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铁奴一奇道:“那是为什么?”
杨应麒笑道:“我想在六哥治下的这片土地上做些生意。”
“生意?什么生意?”
杨应麒道:“自然是对咱们都有好处的生意。”
萧铁奴沉吟道:“和你带来的那批商人有关吧?”
“不错。”杨应麒道:“我的意思是,划出一片地方来给他们作为商屯、牧马。有了收成,部分按照大金税率上交,盈利部分,咱们俩分一份,给五个哥哥们留一份,剩下的就给他们赚了。”
萧铁奴笑眯眯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俩占大头,他们五个分小头?”
杨应麒笑道:“是啊,虽说兄弟间有福同享,但也不是有福‘平’享啊!没个差别,做事的人没动力!这事他们一分力都没出,自然占小头!”
萧铁奴想了想笑道:“那咱们俩之间呢?怎么分这块‘大头’?”
杨应麒道:“我六,你四。”
萧铁奴大怒道:“这里可是我的地头!你带了一帮子人来这里做生意,还想占我的大头!”
杨应麒笑了笑道:“六哥啊,现在是你有权有地,可我有钱有人!没有你我弄不出新的牧场林场给他们,没有我你也搞不来人手!嘿!没人的土地,是生不出财货来的。”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那也不能你占大头!最多平分!”
杨应麒摇头道:“这里面还有个道理在!这片土地要如何开发,如何布局,如何引人,收益的分成该如何分配,前期投入的钱该往哪里筹集,将来我们军队如果撤出该如何应对大金官吏的盘剥——都得我去指点他们啊!”
萧铁奴冷笑道:“你一个‘指点’就要爬我头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且别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成事,就是我把地给了他们,若没我保护,看他们能不能在这里站住脚跟!”
杨应麒笑道:“六哥啊,你认为你能在这里呆多久?”
萧铁奴心中一凛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杨应麒道:“你和这片土地的关系,与大哥和复州的关系是不同的。复州是大哥的封地,只要他一日不死,那片地皮便是我们说了算!但这里不是啊。国主让你暂时驻扎在这里,一来是要收买你,给你些甜头;二来则是因为目前要对付耶律余睹,这才让你‘便宜行事’!我敢说,耶律余睹一解决你就会接到新的命令:厉兵秣马准备南下攻打中京!等攻克了中京国主还会让你回来吗?不会,他会让你继续留在前线立功。你的爵位当然会越来越大,手中的兵马可能也会越来越多,但你想像大哥一样占有一片自己的地盘,嘿!六哥,你认为国主会这么做么?”
萧铁奴给杨应麒说得心头大震,杨应麒这番道理他不是没想过,但出于眼前景况的蒙蔽,正所谓“当局者迷”,便没杨应麒想的那么透彻!
只听杨应麒继续道:“所以,六哥你当前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在自己离开前攫取最大的利益。但怎么攫取呢?盘剥敲诈?哈哈,这片地皮只怕没多少油水了!那怎么办呢?要想杀猪,先得把猪养肥!而我带来的这些商家,就是猪种!他们不是汉部官方,也不是六哥你的直属,所以将来就算六哥退出这里,他们仍然可以留下经营六哥你已经划给他们的土地。只要他们顺从地向大金交粮纳税,新来的官吏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甚至还需要他们的协助以管理这片地面呢!”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我听得懂你的意思:你是要我好好帮他们在这里站稳脚跟,是吧?”
杨应麒笑道:“你是我哥哥,这里又不是汉部辖区,该怎么做我没权力来命令你。我只是给你提议一个兄弟俩一起发财的路子。”
萧铁奴沉吟道:“怎么发财法?”
杨应麒道:“我打算给他们这样约定:他们经营的农场、牧场自家占有七成,我们兄弟几个占有三成…”
萧铁奴插口道:“怎么是我们小头,他们大头?”
杨应麒笑道:“其实我就负责给他们指点迷津,你就负责给他们土地,之后啥事也不干,任由他们折腾去。赚了我们分钱,亏了他们自己负责!当然要给他们大头啦!不然谁来?再说这不是有几十家吗?咱们每家都抽三成,这个数目可也不小了!”
萧铁奴哼道:“这里民风剽悍,北边是室韦,西边是蒙古、乌古,南边又是还没解决的大辽,他们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只怕不容易!”
杨应麒点头道:“当然很难!我甚至已经可以断言:将来一定有不少熬不下去的人跑掉,但也会有野心勃勃、见钱忘命的家伙要求加入,毕竟从长远来说只要我们大金和汉部的政治、军事力量能持续强大,他们在这里的投入一定会惠及子孙!我在辽南会给他们提供必需的劳动力和工具,也会教他们利用金钱和大哥的威望去打通大金官员的门路。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六哥你能在前期给他们提供必要的保护。树木在成长初期总是特别脆弱的。”
萧铁奴也觉得这事有利可图,问道:“就算是三成吧,只是这三成里面,我们兄弟几个怎么分?”
杨应麒笑道:“把这三成分成十二份,我们要借助大哥的威望,分他一份,其他四个兄弟和狄先生平分一份。剩下的这十份里头…”
萧铁奴冷笑道:“这十份里面,我四份,你六份?”
杨应麒颔首道:“是啊!很公道吧。”
萧铁奴啐了一声道:“公道!公道个屁!”
杨应麒讶异道:“六哥不满意?那,我们再商量商量…我五份五,你四份五,如何?”
萧铁奴怒道:“平分!要不然一拍两散,谁也别干了!”
杨应麒满脸的心痛,踌躇良久,才顿足道:“好吧!谁叫你是我六哥呢!”
萧铁奴这才怒火稍息,但随即南望道:“耶律余睹都还没解决呢,我们就在这里分猪肉,太早了点吧?”
杨应麒笑道:“不早不早,在我看来,内部分猪肉的事情,永远比对付外人重要得多。”
第一零五章 大祸常在墙内(上)
和汉部接触最早的燕云富商赵履民,如今已是辽南甚至大金商人中的翘楚。在决定与汉部关系明晰化之前,他早将直系亲人偷偷运到辽南。虽然他早有准备,但仍然损失了大量的财产——比如来不及卖掉的田地。幸好汉部后来给他的补偿远远超过他的损失!杨应麒也没直接给他钱,只是给了他一些发财门路——这是杨应麒奖励人的风格。
赵履民留在大辽境内的那些搬不动的产业,大多送给了远亲和朋友,这些朋友则拿出其中一部分去疏通官吏,由于赵履民活动范围实在不小,曾经和他有牵连的人遍布燕云,大家都怕火烧起来殃及池鱼,纷纷出手上瞒下骗,终于将赵、刘两家出境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件事情,再一次让还留在大辽境内的商人们看透了大辽的腐败,和汉部、女真眉来眼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赵履民离境的事情慢慢被人淡忘以后,赵履民又在杨应麒的示意下动用自己的旧关系网,帮助汉部潜入大辽的探子活动。他的一个远亲——三十五岁的赵登在这个过程中也被发展为汉部密子的头目。
杨应麒离开黄龙府之后不久,大辽中京、南京、西京都开始有一些晋王的雅事流传出来。这些雅事或真或假,但就算是假的,也捏造得和晋王的性格很匹配。大辽被皇帝耶律延禧糟蹋了二十余年了,无论是上层的将军、官吏还是下层的百姓,确实也都希望有一个新的好皇帝来当朝!晋王是耶律延禧的儿子,他和他母亲文妃在国中素有贤名,更何况他的姨丈耶律余睹最近更打了女真起事以来少有的胜仗!
耶律余睹在北方的战事,由于萧奉先的刻意压制,连皇帝耶律延禧也不甚了了。本来萧奉先掌管军政要务,若前线打了胜仗他该高兴才对。但耶律余睹是他死对头,萧奉先哪里肯让他出采升官?
然而这年冬季,各种关于耶律余睹大胜金军的传闻忽然之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传言将耶律余睹如何截断金军粮道、如何逆袭金军主力、如何夺回大辽上京的战事演绎得极为精彩!传言的源头本来就有些言过其实,在人心思胜的情况下口口相传,越到后来越夸张,不知情的人一听之下还以为耶律余睹就快收回东京道黄龙府,兵逼会宁了呢!
在某种暗示性的诱导下,民众开始幻想这样一个朝政变局:晋王登基,文妃成为萧太后(大辽太后很有权力的),耶律余睹成为兵马大元帅!那是多诱人的组合啊!可是要出现这个局面并不容易!晋王的老爸——那个举国痛恨的耶律延禧还好好坐在皇位上呢!据见过皇帝的人说,“今上”非常康健,就是再活个二三十年也没问题。
二三十年,谁等得了啊!可等不了又能怎么样呢?耶律延禧不死,晋王想登基,除非…
就在这样的民情下,赵登带着一份厚礼——汉部新出的琉璃镜子走进了辽相李处温家的后门。李处温是大辽的参知政事,执政多年,善于逢迎,不但会拍辽主的马屁,而且能附会萧奉先,两人互相勾结,把持朝政,大辽的民生过得越苦,萧、李两府就越富!国势虽衰,但两人似乎都没想过大辽这艘大船如果沉了他们怎么办,只是挖空了心思继续搜刮民脂民膏。
辽主从上京退到中京,又临幸中京以西的行宫。李处温的相府也跟着搬家,折彦冲兵逼中京以后,虽然耶律余睹、锡默都说那只是疑兵,但他还是很担心,预先留下逃跑的后路——最重要的当然就是把财产转移回他老家南京去。这期间,少不了要变卖中京的房产土地,同时在南京另外置业。当然,这买卖不可能等价,或高价强卖(在中京),或低价强买(在南京),强买强卖中最好还有些油水抽抽。有些事情他不能出面,便由他儿子李奭去办。有些事情连他儿子也不好出面,便由一些犬牙去办。赵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和李奭打上交道的。
“公子,最近的风声,好像很不对啊。”说完“正事”以后,赵登道。
“风声?什么风声?”
赵登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没听说么?就是耶律余睹那厮大捷的事情!外面都吹上天去了!”
李奭冷笑道:“你少听他们乱说!什么大胜,不治他罪已经便宜他了!”
“可是,外面都这么说啊。”
“别管那些!”李奭道:“就算真的立功又能怎样?他耶律余睹远在临潢府,撑死不过是一个边将!这个朝局,还是在萧相和家父手里。”
“是是是。”赵登哈腰道:“可是另外一个传言…却实在有些可怕,不知公子听说了没。”
李奭问道:“什么传言?”
赵登小心翼翼道:“晋王…”他没说完,李奭的脸色已经变了!想来他也听过近来坊间关于晋王的一些雅事传闻。赵登见状便不再赘述,说道:“这事本来也轮不到小的担心,但小的身家性命全都和托给相府了,若…若晋王登基,只怕…只怕晋王未必会像当今皇上这样宠信两位相爷,这…这可有些不妙啊!”
“别胡说!”李奭斥道:“皇上想传位给谁,是萧相和家父清楚,还是外面那些黔首清楚?”
“是是!皇上的意思,自然是两位相爷清楚!可是…”赵登道:“现在外面的谣传,只怕…”
李奭喝道:“只怕什么?”
赵登跪了下来道:“小的不敢说!”
“怎么不敢说?”
赵登道:“除非这话就是听了也是大逆不道,除非公子答应决不见罪,否则小的万万不干出口!”
李奭沉吟道:“说!我让你做我的耳目,就是要你听到什么都要来向我禀告!”
赵登这才道:“既然这样…外面那些小民无知,似乎…似乎…似乎希望皇上退位做太上皇…”
李奭惊道:“皇上退位?他们妄想!”
赵登道:“但是…耶律余睹他手握兵权啊…而且听说,这人打仗又特别厉害,打败我大辽七十万大军的女真人都没在他手上讨到好处,万一…”
听到这话,李奭脸色又是一变!赵登一见赶紧闭嘴。李奭重重坐倒,满心忧虑——赵登刚刚提醒了他一件事:他们阵营里,可没有一个像耶律余睹那样会打仗的死忠!
第一零五章 大祸常在墙内(下)
“爹爹,”李奭把由于赵登的启发而想到的忧虑跟李处温说了一遍,用的当然是他自己的语言:“你看眼下这流言到底是无风起浪,还是有人暗中使坏?”
李处温左思右想,问道:“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孩儿有个门客叫赵登,是帮我们在南京买地的一个汉儿!这些话是他来跟我说。后来我又派人四处去打听,坊间果然流言甚多。”
李处温哼了一声道:“奭儿!你好糊涂!这种大事,怎能光凭几个家人门客道听途说!”
李奭愣了一下问道:“那该如何?”
李处温道:“你马上去禁卫局,让他们发派人手打探这事到底从哪里传出来的!”
李奭道:“禁卫局?那不是萧昂该管的么?”萧昂却是北枢密使萧奉先之子。
李处温点头道:“就是因为是萧昂该管,所以才让你去!”
李奭醒悟过来,知道他老爹不敢独立去查这件事情,要让萧昂去承担责任,便道:“孩儿明白了。”
这个萧昂正是当初汉部千里远遁时曾被萧铁奴利用的那个败家子!他在大漠南北闯下那么大的祸事,不但旗下数千宫帐军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打得落花流水,而且还把刚刚投诚的乌古部弄得天翻地覆。但只因有个王爷老爹罩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反而一路升官发财,好不得意。
父交父,子交子,萧奉先和李处温狼狈为奸,萧昂也和李奭臭味相投,这时听了李奭的话,马上吩咐手下去打听清楚。他的手下办事倒也“神速”,没多久就来回禀:“中京这边的流言,都是从几家酒楼、琉璃店、蔗糖店、茶坊传出。但那里的人也是听几个客人说起。”
萧昂问有没有查到在这些店面楼坊散播谣言的人,手下回答道:“这些店坊的小二、伙计异口同声,都说是几个兵勇模样的人。”
“兵勇?”
“是,好像是从北边来的。我们再查却查不到这些兵勇到哪里去了。”
萧昂对这些平素懒散惯了的属下这么快就打听到的消息竟没半分疑惑,打发了手下,和李奭对视一眼,说道:“这事看来有些蹊跷!”
李奭道:“我先回家和家父禀告,你也回去和相爷说知。”
两个二世祖告别后,李奭便回家跟李处温说明经过,李处温道:“看来散播谣言的人,不是耶律余睹,就是女真了!”
李奭道:“女真人为什么要散播对敖鲁斡(晋王)有利的谣言?再说,女真要入境哪有那么容易!”
李处温道:“也是!哼,若真是耶律余睹干的,那他可真是居心叵测了。”
李奭问:“这事爹爹你要不要和萧相说?”
李处温道:“当然要!他儿子既然已经知道这事,我们若不主动去说,未免显得不够忠诚!”
李奭道:“但万一…万一萧相和耶律余睹那厮起了冲突,我们可怎么是好?难道真把耶律余睹那厮杀了?现在我们是靠他在抵挡女真人啊。”
李处温笑道:“你这便不懂了,且不说没有耶律余睹女真人未必便能打到这里来,就算女真人把大辽给灭了,我们也不怕。”
李奭奇道:“爹爹,这是什么道理?”
李处温道:“女真人是一群蛮子,他们就是得了江山百姓,总也得有人来替他们治理啊!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便在破城之前向大金投效就是了,伺候契丹主子和伺候女真主子,又有什么区别?”
李奭连声称是,李处温又道:“但耶律余睹又不同了,这人若是得势,我们父子俩别说官位身家,就是性命也难保!所以宁可把这大辽江山送给大金或大宋,也决不能让晋王得势登基!哼!其实这次的事情查不查都无所谓,不管这事是不是耶律余睹做的,只要国人有拥护敖鲁斡(晋王)之心,这耶律余睹便不能不除!”
李处温第二日来见萧奉先,他来到萧府时,萧奉先正发脾气,重重一拳将一张纸砸在桌上。李处温上前寒暄,问萧奉先何事发火。萧奉先黑着脸不答,李处温向那张裂了的纸慢慢伸出手去,见萧奉先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拿起来一看,却是一首诗:“丞相来朝剑佩鸣,千官侧目寂无声。养成外患嗟何及!祸尽忠臣罚不明。亲戚并居藩屏位,私门潜蓄爪牙兵。可怜往代秦天子,犹向宫中望太平。”
李处温大惊道:“这…谁这么大胆!这分明是讽刺…不!侮蔑萧相啊!”
萧奉先怒道:“除了那个贱人,还能有谁?”
李处温更是惊讶:“文妃娘娘?”
李处温所说的“文妃娘娘”,正是耶律余睹的妻姨,和萧奉先的妹妹元妃在后宫素来誓不两立。而文妃所生的晋王耶律敖鲁斡更是萧奉先的心头大患!这个国舅可是天天盼着他那两个外甥秦王或许王能登基的,但大辽上下却个个看好晋王,如何叫他不嫉恨?
萧奉先道:“她自己悄悄写了便罢,最可恼是让人到处张贴传抄,如今中京城内,不知道这几句狗屁不通的诗的只怕没几个了。”
李处温沉吟道:“派人到处传抄?这…不像文妃的性子啊,该不会是有人好事自发传抄的吧…”
这句话没说完萧奉先便脸上变色,李处温这样讲岂不是说这首诗大得人心?李处温见了萧奉先的脸色连忙改口道:“一定有人暗中主使!要把后台的人抓起来,重重惩处!”
萧奉先哼了一声,似乎不想再提这件事,转而问道:“李相这么晚来,是为了谣言的事情么?”
李处温道:“是!一切都逃不过萧相的神机妙算。”
萧奉先神色稍和,说道:“这事我查了,依我看十有八九是那耶律余睹搞的鬼!只是拿不到证据,甚是可惜。”
李处温道:“证据什么的倒在其次,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查明这厮在中京和各部族中有无同谋!”
两人正商议间,忽报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到了,李处温奇道:“耶律大石?这林牙子来做什么?”
萧奉先道:“前些天回离保老聒噪说南朝有异动,可能已经和女真结盟。我被他聒噪得不得了,便派耶律大石去南京打探消息。”
李处温听说耶律大石到来,心头一动,附耳到萧奉先耳边道:“萧相,这耶律大石虽是进士出身,但也通武事,和各部武将多有来往,要不就试试他的口风,看看内外诸将对耶律余睹是何态度。”
萧奉先沉吟片刻道:“好!”
李处温道:“那我先退到内室。”
第一零六章 却是自家掘坟(上)
大宋宣和二年冬,赵氏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官逼民反终于爆发了。时江南困于朱勔花石纲之扰,无人不怨!睦州人方腊暗中聚集贫民,以诛杀朱勔的名义起事,不数日间应者云集。方腊自号圣公,建元永乐,自置官吏、将帅,以巾饰为标记。起义军无弓矢、介胄,只是以迷信鬼神之事煽动民众。江南久不经兵火,方腊所部置牛皮大鼓擂鼓而行,附近百姓无论良贱无不闻声降附。
不及一月,聚集在方腊旗下者已达数万。但是这群农民脱离旧秩序的约束后,由于缺乏政治能力和社会责任力,在达到他们的正义目的(诛杀贪官)之前便已开始制造新的罪恶:所过之处烧房屋,掠钱财,抢女人!手段之愚昧与残暴比之野蛮民族也不遑多让!于是起义军便迅速堕落为盗贼!
十二月,方腊攻陷睦州,杀官兵千人,占据寿昌、分水、桐庐、遂安等县。跟着又攻陷歙州,临近的婺源、绩溪、祁门、黟县官吏集体逃亡。农民军转而南下,攻陷富阳、新城,直逼杭州。农民军凡捉到官吏,必断脔肢体,探其肺肠,或熬以膏油,乱箭扎尸,备尽楚毒,以偿积怨。
正要北上津门述职的陈正汇听到消息后为之驻足,闻说官员被俘官员的惨状后更生兔死狐悲之感。而远在北国的杨应麒在收到消息后则大叹道君皇帝虐民过甚:“如此怨毒,岂是由来无因!”
身在外国的杨应麒收到的消息,是从江南先到流求,再从流求转往津门、辽口、鞍坡、黄龙府,再转泰州最后才到达他手中。但作为大宋皇帝的赵佶对这件事情竟知道的不比杨应麒早!原来奏警传到汴梁,宰相王黼等怕影响北伐燕云建立大功的事情,竟然按下不表,直到封疆大吏连番求援,事态终于严重到遮掩不住了,才把道君皇帝惊醒,下令暂停北伐,以谭稹为两浙制置使,以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率禁旅及秦晋蕃汉兵十五万(原来要用来北伐的)征讨方腊。
在大宋朝廷还没反应的这段期间,江南百姓受尽了苦楚!起事的虽然是农民,但受苦最严重的也是农民!陈正汇在海外心急如焚,好几次几乎忍不住想怂恿欧阳适发兵去帮助镇压,但每每在最后关头忍住了。若让汉部兵马介入大宋内政,那将来的局面肯定会复杂得不可收拾——这一点陈正汇还是知道的。
欧阳适虽然没有出兵,但他能指挥的船只却日日夜夜在江淮两浙的海岸逡巡,抢救逃难的民众——他这行动或许有一点半点良心夹杂在里面,但以主要目的而论则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抢人”!
对于这样的“义举”无论陈正汇还是林翎都鼎力支持,在这次方腊之乱中,迁徙到流求的人口总数陈正汇直到好久以后才统计出一个大概!这次迁来的不再是单纯的贫民,连一些富农、地主、富商甚至士绅都被逼飘扬过海。而大流求岛南部的开发进度,也在这次动乱后一日千里。
江南的这件大事发生时,杨应麒正远在临潢府,因此只能每日等着消息辗转北传,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大辽的谍报系统没汉部发达,(汉部的谍报系统其实也没后世的间谍系统那么无孔不入,只是相对其它几个政权好多了)但耶律大石在南京向深通大宋形势的各种势力多方打听,终于约略知道江南有人造反的事情,也察觉到大宋近来在北边的军事调动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便搁浅了。
这日他回到中京,向北院枢密使萧奉先禀明经过,萧奉先听说南边暂时不会有战事便不再理会,顺口慰问了耶律大石两句。
耶律大石道:“萧相,南朝虽然暂时无力来犯,但他们在几个月内聚兵积粮,显然将有所为!南京和西京的防卫可得小心为是!”
萧奉先随口应了两声,耶律大石见他不放在心上,甚感失望。忽然萧奉先道:“南朝的事情且不说他,耶律将军,北边出事了你知道么?”
耶律大石惊道:“女真人又打过来了?不是刚给耶律都统击退么?”
萧奉先哦了一声道:“你也知道耶律都统的事啊。”
耶律大石道:“耶律都统这仗打得精彩,中京、南京连坊间都在哄传,末将自然知道。”
萧奉先眉头微微一皱道:“南京也在传?”
耶律大石道:“是!”
萧奉先哼了一声道:“但我刚才说的北边出事,却不是女真来袭,而是有人来向我告密,说耶律余睹私通女真,意图叛国。”
耶律大石大惊道:“这怎么可能!告密这人是谁!萧相可查清楚了?”
萧奉先问道:“耶律将军不相信耶律余睹会叛国?”
“自然不信!”耶律大石道:“耶律都统乃我大辽宗室,国之栋梁!更是皇上的连襟!眼下他又刚刚打了胜仗,朝廷委以方面之重,他怎么会叛国降金?不可能!绝无可能!”
萧奉先道:“可那人说得有板有眼啊!”
耶律大石断然道:“萧相可否唤那人出来,待末将亲自质问他!”
萧奉先摇头道:“这人现在不在相府。”
耶律大石跪下道:“萧相!这必定是女真人的反间计!眼下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千万不能自毁长城啊!末将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耶律都统绝无叛国之事!”
萧奉先看见耶律大石如此,心里反而更不高兴,脸上却没马上表露出来,只是问道:“你和耶律余睹交情很好么?这样为他说话!”
耶律大石大声道:“这不是交情不交情的问题!耶律都统忠勇为国,天下皆知!不但末将,便是锡默、回离保等诸位宿将元帅到来,持论也必与末将相同!”
萧奉先这才展颜道:“好,好!将军忠勇为国却也不在耶律都统之下!刚才我也只是试探!其实实情与将军猜测的差不多,来告密那人正是来使反间计!我已经将他拆穿,命人看押问罪了。”
他态度转换得这么快耶律大石反而感到奇怪,却没说什么,只是站起来道:“萧相英明!”略一沉吟,说道:“北线有耶律都统坐镇,想来无大碍。南朝动态却是难测!末将想请令前往南京,请萧相成全!”
萧奉先考虑了一会,说道:“好吧,我安排下。”
耶律大石告辞后,李处温从屏风后转出,问道:“这人不能重用了。”
萧奉先哼了一声道:“他要去南京,那是正好!我便遂了他愿,免得在跟前碍手碍脚!”
第一零六章 却是自家掘坟(下)
李处温回到家中,把萧府见闻跟儿子说了,李奭听了道:“没想到耶律余睹这么得人心,看来不能轻易动他了。”
李处温冷笑道:“你懂什么!他若是不得人心,萧相兴许还容他些时候!现在他势头这样旺,萧相想容他也不行了!尤其是军中宿将这样为他说话,那更是将他往坟墓里推!”
李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处温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办萧相心里自有主意,我们却不能问太多!只要他吩咐了便做就没错。不过这事一起,中京免不了又是一场大乱!这样吧,你赶紧把还没出手的田产抛了!再把府中名家书画、周鼎汉碑运到南京老家去,以防这边有个万一!”
李奭道:“最近路上只怕不是很清净,运这么多东西回南京怕会有闪失。”
李处温道:“耶律大石那厮要去南京任职,干脆我卖他一个人情,把他调任的事情办利索些,再拨给他两千人马带到南京去。你到时就随他一起南下,路上多和他套交情,将来若中京待不下去,我们到了南京老家还得依靠他呢。”
李奭领命去了,挨个召来门人清客,交代事宜。尤其要赵登赶紧收拾准备回南京。
赵登答应了,离开李府,等到黄昏却从住处出来,东绕西绕,确定没人跟踪,这才往圣昭寺而来,他不走正门,却找到一扇甚为偏僻的紧闭小门,在门上敲了三长两短,呀的一声门才开了一条缝赵登便闪了进去,走入内室,一个和尚为他掀开炕上的草席,搬开铺板,露出一个暗门来,竟是一条地道!赵登进了地道,地道的尽头一灯如豆,两个人正在灯下看地图,听到赵登的脚步声抬起头来,赫然是邓肃和赵观!
赵登躬身行礼后说道:“李奭要我提前南下,不知是为什么事情。”跟着将见闻细细说了。
邓肃点头道:“看来事情就要发生了!哼!我还以为要再推两把,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许多后着都还没用呢!”
赵登问道:“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邓肃道:“你就按李奭说的办事。中京的事情不用你再管了。”
赵登看了赵观一眼,赵观点了点头,他才应了声是,又道:“那两位大人呢?”
赵观道:“我留在这里再看看。”
邓肃道:“我也再等等。”
“那太危险了!”赵登道:“若等大变发生,那时要出城便麻烦了!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赵观对邓肃道:“咱们一留一去,我留下,你走。若事情有什么反复,我自会应变!”
邓肃沉吟道:“我怕的倒不是事情还有反复!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下去就不是我们能轻易插手的了。只是萧奉先既然要动手,那从现在开始,各方面势力必然外松内紧!只怕来往行人进城出城都会受他监控,现在就出城未必适宜。他要对付的虽然不是我,但若让他误中副车可就麻烦了!”
赵登道:“我有个主意!李奭要我到时候随南行之军出城,不如先生就扮成我的帐房先生如何?”
邓肃道:“据你刚才的说法,李奭到时也会一起走吧?若我被他注意到该如何是好?”
“他在才好呢!”赵登道:“这人是个志大才疏的二世祖!好糊弄得很!有他在,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也能拿他当挡箭牌!”
邓肃因觉赵登所言有理便听从了,第三日耶律大石领兵南下,他却不过李处温的嘱托,只好让李奭一行随军。邓肃混在人群中暗中观察,见辽军出城时军纪颇为涣散,但一路南下,在耶律大石的统帅下竟一天好似一天,心道:“大辽虽当末世,但仍有人才!他们的兵将虽然比不上女真,但要是内部不窝里斗,女真人要打过来也没那么容易!”想到这里忽然心里一阵不安,只是不知为什么不安。直到他踏入南京道境内,想起这里本是汉唐故土,如今却被夷虏占了,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我到底在怕什么?在怕什么?”
直到一日听身边一人闲聊时提到大宋,邓肃脑中才蓦地炸了开来:“大宋!大宋!原来这么不安,正是因为担心大宋啊!大辽的这些毛病,大宋一样也不缺,甚至更加严重!他们有萧奉先,我们有蔡京,他们有李处温,我们有朱勔、童贯!就是当今圣上,又比耶律延禧这个昏君好多少?朝政如此,国家是否还有余力来开疆拓土呢?我们这次借助外力图谋燕云十六州,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脑子一片混乱,过了好久才理出一点头绪来:“看大辽如今的形势,就算没有大宋的助力只怕也难以抵挡女真人的攻势了!若是那样,则这燕云地面大辽迟早要丢!既然如此,与其让女真白白占据,不如争取让它回归大宋!若得蓟北诸关隘,只需屯雄兵数万便能扼得胡马难以南下!”想到这里决定不再彷徨,但那份不安却仍然盘旋在心中,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不说邓肃在南边办事,却说杨应麒在临潢府北部竟然赖着不走,萧铁奴心里有鬼,恨不得他早早回去,但又不好赶他。虽说卢彦伦在杨应麒来之前做过手脚,但杨应麒是什么样的人物萧铁奴比谁都清楚!若说这个老幺来了这么久对自己在临潢府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他是打死也不相信!
幸好杨应麒似乎对他的劣迹半点也不在意,不打仗时他便缠着萧铁奴到处游玩,萧铁奴和耶律余睹开打时他就在后方算计着将来农场牧场的收益。这时那些跟来企图瓜分牧场的商家已经跑掉了一大半,只剩下十二家!其中竟有三家是畏兀儿人!但杨应麒对这些色目人也不加歧视,相反还颇有照顾。他们要建清真寺杨应麒也不反对,只是要求他们必须和在辽南一样,放弃对“圣战功”的执着,尽量和佛教徒和平相处。
东来的这些畏兀儿人个个是嗅着铜臭来的商人,大多没有狂热到要随时动刀动枪!再说圣战功又不是清真最为核心的教义,而这片土地其他宗教的势力又明显比清真来得大,动起武来他们没胜算,因此在汉部以政治力量提倡宗教和平的情况下,这些色目人都非常聪明地顺应了,至少在目前还没引发什么宗教冲突。
这日杨应麒正在听一个懂汉语的阿訇讲解可兰经,南边一个他等了很久的消息终于到了!
第一零七章 何去何从怅惘(上)
大宋宣和二年春,大辽东路都统耶律余睹忽然接到北院枢密军令,命他南下接受封赏,并商量东征女真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