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元帅!燕京守不住了!”高庆裔劝道:“若真让萧铁奴先夺了居庸关,那时我们便要走也来不及了!”

这时天气已渐渐热了起来,漠北、女真诸族颇有惫态,但汉军中的汉儿将士受到的影响却小得多,东北军势中有不少辽南籍将士,种去病麾下也有不少从塘沽处转来的山东籍士兵,四五月间的天气,还不足以让他们感到太过难当,但许多女真人却已出现头昏脑胀的情况了,就是宗翰也大感烦躁,烦躁的不但是接二连三的不利战报,还有这见鬼的天气!

“好天气啊!”杨应麒一边扇扇子,一边想着:“要不要劝三哥组织一支军队,趁着这天气进攻呢?”不过最后他还是没去杨开远面前多口,因为这已经是战术层面的事情,他越俎代庖并不妥当。

其实就是杨应麒不说,一些将领也早开始劝杨开远动手了,但杨开远还是有些犹豫,为了维持平滦一路的补给,塘沽调动了相当大的人力物力,现在塘沽城内的正规防备军队已大量减少,杨开远认为塘沽的兵力已临近危险界线,所以不觉得出城邀击是个好主意。他认为:“只要等东北大军全面进入燕京道,那塘沽外头的这道围堵便会不攻自破,我们没必要冒险。”这时杨开远还不知道,宗翰已在准备西撤了。

宗翰西撤,不仅因为东面北面的防线已被突破,更因为西边也传来了警讯:西辽政权的耶律大石兴兵来报仇了!

第二八七章 竟破塘沽之堵(上)

当初萧铁奴越过阴山千里奔袭,刚好抢在耶律大石西征的空挡上,否则两雄相遇,恐怕萧铁奴还没到达东北就要先和耶律大石在漠北厮杀一番。

由于西征带走了大部分的精锐,所以耶律大石在漠北虽然留有部分力量,却不足以和萧铁奴硬撼。萧铁奴也无心攻打耶律大石,而是一意向东,这北国双雄一向东,一向西,竟是擦肩而过,但耶律大石留在漠北的部将却因此对汉军的行动倍加关注,正在西域作战的耶律大石收到萧铁奴借道漠北的消息,竟然不比挞懒晚多少。那时他在西线正紧,但作为契丹人,仍习惯性地以漠南漠北为根本,闻讯后耶律大石判断金国已经发生“内乱”,便派出一支军队,由他的爱将耶律铁哥率领,重新进入可敦城,号召西北招讨司各族人马,联合西夏,以窥金国之隙——他却还不知道金国已经摇摇欲坠矣。

契丹政权在漠北余威尚存,耶律铁哥到达可敦城后,迅速便召集到轻骑一万五千多人。由于汉金相争的原因,自可敦城以东直至大鲜卑山临潢府、以南直至燕云阴山全成了一个暂时的政治真空地区。耶律铁哥到达可敦城后才听说金人老巢已失的传言,便试着率领漠北诸族南下,一路如入无人之地,直到被完颜希尹发现。

宗翰亲自前往燕京后,大同府的军防重任便都落在完颜希尹肩上,他一边要监视雁门关的守军,一边要防范西夏,一边还要镇压境内的异族,本来已经大感吃力,这时听说耶律大石的军马从漠北南下,惊骇之余赶紧向宗翰报信,并表示自己的军力实难同时承受三方面的压力!

耶律大石南犯的消息传到燕京后,才让一直举棋不定的宗翰下定了决心!毕竟云中才是他的根本,如今燕京道要保住已经不大可能了,若云中再有什么闪失,那他宗翰就变成一只丧家之犬了!

“走!走!到奉胜州避暑去!”

金军的这位都元帅终于下了决定,并开始着手部署着向云中撤退。在走之前,当然要来劝劝宗辅,要他带领围堵塘沽的军队一起前往大同,以待有变。宗辅却不为所动,尽管他也开始被燕京炎热的天气搅得头脑发昏,但仍坚持着不肯离开燕京。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这样回答宗翰,实际上也准备这么做。金军的生存空间,向东、向北的道路都已经走不通了,如果真答应了宗翰朝大同府去,那二房从此将彻底沦为宗翰一支的附庸,而且一入云中,燕京定然会被占领,与河北、河南两片已有的领地势必被汉军切断,云中地方狭隘,不足以同时供养金军东、西两路大军。和宗翰舍不得云中一样,宗辅也舍不得东路军可以完全作主的河南、河北,毕竟,现在宗弼在南边发展得很不错。

华元一六八二年五月中旬,宗翰离开了燕京,跟他一起走的还有一大批的文臣武将,以及得罪过汉部的军民。银术可率领怀柔军牵制汉军,以保宗翰能顺利撤出居庸关。

这时萧铁奴已会合了种去病,取得了所有进入燕京道汉军军队的指挥权。听说宗翰要逃,萧铁奴便要发兵追袭击,种去病却劝道:“金人在燕京道经营已久,此番西撤,必有重兵殿后,何况我们大军尚未毕集,我从平滦带来的人不过二三万,六将军此来又只一二万,现在开战胜负不过五五之数。不如宽而纵之,任由他们撤出燕京道,我们等他们走了以后再慢慢推过去,届时尾随收其遗城,如拾草芥。”

萧铁奴道:“若让他们逃往云中,岂不是养虎为患?”

种去病道:“云中虽然有险可守,但地方狭小,只要我大汉不出内乱,平灭云中只是迟早之事。而且云中产粮又非甚丰,金人又不善经营农事,若逃入云中的人口太多,反成累赘。到时我们只需四面围堵,困也困死他们了。”

萧铁奴醒悟道:“不错!”便传下命令,命各军不得急进攻击,且任宗翰离去。宗翰得了这空隙,果然走得甚是稳妥,军民迤逦数十里,如蛇向西。

种去病又对萧铁奴道:“如今我们虽有平滦一线作为补给,但终究太过迂回,既费钱粮,又费人力,而且打起仗来总担心平滦的粮道发生什么乱子。现放着塘沽就在触手可及之处,何不击破塘沽外围之防线与三将军会合?那时北有大将军主力将至,南有三将军塘沽为后背,我们在燕京便稳如泰山、有胜无败了。”

萧铁奴笑道:“这道理我自然知道,只不过要解决塘沽的包围圈,按理说是老三该干的事情。我本来是想将这个功劳留给老三,谁知道他竟然迟迟不动。”

种去病道:“三将军不动,或许有他的顾忌,但我们既然已决定且放宗翰西去,何不选拔精兵,突破这道防线,和塘沽军会合了再说!”

萧铁奴这时对种去病不仅信任,而且倚重,闻言道:“这事你既然有心便去办吧,不过不能你自己去。现在大哥的大军还没到达,监视宗翰、宗辅才是重中之重。塘沽那边,只能派一支偏师去试试。”

种去病便在军中选拔了约两千人,交给李世辅指挥,让他南下。李世辅是一头连番得利的幼虎,也不管塘沽外围这个包围圈是杨开远忌惮极深的龙潭虎穴,爽快利落地便领了军命。

塘沽包围圈是一口不见底的深潭,当初真定大败的前奏就是在这里奏响,杨开远以大军几次出城进逼也没能真正扫除这个荆棘圈,这时种去病交给了李世辅两千人让他南下突破这个包围圈,汉军诸将闻讯都感诧异。

蒙兀尔和李世辅是倾盖如故的交情,这时驻地又在附近,闻讯忙来见他道:“你哪里得罪了种去病么?还是哪里得罪了六将军?”

李世辅道:“没有啊。”

“没有?”蒙兀尔道:“若是没有,他们怎么叫你去送死!”跟着说了自己的忧虑。

李世辅一听,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事情!原来是这事!不怕,现在我们汉军士气如虹,金军却都没什么斗志。打仗只怕兵不精,不怕人不多!”

蒙兀尔瞪眼道:“你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我告诉你,那里没那么好打,要不然三将军早冲出来了,还等你去!”

但不管他怎么说,李世辅就是兴冲冲地要去试试:“我都已经领了军命了,怎么还能不去!”

蒙兀尔无法,转而来见种去病,责道:“钩子,你和李幼虎有仇是不是?竟然派他去送死!”

种去病一呆,笑道:“这是怎么说?他虽然是我从三将军那里借来的,但我对他的看重,便如六将军对我的看重一般,爱护还来不及,怎么会派他去送死!”

蒙兀尔哼了一声道:“真的么?我看不像吧!塘沽包围圈那是什么所在,三将军也冲不出来,你竟然派他去!派他去也就算了,还只给他两千人,你这不是害他是什么?”

种去病道:“我怎么会害他?如今天气方热,大日头底下许多士兵都晒得没法打仗了。我选给世辅的那两千人,个个都是耐热的,现在我们几万人马里头,甚至把大将军陆续派来的兵马都算上,能像这两千人一样在大热天发挥七八成战力的人其实不多了。可以说我是给了他一支精锐,怎么会是害他呢?”

蒙兀尔道:“这鬼天气,是热的有些怪,可你也不应该就给他这点人啊。这样吧,我也去,让他给我做个先锋。”

种去病苦笑道:“老大哥,这两年我升得快一些,排位在你之上,但你我还是平级,我如何调得动你?这事你得请示六将军去。不过我猜他也不会答应。”

蒙兀尔便去见萧铁奴,萧铁奴果然不答应,说道:“去病挑出李世辅来,想必也有他的道理。但这只是一支奇兵,我们要用他来探探塘沽包围圈的深浅,无论死活,对燕京道的大局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蒙兀尔道:“那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

萧铁奴闻言怒道:“你第一天跟我么?竟然说出这等蠢话来!这次他若成了,那便是不世奇功,若是败了就得认命!打仗的事从来凶险,越大的功劳越凶险!天底下哪有必胜的仗!你给我滚回驻地去!我们眼前最大的事情是看好宗翰、宗辅,别让他们在燕京道有翻身的机会!等时机成熟,马上攻城!”

蒙兀尔被萧铁奴破口骂了一通,灰头土脸地退了出来,不敢再言此事。

第二八七章 竟破塘沽之堵(下)

金军用以包围塘沽的军马虽多,其中实际上并非全是精兵。这一年夏天天气酷热,过了端午以后,不但许多东北籍贯的女真都开始疲病,甚至连马匹也都无精打采。

当然,马匹乏力的情况汉军也有,种去病帮李世辅选拔了两千以淮北籍贯为主力的精兵,虽然每个人都配备了马匹,但徐常智却劝李世辅弃马就步,并献上一计:从蓟河上游收集舟船,顺流而下直抵塘沽。

李世辅一问才知道手下这两千人大多会游泳,这个时代燕京、河北一带水网颇密,金军多为北人,长于马战而短于水战,若是顺流而下,那是以长克短,倒也是个计策,但李世辅本人却是个旱鸭子,闻言颇感为难。徐常智道:“李郎官,你也不用担心,常智水性不差,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在江心掉下水去,我也能保你无恙。”

李世辅一咬牙道:“好吧,就这么干!”

当下将意图向种去病禀明了,种去病便下令将全军控制下的船只都搜集起来,仓促间也不过得了一百来条小舸,蒙兀尔闻讯,又派了许多人手来帮李世辅扎了不少木筏,准备了好几日,这才出发。这两千人弃了马,沿河而下,即将抵达塘沽包围圈外防线时全军上下都颇为忧心,李世辅便下令暂停,等到第二日,专挑午后热得人昏昏欲睡的那个时候,小心翼翼地进入箭楼的射程范围。

金军为了防备汉军的水师,在河流沿岸设有箭楼,李世辅的前锋进入箭楼射程范围时,箭楼箭矢齐发,但要么就是没准头,要么就是没力道,大部分都落在了水里,小部分打到船上、筏上的都被汉军用盾牌挡开,挡了几挡,徐常亮叫道:“金人没力气了,我们上岸,夺他据点!”

说着汉军众舟舸便纷纷摇橹撑竿靠岸,一些金兵喘着大气、赤身裸体来拒敌,原来这些金军受不了这酷热的天气,这时连盔甲也穿不上了,只是拿了刀剑长矛要来堵汉军。此时正当午后,不但太阳极为毒辣,就是地上也热得像要冒烟,女真人走一步路都要掉七八滴豆子大的汗水,还没打就连裤子被汗水湿透了,战斗力极弱。

汉军舟舸还没靠岸,徐常智便带领了十几个会水性的汉军纵跃而过,一些懂得女真话、契丹话的将士便在后面用女真、契丹、汉语轮番大叫:“折大将军、萧大帅已统领百万大军来攻,燕京已经攻陷,宗翰已经逃往云中,你们快快投降,投降免死!”

金军中的女真兵将不耐热,在这种天气下连走动都觉得难受,汉儿士兵更是士气低迷,这时听燕京城破、宗翰西逃,联系这段时间来金汉双方的局势,竟然都信了。汉军抢上岸后,金军的大部分汉儿士兵竟一哄而散,女真将领喝令不住,只好弃了箭楼。

箭楼弃守以后,尚有部分女真人来不及撤出,汉军便冲了进去,如对付夏眠的蛇儿一般拖出来一刀一个地解决掉。

李世辅在几个会水性的士兵的扶持下上了岸,徐常智便问如何处理这箭楼,李世辅想了一下道:“烧了!”

徐常智道:“现在这么热,若烧起来,我们处在大火堆旁边,恐怕都得变烤猪。”

李世辅笑了笑说:“哪有那么严重。”

旁边众将士一听却都道:“不行不行,太热了!要烧也得等夜里再烧。现在我们还得拿它来躲太阳。”

李世辅只好妥协,答应晚上再烧。这晚一道火光在盛夏,冲天而起,犹如烽火一般。

这个箭楼对整个金军的塘沽包围圈来说只是一个处于东北部外围的小据点,但它的失陷却暴露了金军战力低下、士气低迷的严重问题。李世辅再不犹豫,沿河而下,遇到金军就发动攻击,若攻占了据点便放火烧了。从远处望去,便如是一只会发光的怪兽一夜一夜地南下。这种情况塘沽包围圈的金军将领很快就发现了,但是他们派出去围堵李世辅的军队才走到中途,塘沽的守军也都发现了这个问题。杨开远不是傻瓜,见到这种情况后马上向火光闪耀的方向派出援军。

杨开远派出的援军和金军在包围圈阵前发生了一场激战,这场激战打得热火朝天,但绝不精彩,实际上双方都打得十分糟糕,不但刀斧手无力,甚至连弓箭的威力也大大削弱——弓弩之施发,在风力强劲、空气干燥的季节最起作用,在眼下这个湿热的季节里却大多力疲箭软。

杨开远听到这次战况汇报后醒悟过来,连连顿足道:“我怎么连这点也没料到!”这时他想到了两支人马,一支是威远新军的一部,人数约三千五百人,一支是从流求调来增援的土兵,人数约两千八百人,这两支军队的将士大多是南方人,杨开远一直都拿他们作后备,这时却将拿他们来作先锋,分作向北、向东两路,冲击金军的塘沽包围圈。

这次汉金双方的攻防战,与其说是双方在彼此搏斗,不如说是双方在共同与天气作战,与其说是看谁在战场上发挥得更好些,还不如说是看谁在战场上发挥得没那么差——谁更能耐热,谁就赢了。虽然天气并不是影响整个战局的唯一因素,但在双方相持不下的境况里,一方占了这个便宜马上就分出了高下。

在酷热中,金汉双方无论是体力还是战斗的灵活程度都大大降低,甚至连决策思考也受到影响——天气太热,人是会发昏的。在大部分士兵都热得动也不想动的情况下,汉军有小部分士兵仍然能发挥出七八成的战斗力,这就足以让他们成为左右整个战局的关键!

杨开远向北派出的军队在进击后不久便遇到了李世辅,双方会合后迅速扫平了塘沽东北部的障碍,从此杨开远和萧铁奴之间便能直接联系上,再不需要从平、滦方向迂回了。

而他向东派出的军队则不断推进,将金军一拨拨地往南边赶去。

“塘沽军出城了!武清失守!”

这个消息传到燕京时,宗翰早已离开,宗辅的手下都劝他赶紧撤,要么向西,要么向南,不能再留在燕京等死了。但宗辅却拒绝了。

“我要是也走了,恐怕这燕京城便不战而下了!那时候谁都跑不了!”

他下达了命令,要求塘沽外围诸将放弃这个已经不可能守住的包围圈,立刻南下和宗弼会合,以保存东路军的实力。而他自己则率领留守燕京的军民日以继夜地修缮城防,准备决死一战!

宗辅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他要利用这座城池给女真人的国运争取一点时间。

“分明已经很渺茫了,不过,这大概就叫不到黄河不死心啊。”杨应麒在塘沽感叹着。

金军失去了包围塘沽的几个重要据点后自知在这里已势不可为,便按照宗辅的指示向南去和宗弼会合。

如果可以的话,女真其实是希望朝北边去避暑的,但现在北边的形势极为不妙,到处都在轰传折彦冲和萧铁奴已经包围了燕京,就短期而言,南边貌似会比北边更加安全。

这时杨开远旗下的塘沽军势有两种选择,一是北上和萧铁奴会师,一是南下打击南撤的金军,不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坚持稳重的杨开远倾向于前者,不过在李世辅等立功心切的武将的极力请求下,杨开远还是调出了两支部队共五千人,加上李世辅的两千兵马,允许他们尾随金军南下追击。而他本人则率领主力出塘沽准备和萧铁奴会师于燕京城下。

第二八八章 乃合燕京之围(上)

当东海军势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汉军的秦晋军势却好像一点动静也没有。不过,这只是“好像”。

曹广弼所领导的河东军团是曾经独抗宗翰、宗弼围攻而不落下风的强大军事力量,如今太原北面只剩下一支内里猜疑不断的雁门关守军,根本不足以对拥有十万以上大军的太原地区构成威胁。而随着东海军势的步步紧逼,金军东路军对河东军团东线转攻为守,对太行山的威胁也降低到几近于没有的境地。如今的曹广弼,已经有多余的兵力来进行他所需要的军事行动,甚至在郭浩回陕西以后,秦川更有一支约两万人的军队进入河东,可几个月过去,河东军团还是没什么动静,宗宪在雁门关日日严防,也始终没见曹广弼来攻。

“难道这个曹广弼只是善守,并不善攻?”

宗宪甚至这样想。可他很快就发现这种想法有多么荒谬!曹广弼不是没有行动,而是他要动的根本不是雁门关。河东军团不动则已,一动便不可复御。

华元一六八二年夏,几乎就在杨开远出塘沽的同时,河东军团也行动了。

这时东海和秦晋的消息传递还很麻烦,不但不太及时,而且时常发生谬误,所以曹广弼选择发兵的时机,除了参考各方面的消息以外,更多是按照兵法、情理和天时地利进行判断!

“盛夏用兵,利我汉人!”

折彦冲、杨应麒心目中收取战果于夏季这一点素有默契,折彦冲的大定府军势提前南下乃被有利的战局推动,而曹广弼的出击则完全是谋定而动。

华元一六八二年五月下旬,曹广弼在太谷下令:以曲端泾原兵两万人为北路副师,取赵州,经略深州、冀州并设法取得和塘沽的联系;以徐文率一万人为中路军,取邢州,北为曲端之辅,南为王彦之援;以王彦领兵三万五千人为南路主力,偱磁州、相州,进取大名府;他本人则领兵三万人为北路主力,进取真定——只要王彦能取得大名府,那么河东军团便很可能与山东军势连成一片,而只要曹广弼到达真定,和塘沽的杨开远东西呼应,沧州与真定之间的河间、保定便绝不能抗。

这四路大军,除了曲端的泾原兵多自西来之外,其余几支军队都是在太行山东西打了几年仗的老兵,道路民情熟悉得不得了。就是曲端的军队里,也都安排有大量的向导,其先锋两千人更是离开陕西前刘锜拨给他的旧旅。

河东军团进军之时,正是金军塘沽包围圈溃散的前夕,曲端和徐文遇到的阻力都不大,但王彦的南路主力却遇到了宗弼主力的抗击,王彦先在磁州失利,跟着在相州又败,最后不得不背靠太行山重整旗鼓。受到王彦战局不利的影响,才行军至乐平的曹广弼慎重起来,按兵不动,以防王彦再败,他立刻就要掉转方向南下援助。徐文也因此而谨慎,破邢州后屯兵巨鹿,不再向东。

只有曲端一路高歌猛进,泾原兵取赵州以后,金军在塘沽的包围圈已经溃散,大批的金军兵将南奔企图和宗弼会合。曲端知道这个消息后,又听说曹广弼出太行之期将延缓,便不走深州,直奔真定。正因曲端的这一转向,才没有和塘沽包围圈撤下来的金军撞个正着!这批金军取道河间、冀州,最后竟得以和宗弼的主力会师于大名府。宗弼听说北面告急,情急之下,全力引兵向北,曹广弼派出的援军向东南和巨鹿的徐文会合,双方在河北地面从夏季战到初秋,直到王宣引兵进逼大名府,宗弼怕后路被截断,这才退兵。

徐文、王彦在河北西路南部打得艰苦而无功,曲端那边却是势如破竹。尤其让他惊喜的是到达真定时,这座在汉军心目中地位十分特殊的“名城”竟然显露出了极为疲惫的气象!当年,北伐的宗颍就战死在这真定城下,整个中原的局势也因为这座城池而改变。可是那次大战以后,由于各方面的原因,真定城的城防并没有进一步修缮,曲端到达真定城下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如银术可之流的名将,而外部形势更是恶劣得无以复加——当年宗颍北伐时真定所拥有的后方呼援已经不存在了!

“准备攻城!”

到达真定城下的兵马达到一万人以后,曲端便试图攻城。他的这点兵力并不足以围困真定,所以全部的攻击都集聚于南门。真定城对于曲端的攻击反应十分消极,似乎城内的兵将吏民都把防守当作应付之事。曲端在早上攻城,下午便有一支金军从北门逃走,曲端下令停止攻城,将招降文书射进城内去,第二天便有了回应。

守臣刘萼派人缒出城外议降,道:“我们刘大人已得韩相应允,若投降时,官爵仍旧,望将军守约。”说着出示韩昉的书信。原来韩昉和刘萼之父有旧,去年汉军才到达大定府,韩昉就派人秘密南下,遗书刘萼兄弟,劝他们投降。刘萼首鼠两端,收到书信后并不答应,也不决绝,这时燕京道危在旦夕,曲端兵临城下,刘萼见风转舵,立马拿出那封书信来请曲端纳降。

曲端自忖兵力不足以强攻,便答允了,但要刘萼交出兵权,刘萼不敢反抗,第二日便率众匍匐于南城门外,恭迎大兵进城。曲端夺了真定军防兵马,仍让刘萼处理民政。这时曲端听说南面王彦、徐文等进军不利,有意南下赴援。

刘萼将自己所知道的燕京、塘沽的情报尽数告诉曲端,劝道:“将军若是南下,那不过附从曹、王骥尾,无论胜败,何功之有?听说如今大将军已到塘沽,将军何不率精锐北上,汉军东海、秦晋两部隔绝已久,将军若以秦晋先锋第一个到达燕京或者塘沽,那便是两大军势会合之气象,这等功劳,恐怕比攻下十座真定城、大名府还要大!便是南边王彦战败,到时候也赖不到将军头上。”

曲端大喜,便留三千人守城,以刘萼为向导,引兵北进,招降了新乐、安喜、望都诸县。每过一城,都由刘萼任命官吏。刘萼人面虽广,性情却贪。每任一人,均图重报。河北边境州县的官吏,正直的大多在抗金战争中死光了,这几年战火如燎,能在这片地面左右逢源挺到现在的大多是豪滑之辈,刘萼的作风,正对他们的思路,所以刘萼图谋重报,他们反而安心,认为这钱花了出去,在大汉朝廷中多半就能保住身家性命了。

那边李世辅诸将沿着黄河北流,从河北东路打下来,这边曲端却由真定入中山,一路打上去,终于进入了属于燕京道的易县、涿州。这时杨开远屯于燕京东南的安次,萧铁奴屯于燕京东面的香河,折彦冲则已经占据了燕京北面的怀柔,三人听说曲端到了燕京西南的涿州无不大喜。杨应麒在塘沽也是惊喜交加,叹道:“二哥的动作好快!”

曲端进入燕京道这件事情对汉军来说乃是极度重要的事件——甚至比蒙兀尔、李世辅的会师更为重要!果如刘萼所料,汉廷四巨头因为重视此事而给此事的执行者曲端记了一项大功,折彦冲颁下犒赏,萧铁奴传来勉励,杨开远增益之以兵马,杨应麒惟恐他后援不继更是调拨了许多钱粮来。不旬日间曲端所部便从进入燕京道初期的八千人增加到两万五千人,钱粮充足,后顾无忧,他在涿州犒劳三军后便一鼓作气攻下良乡,完全切断了燕京城往西南的道路。

华元一六八二年七月上旬,燕京炎热的地气尚未散去,汉军将近二十万人马从四方围拢,将这座古城团团围住。

第二八八章 乃合燕京之围(下)

燕京合围后,杨应麒最关心的,不是燕京的战况,而是塘沽通往四方的道路。

第一条道路,是从塘沽延伸往往东北。这条道路上虽然还有一个尚未攻克的榆关在,但无论是走海路往辽南还是走陆路经大定府都已是一片通途。

第二条道路,是从塘沽延伸往山东。这两个地方依然可以沿着渤海沿岸进行海上来往,不过如今河东东路的沿海州县大部分已经归降,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以军事、政治力量来维持一条平安的陆路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第三条也是杨应麒最重视的道路,是从塘沽延伸往太原,并由此而延伸往陕西!杨应麒在收到曲端到达燕京道以后便马上动用了大量的人手,以确保汉廷能尽快取得对塘沽以东信安军、保定军、雄州、保州、中山、真定这一路州县的统治,杨应麒急切需要这样一条道路,这是他整合汉廷在东海和秦晋两大板块的统一之路!

信安军、保定军、雄州、保州等地在占领之后,陈显安排下去的人手很快就接掌了这些地方,但中山、真定诸州县却遇到了一点障碍,陈显对之前刘萼所安排的这些官吏并不满意,有心易之,但杨应麒在考虑种种因素后却决定对这些人予以保留。

七月下旬,燕京城外四路大军开始攻城,而韩昉的车驾也已进入塘沽。与他一起到达的还有大批的北国士人,这些人或者来自大定府,或者来自燕京,进入塘沽后,大多数便顺理成章地成为汉廷中枢政府官吏的基石。此刻塘沽已经成为新汉政权临时的行政中心,随着对燕云地区局势的看好,大批的商人也从海陆两路蜂拥而至,一年多来因为宗辅封锁而死气沉沉的塘沽市井再次焕发出活力来。

八月上旬,王宣率领山东大军五万人进逼大名府,宗弼向北的攻势为之一顿。得益于王宣的牵制,王彦和徐文都因此而稳住了战局。这时曹广弼已知道曲端在北线进军顺利,认为自己不需要再北向增援,因此便越过太行山,亲自指挥对宗弼的战斗。有了曹广弼作为河北东西路军势的总指挥,汉军在这一块的行动马上就灵活了起来。宗弼见曹广弼亲来,也知北上的希望已极为渺茫,又恐被赵立、李彦仙从山东、洛阳抄他后路,更怕赵构趁机捅刀子,无奈之下只好逐步撤到黄河以南。

曹广弼与王宣在大名府会师后开了一个军事会议,王宣建议趁机南下,将宗弼彻底铲平,但曹广弼最后却认为宗弼仍有一定的战斗力,而汉军后方却还有许多大问题没有解决,眼下还不是彻底铲除他的时机。他的想法是且沿河布防,将宗弼限制在黄河以南,等汉廷完成了对两河、陕西的统合后再继续进兵,收取河南。王宣虽然觉得这个建议太过保守,但见曹广弼甚是坚持,便没有作太过强烈的反对。

曹广弼的决定传到塘沽后,杨应麒却十分高兴,韩昉也道:“二将军甚有远见!”

杨应麒反问:“二哥如何有远见法?”

韩昉道:“二将军这个决定,一来是怕宗弼狗急跳墙,我军损伤过多,二来也是担心宗弼一灭,我们从此就要和江南小朝廷正面冲突了。”

杨应麒微笑道:“不错!现在我们正需要花大精神、大力量来整顿两河、陕西,若能和宋廷有个缓冲,事情会好办得多!”

这时宗辅已被围困于燕京城内岌岌可危,宗弼又被曹广弼限制在黄河以南,金政权东路军的首脑与河北各地方政权的联系便完全切断。从塘沽南下的兵马沿途喝降,不半月间河北东西路全数易帜。陈显向河北各地派遣属官,已经到达塘沽的李阶也着手建立河北东西路的司法系统,以代替原本有州县官员兼管司法的制度。汉廷中枢派往各地的法官首先在河北东路扎根,然后又慢慢进入河北西路、河东路,这一切都在按部就班中进行,尽管李阶之前已经作了大量的准备,但在他的进程表中,陕西地区的司法变革也得在来年才能全面展开。

八月中秋日,陈正汇带着他的下属官僚回到中枢——这时大家心目中的中枢,已经不是辽阳府或者津门,而是塘沽了。而当河东马扩带着虞琪的述职报告书进入这座因为政治因素而生机勃勃的滨海城市时,已经是九九重阳节,和马扩一起来到的,还有准备进入中枢枢密院待命的原陕西转运使郭浩,杨应麒率众文臣为他二人洗尘,而众臣则借机同贺杨应麒弄璋之喜。

从七月上旬到九月上旬,两个月过去了,但燕京还是没有攻陷。倒是河北东西路的人民已经不再需要饱受战火纷飞的痛苦。战乱之后,治安问题通常都会十分突出,为了应付这种情况,几支经过特殊训练的队伍在河北平定之后仍然穿梭于各个州县之间,集中打击聚集在山野中的寇盗,不过对地方治安最有效的手段,其实还不是暴力镇压,而是赈济招抚,尤其是税收减免的政策起到了关键作用。汉廷派遣下去的官员每到一处收复的州县,第一件事情就是张贴榜文安民,榜文的第一条通常就是按各个地区的具体情况减免农业税。

“说汉王,道汉王,汉王来了不纳粮…”

这样的民歌传到杨应麒耳朵里时他忍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第一反应就问跟他说这首民歌的陈正汇:“这谁编的?”

陈正汇微笑道:“我一路北上时听见的。沿途民众对此都很高兴呢。”

杨应麒忙叫道:“这真是胡说八道,谁说不纳粮的?也就是一些地区减免一到三年的赋税,等元气恢复过来,该交的还是要交的。”

陈正汇哈哈笑道:“那不要紧,那些农夫也不全是傻瓜,只要能给他们一两年时间让他们安生,也就够了。七将军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宗弼为了应付战局对河北征敛得好厉害,便是中产之家也多有破产的。现在我们按辽南的税法来征收,便是不减免,百姓们也活得下去。”

杨应麒道:“这我也知道,只是我总是觉得这民歌不好,感觉怪怪的。”

陈正汇笑道:“七将军你嫌它不雅么?嗯,虽然不雅,不过很好用啊。很多盗贼就是听了这歌才回家种田的。毕竟大多数人做强盗都是迫于无奈,没饭吃才铤而走险的。”说到这里陈正汇忽然长长一叹。

杨应麒奇道:“你忽然叹气干什么?”

陈正汇道:“我叹我们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有机会将善政惠及中原黎庶了!七将军,你不知道我沿途来看见各州县渐渐安定,心里有多高兴!因为我知道这有我的汗水在里面!昨天是辽南,今天是两河,明天是陕西,等我们把北方的事情都做好了,便是整个天下啊!”

杨应麒闻言哈哈大笑道:“正汇啊,你的野心,比我和大哥还大!”

“野心?这是野心么?”陈正汇道:“如果是那也无所谓。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非常高兴,因为我正在做先父想做而没能着手的事情!我终于可以俯仰天地地说一句:这条路我没有走错!”

第二八九章 大汉新政新局(上)

汉军进入燕京的消息向四方传播的速度比鸽书还快!塘沽包围圈破除以后,塘沽南北两城城门大开,四方人流来来往往,这其中固然有陈正汇、韩昉这样的官吏,也有李世辅等回流的军人,但论到最活跃的却莫过于商人。

两河、燕京的商人留在本土的大多因遭受战火而破落,但在金汉开打以前,大批有远见的商人早已逃入塘沽或山东避难,保存了元气。这时汉廷势力大盛,燕京、两河逐渐宁定,这些商人便尾随着汉军重新回流,要趁着大乱之后地价便宜重新在河北、燕京置基业。

两河、燕京的商人是从塘沽流出,而东北、山东、南洋、高丽的商人则是从海陆两道流入。燕京城此时还没打下,但天下的商人都已看好这个地区的潜力。尤其是那个定都传闻,更成为吸引无数商家争先恐后进入塘沽的重要原因。

“听说了么?京城会定在燕京!”

“哼!你到现在才听说啊!”

一艘艘的商船趁着由南向北的季风未结束之前进入塘沽港口,人口骤增让塘沽的各类物价都贵了起来,一些有先见之明的米商已经发了一把,而目光更远的商人则瞄准了塘沽周围几个州县的土地,开始招募流民垦屯,以备将来为塘沽以及绸缪中的京城提供菜蔬之类的物产。至于东北的杂粮、流求的大米更是通过海运源源流入。塘沽周围的土地本来大多位于战场附近,荒芜已然经年,但在战事结束后的短短几个月内,由于大量商人的投资经营却已显现出相当的活力,地价亦因此而有所抬头。

这日黄昏之时,塘沽著名的酒楼昌平馆迎来了两个客人,这两人都来自东海鼎鼎大名的商业大族,一个姓陈,正是欧阳适的妻族陈家的首脑人物之一陈广湖,另一个姓黄,是东海商业大族黄家的二当家黄旌。陈黄两家在汉部崛起之初并驾齐驱,但十几年下来,两个家族的际遇已大大不同,黄家与汉部接触较早,眼下身家已十倍于当年,然而这十几年来依靠汉部而增殖十倍的家族何止数十个?在许多人眼中,黄家的发展实在是有些滞后,眼下在东海商圈最多只能算是个二流家族,论到显赫,无论如何不能与东海数一数二的陈家相比。所以这两个当初在津门平起平坐的商人,此时进门之时气势上也大不一样,陈广湖脸上是一股傲气,而黄旌则是陪着笑脸,犹如一个跟班。

昌平馆的掌柜望见二人,慌忙迎上道:“两位,可久等了!”

陈广湖低声问:“人到了么?”

那掌柜的道:“到了,到了!”

便引了两人上楼,来到一间雅阁,门内坐着一个青年,看样子是三十上下年纪,脸上有几分书卷气,但眼角却带着些让人不敢小瞧的褶皱,却是汉廷副宰相陈显的儿子陈楚。

陈广湖和黄旌一进门,那掌柜的便带上门出去,黄旌忙替两人介绍,陈广湖一见面就深深一揖道:“陈公子果然英姿非凡,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陈楚却只是一笑,道:“好说,好说。”

黄旌在旁边看见,心道:“这公子哥儿好大的架子!对陈家的人也敢如此!”

南洋陈家此时在商圈的气焰已经到达不可一世的地步,赵履民、刘介这样的汉部元老遇上他们也退避三舍,在许多人眼里,便是林家比起他们来也要逊色一二分。陈楚虽然是陈显的儿子,但陈广湖背后的靠山更硬,虽然陈楚与陈显亲而陈广湖与欧阳适疏,但陈广湖这次是代表陈家来的,见陈楚如此淡待自己,不免心里有气,心道:“你老子虽然眼下深受重用,但终究只是一介臣工,如何能与四将军相比?”

他这几年作威作福惯了,若不是正有求于陈楚,恐怕当场就要发作。但他毕竟是老于商场的人了,想着陈奉山交代了一定要将那件事情办成,便压下火气,上来赔笑寒暄,又是攀同为陈姓之渊源,又是攀同为南人之籍贯,但陈楚对陈广湖的态度却始终冷淡,好像对他丝毫不感兴趣。

兜了老大一个圈子,陈广湖终于按耐不住,说道:“陈公子,这次家兄派我北上,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与陈公子商议一件大事!”

陈楚满脸讶异,对黄旌道:“黄当家,怎么今天来,不是为了喝酒听书么?”

陈广湖一愕,心想:“你给我装什么蒜!”

黄旌忙道:“喝酒听书也是,不过陈当家既有要事要与陈公子说,也不妨…”

他还没说完,陈楚已摇手起身道:“那对不住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喝酒听书,交情客套、闲情雅致说说无妨,却不想在这浮生半日闲中费心劳力。告辞。”

黄旌大惊,慌忙劝住,陈广湖也急了,心道:“想不到这臭小子如此摆谱!”他本来不是急躁的人,但这两年只有人去求他,甚少他来求人,遇事便少了几分婉转,这次为形势所逼,不得已咽下这口气来,连道:“陈公子,是我唐突了,唐突了。我们今天只谈风月,不论事务!”

陈楚这才含笑道:“若是这样才好。”点头坐下,推开了窗,这时楼下已经围满了人,陈楚笑道:“这个公孙叫天,架子倒也挺大的!”

陈广湖低声问:“公孙叫天是谁?”

黄旌还没回答,陈楚已讶异道:“陈当家不知道?那还来听?这公孙叫天在塘沽那可是鼎鼎大名啊!说时事,讲战况,那是一等一的卖座!就连七将军也曾听过他的书,陈当家居然不知道?”

陈广湖甚是尴尬,赔笑道:“陈某孤陋寡闻了,孤陋寡闻了。”

说话间楼下已爆发出一阵采声掌声,一个驼子在几个帮闲的拥簇下微笑着登台,开演讲说新闻,这回说的却是燕京的战事。其实他一个说书人,能得到多少最新战况?但妙就妙在他善于铺陈,于细节处用心,使人犹如身临其境,倒像他才从前线回来,一切都亲见亲闻一般。

陈楚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喝酒,一边品评:“这公孙叫天一定有人在前线帮忙打探消息,否则说不出这么细致真切的事情来。”

黄旌在一旁帮衬着对答两句,陈广湖也跟着赔笑,心里其实却极为窝火,心道:“若不是为了做成建都这单大生意,我们陈家需要向你这黄毛小子低声下气?”

陈楚对陈广湖的反应却视若无睹,仿佛看不出来似的,又似乎是完全沉浸在公孙叫天所描绘的燕京战事中。

此刻昌平馆里外不知挤了几百人,个个听得入神,眼见就要进入高潮,忽然门外马蹄声响,公孙叫天听出马蹄声有异,停了下来,连在旁敲打乐器助兴的人也不敢乱动,馆内登时鸦雀无声,便听有人沿街大声喊道:“攻下了!攻下了!燕京城攻下了!大捷!大捷!”

“啊——”

馆内忽然爆发出一阵空前的欢呼声,一些年轻人马上就跑了出去狂叫,一些人甚至当场起舞,连公孙叫天也含泪叫道:“大捷啊,大捷啊!”

这时已没人听见他说什么了,但公孙叫天也不在乎,甚至连昌平馆的老板也不在乎,吩咐下去,几个大汉扯着喉咙一起叫道:“为庆贺大捷,三日之内,本馆酒食半价!”他们的声音传出以后,观众酒客更是欢声如雷。

陈楚对陈、黄二人道:“燕京大捷,说不定外面有什么庆贺,我想下去看看热闹。”便起身告辞,并答谢二人今日之邀请。陈楚走出门后,便听门内砰的一声,似乎有人一拳打在桌子上,嘴角不禁冷笑:“陈家的人是越活越回去了!就这品性,还想独揽建都这项大买卖!”

第二八九章 大汉新政新局(下)

陈楚走出酒楼,忽听一个人惊呼起来:“大公子,大公子!你在哪里?萧公子,萧公子——”却见是个衣着不凡的中年,旁边跟着好几个健硕的汉子,陈楚是经历过战场的人,一见这几个汉子,心道:“这几个人虽然穿着便服,看这气势甚不一般,不像寻常练家子,倒像战场上杀出来的精兵!莫非是哪个将领的家人?他们叫什么公子,莫非是刚才混乱中孩子走丢了?”

他只是浮光掠影地闪过这念头,因为事不关己,并未深思,信步到马车停驻处,就要上车,却见向来乖巧的车夫不掀车门,微微皱眉,冷目盯了车夫一眼,才发现车夫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车门忽然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一把刀来,低声喝道:“不许作声!”

陈楚一呆,便听那几个呼唤“大公子、萧公子”的人渐奔渐远,陈楚正动念要如何对付车内之人,车门已经打开了一半,露出一个十六七岁少年的半边身子来,却见他收了刀,微笑道:“对不住了,放心,我们不是强盗,就是借你的车躲躲。”

车内又有一个少年的声音道:“阿骏,他们走了没?”

车门旁边那少年道:“应该走远了,不过我们还是再等等。”

陈楚一听,心道:“原来这两个少年就是刚才那帮人要找的‘大公子’和‘萧公子’!嘿,多半是两个贵胄之后,受不了家里拘束跑出来玩了。”他是大家出身,对于这种心态十分理解,便微笑道:“两位怎么称呼?”

车门边那少年看了陈楚一眼,笑道:“你不怕?”

陈楚轻笑一声道:“怕什么,两位又不是歹人。”

那少年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歹人?”

陈楚笑道:“便是歹人,在这塘沽城内,怕也不敢乱来。”

那少年哈哈一笑,说道:“好,爽快。”

陈楚张望了一下,说道:“小哥儿,你们的管家啊护卫啊,好像也没跑多远。两位打算怎么办?和在下在这里僵持么?”

这时车门又打开了一些,陈楚已经可看清车内另外一个少年,见他们两人都是一身儒雅打扮,不过车门边那少年更显英武些,不但如此,陈楚还总觉得车门边这少年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车门边那少年便道:“这位兄台能送我们一程么?”

陈楚哈哈一笑道:“乐意之至。”便要登车,那车夫忍不住道:“公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