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淡淡道:“她若不怕自己女儿嫁不出去,就尽管来。我豁得出去,她可不行。五姐姐下头,还有两个妹妹呢。”
如今的规矩,家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周菊年若嫁不好,后头两个妹妹也受连累。
“若是,若是他们在背后说姑娘的坏话…”
“左不过说我没规矩,持不了家。”绮年已经考虑过了,“今日既请了大夫,明日始便紧闭大门,只说母亲病了。让小杨管事外头稍稍传几句,只说三婶来了,母亲便病了。”
如鹂喜道:“我这便去说。只三太太来提亲的事也该说出去才好,也叫人知道,三老爷平日里惯会说嘴,自家太太却做出这些事来,看他羞也不羞!”
绮年苦笑道:“难道你以为三叔不知道么?他若当真知羞,三婶怎敢来说这些话。你只传我方才的话给小杨管事,提亲的事,不可从我们这里传出去,我自有办法。”想想又道,“这话传了,明日韩家冷家少不得有人过来,若来了便说,我十五那日要去西山寺为母亲上香祈福。”
如燕如鹂都明白,绮年所说的韩家乃是成都府同知韩大人府上,那家的独女韩嫣今年一十四岁;冷家则是主簿之职,四小姐冷玉如则只比绮年大了三个月。这两位是绮年在此地的好友,那三房曾与何家议亲的事便是这两位府上家人们打听来的。如今都在注意周家,今日三房来了,少不得明日两人都要遣人来打听消息的。
绮年沉吟一下,又道:“如鹂把那没绣完的荷包拿出来。虽说不值什么,也总要表表我一番谢意。”
第3章 西山寺奔马惊魂
西山寺并非什么名刹,只是出城不远。绮年毕竟是未出闺阁的姑娘家,又在孝期,哪里好走得太远,因此每次上香都是来此。
此地胜在幽静,又是常来之处,故而寺里也是熟门熟路,待绮年上了香,便引到“韩同知家小姐休息的禅房”里。
方走到门口,绮年便见韩嫣身边的两个丫头晴书晴画,冷玉如的丫头听香,都在门外守着呢,便也将如燕如鹂留下,自己进了房去。
前脚方踏进房门,韩嫣便站了起来叫道:“你可来了,那事怎样了?”
绮年不及多说,先敛衽向韩嫣与冷玉如行了一礼:“多亏两位姐姐相助。”
因彼此年纪相差无几,且绮年骨子里是个二十多岁的灵魂,对着两个小姑娘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姐姐来,故而平日里这三人都是你我相称。今日绮年郑重其事唤一声姐姐,倒显得这一礼格外郑重,韩嫣躲避不迭,口中只道:“这是做什么,姐妹之间,行这些虚礼做什么!”
冷玉如本倚着桌子坐着,见绮年行礼,方才慢慢站起来避开,也道:“不过举手之劳,何必这般见外。”
韩嫣忙拉着绮年坐下,连声问那日之事。绮年一一说了,韩嫣便啐道:“好不要脸!”
冷玉如嗤笑道:“只不过考了个举人,连进士都不曾中,整日里酸文假醋的,只道真是什么君子,却原来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绮年叹道:“若非你们帮着打探来的消息,再堵不住三房的嘴。”自袖中将两个荷包取出来,道,“说起来不值什么,也并不为你们这次帮我——说来这是大恩,我此时也不言谢了。只是转眼就到年下,我尚未满孝,也不能出门拜年,亲手绣的东西,你们挂在身上,也只当我拜了年罢。”
韩嫣嗔道:“看你说这些话,若再见外,我就恼了。”伸手将荷包接了,笑道,“倒是你的东西好,我先拿着。”说着,便细看那荷包。
这荷包是石青色底子,上头绣了粉白淡红二色桃花。韩嫣性子开朗,喜穿鲜亮颜色,这荷包底色既压得住,上头桃花颜色又干净俏丽,配着最是合适的。今日恰好穿的是杏红小袄并天青色锦裙,当下便将荷包挂上,笑道:“到底你的绣工好,绣出来的桃花鲜活水灵,颜色也好看。我若系着回去了,被我娘看见,少不得又要拿你做个榜样,骂我笨手拙脚了。”
韩嫣本是韩同知独女,不免娇养几分,又素性侠气,诗书均好,只是没耐心做女红之类,时常被韩太太训斥。只是训过了,勉强做几针,改日依然如故,韩太太也是无奈。
冷玉如摆弄着衣带,淡淡道:“你家做针线的人又不少,便不学也使得,这才是福气呢。”冷家只是个主簿,家境自不如韩家,冷玉如虽在家中排行最末,也少不得要自家做些针线才应付得过来,说起来话来就有些酸酸的。
韩嫣素知冷玉如那性子。自己家不必说,便是绮年父亲,生前也是做过六品官员的,母亲又是带了大笔陪嫁,虽是孤儿寡母,家境却富足。只冷家官微职小,家里人口又多,吃穿用度都没法跟人比。
偏冷玉如此人,最不甘居于人下。虽比绮年只大三个月,却是琴棋书画样样出色,在此地颇有才女之名。普通人家姑娘她看不上,不屑与之为友,只与韩周二人交好,却又时时忌着韩周二人家境比她强,三不五时便泛泛酸。
韩嫣为人开阔,并不计较这些,嘻嘻一笑道:“针线不做也罢了,前些日子我母亲看了你做的诗,又把我唤去训了几句。想来我结识你们两个,竟是给自己找麻烦的。”
冷玉如听了这话,面色方好了,却做出不在意的样子道:“什么诗,胡诌几句罢了,倒让伯母笑话。”
绮年也知道冷玉如这脾气,因此绣这荷包时也颇踌躇了一番。冷玉如琴棋书画上都比自己强,只这针线上不如自己。一来术业有专攻,冷玉如要那才女之名,针线上自然少花了些工夫。二来绮年是开了外挂的,读起书来事半功倍,也就能格外腾出时间来学针线。此消彼长,就压了冷玉如一头。
若送针线活,只怕冷玉如觉得自己是有意压她。若送别的,又怕冷玉如觉得自己是在炫富。绮年想了半天,决定还是送荷包,虽说有炫耀针线之嫌,但一来姑娘家送这种亲手做的东西最有诚意,二来两人送一样的东西,冷玉如也没得可挑,若是送的东西跟送韩嫣的不同,没准冷玉如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送冷玉如的这个荷包是蜜合色底子,上头一丛鲜艳的魏紫牡丹,不绣什么蜂蝶,却在花下绣了三只小鸡,一只低头啄着什么,一只偏着脑袋望着盛开的牡丹花,另一只却直接拱进了茂密的花叶之下,只剩半个小身子在外头。
冷玉如拿在手里看了片刻,方展颜一笑:“偏你有这些捉狭,这般大好的牡丹,不绣些蝶儿,却绣些鸡仔。”话虽如此,但若绮年真绣了蝴蝶,少不得冷玉如要嫌俗气不喜佩戴的。
韩嫣凑趣看了看,笑道:“果然你是偏心的,送玉如就是这般新颖的图案,送我便是这些大俗的桃花。”又道,“这三只小鸡,莫不是咱们三个?”
冷玉如打她一下,笑道:“若是,这钻进花叶里的必定是你。”说着笑不可抑,禅房里顿时气氛融洽起来。
三人笑了片刻,绮年先收了笑容,韩嫣瞥见,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莫非你家三婶还不肯罢休?”
冷玉如头也不抬道:“这事什么难的?待我回去,让我几个哥哥往外头传一传,叫人都知道周家三房平日里满口圣贤道德,自家侄女却未出孝就被逼着议亲,看他们还有什么脸上你家门。”
冷玉如面冷心热,虽则时时要使小性子,但若有事求到她名下,却从无推托。绮年跟这两人是五六年的交情,也不拐弯抹角,直道:“正是要求你们帮着往外传这话。虽则何家的事被压下去了,但我只怕三房不曾死心。只是也别传得太过,免得他们恼羞成怒,拼着撕破脸面,又给我家添堵。”
狗急跳墙这话,韩嫣与冷玉如自是知道,当下都点了点头。绮年托着腮看着窗外的黄叶,悠悠道:“若不是有你们两人相助,我现下当真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三房那样子,只怕给我议亲不成,还要想些别的招数来。总之我是断不相信他们就会轻易收手的。只可恨此时也不知道他们会做些什么,不能尽早提防。”
韩嫣扬眉道:“怕他作甚!无论何事,你只管说与我们,我们必帮着你的。”
绮年苦笑道:“我岂不知你们热心?只是这些小人伎俩,防不胜防。此次天幸是我那三婶太过托大,叫我听着了一丝风声,及时寻了你们相助。若是下次他们做得隐密些,猝然发难,可怎么好…”
冷玉如父亲官卑,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门道反比韩嫣多知道几分,闻言叹道:“也是欺负你家没个主事的。若你有个兄长或者弟弟,也比现下好些。”
当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冷玉如本是感叹一声,绮年却突然间心里一亮——承嗣!
自打气走了周三太太,绮年这几日翻来覆去都没睡好。三房觊觎二房的家产已久,孝期内强逼议亲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又怎会因她一句话就善罢甘休?少不得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只是她想了几日,都想不出三房还能拿出什么办法来拿捏她们母子。
这会子冷玉如一句话,倒突然触动了绮年的灵机。周家二房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并无儿子,说起来就是断了香火。三房若要生事,也只能从立嗣上来闹。
万事只怕想不到,既然想到了,绮年倒松了口气,跟冷玉如和韩嫣又说笑起来。因还未出孝,打着是来给母亲祈福的幌子,就不好久留。说了会话,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三人便叫丫鬟们收拾了东西要下山。
晴书进来收拾东西,一边抿嘴笑道:“晴画那小蹄子多喝了几口茶水,去解手了,姑娘且等一等。”
韩嫣好笑道:“偏这丫头事多!叫她出来伺候,她倒是来喝茶的了。”
绮年也喝了几杯茶,这时候隐隐也觉得有些腹胀。周家离西山寺远,若半路上想要解手,这时候可没有公共厕所,遂起身笑道:“我也得去方便一下,劳烦两位稍等了。”
韩嫣笑啐道:“你也事多,还不快去!”
绮年便叫如鹂收拾东西,带了如燕笑着往后头走去。
西山寺园子清雅,多紫薇与桂花,春秋皆是赏花的好去处。此时早桂花已开,浓绿枝叶之间朵朵金黄小花如星子一般,虽不繁密,却更显清雅。
绮年解了手出来,只觉微风中香气沁人心脾,不由得走得慢了些,叹道:“偷得浮生半日闲,若日日都能这般无忧无虑多好。”
如燕欲待要说姑娘自寻烦恼,想起周家三房纠缠不休,那话到了嘴边说不出来。主仆二人相视片刻,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
绮年失笑道:“罢了,快些走罢,想必他们等急了。”正说着,只见前头人影一晃,却是个和尚模样的人一头撞进园子里来,猛见了绮年与如燕,急急单掌打个问讯,转头便往另一条道上走了。
绮年眉头一皱。西山寺春秋二季来上香的多是富家女眷,虽说和尚是出家人,也不好与太太姑娘们多见。是以每逢此时,寺中僧人均极谨慎,多是年老僧人或年幼沙弥引导知客,似这等壮年僧人却是从不朝相的如燕忍不住道:“怎的这僧人这般不知礼数?到处乱走,冲撞了谁家可如何是好!”
那僧人转身之时,绮年眼尖,瞥见他耳朵后头好长一条疤,向下一直伸入衣领之中,向上却在耳背后突然消失,看起来颇有些别扭。绮年不由得心下思索片刻,忽然道:“快些走,我们赶紧下山要紧。”
如燕不解道:“为何?姑娘慢些走,这些石子儿路,长了青苔是要滑跌人的。”
绮年扶着她手越走越快,低声道:“那和尚有些古怪,怕不是善类,我们快些离了这地方稳当。”那和尚耳朵后的疤突然消失,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遮没了,莫非根本不是和尚,只是头上戴了个假头套,才会将疤遮了一半去。
绮年跟正常人一样的有好奇心,但是更知道“好奇心杀死猫”的名言。更何况如今她是个理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最好的办法就是收起好奇心,快点躲开任何可能有麻烦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回了禅房,丫鬟们已经将东西收拾干净,绮年也不说在园子里见到的人,三人说说笑笑往外走去。
因女眷来得多,寺门外头宽敞之处香车小轿一列儿排开,十分好看。
冷玉如之父只是八品主簿,家中并无马车。因与韩嫣家相距不远,故而是搭着韩家的马车来的,此时二人便与绮年道了别,一起上了韩家的双驾马车。
绮年来得晚些,自家的马车在十数步之外,赶车小厮已摆下脚凳,如燕在一边扶着,等着绮年上车。
这里未出闺阁的女儿家出门皆须戴帷帽,长长的面纱飘坠下来,实在是有点碍手碍脚。绮年一手撩着面纱,一手把着车门,刚刚上车,只听风声骤响,拉车的马儿一声长嘶,突然前脚提起,接着便冲了出去。
马车这一前冲,绮年一头便被甩进了车厢里。只听外头一片的惊呼声,冲撞得旁边几辆马车上的马儿也惊着了,顿时寺门外乱成一片。
绮年此时自然顾不上别人,只是死死抓着车厢边儿不放手。这里道路虽然平坦,但右边依山,左边却是山坡。马车慢行时倒不觉什么,这般疯跑起来,一个不好车若翻下山坡去,只怕自己不死也得半残。想要跳车,这马车的车厢窗户极小,若要跳便得从前面爬出去,这种颠簸,要是自己往外爬,说不定还没等做好准备就被甩出去了。
绮年一手抓着车厢边儿,一手用力把车帘扯了下来,只见一匹马后臀处插着一点银亮的东西,已经渗出血来,难怪会疯成这样。另一匹马倒是没事,但被同伴扯着,不跑也不行。控马的缰绳已经松了,随着马匹狂奔甩来甩去,绮年几次伸手去抓,都没抓住,嘴里吁吁地招呼了几声,一时也不能把马安抚下来。
眼看前头山路拐弯,若是马匹乱挤,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绮年把心一横,正想跳车,忽听风声破空,不知哪里一支弩箭射来,不偏不倚,正射在惊马的膝弯处,只听马儿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嘶,四蹄一屈,扑通跪倒。整辆马车都被横甩了开去,幸好这山路向内弯曲,马车撞在山壁上,虽然撞得险些四分五裂,却好过被甩到山坡下面去。
绮年咕咚一声撞在车厢上。幸而她抓得紧,撞上去的时候又别开了头,虽然肩膀疼得几乎脱臼,脸却没有伤着。她喘了口气,掀起窗帘一看,只见上方山坡立着个人,身着黑色锦服,一顶笠帽低低压着遮住了脸。见马车倒地,那人只略一注目,便转身消失在树林之中。
后头传来呼喊声,周家的车夫和小厮见出了这事,只吓得魂魄出窍,拼命的追在后头。无奈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只道事情休矣,只消自家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今日这些人的命怕都不够赔的。后见马匹突然长嘶跪倒,马车撞上山壁,那心更是悬到了喉咙口,边喊边冲过来。
绮年头上帷帽已经被摔到车厢角落里,幸而尚未损坏,便拿起来戴上,整了整面纱,从车厢里爬了出来道:“我没事,你们不必喊了,张张慌慌,像什么样子。”虽然如此说,其实腿也已经有些软了,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小厮不敢上去乱扶,垂手站在一边,过了片刻韩家的马车赶到,如鹂如燕连喘带跌地从车上跳下来,也吓得魂飞魄散,急道:“姑娘可伤了哪里?”
韩嫣从车里探出身来,急着喊道:“还问什么,快些扶上来,让人去请大夫!”
绮年摆手止住众人忙乱,自己上了韩家马车。这会那股后怕劲儿已经过去,脑子也清醒多了,活动一下手脚也并无什么大不适,只是肩膀疼而已:“别闹得尽人皆知的,又吓着我娘。我只撞到了肩膀,皮肉伤罢了。”又吩咐道,“回去太太若是知道了,我只找你们!”
小厮吓得半死,哭丧着脸道:“车都撞成这样,太太怎会不知?”
绮年想了想:“就说我在寺里上香的时候,外头马惊了,别说我在车里。”忽想起一事,低声对如燕道,“把马身上的东西拔下来,别声张。”
韩嫣和冷玉如都骇得不轻,待绮年在马车上坐定了,上下检视确实并不曾撞得头破血流,这才双双松了口气。韩嫣双手握在心口处长吁了口气:“菩萨保佑,可吓死我了。这马怎的突然就惊了?”
如燕爬上车来,将两件东西递给绮年,却是一支黑色弩箭与一枚银色菱形镖。绮年拈起那菱镖看了看,道:“什么马惊了,这东西扎在马身上,不惊才怪。”
韩嫣与冷玉如都围上来看,韩嫣眉头一皱:“哪里来的这东西?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如此大胆要谋人性命?让我爹派人去查!”
绮年摇了摇手:“这事你还是不要管了,别再惹上什么事倒是麻烦。”
冷玉如掂了掂那支弩箭:“这东西沉得很,又是哪里来的?”
“有人用这箭射在马腿上,才救了我。”绮年也觉心有余悸,靠在车厢里叹了口气,“不然这马狂奔下去,还不知怎样。”
冷玉如的二哥也是个武举,略略知道一些,沉吟道:“马这般狂奔,能射中殊为不易,这人莫非有什么来头?”
绮年疲惫道:“正是怕有什么来头,我们且别惹麻烦。想来今日之事也不是冲我来的,怕只是池鱼之殃,莫要闹大。倒是这些日子少来这西山寺才是。”
韩嫣拉起绮年的手,只见十片指甲因先前死死抠着车厢,已经不成样子,还有一片掀了起来,沁出些血丝,连忙叫晴书拿些药粉洒上,又拿自己帕子包了,叹道:“伯母若看见了,今日之事也瞒不住了。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平白你遭了殃。”
绮年不由得想起在寺内撞见的那个假和尚,隐隐觉得今日之事并不简单,自己一个女儿家,有麻烦还是躲得越远越好,于是郑重其事又叮嘱韩嫣千万不要去催问韩同知,更不要提这菱镖与铁箭之事。
韩嫣看她说得郑重,也只好答应了,用马车一直将绮年送回家中。
虽然对吴氏说是在寺中上香时空马车惊了,吴氏也少不得后怕。绮年将手缩在袖子里,只说累了,遮遮掩掩回了房自去上药。幸而伤处并不明显,这事总算遮过去不提。
第4章 聚与散世事难料
西山寺之事虽然惊魂,但绮年料想此事与自己并无什么关系,也就不放在心上,只去书房里找出一本《大宋律例》来细细查查,看立嗣之事究竟有什么说道。
没错,绮年要翻阅的确实是《大宋律例》,只是此宋并非绮年读过的历史上的那个“宋朝”。
当初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绮年没少溜到父亲书房里去翻书,想搞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朝何代何处。翻了几个月的史书之后,她总算弄明白了。
在绮年前世读过的历史上,宫门斧影是宋朝历史上的一件大事,但在这里,这件大事居然没有发生,赵氏兄弟二人不但没有阋墙,反而是同心协力,建立起了一个帝国。当然,任何一个朝代都不可能绵延不绝,宋朝最后还是被元灭掉了,只是这个元却不是由忽必烈建立的,而是一个名字超拗口以至于绮年到现在都没有记住的人。
元朝只存在了八十年,就被推翻了。或者因为宫门斧影引发了蝴蝶效应,推翻元朝的并不是朱元璋,而是一个自称宋帝后裔的赵姓男子。
绮年很怀疑这个所谓“宋帝后裔”究竟是不是真的,但在那时候打出这旗号确实很能收拢人心,而且此人最终得了天下。既然是宋帝后裔,那么得天下就算是复国而不是再立新朝,于是仍承国号为宋,对于元之前的宋,史书称为“前宋”。
绮年当时确定了历史之后,大大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这种环境让她从前学过的东西并没有荒废掉。汉赋唐诗宋词,甚至元曲都能用上一点,对于读书真是大大的开外挂啊!她甚至都有点遗憾自己为什么没穿成个男儿,不过后来一想,会背书和能考试不是一码事,这点遗憾也就烟消云散了。
《律例》上对于立嗣一事亦有条款:夫死无嗣,妻于夫族中为之立嗣;无妻,则父母为之立,无父母,则兄弟为之立;无兄弟,则族立。
绮年把一本《律例》从头翻到尾,确认正式条款只有这几句,才舒了口气。这里头说得很清楚了:丈夫死了,正妻可以给丈夫立嗣;如果没有正妻,父母可以做主给儿子立嗣;父母也去世了,那么兄弟可以办这件事,要是连兄弟都没有的,族里也可以给这一房指定一个嗣子,免得香烟断绝,这一房都变了无祀之鬼。
照这样说,周老爷去世之后,立嗣这事第一能做主的就是吴氏,只要吴氏活着,就轮不到其它几房的人说话。就算三房想随便塞个什么人进来,吴氏不肯,他们也没办法。
绮年研究完了《律例》,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想着也找个时间提一提这立嗣的事,还有将织坊转给彭家之事,也要一并办了才好。
哪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吴氏平日里性情软弱,偏在这事上十分固执,无论绮年如何说,也不肯将当年丈夫置办下的产业转手。绮年说得多了,吴氏便要伤心哭泣,又说绮年不孝。
绮年怕她哭坏了身体,这些事只好暂时搁下不提。只让小杨去对彭家说明情况,只说一旦说服了母亲,必定将织坊转给他们。
将至中秋,韩嫣却遣人送了封信来,约绮年出去吃茶。
这时候吃茶人也少了,绮年早晨起来侍候了吴氏用过药,这才带着人出门。自打上次出了事,吴氏不许她再出城去,也不许坐马车,只得乘了轿子去,比马车又慢了些。待到了茶楼,韩嫣与冷玉如已在雅间里等候得久了。
“你的手怎样了?”韩嫣一见绮年进来,便忙着要看。
绮年伸手给她看了,笑道:“一点小伤,已然好了。这大年下的,只当你在府里帮伯母理事,怎的还有空闲叫我们出来吃茶?”
韩嫣咳了一声,低声道:“你可知道那日西山寺究竟是何事?”
绮年其实也是好奇的,忙问:“神神秘秘的,有事快讲,莫吊人胃口。”
韩嫣将声音压得更低:“听我父亲说,那日是京里的内卫来捉人呢。只因寺门外马车这一惊,各家的女眷都乱了起来,连寺庙里也惊动了,里外乱成一团,要捉的人也不曾捉到。这些日子,就连衙门里也悄悄地派人四下里搜索,只是京里有话,不许惊动了人。”
绮年虽早知道这事必然不是小事,却也没想到跟京城内卫扯上了关系。内卫乃是皇帝身边的近卫,他们出手,必然是与皇家脱不了的关系,连忙道:“罢了罢了,这些事,我们不知道也好,知道得越多,越是不得安生。”
韩嫣笑道:“我父亲也是这般说的。他都不去盘问此事究竟,只是知府大人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多一句也不肯说的。那菱镖和弩箭的事,我也一个字不曾跟他说过。”
绮年越想越觉得那天在西山寺里看见的和尚必定与此事有关,但这事只好烂在肚里,万不能多说,随口便道:“既是这般,你也不要再向伯父探问什么了。如今我戴着孝也不好出门,今年这元宵灯节,又只好你两人去看了。”
韩嫣笑道:“灯节算什么,等你脱了孝,恰好是我及笄,到时候请了你们一起,好好在我家热闹一番。”
冷玉如一直坐着没说话,这时候才慢慢道:“只怕你这及笄礼,我是去不了的。”
韩嫣诧异道:“这是为何?”
冷玉如神情复杂,半晌才道:“我家那位姨娘,不知怎的跟京里恒山伯府攀上了亲戚。”
韩嫣一怔:“恒山伯府?那可是郑皇贵妃的娘家!”
当今皇帝于女色上不怎么看重,后宫里不过一后三妃,九嫔的位子上只有四人,下头婕妤美人寥寥十数人而已,算得上是少有的勤政之帝了,不过他娶的妃子们,却有不少是大有来头的。
比如说这位郑皇贵妃,乃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侄女。太后出身承恩伯府,原是恒山伯府的二房,因出了太后才封了承恩伯的。
当初先帝有五个儿子,个个都算是文成武略,各有千秋。若是寻常人家,儿子个个成才,该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喜事,无奈到了皇家,反而成了夺嫡的乱事。那时候绮年不但没穿越过来,连这个本身也还没生出来呢,只是偶尔听长辈说说旧事,知道一二。
五位皇子中,只有当今圣上、当年的四皇子,托生在一个美人的肚子里,因着出身不高,自知这大位轮不着自己,不曾参与到这夺嫡之事中。结果一场大乱绵延足足三年,四位出身高贵的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只剩下了这位四皇子,安然无恙。
先帝也因着儿子们闹事,竟然还有意图逼宫的,连急带气,虽则把这乱事全部压了下去,人却也不行了。太后本生了二皇子,却被大皇子暗暗害死了,到了这会儿当机立断,将四皇子收养到自己名下,便立为皇帝。
今上登位之时不过二十余岁,只娶了一位正妃,纳了两房通房。既做了皇帝,少不得广开后宫以求后嗣,太后便将恒山伯府自己的侄女说给了皇帝,入宫就封了妃,转过年来生了三皇子,便又升了贵妃。
如今三皇子已然十四岁,听说读书上颇通透,甚得皇上喜欢,于是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再加上有得力的娘家,真是如同滚雪球一般声势直上,甚至隐隐有些要压过出身清流之家的皇后。
说起来恒山伯府也确实有些出息。老恒山伯生前就掌着五城兵马司,要不然当年在今上登基的关键时候也起不了作用。如今承爵的长子郑元是兵部左侍郎,倒是不掌兵,但次子郑复却是个千户,手里实实是有兵的。长女郑始,就是如今的皇贵妃。幼女郑末,也嫁了永顺侯府的长子,如今是侯夫人。一门上下,真是煊赫非常。
冷玉如唇角弯了一弯,眼里却是冷冷的:“我家那位姨娘的哥哥,三年前捐了个监生进京去应考,中倒不曾中,却不知怎的跟恒山伯府的人搭上了边,序了族谱,居然攀上了远亲,在京里也谋了个官职。前几日托人捎了信来,说恒山伯府许着帮我爹爹也在京里谋个职位,比成都府这边只高不低…我爹爹已让大哥去了京城,若是消息实在,只怕入了初冬,我家就要入京去了。”
韩嫣怔怔听了,勉强笑道:“这是好事。伯父若得了好位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且那恒山伯府这般威势,大树荫下好乘凉,你怎的还不欢喜呢?”
冷玉如唇角又弯了弯,道:“我知道你们是怕我忧心,宽解我呢。父亲得了官职自是好事,可这般得来的官儿——姨娘可就居功至伟了。”
一时间室中沉默。韩嫣与绮年都知道,冷玉如的母亲是糟糠之妻,年轻时操持家务垮了身子,久不生育。冷主簿入仕之后,就娶了一房良妾,便是郑姨娘。
这位郑姨娘出身穷苦,家无隔宿之粮,唯一的兄长虽是个童生,但才学平平,连考了几次秀才都不中,把家里考得精穷,妹子也没有陪嫁。实在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将郑姨娘许了冷主簿为妾。谁知道郑姨娘颇有几分本事,入门三年,倒生了两个儿子,登时母凭子贵,身份大大不同了。
冷玉如的母亲看在眼里也是暗中着急,先把儿子全部养在自己身边,同时求医问药想要自己生。无奈折腾了几年,也只生了冷玉如一个女儿,此后便再无消息了。
只因她是共患难的妻子,当初又给公婆守过孝,因此在家中还是当家理事;郑姨娘虽然得宠又有儿子,也不敢很公然张狂,表面上还得守着妾室的礼数。可是倘若冷主簿因她家中与恒山伯府的远亲关系而得官,那郑姨娘在家中的地位就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了。
半晌,冷玉如讥讽地笑了笑:“爹爹七八年在这主簿的位置升不上去,听了这消息欢喜得很。如今还不知事成与不成,郑姨娘已经叫人裁了七八身新衣裳,准备进京里穿了。”
绮年与韩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安慰。冷玉如疲倦地叹了口气:“与你们说这些作甚…你们都是有福气的。”
绮年父亲体弱不曾纳妾不提,韩嫣的父母却是出了名的举案齐眉。韩同知昔年家贫,全靠妻子嫁妆维生,方才高中进士。初时在翰林院清苦,也亏了妻子操持家务。这些年来家中止有一子一女,皆是韩夫人所生。初时为了开枝散叶,也曾纳过一两个通房丫头,嗣后因皆未有什么消息,这些年也打发出去了。韩嫣是韩同知的老生女,比大哥韩兆小着七岁,在家中倍受宠爱,姨娘这种生物的杀伤力从未见识过,当下接不上话来。
片刻之后,还是冷玉如摆了摆手,向绮年道:“休说这些了,倒是你家三房的事——这些日子可曾来找过麻烦?”
绮年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总觉得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还会来闹的。别的我倒也不怕,好歹他们还不敢公然抢劫吧?我只担心我娘的身子,郑大夫已说了,她不能再动气…”
吴氏的身子不好,韩嫣与冷玉如都是知道的,不由得都沉默起来。孤儿寡母固然可怜,可若是无父无母,那更是风中漂萍一般,不知结果如何。更何况周家这样儿,若吴氏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周家三房真要上门来强抢了。
默然半晌,冷玉如轻咳一声:“你也莫要如此忧心,横竖你还有舅舅,总不会不管的。但不知伯母,可曾写信回京?”
绮年不由得怔了一下。冷玉如这意思,是变相地提醒绮年,若万一吴氏身子不好,就要让舅舅来撑腰才是。
“这…我娘也不常与我说起舅舅,也不知…”吴氏平日里说得最多想得最多的就是逝去的丈夫,至于娘家的事,反而是甚少说起。加上这年头交通不便,成都离着京城燕京千里万里,托人送封书信都要花个把月往返。
冷玉如微微皱眉:“听说吴大人如今在京里已经做了正三品的侍郎,怎的你家反而不来往了?”这般的亲戚别人找都找不到,又是亲哥哥,换了别家早就攀上去了。
绮年苦笑。她早就看出来了,吴氏要是放到她那个年代,就是个宅妇,每天不出门,亲戚朋友也不会多走动。且她身份又是个寡妇,自觉不甚吉利,离得又远,除了每年年关时往京里送点特产,嫁过来这些年了,信都没写几封。现在可好,对她这个舅舅,说不定冷玉如都比她知道得多。
冷玉如冷笑道:“你也别说我知道得多,如今我爹要进京,郑姨娘早托她哥哥弄了一份什么名单来,叫我爹多多熟悉这些官员,免得入了京不知轻重,随意就得罪了哪个。”
韩嫣勉强道:“熟悉了也好,京里凤子龙孙、高官显爵太多,若不经意得罪了,可不是麻烦无穷。”
冷玉如淡笑了一声,向绮年道:“依我爹的意思。没准年前就要进京,你若有什么书信,我也可替你捎带了去。”
绮年叹道:“多谢你替我想得周到,这事,我当真要回去与母亲商量一下。唉,我只怕她那身子——说了实情,怕她动气,若是不说,又怕她不听…”
韩冷二女也约略知道些吴氏的绵软性子,只有摇头而已。冷玉如将话岔开道:“再过些日子是你生辰,我只怕万一不能来贺,没什么好东西,打了个新络子,这颜色也还配你戴的那块玉,休嫌轻薄。你也晓得,我只有这些东西。”冷家素不宽裕,冷玉如平日里读书写字,又喜用好墨好纸,月例银子几乎都花在那上头,衣饰也要精打细算,更何况送人的东西。
那络子桃红颜色,打得十分精细的梅花连扣,绮年自衣领里掏出自己戴的那块羊脂玉珮,将旧络子换了下来,笑道:“你这络子打得实在精细,正好戴了过新年。”这梅花连扣打起来不易,颜色选得也好,礼虽轻,却是用了心的。
韩嫣自也是知道的,拿在手里跟着啧啧称赞了几句,又笑道:“只送绮年却不送我,显见得我是不如她招人喜欢了。”
冷玉如方微微露出点笑容,点了点韩嫣的额头:“你家难道没有打络子的人?拿出这小家子气来给谁看!”这才叫丫头又取出一条大红色的五蝠捧心络子,并一个石青色笔袋,“韩大哥明年该去试秋闱了罢?想来伯母也必要你给韩大哥做些许东西的,若不嫌弃,拿这个顶了罢。”想了一想,又补了一句,“究竟也不如你家的东西好,若看不上,赏人便是。”
绮年不由得跟韩嫣对看了一眼。按说闺阁女儿家,是不能替外男做什么针线的。冷家与韩家不过是同僚,纵然姑娘们是手帕交,也没有道理给闺中密友的兄弟做针线的。是以冷玉如才说是替韩嫣做的。
绮年不由得就转头望着窗外,不去看那笔袋。其实方才一闪眼,她已经看清那上头绣的天香桂子图,针脚细密,设色精致,小小的笔袋上竟绣了三十几朵色泽不一的桂花,很是费了一番工夫的。她也一向看出冷玉如对韩兆有些心思,只是冷玉如也是十分谨慎,从来不露在面儿上;又兼两人年纪相差七八岁之多,绮年也没放在心上。万没料到冷玉如竟会送了这个,想来是觉得这一进京怕是难以再见,所以要送一件东西做个念想,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韩嫣只呆了一呆,就笑起来,把笔袋拿在手中:“还是你体恤我。那年乡试我不曾给大哥做些针线,就被娘骂了半日,说亲哥哥出门都不知道动手。现在好了,有了这个,我也好交差。”喜孜孜收起来,像是真的因为推卸了一项差事而高兴。
三人又扯了几句,绮年惦记着吴氏,便起身散了。绮年坐了小轿回家,只见杨嬷嬷站在大门口,笑容满面与一年轻男子说话。如鹂一眼瞧去,咦了一声:“是七房的立年二爷。”
周家七房跟二房可算是同病相怜。二房是夫死,只有一个女儿;七房却是一个寡妇拖着两个儿子,说起来似是比二房强些,但七房没挣下半分家业,家徒四壁,日子却是比二房还要难过。
周立年是七房的次子。七房两个儿子书都读得不错,只是父亲一死,母亲朱氏一个寡妇,成日成夜的做些针指,也供不得两个儿子念书。不得已,周立年弃学经商,到外头贩些生丝绸缎,供养母亲及兄长读书。
吴氏虽不爱过问族中之事,但因自觉与朱氏同病相怜,逢年过节,时常送些节礼过去,四季衣裳鞋脚,笔墨纸砚,皆有所赠。虽则两房都是寡妇难得出门,却也比其他各房走动得勤快一些。
周立年臂上挎个竹篮,回头见绮年的小轿停下,忙上前施了一礼:“绮妹妹。”
绮年侧身福了一福,笑道:“立年哥哥又晒黑了些,这一向可好?”说起来周立年也不过才十六岁,风霜辛苦,又黑又瘦,比三房同年的儿子周扬年足足矮了半个头。
周立年笑道:“还成,前些日子去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倒是得了些新鲜柑桔,送来与伯娘和妹妹尝尝。眼看时近中秋,也算是我们一点心意。”
绮年忙叫杨嬷嬷接了去,又请周立年进去用茶。周立年却站着不动,只笑道:“知道伯娘爱静,进去了没得打扰,请妹妹代问伯娘的安罢。另有一事上禀伯娘,我大哥如今寻了个私塾坐馆,年前便要过去,今年不能来向伯娘拜年了。”
“成年哥哥寻了馆?这可要恭喜了。”周成年去年考出了秀才,本以为明年举人试定要去参加的,却不想现在就寻了馆,这是不打算再读了么?
周立年笑了一笑:“我本想让哥哥明年秋闱过后再说这些,哥哥却说不急,与其考了不中,不如先扎扎实实再读几年书,把握也大些。横竖坐馆也有闲,要读书也足够了。”
周家两兄弟当初是约好的,因周成年略长一些,读书时间也长,索性先供他一个功名,待家境好些,周立年也可放下那些行贩之事,重新读书。本来吴氏想每月助他们几两银子,兄弟两人一起读便是了,七房却坚执不肯。说起来,绮年倒是很佩服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