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普嘉犹豫了一下说:“这么说来,汉部还是要吞并我们么?”

“吞并?”萧铁奴说:“别说的这么难听!我们并不是要征收你们的牛羊,奴役你们的勇士,只是让你们发挥你们最擅长的本领,以此获得你们应得的报酬——如此而已。再说,如果有一个英雄既可以保证你们继续过这种快乐自由的生活,又能保证你们在最寒冷的冬天里也不至于饿死,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犹豫、还要害怕呢?”

托普嘉说:“萧大帅,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

“当然?”萧铁奴说:“我愿意用我的性命发誓,用我儿子的性命发誓,用我兄弟的性命发誓!”

托普嘉心想:“如果不听从他,马上就要发生战争,我们都得被杀。”又想到与汉部商人贸易的好处,便说道:“好,萧大帅,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愿意追随你。但你不能剥夺我父亲——还有各个族长的地位。”

萧铁奴点了点头说:“我何止不剥夺你父亲的地位,我还会巩固他的地位呢。穆沁最早来投靠我,现在我已经将拖赭的土地、人口都给他了。如果你们乌兰部也肯归附,那我会将窝多的土地、人口都给你们。凡是像拖赭、窝多那样对不住我的人,我一定会让他像窝多那样没有立足之地,像拖赭那样连性命也休想保住。但如果是像穆沁那样来归顺我们的人,他就一定能得到像穆沁得到的好处。”

托普嘉听了萧铁奴这几句话后大喜,心想:“若能得到窝多的人口和土地,那我们的势力就能强大一倍!”当下与萧铁奴歃血盟誓,指天地为信,然后才回去报信。

种去病在托普嘉走后说道:“六将军,现在我们能横行漠北,是因为这里的部族还是一团散沙,穆沁、托普嘉他们虽然可能暂时听奉我们的号令,但我们这样做会让草原的部族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最后反而可能因此促使他们统一起来。我听七将军说过一些他对漠北事务的想法,似乎他是反对这样做的。您是为了东北的战局而作此权宜之计么?”

萧铁奴一听哈哈笑道:“老七这么认为么?嗯,他对漠北居然也如此了解,真是奇了。我现在做的,不是为了权宜而权宜。老七的想法其实和我的想法没矛盾,倒是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种去病问:“请六将军指点。”

萧铁奴道:“我扶持穆沁、达密他们,是因为他们还不够强。若是比他们更加强大的部族,我便不会给出这样的条件了。锄强扶弱,乃是对付草原诸族的不二法门。现在总要竖立几个榜样,让他们尝尝甜头的,要不然谁会跟随我们。”

种去病恍然大悟说道:“七将军曾说如有可能,要在漠北实行推恩令…”

“现在说那个还太早。”萧铁奴说:“我们在漠北的影响力还不够,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服我们的。一步步来吧。”

种去病又道:“至于征用这些人作军士,嗯,这些人是打仗的好手,不过可别因此养成后患才好。毕竟胡人不知礼义,驱之战斗容易,使之安分甚难。”

“礼义?”萧铁奴冷笑道:“就是因为他们没有礼义,所以才这么能打!嘿!这件事情我有分寸,你不必多言!”

托普嘉果然能干,第二日便将他的父亲以及几个族长都带到萧铁奴帐中。达密和几个族长来时都是忐忑不安,虽然托普嘉言之凿凿,他们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但入营后仍很担心萧铁奴不守信。

不过,事情的发展比他们预料中要顺利得多,先来接待他们的不是萧铁奴,而是穆沁以及那两个已经归顺了的族长,眼见穆沁得到善待,达密等人才算安心不少。萧铁奴摆下宴席,拿出美酒款待众族长,灌得这几个老牧民醺醺然几乎不辨东西。萧铁奴作主让穆沁的女儿嫁给种去病,自己娶了托普嘉的妹妹作为妻子之一,又许诺给他们介绍婚姻,让漠北各部酋长与汉部贵戚大臣世代通婚。托普嘉等听了都更为安心,这才问萧铁奴此来漠北,究竟是为什么。

萧铁奴说道:“我大哥在混同江那边打女真人,我绕道漠北,就是想去东北帮他打仗。”

几个族长一听都叫了起来,纷纷自请为先锋。

托普嘉说道:“去哪里打仗都没问题,但怕只怕我们的大队去到混同江,这边的老家却被别人占领了。”

“不怕!”萧铁奴说:“你们把族人都带上,我们一路迁徙过去。至于地盘,嘿!人跑得了,马跑得了,草原可跑不了。等打完了混同江的胜仗,我回头送你们回来——到时候就是谁占了你们的草原,也不敢不还!还有,混同江那一带现在可有钱了,我许你们去到那里金银任取,女人任抢!”

众族长听了无不大喜,穆沁沉吟道:“从这里到混同江,可得经过乌古敌烈统军司,乌古部和敌烈八部,可都和女真人不对付。萧大帅要不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萧铁奴道:“乌古部和我们有仇,没大哥答应我可不敢就收他们。至于敌烈部,我跟他们没什么关系。我们现在这些人马去帮大哥已经够了,只要他们肯借路就好。”

正喝着酒,忽然营外一个将官快步走来禀告,原来窝多逃不出多远,他的手下忽然背叛,竟将他拿来萧字旗请赏。萧铁奴大喜,让穆沁去验明正身,便割了头颅祭旗。

十日后萧铁奴大会诸族,共得控弦之士四万四千六百多人,萧铁奴从中再选三千人编入前锋营,给与好马好刀,连同原来的五千人,由种去病统领。

又命穆沁、托普嘉各引一万五千人人为左右两翼,达密节制其余人马在后,萧铁奴自统五万人为中军。

大军徐徐向东,一边放牧,一边行军。

这样一个二十几万人的大部队不断东移,对沿途所造成的影响和震动可想而知。路上的小部族望见,要么远远躲开,要么就接受萧铁奴的整编或者册封,一直走到旧辽乌古敌烈统军司的属地,才有敌烈八部联合起来阻截,结果自然是被萧铁奴击溃。敌烈部向北部遁去,萧铁奴也不穷追,只是派出使者,告知敌烈部自己只是借路,让敌烈部不用担心。

其实萧铁奴“只是借路”的话早在他到达这片土地之前就已经传达,但那时敌烈部不肯轻信,二来也放不下地主的自尊,这时被萧铁奴击败之后才知道害怕。萧铁奴战胜之后示之以宽,他们便不敢不信,不敢不服,不过仍然不敢轻易靠近这支大军,只是派人前来谢罪,等到萧字旗东移之后才回到他们的领地来。

到达大鲜卑山西麓时,乌古部闻讯以为汉部是要来报仇早已望风遁走,萧铁奴也不去理会他。

萧铁奴在云内时候本有兵将两万余人,种去病从东边带来了一万人,进入漠北后又收编大概一万人,此时直系的战斗队伍已达四万,穆沁等受他节制的附属军力也有四万,萧铁奴有这八万兵力在手,对于扭转整个金汉战局便大有把握。

这时摆在萧铁奴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是翻过大鲜卑山,直接突入会宁的后方,这是当初他们“长征远遁”时的路线,第二条则是转而南下进入旧辽上京临潢府。

当初萧铁奴刚从敕勒川出发时候就打算走前一条道路,想要在金人反应过来之前给会宁一个突击。但这时他兵力已广,且不说二十多万人的大队伍翻过大鲜卑山极为麻烦,便是翻过去以后若没法顺利解决补给问题也会很危险。因此萧铁奴便改变了主意,引了大军转而南下进入临潢府,这是当年萧铁奴大打游击战的地方,进入这个地方后当真是如鱼得水!金人留守在这里的兵力防备漠北的小部落还可以,如何能挡得住萧字旗?所以萧铁奴轻而易举地便夺了旧辽上京城,这已不知是他第几回夺取这座上京城了。卢彦伦对这一带的环境也熟悉得不得了,传出檄文,安抚民心。

这时临潢府一带的汉民庄园已经颇为发达,见萧铁奴忽然出现几乎怀疑他们是从天而降!这里的商人、庄主、牧主大多和萧铁奴多多少少有点交情,听说他来不禁惊喜交加,对卢彦伦的政令十分配合,所以没几日时间不但临潢府安定下来,而且萧字旗还征集到了数量庞大的粮草。

“六将军,您这次来,不走了吧?”有个庄园的主人问,他的庄园萧铁奴也是有份的。

“哈哈,怎么说呢。应该会走,而且很快。”

“啊!”那个庄园的主人既有些惊讶,又有些失望。

“你为什么不问我去哪里呢?”萧铁奴说。

“这…六将军要去哪里?”

“哈哈!”萧铁奴说:“我要去的地方,当然是会宁啊!”

第二七零章 天降雄兵破僵持(上)

华元一六八一年,秋。

这半年多来漠北的震动,金人并非完全没有察觉,不过挞懒并没有第一时间将之和萧字旗在阴山南麓的失踪联系起来。毕竟,阴山南麓到大定府之间相距极为遥远,当年金军从这里出发千里远袭大同的时候,娄室等人就已经惴惴不安了,何况阴山又更在大同府的西面!更何况萧铁奴走的路线是从漠北迂回!所以在正常人的思维里,这两件事情实在离得有些远。

“也许只是漠北那群胡人在闹。”挞懒想。这时候他主要的注意力还放在辽河流域折彦冲身上,正如宗翰时刻想的都是怎么对付曹广弼、杨开远一样。

由于战争导致的割裂,让各个地区的消息传递更为不便,尤其是敌占区,直到现在,宗翰对于汉部如何征服陕西仍然知道得不是很详细,宗翰按照他所得到的情报(其中有一部分是误传,还有一部分是烟雾弹),推测萧铁奴可能进入了陕西,他认为如果不是萧铁奴介入,汉部想得到陕西恐怕没那么容易。宗翰尚且如此,更遑论远在大定府的挞懒了,所以这次当他听到漠北有入侵者南下临潢府之后,第一个指令就是让临潢府的守将固守城池,他还以为那就是一部南下劫掠的漠北部族呢。

在这个时代,漠北民族正处于铁器锻冶的低谷期。由于漠北本身的地理条件和社会生态所限,漠北游牧民族对铁器技术的掌握从来都是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当中原皇朝控制力减弱时,漠北民族便有可能得到部分外流出来的铁器技术,并因此而兴旺,汉初之匈奴、唐初之突厥以及才刚刚亡国的契丹都是如此。反之,这些兴起的游牧民族所建立起来的联盟(或帝国)一旦覆灭,或者中原皇朝以及中亚诸文明国家加强了对铁器技术的控制,漠北游牧民族就会陷入一个铁器锻冶技术的低谷,甚至空白。

这个时代,正是漠北民族制铁技术处于低谷的时代,方兴未艾的蒙古,一团散沙的敌烈,大抵都是这个状况。游牧民族没有铁,等如老虎没有牙,再强悍战斗力也有限。所以这个时代的漠北诸部就战斗力来说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之中,而挞懒听说临潢府北部有胡马入侵后也并不是很在意,以为这次仍然能像以前一样能够轻易击退。

但是没过多久,不利的消息便一个接一个传来:上京失陷了!不但如此,整个临潢府也在短短的时间里整片地易手!潢河已经布满了哨岗,将那边的消息完全切断,再过几天,从仪坤州到丰州一线便被完全控制,什么消息也传不过来——很明显,这已经不是还处于蛮荒阶段的胡人所能动用的手段了!正聚精会神于如何应付折彦冲的挞懒这才慌张起来,但这时他已经没法派遣出去多少兵力去应付北边的事情了——金汉双方在这场僵持的大战役中都已经出尽全力,每个萝卜都有一个坑要占,这时北方忽然出现变故,挞懒想尽办法,也只能派出了一部大概五千人的军队前去应变,但这部人马去了之后就没有回来,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想起这些弄不明白的状况,让挞懒的脸都抽搐起来。折彦冲虽然截断了遂州、显州一带,但挞懒仍然可以通过临潢府迂回与会宁取得联系,现在临潢府一出事,会宁方面的消息便真真正正地隔绝了!

能干出这件让挞懒头皮发麻的好事的人,当然只有萧铁奴。他控制临潢府之后,马上派遣一部轻兵沿着潢水前往通州。临潢府到通州的距离,与临潢府到大定府的距离差不多,所以挞懒听说临潢府失陷的消息时,萧铁奴的轻骑信使就已经到达了通州,当挞懒的五千援军才筹集完毕,萧铁奴已经占据临潢府的消息更已传到了辽阳!

这个惊人的消息来得如此突兀,以至于不但出乎挞懒意料之外,连折彦冲、杨应麒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不会吧…”杨应麒在辽阳喃喃自语:“八万大军!就在临潢府!”

这意味着什么,杨应麒用脚趾也能想明白!

如今会宁和辽阳之间是一种汉军占优的平衡,这时双方的侧翼忽然多出了一部极具破坏力的军力,对金汉平衡来说简直对摇摆于悬崖边上的圆石加以雷霆一击!

“胜利…这次是真的来了!”杨应麒喃喃道:“六哥,六哥!你居然想到绕道漠北,还拖了这么多人入局,这…我究竟该怎么说你?”

杨朴也十分兴奋地说:“不管怎么样,只要我们能维持好补给,那接下来的局势将对我们大大有利!”

“有利?”杨应麒叹了一口气说:“你不觉得你这个词用得太保守了么?”转头对韩昉道:“你到通州去,告诉大将军,我会做好一切接收会宁的准备。”

韩昉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本来传一句话不需要动用他这样的重臣,但现在杨应麒派他北上,很明显是因为北方将需要一个文官重臣!

韩昉走后,杨朴道:“现在我们在通州、信州之间和宗磐相持的军队已有七八万,若再加上八万军队来会师,这所需的粮草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会师?”杨应麒冷笑道:“你认为六将军会到通州会师?你认为大将军会让他来会师么?”

临潢府和会宁、通州三点连起来,可以构成一个不等边的三角形,萧铁奴若是引了军队几百里赶过来会师,然后再引兵向北,无疑是浪费了萧字旗现在所占有的地理优势,而且也没法发挥萧字旗最大的优势。

实际上在向折彦冲派出信使的同时,萧铁奴已经在准备直接北上了,不久折彦冲派来了使者,这个使者只有两个任务,第一个任务便是告知此刻汉军在东北的军力布置、物资储备以及这段时间来谍知到的金国情报,第二个任务便是折彦冲的命令——一个简短而有力的命令:“便宜行事!”

“哈哈!不愧是老大!”萧铁奴收到命令之后赞叹不已,跟着便下令出发。他将兵马分为四路:第一路是熟悉东北地势的蒙兀尔,以五千旧部为前锋开路军,第二、第三路是穆沁、托普嘉各一万部族军马,第四路才是他自己的一万五千大军,共计四万大军,取道泰州,然后奔袭会宁。其它人马归种去病、卢彦伦节制,留守临潢府,并准备在平定东北后直下大定府!

临出发前,萧铁奴对北进的军队作了一番鼓励:“儿郎们!知道这一仗要怎么打么?我告诉你们!就九个字!尽量杀!尽量烧!尽量抢!打仗的时候,记得要守规矩,但是钱,还有女人,还有牛马,金银,管他娘的!有多少都任你们抢!抢到了就都是你们的!”

他话声才落,全军便都欢呼起来!这支天底下最凶狠的强盗在利欲的激励下,以惊人的速度突进到了泰州。流经过泰州的他鲁河是混同江的支流,到达这里以后,萧字旗便只要顺流而下便能到达会宁。这时候吴乞买不但来不及作什么反应,也且也没法作出反应——因为在萧铁奴进兵之前的几天,折彦冲又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全面进攻,金军的注意力和兵力都被吸引过去了,宗磐布列兵力于黄龙府一带,宗干在山地防范东海汉部,金兵的韧劲仍然十分厉害,所以折彦冲这次的全面进攻本来也未必能将这个野蛮的对手一举压垮,可是萧铁奴的到来使一切事情都变了!

虽然全面进攻是由折彦冲率先,但他知道这次很可能并不是由他来收取战果。在折彦冲的压力下,黄龙府以北正呈现出难以想象的空虚。男人们都在前方打仗,留下的大部分是妇孺,所以萧字旗来到这里以后,根本就不是来打仗,而是来屠杀!

这一天,会宁城外的一个老人忽然发现江水腥腥的,红红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上游漂下来。

第二七零章 天降雄兵破僵持(下)

吴乞买的寿数比斜也长些,但这时年纪也不小了。纵然年轻时也是一代豪酋,但老了以后就变得有些多疑。特别是最近两年折彦冲的逼迫更是让他的狂躁一天比一天明显。昨夜一个妃子在他熟睡之后靠近他,想给他盖被子,结果惹醒了他竟被一刀杀了。

“皇、皇上…”一个太监匆匆跑来禀告:“谙班的病又犯了。”女真人汉化以后,好的东西学的慢,坏的东西却学得快,这时会宁城外还是一片蛮荒,但什么太监啊、三宫六院等规矩都已经全了。

吴乞买听到汇报后跳了起来,骑上马就朝斜也的府邸而来。斜也的府邸,位于当年汉部留下来的西村一带,这些年在斜也驱遣民夫奴隶修筑扩建后,已经变成了一座十分豪华的庄园,不过在这座庄园外面的世界依然原始。

“皇…皇兄。”斜也已经病得不成人形了,女真第一代的豪酋,眼见正一个个凋零,甚至就是第二代中比较年长的宗翰,也开始步入老年了。斜也喘息着说:“听说,折彦冲那叛徒,又领兵来攻打了?”

“不要紧!”吴乞买说:“儿郎们已经领兵去抵挡了。没事!”

“可得小心,可得小心。”斜也说:“万一前面打得不顺,我们…我们就进山去,到林子里面和他们斗去!只要保住完颜部的血脉,就永远有翻身的机会!”

吴乞买哼了一声,他可不这么想,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宫殿生活,如何还能走进山林去?女真贫富悬殊,甚至完颜部也还有生活在山林里的人,不过那些人和吴乞买、斜也这些皇族已经完全是属于两个世界了。

斜也又道:“听说最近,西边泰州那边也有些异状?”

“嗯,听说是漠北那边有人进犯,包围了泰州,不过应该没什么事情。”

斜也说:“还是得小心,还是得小心。”说完这句话眼睛就半眯了起来,已只剩下一口气在那里吊着了。

吴乞买看弟弟成了这副模样,心里不禁有一点儿难受。他本来是盼着斜也早死的,因为按照女真兄终弟及的规矩,他死后皇位是应该传给斜也的,但吴乞买却想将皇位传给儿子宗磐,也正因有这私心在,近年来和宗翰、宗辅、宗弼他们的矛盾才会越闹越大。这时局势所限,会宁变得十分危险,他吴乞买虽是皇帝却得求人,当此境地,他也知道要让儿子宗磐继承皇位的希望是很渺茫了。不过斜也毕竟是他的弟弟,兄弟将死,心中自然生出几分哀愍。

这个有些暮气了的女真皇帝,从这件暮气沉沉的府邸中走出来,要上马时,忽然一脚踩偏掉了下来。吴乞买大怒,从地上爬起来后,也不管这匹马乃是一千里宝驹,抽出刀来就割断了它的喉咙。左右见了这情形吓得个个远避,吴乞买大怒道:“躲什么!”抽刀就把离得最近的一个侍卫杀了。吓得左右既不敢逃,又不敢不逃,忽然西边蹄声响起,听声音似乎有数百蹄,吴乞买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叫道:“什么人!”

一个侍卫在远处跪下道:“奴才去看看!也许是前方派来报捷的。”

然而那蹄声却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在完颜虎大闹会宁以后,在会宁动刀动枪已经是严令禁止的事情,如今忽然有几百人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冲撞进会宁,吴乞买知道,这绝对不是正常事件!

“难道…折彦冲打到这里了?”想到这里吴乞买脸上的肥肉忍不住抽搐起来。

吴乞买猜错了,折彦冲的兵马这时还在黄龙府和宗磐相持,冲到这里来的是连萧铁奴也不是——萧铁奴这时还在百里之外。但是这次萧铁奴领兵北上,除了对前锋蒙兀尔和自己所领本部控制得较为严格之外,其它的便任由这些漠北游骑四处闯去!所以萧铁奴才以奇袭打下泰州,便已经有约六千人的队伍分成七队窜入拉林河一带烧杀抢掠,甚至有一部窜入了会宁!

进入会宁的这支队伍,却不是一个有计划的奇袭,而是因为迷路而闯到了这里。这些游牧队伍,每一队里头都有几个识得东北道路的萧字旗老兵作为监军,萧铁奴早已对他们传下命令:“你们只管引路,除了那些门口贴‘汉’字帖的,其它的任他们杀去!任他们抢去!”但是给进入会宁的这支部队作向导的老兵离开会宁已久,对这一带的道路有些陌生了,加上这些年会宁的变化很大,所以他进入这个地方时竟愣了一愣,一时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不过这并不会妨碍这支大概六百多人游牧部队抢掠的兴趣,会宁的经济虽然不怎么样,但几年来金军从中原抢来的东西全堆在这里,所以这一带实在是东北地区罕见的富贵温柔乡!而偏偏这个富贵温柔乡因为兵力全调到前线的原因,在此刻正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虚弱!这一刻的会宁,不但兵力奇缺,甚至连成年男子也很少见!

“天啊!你看!金子!这屋子里全是金子!”

“哈哈!他们家没男人!全是女人!”

这群突入城内的漠北强盗闯进了宗干的府邸,威胁着宗干的管家带他们开了宝库,抢了东西后将老人全部杀死,跟着带走了所有的女人,至于小孩,有的被杀,有的被劫,有的失踪,清洗了这座府邸以后漠北强盗们便放起了一把火,将这座几个月前才完工的王府变成一片火海,完颜亶和完颜亮等人都在这次大火中失踪。

强盗们抢了个饱以后,并没有直奔皇宫去袭击女真人的根本,而是找了个地方驻扎起来,以百人为一队,轮休休息和抢掠。

“这里太有钱了!我们几百个人也分不光!赶紧找族人来分!”

没多久消息便传了开来,附近几支正在烧杀的小部队听说情况都朝这边冲来,也有向导认出了这里就是金国的国都会宁——可是国都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里有钱!有财宝,有女人!

会宁那虚弱无比的防卫力量,已经在第一队游牧强盗进城时就被冲杀得七零八落,所以第二、第三、第四队游牧强盗进入时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女真人的根本,阿骨打的骄傲,此刻在漠北强盗眼中却变成了一个金矿,一个不用付钱就可以上女人的妓院!

一开始,大家对会宁的皇宫——那个围墙既高且厚的地方还有所忌惮,但当强盗的人数集结到三千人以后他们就再不怕了,纷纷向那里涌去。这几天的抢劫里他们已经弄明白了一件事情:房子越高越大,钱和女人就越多!

他们冲了进去,暴怒的吴乞买领兵亲自抵抗,但前门虽然守住,后门却被撞破,跟着整个皇宫便失守了。

金国的皇帝吴乞买像一头猪一样被撞倒在地,漠北强盗根本无视他身上的龙袍就践踏过去,一只马蹄踩穿了吴乞买的肚子,他的腿也被踩断了,然而他还是死不了。他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批漠北强盗抢光他这些年的聚敛,眼睁睁看着他们当众强奸他的妻子和女儿,眼睁睁看着他的母亲——金国的太后被拖出来打碎脑袋。

漠北强盗用比女真强盗更野蛮的手段来对付这个自称已经进入文明的民族和他们的金国首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吴乞买没想到他只比斜也迟死了一天,他更没想到他死的时候一点皇帝的尊严——甚至是一个酋长的尊严都没有。

“烧啊!抢啊!”

金子抢光了再抢银子,大房子烧光了再烧小房子,活人的地方抢光了再抢死人的!当折彦冲和萧铁奴还在围剿宗磐、宗干的时候,漠北强盗已经连阿骨打的坟墓也掘了,满地的尸骨践踏得一塌糊涂。

知道会宁被刀与火彻底毁灭以后,萧铁奴才进入这个废墟,才在断壁残垣中找到了吴乞买的头颅,用石灰包好,作为战利品拿去向折彦冲请功。

这个强大的女真王朝,毁灭得比它兴起还快!

第二七一章 丧家之犬悔何用(上)

华元一六八一年秋,会宁毁灭。

“大胜!大胜!”从辽阳到辽口,到处都充满了欢呼!汉军果然胜利了!萧字旗从天而降,破泰州,焚会宁,金国大军瓦解,东北诸部请降,汉部终于成就大业了!

在这场劫难中,如果说留在会宁的所有金国皇族男丁都死光了未免太过绝对,因为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在所难免。不过若说还有谁逃了出来,却是谁也指不出一个重要人物来。

漠北诸部进击的速度,杀戮之狠辣,比萧铁奴预料中还要厉害。本来萧铁奴是有机会早点进入会宁维持秩序的,尽管他号称汉部七个将军里破坏欲望最强的一个,但毕竟是在一个文明政权中身居高位的人,比起那些漠北强盗来,萧铁奴心里还有文明的概念——尽管他不屑于去理会这概念。所以如果他早点进入会宁,那里也许会少死一些人,但萧铁奴没有,他不急着进城,反正这头功是他的了,反正这笔战争财一定也是他赚了最大——按照约定,漠北强盗们在这次劫掠中所得的三成财物必须上缴。对于这一点各族族长并无意见,因为这次他们的收获实在太丰盛了!至于杀人的问题,萧铁奴也不打算理会,他对救护那些姓完颜的人没兴趣,最好金国的皇族死个一干二净,免得将来手尾太长——不过这话是不能公开说的,万一被完颜虎听见可不得了。所以萧铁奴在会宁被毁之前,说什么也不踏入这个悲惨的金国都城一步,以便将来完颜虎万一对此事发怒他也有个推脱的余地。

两万漠北强盗在拉林河、会宁一带四处放火,将这里烧成一片蛮荒。平心而论,他们虽然野蛮悍勇,但组织、兵器都还有些跟不上,战斗力在某些方面有所欠缺,萧铁奴用他们来袭击抢掠那是物尽其用,但要是遇上了宗磐所部的主力,这两万人恐怕就讨不了好去。幸好,他们的统帅是萧铁奴。

萧铁奴在漠北强盗还忙着抢劫时,就已经率领了他的本部精兵在黄龙府和会宁之间设下圈套,准备打援。

在山地作战的宗干听说会宁有失后先是起疑,确定消息确实后仍然忍住不敢来救,宗磐那边却急了,尽管这时他正承受着折彦冲的千钧重压,但会宁乃是根本,不能不救,因此便抽调出八千人马迅速回援,在中途却中了萧铁奴的埋伏,死伤过半,再掉头回来时竟发现黄龙府已经易帜。原来宗磐抽调了八千骑兵走了以后,这道防线不但机动兵力忽然减少,而且还出现士气下降的严重问题。折彦冲岂是易与之辈?宗磐便是千方百计地防范也未必能确保长久无事,这时自家露出了一个大破绽来,折彦冲哪里还会放过?几乎在宗磐走后的第二天他便看出了端倪,以猛虎扑鹿之势攻陷了这座拦了他将近一年的黄龙府!

宗磐领着一帮残兵败卒,望着黄龙府断壁残垣上的“汉”字大旗,终于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前面是折彦冲,后面是萧铁奴,他还能逃到哪里去?最后,走投无路的宗磐终于像当初斜也预言的那样逃进了山林之中。但是生活习惯已经贵族化了的他,根本就没法适应那种贫苦的生活——就算他适应得了他的部属也适应不了。一个月后,他的首级被他的副将砍下,连同吴乞买的首级一起送到了折彦冲帐前领赏。

黄龙府城内,折彦冲捧着吴乞买的头颅,端详着,他的笑容忽然有些失控。

当初在死谷中时,大家求的是生存;出大鲜卑山时,大家已有了建功立业的想法——那个梦想中的国度,对内,是太平,是大同;对外,则是扩张,是强盛!从走出死谷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十七年!当初还是小孩模样的杨应麒也已三十岁了,再过两三年,折彦冲就要四十了。在这十七年里,他们为了前进,为了壮大,受了多少委屈,冒了多少风险,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

捧着吴乞买的头颅,折彦冲知道,从这一天开始,这个天下——甚至包括他自己都将完全不同!他改变了这个时代,而这个时代也正在改变他。

“报——会宁大火十日,已成焦土!”

“报——萧帅已经进驻宁江州,请大将军前去会师。”

“报——突吕不部派人来请求内附。”

“报——铁骊部收留完颜族人企图复辟,为蒙兀尔将军所破,萧帅已下令尽灭其族。”

“报——乌偎于厥部派人来请求内附。”

“报——蒲卢毛朵部请求内附。”

“报——宗干匿身的越里吉部已破。萧帅送宗干首级前来请功。”

“报——宾州已破,萧帅已下令屠城。”

宾州已是第七个被萧铁奴下令屠灭的地方了,如今漠北诸部在萧铁奴的默许下,已将宁江州以北数千里黑土地杀的尸如山,血成河,整个东北在黄龙府以北,全是一片鬼哭神嚎般的血腥氛围,在这片血腥当中不但萧字旗变本加厉,甚至连汉部的主力军事系统也受到了感染。

杨应麒在辽阳听到一个比一个惨酷的战报,惊得赶紧移书折彦冲,促请他北上收拾残局!又写了一封信给韩昉,要他向折彦冲进谏。韩昉将杨应麒写信的事情告诉折彦冲,折彦冲听了微笑道:“应麒什么都好,可惜这些年读了太多古书,本事没长进,反倒有些迂了!”

眼见折彦冲一直驻军于黄龙府,对自己的促请迟迟没有反应,杨应麒急了。现在东北大局已定,驻军于大定府的挞懒无力救援会宁,而宗翰、宗辅则根本来不及救援会宁。所以杨应麒已经在考虑下一步——经略燕云、中原的事情了。他本来已经打算南下辽口,甚至准备进入塘沽,发动政略攻势为折彦冲的南下作铺垫,但东北的这种变乱却让他感到担忧,最后经过一番,决定先北上和折彦冲相见。

杨朴劝道:“北面之事,自有大将军安排,七将军何必担心?”

杨应麒叹道:“我担心的,不是事,而是人。”

“人?”

“对,人。”杨应麒道:“混同江流域这番杀得太惨了,我都不敢将会宁的惨况告诉大嫂!现在那边已经变成一个唯力不唯德的天地,我怕在那种氛围之下大哥会受到影响。”

杨朴沉吟道:“大将军英明神武,不至于为旁人所动吧。”

“难说!”杨应麒道:“大哥是个可刚可柔、能善能恶的人,虽然他不像老六那样嗜杀,但若是他觉得有必要,一旦狠下心肠来,可不会像二哥那样姑息存仁。现在在北边能和他说上话的,就只有五哥和六哥,老六是个疯子!五哥也是个尚武力的人。如今东北大胜,再解决掉燕云我们便天下无敌了!眼见大哥的威权一日重似一日,就算再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在这种情况下也最容易志得意满。我们汉部如今是最强盛的时候,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大哥现在却反而是最‘脆弱’的时候。我怕老六趁机在大哥耳边鼓捣些什么,老五又不能抵制,那这麻烦可就长了!所以我还是得去一趟!”

杨朴道:“若七将军去,那中原那边的事情怎么办?”

杨应麒沉吟道:“那只能推迟了,毕竟对内的稳定应该优先于比对外的胜利。我已经派人去联络耶律余睹,在这种局势下他如果不想抱着完颜氏这艘烂船一起死应该会有所作为。你这就出发吧,我将这边的事情料理一下就来。”

于是杨朴便率领了一个文官集团北上看视情况,实际上是杨应麒希望杨朴这个文官集团能尽早代替武人接掌这片土地,尽快让这场不知何时止息的杀戮停下来。

杨朴到达时,折彦冲正将黄龙府城内一众助金人守城的汉人押到城外,准备坑杀。杨朴大惊,跑到刑场叫道:“大将军!此事万万不可!”

折彦冲阴沉着脸道:“这些汉奸吃里扒外,若不是他们,我的大军会被阻延这么久?若不是我在黄龙府受到阻延,中原那边未必会出这么大的乱子!真定之败,他们也有责任!”

杨朴道:“这些人自然有罪,但他们人在城中,恐怕是身不由主。再说他们手无寸铁,杀之不祥。”

折彦冲哼了一声道:“身不由主?辽阳的守军,怎么就不身不由主了?”

“这…”杨朴叫道:“辽阳和黄龙府,毕竟不一样。”

折彦冲不悦道:“有什么不一样!”

杨朴道:“他们受金人毒害已久,难免助纣为虐而不自知其非。”

折彦冲冷笑道:“既是助纣为虐,那还说什么!杀!”

传令官就要传令,杨朴赶紧喝住,折彦冲横眉道:“你做什么!敢拦我命令!”

杨朴跪下道:“大将军!汉部法令,不当杀俘。汉部之法令,正需大将军以身作则,否则将来如何服众?”

折彦冲犹豫了一下道:“不杀他们!却如何消我心头之恨!如何正我军之威!”

杨朴道:“这些奸民有错,自有律法处置!”

折彦冲道:“军法?军法还不是我定的!”

杨朴道:“军法是大将军定的,却是元部民会议同意的。所以这军法定下来以后,便是大将军也当遵守!大将军若要改易,也需经过元部民会议这一道程序。”顿了顿又道:“若是出现军法中没有规定的新情况,大将军自然可以酌情处理,但对付这等罪犯,军法已有明文,大将军何不按军法行事,以顺人心。”

折彦冲沉默片刻,问道:“你要用哪条军法来处置他们?”

杨朴道:“流放…”

“不行!”折彦冲道:“流放太轻!再说这些人是不服汉部的,若放了他们,迟早要成祸患!”

杨朴心中一震,心道:“原来如此。大将军这番要杀人,为的是要绝后患。”沉吟片刻,说道:“流放有轻有重,若流之于大海万里之外,对我们来说,便与坑杀无异。”

折彦冲问:“流到哪里去?”

杨朴道:“听说七将军资助的海上探险者,最近已在麻逸南方一万五千里海路以外,发现了七将军所说的那片大陆,那些探险者还带回了几只袋鼠作为凭证,不如便将他们流放到那里去,以资惩戒。”

折彦冲本不愿答应,但在杨朴的坚持下才勉强道:“好吧,就这么办。”

第二七一章 丧家之犬悔何用(下)

为了和太原、云中一带的曹广弼、耶律余睹等通传消息,杨应麒派出了五个秘密使者,分别伪装成商人、乞丐、流民,一个取道大定府,在边境上就被捉住自杀了,两个取道辽西走廊,一个滞留于乱军之前,一个惨死于乱军之中,剩下两个取道海路,一个从塘沽混入燕云,一个从山东进入淮北。

这时宗弼已经占据了河北西路的大部分与河北东路的一部分,部分先锋兵马突入了山东,而他旗下的汉儿军马则突入汴梁,与占据洛阳的李彦仙相持。至此新汉政权在太行山以西的军势已完全被金军隔绝,东部要和西部取得联系,要么就得秘行通过金国占领区,要么就得必须取道山东,入淮北,从开封府南边的陈州、汝州一带过去,不过陈州、汝州乃是汉、宋、金三国相争的地方,道路极不安全,所以如果要确保无失的话,则得借道大宋控制下的襄、邓地区——当然,这又必须得到南宋政权的同意。可以说在中原这里,是金攻汉守的形势。在这种情况下,东北的消息传到太原,通常都要好几个月,甚至一年。

取道淮北的那个使者要在半年之后才能到达太原,而取道燕京的那个假商人则幸运地穿过燕云,进入云中地区,并在当地汉部密子的帮助下潜入雁门关。

汉军东北大捷的消息传到燕云和南宋,基本上和这两个秘密使者的足迹同步。

“会宁打下了!会宁打下了!”

当这个消息传到大定府时,完颜氏一族留在会宁者几乎已无遗种;传到燕京时,黄龙府也已陷落,宗磐、宗干也已相继授首;传到太原时,东北的战事实际上已接近尾声。

世事有时候很奇怪,上次折彦冲攻到黄龙府时,新汉政权离得到必胜之势其实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那时候一个接一个的胜利却来得令人目不暇接,以至于境内无论士农工商都沉浸在一种近乎迷醉的盲目乐观之中,而境外无论是金国还是大宋所受到的冲击也是有如雷霆。

而这次会宁陷落,女真在东北的势力完全覆灭,按理说应该是一个更加令人振奋的消息,但或许是由于前车之鉴不远,或许是由于真定之败尚近,新汉政权各个地区、各个阶层对此的反应竟理性得近乎保守,大部分人都小心翼翼地观望着,以防再次发生“塞翁得马、焉知非祸”的变故。

所以当东北军势高歌猛进的时候,新汉政权的中原诸军势却显得有些消极。杨开远是最早得到确切消息的,但他却只是派小部人马袭扰辽西走廊和河北东西路,并作势攻击以牵制燕京军队,并未大肆进逼。而曹广弼那边由于对东北的战况还没完全掌握也不敢妄动,王宣也只是在济水、黄河沿河设防。

“中原需要一个首脑!”如果没有一个首脑,那中原地区的力量就很难统合起来。这一点折彦冲和杨应麒都知道,可他们一时却没有妥善的办法来解决,因为在地理上被隔绝的情况下,如果中原那边出现了一个强有力的首脑,短期之内或许不会出什么事情,若是持续的时间稍长,新汉政权便很可能会变成两个!

杨开远在塘沽,赵立王宣在山东,曹广弼在河东,刘锜、种彦崧、曲端等在陕西,这些人个个都独当一面,也都能够互相呼应,但却没有真正地统一起来。尤其是陕西与河东,这两片领土本来是可以统合起一份直追东北的军事、政治、经济力量,但曹广弼却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有顾虑。至今为止,陕西诸军州也基本处于自防自治状态,虽然刘锜、种彦崧、曲端等都唯曹广弼马首是瞻,但曹广弼都没有自命为晋、陕军政之首。所以这段时间来河东和陕西由于实现了内部的和平,民间经济恢复得很快,但对金人来说晋陕一带的汉军军力却始终只是一种牵制,而未构成致命的威胁。

杨应麒理解曹广弼的这种顾虑,而折彦冲也相当欣赏曹广弼的这种顾虑。在当下的时局中,处在曹广弼这种位置上还能自我克制是相当难得的,折彦冲对他这份克制的欣赏,甚至还在对萧铁奴破坏力的欣赏之上。

不过,汉军中原将帅的踌躇一方面固然是出于自身隐忧的考虑,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时候大多数将帅都还不能充分理解会宁的陷落对金军来说意味着什么!

“老家没了…”

按出虎水成了汉人的天下,会宁完全变成一片瓦砾,在燕云的女真将士,几乎每一个都有亲人在萧铁奴造就的那场灾难中丧生!燕云的精兵依然是强大的,可他们的根却已被完全拔起。如果说上次会宁受到威胁女真人感到的更多是震惊,那这次他们感到的就完全是悲痛和恐惧!那棵叫女真的大树在根系被拔起之后,就像一棵百年老树被拔起后一样,给每个女真将士心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荡荡的坑!

“老家没了…”

听到这个消息,很多杀人不眨眼的女真人竟然当众哭泣起来。这个野蛮勇武的民族忽然之间变得很脆弱,他们甚至觉得那些契丹兵、汉兵连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确实,听说会宁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后,金军中的大多数非女真将士心里也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前一刻女真人还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但在后一刻这些统治着他们的女真人在他们眼里就都变成了一头头的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