头,母女两个都没了说话的心思。半晌,还是吴知雯笑了一声:“姨娘也无需如此担忧。从前我出去得少,如今父亲升了正三品,还怕没有出去的时候吗?到时候,自然有我的名气。走罢,倒是今日的字还没有写,不能懈怠了…”
第25章 国公府妻妾相争
吴家这里准备收拾礼物上门的时候,英国公阮海峤刚刚回府。
虽说朝廷并不因上巳节专门给官员们放假,但下了衙门,三五好友一起出去聚会小饮一番也是应当的。阮海峤这国公的爵位是个虚衔,并不在朝中为官,但也被人约了出去,直饮到天色将黑才回府。
他带了一身酒气才走到二门,就有个丫鬟慌慌乱乱地从一边跑出来,一看见他就赶紧行礼,声音里却带了几丝哭腔:“国公爷,您可回来了。”
阮海峤眉头一皱:“怎么了?”他认得这个丫鬟是苏姨娘院子里的,名字似乎是叫个青袖,年纪十七八岁了,长相倒也清秀。
青袖话未出口先抹泪:“姨娘哭得胸口都疼了,请了大夫来看过,说药里要用人参,可是翻遍了院子也找不出来。吓得小少爷都守着不敢走呢,没了办法,叫奴婢来二门上求人出去买点参片回来。”
阮海峤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英国公府之富,在京城这些勋贵之家中屈指可数,别说零碎的参片,就是独枝的百年老参,也随便就能找出七八枝来。苏姨娘虽然是个婢女出身,可是生了两个儿子,早已经正式敬茶抬了姨娘,怎么病成这样要个参就没有了呢?
“走,去看看。”阮海峤刚迈开步子,那边又过来一个丫鬟,对他屈膝行礼:“国公爷回府了?夫人一直等着您用饭呢。”
阮海峤摆了摆手:“知道了。”
那丫鬟抬起眼睛,大胆地看了他一眼:“夫人从下午回来就滴水未进…”
阮海峤借着回廊下张挂的大红灯笼看清了她的模样——下巴尖尖的瓜子儿脸,水汪汪的眼睛,年纪十五六岁,正是最鲜嫩的时候。他声音不由得柔和了几分:“去跟夫人说,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青袖恨恨地瞪了那丫鬟一眼,殷勤地提起灯笼:“爷小心脚下。”
苏姨娘的秋思院里种的全是各色菊花,这时候却不是开花的时候,满院青色,夜色中看起来倒有些凄凉的意思。
阮海峤一脚踏进门,就看见苏姨娘歪在炕上,身上穿着家常湖绿衫子,腰间一条竹青色绣粉色桃花的衣带,束得那腰肢不盈一握。下颏尖尖的小脸苍白,娇怯怯地正搂着小儿子阮麟落泪,一边给阮麟揉脸:“你这孽障,怎么不索性被打死了,还要回来现眼…”
话虽凌厉,那嗓音却是软糯糯的,一句话数落得起承转合,余音绕梁。听得阮海峤心里一软,开口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胸口痛么?怎么还哭呢?”随手拉过阮麟,只见左边脸颊上红通通一片,似乎微肿,“这又是怎么了?”
苏姨娘举起手来拉住阮海峤衣袖,那泪珠又断线似地落了下来:“爷,您来得正好,快把这孽障送到书房去跟他哥哥一起禁足去,也免得妾身看着难受…”
“禁足?”阮海峤在炕沿坐下,皱眉道,“到底做了什么就禁足?”
苏姨娘就捶了儿子一下:“还不是今日冲撞了夫人家的亲戚。说是夫人三姐身后留下的一双儿女,也不知怎么在杏林里赏个花就能冲撞了,夫人教训了这孽障一耳光,又把他们带的小厮都赏了二十板子。如今他哥哥在书房罚抄书呢,只这个不知轻重的,还跑来我这里哭…”说着,自己倒先哭了起来。
阮海峤被她哭得心都软了,搂了便道:“哭什么,小孩子打闹是常有的,让人备份礼送到吴家去便是了。论起来这两个也顽皮得很了,抄抄书禁几日足也磨磨性子。倒是你,怎么青袖说你心口疼?难道院子里没参?”
苏姨娘靠在他肩上哭道:“妾身命贱,哪里用得起参呢。且这深宅大院的,爷虽对妾身厚加赏赐,只这参却是要去外头买了来的,这般晚了,想来外头药铺也关张,夫人自然也是无处去买的。若只是妾身,熬一夜也罢,只这个小孩子,回来就说头疼,妾身却是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呀…”
“别胡说,哪里就三长两短了?”阮海峤看小儿子半边脸通红,心里也难受,开口就叫,“去个人到二门找陆管事,叫他马上送两枝参进来,再把那雪莲化淤膏也拿一瓶。”
苏姨娘却瑟缩了一下:“爷,化淤膏就算了罢,若明日夫人看见了,恐又生气,还不是这两个小孩子遭殃?若爷开恩,明日让他们去吴家赔了罪,那禁足就免了罢?”
阮海峤皱皱眉起身:“你不必管,我去跟夫人说。既是小孩子家打闹,何必小题大做。赔罪?我国公府的少爷,还要去跟一个败官人家的子女赔罪不成?”真是笑话。
阮夫人住在正院宜春居。阮海峤大步进了正房,便见桌上已摆了饭菜,阮夫人穿着大红织金鲛绡衫子,倚在薰笼上出神。见他进来,便欠了欠身:“老爷回来了?可用过饭了不曾?方才去了秋思院?怎的没在那里多坐一会儿?”
她方才叫了新找来的丫鬟红鸾去二门处迎阮海峤,听了红鸾回话,那一口酸气就顶在了胸口。红鸾是她特地买来的,为的就是那娇怯样儿有几分像苏姨娘。听阮海峤的意思,分明是看见了红鸾才答应来正院的,因此话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又要刺一刺阮海峤。
阮海峤眉头一皱:“我怎么听说,府里竟然没有参了?”
阮夫人一听这话,如何不知道他是为秋思院要参,登时一股火气直冲头顶,翻身坐起来:“参?一个贱婢罢了,不用参也死不了!老爷现在去把麒哥从书房里带到她院里去,我保她不用参也立时活蹦乱跳!”
这句贱婢实在扎了阮海峤的耳朵,顿时变了脸:“怡娘是母亲亲自发话抬了姨娘的,什么贱婢,也是你叫的?”
一提起国公府的老夫人,阮夫人更是怒火冲天。当初她嫁进王府,看着大嫂不过一介四品文官之女,且中人之姿,并无甚出色之处;自己却生得美貌,嫁妆亦比大嫂丰厚,免不了有几分自得之心。没想到落在老夫人眼里,就事事皆被打压。
后来大伯去世,自己丈夫承了爵,大嫂又分了宅子出去单守,这运道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自然欢喜。可是老夫人借口自己未曾生子,牢牢把握着中馈之权不交到自己手里。后来因着自己生了个女儿,竟然还撺掇着老公爷赏了丫鬟苏怡。她没压得住气,闹了几场,反把丈夫闹得离了心,去捧着那惯会做张做致的贱人,与自己倒冷下来了。
阮夫人撕扯着手里的罗帕,拼命管住自己的嘴。骂苏氏没有什么,就是真打了也没有什么,最多就是与阮海峤再吵一架。可若是对婆婆有什么不敬,那就会被抓住大错。
阮海峤倒也并不想与妻子翻脸。阮夫人少年时可算才貌双全,如今虽生了女儿,也算风韵犹存。何况她管家理事确是一把好手,在京城贵妇圈里进退自如。说起来,苏氏一个姨娘,除了娇柔美貌之外,并不能与正妻相比。他虽喜欢苏氏,也并不打算宠妾灭妻。何况吴家老太爷虽早去世,两个儿子却都官途颇顺,这样一门好岳家也不可得罪。若不是阮夫人动手扇了阮麟耳光,他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叫麒儿从书房出来罢,些许小事,不必闹这般大。”
“不行!”阮夫人怒火上头,“你看看那苏氏把两个儿子教成什么样子!张扬跋扈,随意生事,打弹弓竟然还用金弹!这种败家子,将来能有什么好!”
阮海峤这下登时翻了脸:“不过小孩子玩闹罢了,你休要小题大做!”好歹他也只有这两个儿子,谁喜欢听见自己的儿子被叫做败家子呢?
“我小题大做?”阮夫人气得几欲昏倒,“他与人家素不相识,拿起弹弓就打,打过了还不算,还要用那弓弦去抽人!我娘家是不如你国公府势大,可也不是白白让人欺侮的!这件事你若不处置,我就处置!”
砰!阮海峤一掌拍在桌子上:“你待如何处置?难道你还想把孩子打杀了不成?难怪苏氏病了你也不给参,你是盼着他们娘儿仨死了才好吧?”
阮夫人脱口而出:“一个贱婢,死就死了!难不成你还敢为了她休我?”
阮盼自父亲回来,就在隔壁屋子悄悄听着,眼见阮夫人开始还好,后来越说越是扯成一团。本来此事自然是阮家兄弟有错在先,可是母亲道理讲不清楚,反而扯到苏氏身上去了,若说上今日不给人参的事,恐怕有道理反成了没道理,连忙叫丫鬟取了一盅莲子粥来,亲自捧着进去。
碧玺正在着急,见姑娘来了不由大喜,连忙打起帘子:“姑娘来了?”
女儿既进来,阮海峤自然不能当着女儿的面与妻子争吵。何况妻子虽有些纠缠不清,这个女儿却是最懂事最贴心的,当下脸上也露了一丝笑意。
阮盼只当没有看见母亲脸上的泪痕,将莲子粥捧到父亲面前:“娘就知道爹爹今日又要吃酒,特地叫厨下煮了莲子粥。瞧爹爹这一身酒气,先喝一碗粥再用饭,心里也舒服些。”
阮海峤接了粥,叹道:“还是我儿懂事孝顺。”
阮盼微微笑了笑,转身过去搀扶阮夫人:“娘好好地陪爹爹用饭,这大半日水米不进的,若是身子不舒服,明日去外祖母处送药的事,还是女儿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