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女儿行 作者:墨筱笑
卷一:二十四桥明月夜
一回、生活不是游戏
耙了耙乱糟糟的头发,白夜想起今天跟女朋友林玉虹的对话就郁闷得想吐血。他使劲揉了下鼻子,苦笑,那也不算自己的女朋友了,应该叫前女友才对。
是的,一向古板传统的白夜今儿也终于赶了回流行,分手了,失恋了,可以高唱单身情歌了!
“妈的,老子交个女朋友容易吗我!”心里一阵止不住的软弱,白夜将网吧的键盘敲得劈里啪啦响,指挥着游戏里的女性人物将一个男枪客耍弄得团团转,仿佛这样就可以稍稍发泄一点自己的怨气。
别误会,白夜没有玩人妖号的癖好,这个号是他帮林玉虹练的。本来说好了练高以后跟自己的人物在游戏里结婚的,可是现在这个女剑客刚练到可以结婚的级别,她原定的主人却毫不留恋地将她踢开不要了。屏幕里的女剑客舞蹈一般挥洒着手中华丽的剑气,切瓜一样收割着戴斗笠的盗贼的脑袋,丰满的身体来回跃动,晃得白夜越来越难过,越来越心酸。这人物真丑,真不知道自己以前发了哪门子神经,居然辛辛苦苦地练级,一心要跟这个虚拟肉弹结婚。那个时候将这个虚拟人物看做林玉虹,怎么看怎么怜爱,练起级来心里仿佛揣着无数浪漫甜蜜的小秘密,又哪里能预料到此刻的落寞愤恨。
白夜虽然是在校大学生,可骨子里满是传统的中国式大男子温柔,他轻易不会谈恋爱,可这一旦谈了,那是认认真真铁了心要结婚的。平常对林玉虹小心翼翼,那是捧如水,含如珠,宠得上天,又怎么会想到明明是自己女人的人会突然跑了溜了宣布不再属于自己呢。
此刻的白夜心中愤懑难言,觉得自己平常真是太小心温柔过头了,还可笑的守着什么传统,留着林玉虹与自己的处子身,期待着什么到新婚夜再圆满洞房的浪漫完美,这可好了,嘴边的珠玉碎了,什么浪漫完美,见鬼去吧!
这年头,一纸结婚证书都不保险,何况几句所谓的山盟海誓呢,沧海桑田也不过是一枚核弹头的事吧。
难道还是寝室的狼兄弟们说得对,女人,管他三七二十一,及时推dao了上chuang行乐是正经?
白夜虽然受了失恋的打击,可想到此处还是不敢苟同。他平常待人温柔,在原则问题上却极倔强,不然也不会在这一片年少轻狂的大学里谈什么纯洁婚姻了。白夜的准则是,君子坦荡荡,是男人就该有天空一样的心胸。失恋了,好吧,可以跑网吧里来疯一回,玩玩悲情少年的游戏,可若要他从此放纵堕落,他还真做不到。
白夜妈妈就曾经在看悲情剧《苦心莲》的时候骄傲地称赞自己儿子,在性情坚忍这一点上足以让电视里的这个中国传统坚忍型女性“心莲”肃然起敬。白夜爸爸当时瀑布汗,这是什么奇怪的比方,不过接下来一句“儿子生命力确实顽强如杂草”让白夜更汗。
想起爸爸妈妈,白夜心里涌过一阵暖流,只觉世界忽然就不那么黑暗了,原本顶着女游戏人物一边杀怪一边对着男枪客大呼小叫的行为也收敛了起来,心里颇有些不好意思,敲键盘的手指顿时停住。游戏里人物的自动战斗系统还在忠实地履行着职责,而私聊频道里女剑客毫不客气地讨要装备顺便还嫌这嫌那的话语忽然就卡壳了。
何必呢,这个女剑客是替林玉虹练的不错,可是现在林玉虹不要这个号了,他拿过来糟蹋又算什么?还要累得无辜的人受气。更何况林玉虹其实从来就没在乎过这个号吧,她一直只是说要自己把等级练高,可事实上她连这个号的具体密码都从来没问他要过。
枯燥的打怪动作持续了很久,网络另一端一惯表现得脾气很好的男枪客似乎也终于受够了女剑客的野蛮无礼,见女剑客不再喝骂也就顺势沉默了下来,私聊频道里久久一片清静。
白夜望着屏幕发呆,心里还是不住浮现往日与林玉虹在一起的种种甜蜜。第一次相见,他骑着自行车飚过,一不小心轮胎划过学校老路上破烂积水的泥坑,溅了她一身泥水,从他慌慌张,傻呆呆将她从地上扶起那一刻起,似乎就有什么东西挣扎着顽强地从他心底破壳而出了。第二次相见,暑气逼人的二手书市里,满头大汗的他碰着一大捧书晃晃当当地走,一身焦躁的时候,猛一抬头,忽然就见到她一袭白裙盈盈而来,脸上的笑容好似消融人心的清泉,让他从头到脚忽然沁凉舒爽。她歪着头回忆,笑说:“呀,是你啊,捧着这么多书,我帮你吧。”就这一个笑容,白夜从此沦陷了,执着痴恋,无怨无悔。
真的过去了吗,当真过去了吗?不管怎样,白夜心里还是翻来覆去的难过。
耳机传来私聊信息的滴滴提示音,沉默良久的男枪客忽然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西岭雪:“衣衣,还难过吗?不要难过了,我刚才充了很多金币,普通装备你看不上,现在珍宝阁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挑咯。”珍宝阁里的东西是必须要用人民币兑换游戏里的金币才可以买得到的,是整个游戏里最顶级的东西,也是这种所谓的免费游戏运营商最大的赚钱之路。这也是这种网游的死定理,不管人物玩得多么好,最后总也比不过人民币一撒。白夜平常自诩游戏高手,人民币充值这种事情是从来也不屑去做的。
夜染衣:“你刚才是充值去了吗?你很有钱?”电脑前的白夜冷笑,本来平复低靡下来的心里又充满了怒火。男人,有钱男人,就是用钱砸得女人芳心的?
西岭雪:“…”
夜染衣:“你就没有想过,你对面的这个人也许是个顶着一头乱发两泡眼屎的老男人?你还相信游戏里真有MM?哈哈,都是人妖!”
私聊里沉默了片刻,男枪客才又发信息过来。
西岭雪:“你是夜染衣吗?你是夜染衣就够了,我何必去管控制夜染衣的是个什么人?我们是在游戏,我不必在意虚拟尽头的现实是什么,我在意的是,你带给过我很多快乐,所以我也希望你快乐,衣衣。”从前白夜练这个号的时候,是满心温柔甜蜜的,所以对每一个游戏里认识的人都很好,其中接触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西岭雪了。
夜染衣:“见鬼了,老子这个是人妖号,叫得这么肉麻,你恶心不恶心!”
西岭雪:“(发过一个笑得很随意的表情,)一个游戏而已,如果衣衣你不想继续,你可以一脚把这个游戏踹了,不必折腾自己。”
白夜愣了愣,游戏吗?游戏可以随意,可是生活不是游戏啊。生活不是想踹谁然后一脚飞过去就可以的,生活也不是谁捅了你一刀然后按个复活键就又能继续活蹦乱跳的。
林玉虹,字字如刀,笑靥如割,刀刀割得他痛彻心扉。
夜染衣:“哈哈,好,一个游戏而已,你可以滚了!”。.。
二回、原来真的有复活钮
白夜手指狠狠敲过键盘,完了将电脑主机按钮一关,就直接强行下线了。
就这样吧,还能怎么样,疯也疯过了,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就这样吧。白夜混混沌沌地跟网管结了帐,又游魂一样游出网吧。已经是凌晨了,网吧口的街面上冷冷清清的,零散几个卖夜宵的小摊贩守着摊子,打着盹。
这是大学城背后的堕落街,有名的不夜一条街,大学生挥霍青春与父母血汗钱的好去处。可即使是不夜街,到了凌晨三四点,也显得萧条沉寂了。白夜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在街面上,忽然升起一种一个人面对了全世界,不知从何处来,要往哪处去的茫然。
这是何苦呢?他又苦笑。还是回寝室吧,只不过今晚必须要爬墙了。
白夜垂着脑袋走,猛然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接着左肩骨裂了一般狠痛,白夜被撞得蹬蹬直退好几步。
“谁!”左肩被灌满啤酒的瓶子敲了,白夜恶狠狠地抬起头,知道自己多半遇到抢劫的小混混了。
“哥们,兄弟们最近手头紧,借点钱花花。”很没创意的台词,加上染得花花绿绿的脑袋和破破烂烂的洞洞装,三个打扮得同样很没创意的小混混登场了。
白夜身高有176,一向锻炼得也勤,就南方人来说,身体条件是很不错的,不过照他平常内敛的性子,也就破点财,消点灾,只是今天——
白夜飞起一脚,照着靠最近的一个混混下阴处狠狠抽过去,黄头发排骨身板,个子又比白夜矮的混混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抽中了,喉中暴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仰面撞在地上又虾子一样蜷起紧紧抱住下身,一个照面就失去了战斗力。至于他下半shen的幸福有没有问题,就不在白夜的考虑范围内了。
另两个混混愣了愣,没料到这个明显是学生的家伙出手这么迅捷狠辣。白夜抓准机会踏前一步,继续抬腿往另一个混混下身抽去。这小子倒是反应过来了,忙往右边闪去,白夜这一脚就抽偏了,抽在他胯骨上,混混吃痛惨叫,白夜的腿也被骨头撞击得生疼。
“你妈B!”惨叫过后的混混吐了一口唾沫,狠声道:“鸡头,抽刀子上!”他一边说着已快速从身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长西瓜刀来,另一个完好的混混也抽出刀来,抖着声音道:“六哥,这兔崽子下手太狠了!”
面对明晃晃的刀子,白夜心里一沉,知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了,忙转身往学校门口跑去,可是他左肩本来就负了伤,这会疼得厉害,抽过人的腿也疼,又在网吧泡了整天没吃东西,刚抽人的劲头一过,这会不由浑身发软起来,跑着跑着,脚踝就是一崴,竟左脚蹭右脚,磕在了地上。后头追得快些的鸡头西瓜刀一扬,白夜整个后背上从右到左就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汩汩地往外流,白夜只觉人都要被劈成两半似的,内脏也一阵翻江倒海。他喉头一嗝,吐出一口血来。心里一凉,不由自嘲低骂:“贼老天,这下可亏大了。”
后头的小混混一刀劈下来的时候是劈得爽快,可眼见这狰狞的伤口在刀下猛然显现,也不由的一呆,慌了。
“六…哥,怎么办,好像,好像要出人命了!”
“蠢的要死!”那六哥骂一声,揉着胯骨蹲下来看白夜,见他伏地微弱地喘息,心中定了定,神色又扭曲起来,“妈B,好像还挺的住嘛,没那么容易死!”他一脚将蜷曲伏倒的白夜又踢了个仰天,弄得白夜背后伤口与地面剧烈撞击,脖子扯着,好像拉风箱似的喘不过气来。白夜觉得自己快死了,可不知怎么,神智偏异常清醒,过往的二十年好似跌落在河里自眼前奔流而过,白夜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太对不住爸爸妈妈。在这生命脆弱如风中烛火的时刻,什么爱情,什么学业,什么理想,一下子全部黯淡了,只有双亲深恩,融刻在血液骨髓里,难割难舍,思量着怎么也报答不尽。
很遗憾,是真的很遗憾。爸爸妈妈啊。
白夜缓缓闭上双眼,眼中无泪,心尖却似乎早已泪流成海。
“不能便宜他!”后头一个嘶哑的声音夹着痛楚极尽恶毒地响起:“妈B,老六,鸡头,老子好像真的被他给废了,给我也废了他,废了他啊!”是最先倒地的那个混混!
老六咽着口水,怪笑,“好,好,废了他!”
本来已经痛得麻木的白夜忽觉下身重要部位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剧痛,撞碎了灵魂一般的剧痛。他的思维忽就顿住了,灵魂深处仿佛有白光划过,有什么东西,“咔”一下,破碎了。
这个时候,不用去思考死亡,也不用痛楚遗憾了。什么碎了?什么碎了?白夜的喉咙卡住,心里恍恍惚惚地对自己说:“这下连惨叫一声应景都省了。电视里头,那些太监被阉割的时候,怎么就叫得那么欢呢?”
蒙蒙胧胧中,似乎有嘈杂的惊呼声渐渐扩散。耳边那个刻入了灵魂的怪声叫道:“不好,大半夜怎么出来这么多学生,快走,要闹大了!”
小混混悉悉索索应声跑走,然后又是熟悉的声音惊呼:“不好!是白夜!快过去!”
这个时候,谁也没注意到,白夜贴在衣服里头藏在胸口的一方翠玉观音忽然流泻出极轻的柔和青光,青光仿佛有生命般渗透进白夜的肌肤,然后白夜的细胞忽似加了千万马力的马达,以恐怖的速度新陈代谢起来,白夜昏昏沉沉地只觉得破损的身体又似乎中了奇迹般充满生机,暖融融的,不一会就像回到了母亲怀抱,无思无想,无知无觉,竟恍惚安详睡去了一般。
“还好,好像没受什么明显的伤害。”刘艺的大手上上下下检查过白夜全身,松了一口气,又疑惑道:“奇怪了,背上的衣服怎么破成这样,下面好像还被踹了一脚,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好了吧老大,大半夜把我们叫出来找人,现在人找到了,有惊无险,没事,还罗嗦个什么劲,看这家伙一身酒味,快把这个醉鬼抬回去,省的在这丢我们寝室的人。”
“得了,少说两句,快点动,哎呀,这小子怎么不减减肥,丫的真重。”
…。.。
三回:总要好好活下去
白夜在一片温暖柔软中醒了过来,暮春的阳光清清爽爽透过玻璃窗洒在他床头,寝室里静悄悄的,明净祥和。
揉揉眼睛,白夜心中奇怪,寝室的兄弟们都上哪去了,如果是上课,怎么没人叫他?恍惚了好久,才猛然一阵心悸,回想起那个如恶梦一般的凌晨。他死了吗?这里是梦?是真?白夜抖着手,缓缓贴上心口,那里的跳动一下一下,沉缓有力,明显而真实。他手又猛往胯下探去,呼吸窒着,然后又放松,那里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男性特征虽然不像平常早上有力竖起,可也是完好存在的。再深呼吸,身体似乎健康得很,手往背后摸去,那里别说伤口,光滑得连疤都没有一个。
难道真的是一场恶梦?可是梦境过于真实,由不得他不怀疑。
白夜目光转动,最后落在床脚一堆熟悉的衣物上。挪动身体将衣服耙到手上,白夜仔细看着,手又是一抖。
衣物上沤着酒味,外套和T恤的背面一致整齐的都是一道长刀口,上面还粘着干涸的暗红血迹。裤子的档部也是一片狼藉,昭示着这裤子的主人曾受过怎样恐怖残忍的伤害。这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唯独陌生的是自己完好健康的身体。
“我是怪物吗?”白夜难以置信,百思不得其解。是记忆出了问题,还是事实出了问题,或者自己也赶上一回小说里的狗血奇遇了?
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手机完好,时间显示2009年5月11号星期一上午10:36,几条未读短信都是寝室里的发的,大意都是问他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时间提示从昨天到今天凌晨都有。他记得昨天接到林玉虹电话出去是没带手机的,就放在枕头底下,没错。他也记得自己昨天疯狂地在网吧刷了一天游戏,然后凌晨,然后…
那段记忆清晰无比,那时候的白夜也没喝酒,衣服上的酒液是凶器啤酒瓶里漏出来的,他被打了,然后他也下死力打了回去。再然后呢,记忆里是他的结局比较惨,尤其是最后那一下。
可能是那样的绝望都经历过了,此刻白夜反而淡了失恋带来的伤感。虽然不明白怎么一觉醒来自己又完好无损,但好好活着总是好事,而这时候他最想的就是听听爸爸妈妈的声音了。
想到了马上就拨出号码,“都都”几声后手机里传出母亲那熟悉的温和嗓音:“小夜啊,打电话回来了,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吃得好不?”
五一假期白夜才回去过,不过现在五一已经取消周假了,只在家里呆了三天,不只白夜觉得少了,白夜的妈妈更是总念叨着白夜在家的时间太短,营养餐才吃三天补不住一个青年人的身体。
听到母亲的声音,白夜惶惑的心稍安,忙回道:“很好很好,妈妈你放心,我很舍得吃的,从来就不会让自己吃不好。”
“你这孩子,5月天温差大,晚上要记得把被子盖严实了,现在流行感冒,注意不要冻着了…”
听着妈妈熟悉的唠叨,白夜表情渐渐放松,露出微笑,不管怎样,活着就是好的,能够随时听到妈妈的唠叨更是幸福,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多想的呢,就当是一场恶梦过去了吧,重要的是把握住自己的现在。
这个省内长途足足打了15分钟,最后还白夜妈妈心疼儿子的电话费才挂了的,总之都是些老旧的嘱咐,但白夜百听不厌,越听越幸福。
收了手机,白夜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裸睡的。他本人没有裸睡的习惯,而自己最后能出现在寝室的床上,不用说也知道是寝室的兄弟们帮的忙。不过这帮大老爷们能帮忙把衣服脱了就是好的,指望他们再伺候孩子一样帮忙穿上那也忒为难人,估计要不是这衣服太脏,他们是连脱也不会就直接把人扔床上的。
白夜笑笑,心底温暖萦绕,想了想,找了干净的衣裤穿上,又翻出一个脸盆,把脏的衣服裤子往里头一扔,再拿打火机一点,盆里头就燃起了火。能够过去的就过去吧,他不想深究了,最好能把所有的不快与烦恼都随这把火和这恶梦证据的衣裤一起烧了。
白夜把不安深深埋了起来,为了所有爱自己的和自己爱的人,尤其是为了爸爸妈妈。他要让自己相信,一切都是正常的。
中午时候,寝室的兄弟们陆续回来了,老大刘艺还帮白夜打了饭。老三陈紫东一进门就喊:“老幺,昨天晚上多亏老大把兄弟们拉出去找你啊,不然你小子就被几个混混给废了,哈哈,是不是要请客啊。”
“是今天凌晨。”老四王动更正。
老二江淮推了推眼睛,斯斯文文地笑道:“小夜有惊无险,运气还是不错的。不过小夜你有心事可以跟我们说,一个人闷着半夜在外面街上走,危险。”
老五陈近鸿撇嘴道:“这小子能有什么心事啊,我看八成是失恋了。好了,不就是一个女人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陈近鸿跟陈紫东是堂兄弟,一样的花花公子,不过这小子更毒舌,虽然年龄排第五,但论狼性之强大可是310寝室之首。刘艺一个暴栗敲他头上,斥道:“你小子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白夜笑笑,挥手道:“是要请客,今晚上相思楼兄弟们吃火锅去。”他不愿谈及失恋的事。虽然已经试着不去在意,但提起仍然是痛。曾经放下的心意太真切太深刻,即便淡了,也只会是隐在深处,结成不敢去碰触的晦暗的痂。
几人笑闹一阵,这事也就过了。毕竟都是些大男生,粗心得很,人没事就是好的,有那闲情去管细节,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成为情场高手吧。这一寝室兄弟里头,倒是白夜的心思最为细腻。
晚上六兄弟一顿胡吃海喝再加神侃,时间忽忽就到了11点多,几个大男生醉醺醺地互相搀扶着走进校门,没人知道,阴暗的一角里一双恶毒的眼睛死盯着他们的方向,放出诡谲的光。。.。
四回:难以启齿的焦虑
这几天白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失恋已经是过去了,恶梦也过去了,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迹,每天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可白夜总是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好像要在自己身体里冲出原有的桎梏,生根发芽,蛮横地打破自己曾经所固有的熟悉岁月。
有个问题,不好跟别人启齿,白夜只好将苦恼闷在心里,每天为此发上一会呆。是的,本来每天早上都会自动起立的小兄弟从恶梦过后的第二天早上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四天没动静了。原以为只是受了惊吓,过两天自然会好,可是这几天下身的小兄弟不但一径沉静疲软,甚至连体积,也明显可见地一天天往下消减,再减下去,白夜就真的不用做男人了。
寝室的几条狼此刻正淫荡地围在陈近鸿的21寸液晶显示器前流着口水看少儿不宜的动态画面,音响里传来AV女优跌宕起伏的呻吟和更多的让人脸红心跳的奇怪声音,有几个兄弟手已经开始不安分地往下身探去,白夜傻呆呆望着平常也算熟悉的场景,心里一片冰凉。
真的没反应了,任屏幕里的画面多么火爆,女优的叫声多么卖力勾人,白夜的身体就是没反应。脸红倒是脸红,心跳也心跳,可是下身的关键部位不合作啊,这个专业术语叫什么来着,是那个,那个,阳痿!
老天,他才二十岁,还没娶老婆,甚至还是个处男,这个,那个,他是不是真的非去看下医生不可了?
白夜脸也不红了,心跳也缓了,浑身上下一片拨凉拨凉,几天积累下来的忧虑终于让他下定决心。
忽地起身,白夜大步往外头走去,头也不回道:“兄弟们认真乐和啊,就是当心大白天的别让老辅抓住,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好勒。”这个声音怪怪的,压抑了情欲,不知是谁应的。
倒是老大刘艺奇怪的嘀咕了声:“老幺这几天怎么阴阳怪气的,现在连A片都不看了,不会真的是失恋了吧。”也是白夜瞒得太好了,失恋了,寝室兄弟里居然没一个知道的。
AV上演得正激烈,几个眼睛通红的男生马上又扎了进去,没人去管白夜的退出。
捏了捏裤兜里的银行卡和几张老人头,白夜决定就是把这几年攒的零花钱都花光,也非得检查清楚不可。挤了几路公交,来到本市最好也是东南三省都大有名声的和雅第二医院,白夜一头扎进挂号大厅里排队的滚滚人流中,准备挂一个男性内科的专家门诊。
时近中午,好不容易拿到挂号单,找到那个专家的门诊室,又被护士告知马上就要下班了,这个号必须排到下午才能就诊。白夜拼命压住心中的焦虑,干脆午饭也不吃了,就在门诊室外的走廊上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走廊上来来去去的猥琐的高大的有钱的没钱的各色男人发愣。这些男人没一个脸色好的,当然,来看男内科,必定是各有隐疾,哪能有个好脸色呢。想到此处,白夜心里不那么难过了,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嘿,老子还只是阳痿,比起得性病甚至爱死病的可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天性里都有拉垫背的小心思,糟糕的时候想着比自己更糟糕的,总也还能得到点安慰。在这承受着极大性征压力的时刻,就是一向自诩心胸可比天空的白夜也到底没能免俗。
吹着医院的免费空调,一面胡思乱想着,白夜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醒间听到护士高声喊熟悉的名字:“56号白夜,白夜在哪里,再不进来就下一个了!”
白夜蹭地一下弹起身来,忙应道:“是我是我,马上来了!”刚说完脸就红了,这里可别碰到熟人才好。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白夜快步窜进专家门诊室里,门一关,这里头跟外头就是两片天地。看到两鬓微微斑白的老医生正微笑望着自己,白夜心情稍稍放松,坐到医生的门诊桌对面,急急开口:“赵教授,我,我,阳痿!”这话在心里头憋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敢跟人说,这会不经大脑,猛一说出来,白夜脸又不由涨得通红。贼老天,真是太丢脸了!
老教授觉得好笑,男内科里这么年轻青涩的患者可是少见,尤其还这么傻乎乎的。
“好了,别急,小伙子,跟我到这边诊断台来,先给你做个初步检查。”
看着老医生平和的微笑,白夜紧张的心又定了定,撩过帘子,走到诊室内室里的诊断台上躺下。老医生戴好医用橡胶手套,吩咐白夜解了裤子,在把衣服撩开,就仔细检查起来。
医生的手这里按按,那里摸摸,又问起白夜平常的症状。
“你怎么会想到自己阳痿呢?”
白夜脸又憋红了,鼓了鼓气,终于还是说:“我那个那个,以前比现在要大上好几圈,现在的模样,都快跟十来岁的小孩子差不多了。还有,每天早上本来会自然那个,那个起立的,这几天也不会了。再有,现在看A片也没反应,好像真的退化了。”一口气说完,真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医生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个明显不是一般的阳痿那么简单。又问:“那这个现象持续多久了呢?”
“四天。”
医生手微微一抖,终于还是笑了笑,让白夜穿好衣服裤子,坐到门诊桌前,缓缓道:“似乎没有大碍,总之先去做个B超吧,仔细检查一下再说。”其实他已经觉察到眼前这个青年的腹腔内有些不正常,但在没有定论之前,做医生的是不能乱说话的。
白夜总觉得这个老医生的笑容特别高深莫测,心又提了起来。接过医生开的B超单,总之也只能听吩咐先去检查了。
又是排了好一阵队,等进了B超室,躺到诊断台上,白夜干脆闭上眼睛不管不顾了。这看个病真是太不容易,急过头也不急了,管他呢,除死无大事。当然,这个纯属自我安慰,不过,能自我安慰不也是好的吗?
B超室里的医生有两个,两人来来回回轮流给白夜检查,一边还小声商量着,不知道怎么,就是不下定论。也不知折腾了多久,一个医生走出门去,不一会,赵教授带着一惯的平和微笑走了进来。
赵老专家接过仪器,来来回回又是检查很久,久到白夜已经觉察出自己身体有大问题了,才开口说:“小王,你去把齐容教授叫过来看看。”白夜额头冷汗大颗大颗冒。
看出白夜的紧张,老医生又说:“小伙子别急,没有生命危险的,你的性功能也没问题。”他又在心里加了一句:“不过这个没问题的不一定是男性功能罢了。”
白夜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为什么这个医生的笑容似乎已经从高深莫测升级到诡异了?。.。
五回:世界真是太荒唐
时间在怪异的气氛中缓缓走过,一个40来岁的女医生推门走进,神情严肃。
赵老教授微笑道:“小齐来看看,这个病例非常特殊又非常典型。”
齐容点点头,严肃的脸上透着紧张和兴奋,她似乎已经听说了什么。白夜忽然觉得自己像小白鼠。
等到齐容医生再检查过,白夜居然被带到了男内科主任办公室,而这几个医生竟也一直没有要告诉他诊断结果的意思,只说现在需要进行专家会诊,要他先到这里等待。
白夜再呆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答复,更何况他只是这几天焦虑以致神经有点迟钝,实际上白夜是很聪明的。
拦住要离去的几个医生,一直表现得傻乎乎焦虑失措的白夜神情忽然无比坚定:“告诉我结果,我到底有什么毛病,放心,不管是什么结论,我都可以接受的!”
赵教授咳了咳,笑道:“这个,主要还是不能定论,所以才需要专家会诊的。”
白夜摇摇头,态度坚决,眼神清明:“我既没特殊地位,又无权无势,赵教授,你们时间宝贵,如果不是我的病情特殊,你们怎么可能围着我一个人诊断这么久,就那小小八十块钱的挂号费可不值这样的待遇吧,更不用说临时招集专家会诊了。”他咧了咧嘴,笑得特别苍白:“而且我一个穷学生,专家会诊的费用我也出不起,您却不谈钱,只要我等着。赵教授,事关我的身体,而且可能会影响我的一生,您说我要不要问清楚。”
白夜的语言并不激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惯以深藏不露著称的赵行德竟有点招架不住的感觉,似乎这个年轻人的眼神通通透透,直指人心。
并不是妥协,赵行德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应该得到他应有尊重。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措词,才开口道:“结论常人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你既然有勇气来看男科,想必也该有点心理准备。”他顿了顿,发现这个原本局促的病患此刻神情竟有些冷。
赵行德轻轻一叹:“你并不是阳痿,我们发现在你的身体里除了有着一套男性的生殖系统外,竟还存在着一套女性的生殖系统。”见白夜神情虽还是有着冷意,不过也没什么过激反应,赵行德才下出结论:“简言之,你是双性人,不过目前男性的一套系统已经开始萎缩,而女性的系统发育得非常完善。所以,你必须进行性别纠正手术,成为一个真正的女性。而如果不进行性别纠正的话,不但做不了正常的男人,可能,还会有生命危险。”
白夜站着,不言不动,赵行德看着他,欲言又止,想了想,终于还是带着几个医生悄然离去。这个病症说起来简单,但其实还有很多疑点,性别纠正手术更不是那么容易做的,病例难得,专家会诊马上就要举行。
白夜还是原地站着,良久,才惨然一笑。这个,怎么说来着,世界太荒唐,而我已经跟不上时代?
这算怎么一回事,贼老天,这他妈算怎么一回事?
白夜心中翻江倒海,可整个人却一动也动不了。似乎被施了定身术,又似乎身体,包括灵魂,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夜全身一软,坐倒在地上,这时的他,浑身冰凉,冷汗湿得整个人好似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难道真的是做男人太失败,老天爷看自己被女朋友甩了,干脆就把自己也变成女人,从此以后,就没有哪个女人能甩自己了?或者是那天从网吧出来,对那个小混混下脚太狠了,害他做不成男人,于是报应应验,自己也不用做男人了?
白夜忍不住又自嘲:“我比他好嘛,我还能变成个女人,那混球却只能做不男不女的太监了。”
说是这样说,心里的酸意又怎么止得住?什么变成女人,说不准也还是个人妖!就算成了真的女人吧,又叫他怎么接受男变女的事实?更重要的是,要爸爸妈妈怎么接受他们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忽然就变成女儿了?他还要传宗接代呢,这下好了,什么都不用想了。
所以说白夜生命力顽强吧,这个时候,想了这么多,就是没想过自杀轻生什么的,还好还好。
那天男性特征被废的记忆忽然涌上脑海,此刻竟不回避了。也许,那个时候都挺了过来,现在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也许,双性人这种荒唐的结论都有了,那天的黑暗也就不是黑暗,也没什么好回避的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白夜勉强算是接受了现实。而此刻脑袋清醒了些,有些疑问又浮了上来。那天,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做了二十年健康的男性,白夜无法相信自己的双性人系统是天生的,如果天生有,小时候怎么就没检查出来呢,如果天生有,受雌性激素影响,他白夜还真长不出现在这么有男人味的样子。
白夜身高176,宽肩窄腰,虽然清瘦,但并不瘦弱。平常锻炼得好,肌肉精瘦结实,呈流线型,显得非常有内敛的力量。他的脸型也有楞有角的,眉是小说里常说的剑眉,浓密修长,眼是小说里常说的虎目,大而有神,鼻梁高挺,嘴唇微厚,总的来看,是个阳光型帅哥。这样的白夜说他身体里还一直藏着一套女性的特征系统,确实是说不过去。而现在说不过去的事情变成事实了,怎么解释?
或许不用解释吧,没头没脑的,上哪要解释去,又解释给谁听?
白夜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很惨淡,对了,已经不是阳光型帅哥了,不过硬要变性的话,估计也变不成一个美女,长得这么粗,不变成恐龙就是好的了。
翻来覆去,胡思乱想,还是压不住心底的恐慌。掏出手机,按出号码,那个拨号键却迟迟按不下去。打给家里,这个电话,打还是不打?不打?打?打?不打?怎么办…
时间蹭蹭蹭地就过去了,而白夜一直陷在恐慌与矛盾中。这办公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了灯,又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赵行德几声轻咳唤回白夜的神志,白夜向着老教授张张嘴,喉咙却涩得很,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个,白夜啊,我叫你小夜可以吧。恩,小夜,从今天晚上开始呢,你最好住到医院里,方便检查。然后现在,我给你开了单子,先做个全身检查吧。你的男性系统萎缩的非常厉害,手术必须要尽快进行。然后,你现在最好给你家里去个电话,你是学生,手术还是需要家长签字的。”
白夜眨眨眼睛,说不出话来。
赵行德眼睛落到白夜拿着手机的右手上,又咳了一声:“小夜你是准备打电话吗?打了没有呢?咳,应该是还没打,那我帮你打吧。”他把手一探,从白夜手里抓过手机,找到通讯录里一个注名“家里”的电话,拨了出去。。.。
六: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夜。”
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的白夜忽然听到了熟悉的温暖声音。视线转过来,是两张熟悉的笑脸。虽然,这两张笑脸上眼睛似乎有点红肿,神色似乎有点憔悴,但确实,是熟悉的,温暖的笑脸。
白夜张了张嘴,再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了来到这个病房后的第一句话:“妈妈,爸爸。”四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是无尽的依恋与不舍。
或者,当时任由赵行德将手机拿去,他白夜就是为了等得这两个人来的。只是自己说不出口,就任性地让别人去向自己最亲的人宣告最残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