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麒眼见田地越开越大,让周胜等人收敛些,完颜虎听说了却不悦道:“别听他的!这么多荒地,不种也是白不种!尽管种去!”

汉部的马群越来越大,良田越来越多,兵甲越来越犀利,生意也越来越好。凡有收成,汉部三百众都有分红。比起女真的平民,这几百个汉人可富裕多了。

所谓饱汉思娇妻,汉部的男人都开始打起成家的主意了。因为折彦冲等首领不禁属下婚娶,汉部部内的二十几个女人虽然长得粗鲁,却都早已被瓜分殆尽,连顾大嫂也跟养马的头儿蒙兀儿好上了。剩下的男人,便都打起其他部族的主意。折彦冲成亲后不久就有人来问:“我们能不能娶女真人作老婆?”

杨应麒听了之后道:“可以,但她必须学会说汉话。”这又算什么门槛?这个冬天没过完,汉部的人口便剧增到四百人以上。增加的自然都是女人。

这年十月,病体渐重的乌雅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去猎狼,引弓射箭,却屡屡失手。他弟弟阿骨打站了出来,一箭射中狼头。

乌雅束醒来后,召来弟弟阿骨打、吴乞买、斜也,国相撒改,子侄宗翰、宗望、宗雄、折彦冲等人,告以梦境。

撒改道:“兄不能得之而弟得之,此梦吉!”

乌雅束颔首,招阿骨打上前道:“我是长子,你是次子。然以勇略才能而言,你胜我多多。这些年主持本族大局的,其实也是你。女真在你手上,我很放心。当年父亲与腊碚、麻产战于野鹊水,身受四创,病重之时,抱你坐在膝上说:‘此兒长大,吾复何忧!’当时你还小,这事不知记得不。但我和几位叔叔都知道父亲有传位与你之意。我们女真兄终弟及,父亲传位给四叔,四叔传位给五叔,五叔再传位给我!如今我再传位给你。父亲临终前又曾对五叔说:‘乌雅束柔善,若办集契丹事,阿骨打能之。’五叔以此语告我,我今再以此语告你。带领女真,好好干,勿令父兄之灵失望。”

阿骨打闻言痛哭。

不久,乌雅束逝世,阿骨打继任女真都勃极烈。

※※※

注:中国传统的法律精神对各族基本上一视同仁,汉唐宋明皆如是。非汉人的种族一旦被纳入这个国家的疆域,其法律处置也要遵循中国的律令,不偏袒也不歧视。在各代法律中,《唐律》的精神尤显包容。《唐律》规定,疆域内的“化外人”之间犯罪,则根据他们本族的法律来判决。“化外人”对汉族人犯罪,则适用汉地法律,反之亦然。

第二十三章 整军备(上)

这是大宋政和三年、辽天庆三年的冬天。女真完颜部陷入短暂的悲痛中,因为他们刚刚失去一个仁厚的都勃极烈。然而他们又都隐隐兴奋起来,因为他们拥有了一个勇武的都勃极烈。

女真人已经有叛辽自立之心,而这时辽国高层却都还在迷梦中不知觉醒。辽国北疆负责女真相关事务的大臣阿息保听见乌雅束逝世的消息,特来问为何不把丧讯报告上去,被阿骨打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阿息保临走之前听见乌雅束门前一匹高头大马在哀鸣,却是乌雅束的爱骑,长得十分神骏!他打量了好一会这才离去。

杨应麒冷眼旁观,心道:“乌雅束死了阿骨打却没上报,这是不以‘辽国节度使’自居了。女真人反意已经很明显了,这契丹使者长着个猪脑袋!居然还没听出危险!还在打死者遗马的主意!”

过了几天,阿息保又来,这次却是直接冲乌雅束的坐骑来的,看着喜欢,就想带走。阿骨打见一向作威作福惯了的辽使居然如此无礼,大哥还在丧中他就要索取亡者的遗物,无名火烧起三千丈,起身就要杀人。宗雄和折彦冲赶紧拉住,小声劝谏。

宗翰上前把阿息保哄住,忽然那马一声悲鸣,两只耳朵已被宗雄割了下来。阿息保大吃一惊,只见宗雄拿着两只血淋淋的耳朵道:“这马有病,所以要把它的耳朵割下来,病马赠人不祥,还是留着给先父陪葬吧。”

阿息保听了闷闷不乐回去了。

旧例,女真完颜部自己选出首领,然后再接受辽国的册封,成为辽国的节度使。但这次乌雅束死后,给阿骨打的任命却迟迟不至,于是女真人对辽国更加离心。

折彦冲等人召开会议,杨应麒道:“都勃极烈已有叛辽自立之心,大家怎么看?”

折彦冲道:“我们与辽有仇,与女真有亲。若起战事,自当纵马于前锋。”

阿鲁蛮道:“不错!”

萧铁奴和欧阳适最嗜战,也一起附声。

曹广弼道:“要打辽人,我没意见。”

杨开远道:“却要做好准备才是。”

杨应麒道:“准备有三。一是人员的训练,这个我们一直没有懈怠。二是粮草物资兵器的聚集,女真人出兵是要各部自备粮草武器的,这些我们都还得有些时候才能准备好。三是情报,这几个月来,我、二哥和狄先生已经训练出了十个能画地图的人。这些人我会想办法把他们安插到各个商队去,收集辽国诸地的情报。”

杨应麒懂得些地图绘制的规范化知识,曹广弼擅长侦察之道,狄喻颇知东北的要冲和地形概要。他们训练出来的这十个人,其中五个已经跟着赵观的商伍出去了,另外五个却还在等待命令。

赵观对杨应麒的这些举措其实也看出了点端倪,然而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东北未来的走向,这些优秀商人有着比辽国官僚敏锐百倍的嗅觉。在他们看来,在不久的将来,女真也许会成为他们新的后台也说不定。

大宋政和四年,辽天庆四年——这一年注定了将是一个多事之秋,然而前半年却是出奇的安静。辽主依然四出游玩,打听到辽主行程之后,杨应麒不由得感慨他和宋徽宗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两人都这么具有艺术细胞,也这么不适合当个皇帝——特别是山雨欲来时节的皇帝!”

三月,琉璃屋造出了纯度相当高的琉璃来了,而琉璃制品的样式也越来越丰富,赵观看了之后也承认说汉部的琉璃品已经可以和波斯船运来的琉璃品相抗了。杨应麒要求赵观对汉部琉璃的源地保密,因为他不想辽国的官僚听说之后前来敲诈。赵观当然满口答应——他恨不得能垄断整个汉部琉璃品的行销呢!

才和汉部做了不到半年的生意,赵观在赵家的地位已经直线上升——从原来排名第四位的管事一跃而成为赵履民最看重的一部。作为报答,赵观通过各种手段给杨应麒带来了大量的茶和书籍,杨应麒大喜,长城以外茶贵马贱,有了茶,他就有源源不断的牛和马!

这年五月,汉部村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自称刘从,他的哥哥刘介是燕云一带知名的富商,也是赵履民最大的竞争对手。原来赵观把事情做得再隐秘,但终究没能瞒过竞争对手的法眼。杨应麒一听说刘从的来历,马上知道他要来干什么,心中暗暗高兴。

果然,刘从在来之前是做过功夫的。他不但带来了茶叶和书籍,甚至还重金从中原请来了五位名医。杨应麒不得不承认刘从这一招让自己很心动——他甚至没法拒绝!汉部太需要好医生了。

不过他仍然对刘从道:“我与赵履民虽然连口头协议都没有,但毕竟是默认了他独家销售我们的琉璃品。你们想分一杯羹,无论如何必须知会他一声。做生意的人,讲究的不就是一个信字么?”

结果杨应麒还没派人通知赵家,第二天赵观就赶来了——原来刘从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了消息。两人见面,刘从嘻嘻而笑,赵观却不友好地盯着他!

杨应麒打圆场道:“两位不要这样。天底下的钱是赚不完的。大家和气才能生财。”

赵观一直没能得到杨应麒让他独家经营琉璃的允诺——甚至口头允诺都没有,因此他早就想到杨应麒很可能在等这一天了。幸好杨应麒做得并不过分,他只是建议将琉璃品的种类分开,两家各经营若干种,这样便能避免恶性竞争。杨应麒开出张单子道:“这是我们现在生产的琉璃品种类,各自要经营哪些,两位协商一下。份额方面,赵家先来,又与我部有旧,占六成半。刘家后来,但其意甚诚,占三成半。以后琉璃在大辽的生意我就交给你们两家了,只要你们两家没有做下对不起汉部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让第三家插足了。”

刘从见了清单之后觉得这次能争取到三成半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而赵观在知道独占已不可能的情况下,见自家的份额比刘家多了将近一倍,也接受了杨应麒的提法。接着两人又为种类的事情争得几乎吵了起来,直到杨应麒介入调停这才论定。

第二十三章 整军备(下)

那五名良医来了之后,汉部村落又多了一道风景。杨应麒请刘从帮忙从大辽各地雇佣了二十五个识字的药童,既给这五位名医作下手使唤,又要求这五位名医教他们医术——尤为当务之急的是外科医疗手段。又让他们举荐各自知道的良医,一一记下,以备将来。

阿骨打袭节度使的诏命直到六月份才下来,这时候阿骨打对这个任命早已没有半点兴趣。他召折彦冲问是否清楚辽军情况,折彦冲道:“我们和辽国的宫帐军打过,当时我们的人还没现在这么精锐,但一个已经可以打他们三个!”

阿骨打道:“现在呢?”

折彦冲道:“现在我们一个可以打他们五个,十个可以打他们一百个!我这一百六十人,可以冲垮他们两千人的队伍!”

阿骨打大喜道:“汉部精锐与女真勇士不相上下,我振臂一呼,可以有数千女真勇士!”

折彦冲道:“但我接触到的只是一小部分的契丹士兵,其他宫帐军、部族军是否如此尚难言。知己知彼,然后才能百战不殆。”

阿骨打点头道:“不错!”当下派心腹习古乃等到辽国索要阿疏。

阿疏是女真星显水纥石烈部人,其父从多年前就归顺了阿骨打的祖父,两个家族交情深厚,但阿疏的势力逐渐强大以后却有自立山头之志,成为完颜部统一女真各部的最大障碍。阿疏被当时完颜部的当家、阿骨打的叔叔盈歌设计打败后,流亡于辽国,族人财物尽归完颜。完颜部一直要求辽国归还阿疏,但辽国却一直拒绝。从此完颜部一遇到需要借口的事情,就派人去辽国索要阿疏这个“叛徒”。

习古乃等人极为灵活,他们没能见到辽主,因为辽主当时正在散水原避暑呢。在辽国官僚公式化地回复他们之前,习古乃等人已经把辽国各方面的情况看了个够。而契丹人竟然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习古乃等人回来后道:“契丹人武备废弛,和驸马说得没有两样。”女真其时本没有驸马的称呼,但汉部的人喜欢叫完颜虎公主,女真人打听了之后便都叫折彦冲驸马。

折彦冲又道:“应麒常与契丹各地的商人有联系,得知渤海人、汉人等都深受辽政压榨。西边的蒙古、阻卜等部更是时叛时降。辽国虽大,其实已是外强中干。”

女真国相撒改道:“辽主骄惰于上,万里河山无不有怨,若要举大事,就在今日了。”

阿骨打当即道:“好!那就干吧!各自回去,部勒下属,修兵器,建城寨,守好各个要冲路口,等我号令!”

折彦冲回到汉部村落,杨应麒听说后叹道:“终于来了。”

最近汉村越来越繁荣了,常居人口已经超过六百,而流动人口也日有一二百人,隐隐成为一个市集了。

新附的人里面有许多是来自辽国境内的逃奴——这些人只要懂得汉语,杨应麒便一一收留,并安排工作,其中数十人已经被训练成了工兵。至于来自女真各部的逃奴,杨应麒则劝他们回去,以免和女真人发生矛盾。一些体格健壮、头脑灵活的,则花钱把他们赎了回来。

在民部人口大增的情况下,兵部却依然维持在一百六十人。萧铁奴一直要求扩充兵部的队伍,折彦冲却没同意,只是把兵部的训练进一步加强,不但要他们学会打仗,还要他们学会带兵。这半年中有十几个相对蠢钝的人都被撤了下去给杨应麒使唤,换上一些新到的好兵员。这种更换给了其他人很大的震撼,人人卖力,不敢懈怠。

杨应麒献出了一张草图,里面画的是如何改造会宁城的城寨。阿骨打看了之后大喜,立即吩咐动工。

杨应麒同时也发动部民,在汉村四周一共立起了八个村寨的坯子。宗雄见他的草图中共有十六个村子,汉村与会宁之间也有一个,问道:“你把地方选在这里,不是把会宁的大门给挡住了么?”

杨应麒道:“这个村子是最后才建的。我计划里的第一步是让汉村成为会宁的一个子城,在战时可以成犄角之势,互为奥援。将来渐扩渐远,汉村可以和会宁连成一片,成为一座全新的大城!汉部与女真容为一体,不正是国主当初的意愿么?”

女真国相撒改听说此事后道:“此诚善策。会宁现在的规模,颇不足称一国之都。”

曹广弼听说之后却问杨应麒道:“你真想和女真人住一起么?我们才几百个人,周围都是女真,住上个一二十年,就没人记得自己是汉人了。”

杨应麒道:“一二十年,我们哪里会在这里住那么久!”

曹广弼心中一奇道:“若无长居的打算,你弄这么大的排场做什么?”

杨应麒道:“女真人筑城之术远不及我们。我们建起这片基业,乃是可居之奇货!弄得越有价值,将来换到的东西价值就越大。”

曹广弼道:“你要换什么东西?”

杨应麒道:“现在说这个,似乎还太早了。事情变数那么多,我也只是有个模糊的方向而已。”

辽人再怎么迟钝,对这么大规模的武备行动终究还是有所察觉。辽国军统司派人来问女真人修城备兵到底是想防备谁,阿骨打听了之后淡淡道:“我们设险自守罢了,这些事情又何必来问?”

辽国又派阿息保来问,阿骨打一见是他愤然道:“女真是小国,契丹是大国,我们愿遵守小国对大国应有的态度。但你们包庇我们的叛国贼,实在让我国人愤恨不已。若契丹能将叛国贼阿疏还给我们,那我们愿意和契丹修朝贡之好。如若不然,嘿!”

阿息保听他话里已经不再以节度使自居,说道:“背叛大辽,你可知道后果?”

阿骨打冷笑道:“大辽若以兵压境,那我们也只有力战到底,决不束手待毙!”

杨应麒派出去的细作打听回了辽人的反应,得知在阿息保回去以后,辽军才开始准备,而辽主则似乎完全不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杨应麒心道:“我在梦里历史读得不熟,不像其他天才穿越者一般,能把每个杰出人物的履历、还有每一年甚至每个月发生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而只能记得个大概。不过从眼下的形势看来,历史的车轮还是沿着原来的主干道继续前进啊。女真人灭辽好像也没花多少时间,看来我们南下的时候快到了。”

第二十四章 反契丹(上)

辽人终于行动了。阿息保回去后不久,便风闻辽主命统军萧挞不野于宁江州调兵遣将。宁江州在拉林河以南,是辽国在东北边疆的战略要地,也是东北各种货物的集散地。富商赵履民、刘介在这里都有一个据点,自从赵观和刘从取得了和汉部的联系后,这两个据点的重要程度更是连连升级。这时候听闻大军汇聚,两人都连忙把人马撤走,又悄悄派人到汉部通风报信。

折彦冲听完赵观使者的口讯,立即前来会宁。阿骨打却也已知道这件事情。折彦冲道:“如今宁江州颇为混乱,只是不知辽人出动了多少兵马。”

阿骨打道:“我已经命仆聒剌到宁江州索阿疏去了。”在场众人闻言无不发笑,“索阿疏”已经成为他们对辽国进行间谍行动的习惯性借口了。

不久仆聒剌回来,禀告说宁江州兵马众多,不计其数。

阿骨打怒道:“契丹人初初调兵,哪里来那么多人马?仆聒剌被哄了!”

折彦冲道:“我让欧阳适去看看。”

阿骨打喜道:“欧阳为人智狡,必然能得实讯!”

欧阳适是个语言天才,通悉汉语、女真语、高丽语、契丹语,扮契丹像契丹,扮高丽像高丽,扮成渤海人更是没半点破绽!不久便回来道:“辽军分为三部,一部是四院统军司军,一部是宁江州军,另有临时调集的渤海兵八百人。”

阿骨打等久知四院统军司军与宁江州军虚实,闻言大喜。

阿骨打的弟弟吴乞买道:“这等兵马,攻不下我会宁!”

折彦冲道:“辽军虚弱!然我料他们必有后续兵马。若等契丹人大兵汇聚,只怕族内人心不稳。在他大军聚集之前,必须先有一胜!以壮军心。同时让人知道,大辽已经不是百年前的大辽了。”

阿骨打点头道:“不错!辽人既知我必反,一定大集诸路兵马。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我已决议出击!”

诸将一齐道:“愿奉都勃极烈号令!”

诸将分别办理诸事,阿骨打率领弟弟吴乞买、斜也入见叔母富察氏——富察氏是女真族前族长、阿骨打的叔叔颇拉苏之妻,在族中辈分最高,位望最尊,乃是女真人的“太后”。

阿骨打禀过伐辽之事,富察氏道:“你为族长国主,见可则行,不必挂怀我这把老骨头!而且我有预感,你此行必胜!”

折彦冲也回到汉部村落,此时完颜虎已经怀孕,折彦冲抚摸着她的肚子道:“本来,我该留下来陪你、保护你…”

完颜虎打断他道:“这是什么话!男子汉自当纵横天下。呆在家里陪老婆逗孩子的,哪配做我完颜虎的丈夫!”

折彦冲心中感动,出外召集汉部所有人,说道:“我们依附女真,因而得以休养生息,你们中不少人更娶了女真人的女儿作妻子。如今都勃极烈有振作自立之意,我们自当全力相助!”

几百人一齐道:“愿听折首领号令!”

折彦冲又召集几个首领,道:“女真成败,关乎我等生死存亡,不可不尽力而为。此次我与狄先生、广弼、阿鲁蛮、铁奴帅一百六十骑以争前锋!欧阳做好情报工作,开远率领工兵助战,应麒在后方主持其它事务!”

众首领一起应诺!

阿骨打命人飞骑往各路抚谕辽籍女真,号召女真人团结起来反抗契丹人。命干将婆卢火征移懒路迪古乃兵。又派人捉拿辽国驻守本地的官员,以绝后路。

九月,阿骨打进驻宁江州附近的寥晦城,婆卢火征集兵马后没有及时到达,军仗三十以示惩戒。诸路兵马会聚后,共得两千五百人。

女真人在寥晦城举行了一个祭礼,申告天地,控诉契丹人对女真人犯下的罪行。

阿骨打大声道:“我们世代奉辽国为主,平时贡献良马猛鹰,战时冲锋在前,可得到的是什么呢?是女真人堆积在鹰路上的尸体,是他们摊在我们头上一日重似一日的赋役,是他们对我们父叔兄弟的杀害,对我们姐妹妻儿的强暴!辽人对我们的贡献向来视而不见,他们回报我们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侮辱!一次又一次的掠夺!今日我等起兵反抗,问罪于辽,愿天地神明共鉴!”

众女真闻言一起喉嚎,声如野兽。汉部一百六十人却是齐声呐喊,以助威势。

阿骨打道:“我与你们立誓,此战汝等须克尽全力!奴隶有军功者我还他自由,平民有军功这我授他官爵!先前为官者,视功劳轻重加官进爵!若违此誓,身死刀下,家属无赦!”

当日誓师而进,折彦冲统汉部为右翼之副。

军过拉林河,遭遇辽军渤海部军马。辽师气势正雄,冲动女真军左翼,直达中军。

萧铁奴道:“若中军被冲散,那就一溃千里!我带人去增援!”

折彦冲道:“不可!我们人少,左右不了整个战局。左翼刚被冲退,若右翼不稳,军势更乱!中军都是完颜家族核心战将,没那么容易垮!稳住阵势,以待可趁之机!”

辽军果然冲不动女真中军,曹广弼道:“辽人气势稍钝!你稳住右翼,我和老六去助中军!”不等折彦冲回答,银枪一引,和萧铁奴各引二十骑,如青龙入海,如沉香开山,冲入辽军之中。

萧铁奴闻到鲜血,整个人便如疯了一般乱砍,辽军见了他如见魔鬼,如遇猛兽。曹广弼却是一脸的沉静,鏖战于大军之中,却如读书于庭院之内。他蓦地望见辽军前锋一员猛将十分英勇,旁靠萧铁奴稍减压力,引弓射去,正中马头。

马上那人乃辽将耶律色实,马死人堕,辽兵急忙来救,阿骨打连珠箭发,将援救者一一射毙,最后一箭射中了耶律色实左臂。一个契丹骑士横马护住,被阿骨打一箭射透胸口。耶律色实拔箭逃走,此时曹广弼等又冲近了些,一箭飞去,透背而入,眼见是不活了。

耶律色实一死,辽军阵势稍乱,曹广弼望见与他颇交好的宗干陷身辽军深处,策马闯去,银枪抖起有如梨花,后边的人跟不上他,结果曹广弼虽然闯到宗干身边,却连自己也陷进去了。

阿骨打和萧铁奴两路来救,忽然萧铁奴叫道:“小心冷箭!”阿骨打闻言侧头,那箭擦脸而过,他搭弓往那箭来路射去,又毙一人。

两军喧乱中,阿骨打举弓大叫道:“儿郎们!杀光他们!拿他们的头颅来换黄金美女!”

几千人听得热血沸腾,一起大叫道:“杀光他们!杀光他们!”辽军气馁,女真军并力一冲,辽军大败,后军逃散,中军冲后军,前军冲中军,互相践踏,死在自己人脚下的不计其数。

第二十四章 反契丹(下)

女真首战将防备于宁江州一带的辽军主力击溃,萧铁奴纵马狂追,中途换了两次战马,竟然直追到宁江州城下,眼见后援不继,这才退回。

折彦冲押后,收军械俘虏,杨开远领工兵跟上来时天色已晚,当下布下营帐。

国相撒改在另外一个要冲设防,来不及参加这次会战。阿骨打派人通传大胜之消息,撒改听闻后派儿子宗翰前来道贺,又劝阿骨打称皇帝以号令国人。阿骨打问折彦冲道:“你看如何?”

折彦冲不语,阿骨打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皇帝当是蓝天覆盖下的最强者,一战之胜便称大号,何示人浅也!”

第二日大军继进,逼近宁江州城下。杨开远望见了宁江州城后心道:“北鄙之城,和中原的城池根本没得比!”率领工兵,在弓箭掩护下以独轮车运土,填了护城河。

女真人竖起汉部所造云梯攻城,阿骨打指着那城墙问狄喻道:“常闻汉人最擅攻城守城,你看此城能下吗?”

狄喻嘿了一声说道:“此城不足久守。”

话音才落,便见东门有辽军冲出,欲作城下之战。阿鲁蛮率人从侧面冲了过去,截断了辽军的退路,宗雄、宗干、宗望分别率兵把出城的辽军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兀术、萧铁奴等人冲入其中,劈瓜砍菜般杀了起来,竟然在城上辽军的眼皮底下把人杀得一个不剩。遍地都是鲜血、肢骸、内脏,城上军民望见无不胆寒。

折彦冲问身边的曹广弼道:“干嘛不上前立功?”

曹广弼淡淡道:“此战毫无悬念,多杀人于我何益?”一撇眼见身边的杨开远若欲作呕,问道:“几千里路走来,你还没习惯么?”

杨开远摇头道:“若我一直呆在江南,估计一辈子都没机会看见这种场面。”

曹广弼听了这话,环顾身边见没女真人,低声道:“我有些担心,万一女真代辽而兴…”没说完,见宗雄和萧铁奴等提着敌军首级归来,便住了嘴。

辽军主力早已溃散,城内守军不多,女真人守住要冲,把宁江州困住。

天气渐冷,女真士气越来越壮,辽人却越来越畏缩。这日折彦冲道:“都勃极烈常说汉人善攻城,眼前就一座破城,却旬日未下!若让女真人先进了城,我们的脸往哪里搁去?”

汉部众人听了无不发愤。忽而一个侦骑过来禀告,却是欧阳适来信。折彦冲看了后道:“欧阳联系上了城内商户,他们收买了城南的几个守军,今晚他们将为内应在城北放火吸引辽军将领的注意力,我们就从城南冲入!洗汉人柔弱之名,就在今晚!”

几个首领一起道:“不错!”

折彦冲知会了阿骨打后,晚间便伏在城南,其时已是九月底,月亮之剩下一弯线,星光也少。三更时分城上有人槌下软梯,折彦冲带头领了十几人攀上,上得城墙却吃了一惊,原来软梯边竟然是穿着辽军渤海部服饰的欧阳适,也不知他如何混进军队的。

其时也无暇叙话,欧阳适带折彦冲悄悄掩近城门,袭杀了守城门的兵民,城门敞开,辽军大部这才发觉,却哪里还来得及?狄、曹、萧、阿鲁蛮等早冲了进来。萧铁奴领五十人冲击来迎的敌人,后面女真大军继进,辽兵全无斗志,弃甲逃匿者有之,缴械投降者有之。折彦冲和欧阳适率领汉部其余人马直抵宁江州府衙,捉拿了辽军防御使大药师努。统军萧挞不野却不在城中。

阿骨打进城后大喜,命折彦冲和宗雄分别前往办理安民事宜。

曹广弼问起欧阳适如何混入辽军之中,欧阳适笑道:“我也没想你们会来得这么快,还没来得及出城,宁江州就戒严了。那场遭遇战打得辽人丢盔弃甲,宁江州兵力短缺。这些天为了守城,临时被拉去当兵的壮丁都不知道有多少!我想混进去还不容易!”

宁江州是辽国东北境上的商路枢纽之一,契丹、高丽等国的商人经常在此通过回霸女真和生女真交易,一些大胆的豪强如赵观之流更是犯禁直入生女真中交易,这些商人都以此作为据点。因此宁江州虽然不大,财货却颇多。这晚破城之后许多商铺惨遭劫掠,只有赵观等受到汉部保护得以幸免。

折彦冲见许多商户通过赵家来求汉部庇护,知道这事不能不管,便来见阿骨打道:“劫掠以壮士气虽有当行之理,但都勃极烈的眼光当不只局限于我们已有之土。这个地方将来可以作为我们物资、兵员的重要据点,若叔父有南进攻辽之念,不可不收此城人心。”

阿骨打称是,命折彦冲去传令约束。折彦冲道:“这事我不适合。”

阿骨打醒悟过来,省起他毕竟是个汉人,若由他去传令,只怕女真人不服,便叫弟弟斜也下去传令。

女真大军在宁江州震慑数日,人心渐安,阿骨打命斜也留守,折彦冲为副,自己领兵回会宁。

大军离开前,折彦冲拉住宗雄道:“我一时回不去,你让阿虎好好养胎,不要担心我。”

宗雄笑道:“放心。那是我妹妹来着!”

这一战收得俘虏甚多,折彦冲只收汉俘——无论是契丹还是渤海人,只要会说汉语的,他也当作汉族俘虏收了。由于有欧阳适搞鬼,俘虏中盛传归附汉部日子会好过得多,因此许多俘虏自认汉人,最后归入汉部的一共八百人。

曹广弼等人精挑细选,选出体格健壮、精神饱满的两百人来,又从原来一百六十骑中分出五十人来,以一统四,作为这两百人的基层干部,依然是五人一组,十人一队,拉出城外日日训练,搞得像明日便有大战一般。

其他六百人由杨开远率领着回了会宁,归杨应麒部署。

不久,会宁方面传来任命,以折彦冲为汉部猛安(千户长),狄喻、曹广弼、萧铁奴等人为谋克(百户长)。折彦冲又拔此战中有功者为蒲里衍(十户长),良医药童赶来宁江州治疗伤者,战死者则运回汉村由杨应麒处理后续事宜。

然而,折彦冲才喘过一口气来,便闻大辽重臣萧嗣先统步骑十万,来讨“边逆”!

第二十五章 收俘虏(上)

对于前线的战事,杨应麒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担心——虽然在女真境内,他的消息是最灵通的——有时候甚至比阿骨打还灵通。

此刻,他的精力却都扑在民政上。折彦冲给他送来了六百人,中途逃了几十个,到达汉部村的时候仍然有五百多人。

这次战争的俘虏大多是契丹和奚族,这些人除了一部分被阿骨打纳入军队以后,其他大多数人都成了女真豪强者的奴隶。

杨应麒却没有像女真人对待俘虏一样对待汉俘,更没有将他们贬为奴隶。在这些俘虏到来的那天,他就召集所有的部民,和这些俘虏站在一起,宣告他们是平等的。

列成松散队伍的俘虏们不信任地望着杨应麒,那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虽然听说现在在这里他官最大,而他说话的神态与眼光中射出的自信也明显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所应有的。同时,汉部原居民看着这些衣裳褴褛的俘虏,则都有些不愿与之为伍。

杨应麒注意到了这些细节,呼唤张老余和周胜两人上来问道:“张老余、周胜,我问你们,在南京路,你们是什么身份?”

张、周两人一怔,那时候他们一个是头下户,一个是农奴,身份低贱。而现在他们都已经成为汉部的头目了,一般都不愿意提过去的事情,哪知道杨应麒会当众问起。

杨应麒见他们没有回答,大声道:“为什么不回答?好,我先说,在南京路上,我只是一个奴隶!”

俘虏大哗,张、周二人则面面相觑,都很不理解,不懂得杨应麒为何要自暴昔日之短。

杨应麒道:“你们为何不敢说?是为过去的事情感到耻辱么?我却不这么认为!我敢直言自己的过去,也并不以那段经历为奇耻大辱。为什么?因为当时我做奴隶是被迫的,那不是我的本心!我身是奴隶,可我的心仍然认为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身份上的尊贵并不是真正的尊贵!人格上的自尊才是真正的尊贵!人最怕的不是被迫做奴隶——因为那总有翻身的一天。但如果连心也被奴化了,那这个人——甚至他的子孙都将永远沉沦!”

那群俘虏听了这些“奇怪”的话或感讶异,或感不解,或者干脆就是一脸的麻木。但张、周等汉部一年来见闻得多了,经历得多了,听了这翻话却都若有所思。杨应麒本没打算这些俘虏会被他感动,他这番话,就是要说给汉部原居民听的。

杨应麒问张老余道:“老张,我再问你,两年前,你和这些人…”他一指底下:“有区别么?”

“没有。”张老余想了想道:“也许比他们还糟。”

杨应麒道:“那你觉得他们和我们一起,一年后会如何?”

张老余想了想道:“我想,会和我们一样吧。”

“不错。”杨应麒道:“他们现在是俘虏,但以后便不是了。等他们习惯了我们这里的生活,就和我们一样了。”对着俘虏群,杨应麒大声道:“大家听好,这里是汉部!我,现在是这里最大的首领!我宣布:从今天起,你们就不是俘虏了!我会让你们有住的地方,有吃的东西,有穿的衣服,会给你们找事情做,只要你们足够勤劳,将来就会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一个有钱人。如果你们足够聪明,我还会让你们做首领!”

底下没有声音,过了一会,一个人壮着胆子问道:“大人说我们不是俘虏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

张老余等首领听了这话都大大不悦,杨应麒却道:“可以,不过要等登记过姓名、领过了安养费再走。”

听杨应麒好像是说真的,那群俘虏的胆子又大了一些,方才说话那人又问道:“安养费?”

杨应麒:“今天之内,我会发给你们每个人一小笔财物,大概够你们十天的生活。愿意留下来的,就用这笔小钱过活,十天后再发。不愿意留下来的,就用这笔钱回家去!不过,你们做了决定之后,就不能轻易改变。”

杨应麒指着东边那个村子道:“待会你们列队到那边去,那个村子是起给你们住的!你们登记了姓名,决定了去向,就可以领东西了。”又对汉部众人道:“好好照顾他们,他们和我们当初的处境是一样的!而将来,他们或许会成为我们的朋友,或许会成为我们的亲人。”

俘虏们将信将疑地由几十个工兵领了过了。汉部许多人都在杨应麒等首领的动员下上前关心,拉些家常,一路以来患得患失的俘虏们都渐渐安心。

备战这段时间以来,杨应麒除了扩建了母村以外,又建成了三座村子,每座村子大概可以容纳一千来人的样子,房子都简单而宽大,一房一炕,每村都引有水流。这些子村各种设施远不及母村齐备,但考虑到了各种生活需要,也为以后的发展留下了空间——但这必须由村民自己去努力。

东村是第一个建成的村子,这里已经备下杨应麒准备好的衣物,由顾大嫂带领着六十个人,分二十组派发。

每一组三人,一人负责问话,一人负责登记,一人负责发放衣物。问话十分简单:姓什名谁,是否愿意留下,是否识字,以前做过什么工作。问话人又打量了被问者的体魄,然后告诉登记者。

由于有秩序,登记和发放物资的事情进行得很快,五百六十几个人只有二十几个决定离开。留下来的人或是因为苟安,或是因为害怕汉部的人说话不算数。不过看到汉部放那些人离开,留下来的人反而安心——毕竟汉部守住了他们第一个诺言。他们住进了炕房,每五人一间,每间房有一个汉部原居民陪伴着——一共是六个人。

此时已是十月,天气颇为寒冷,但房中有炕可用,住在里面无寒冻之忧。杨应麒在离开东村前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是俘虏了,而是东村的村民。”

杨应麒组织人连夜把登记的情况理了一遍,根据体魄、特长和经历把东村的村民分成五拨:其中一百人由杨开远留下的二十几个工兵种子分头训练作新的工兵;一百五十人归周胜管理务农;琉璃屋与锻造所各得五六十人;一百人将派发到煤场、矿场做工;剩下的人到蒙兀儿的牧场帮忙。

第二十五章 收俘虏(下)

这些天住进东村的那五十几个汉部旧人都是杨应麒挑出来的“教导者”,每个人负责教导五个新居民,教导的时间为一个月,教导的内容有四点:一是明律令,让他们知道汉部允许什么,禁止什么;二是知作息,帮他们习惯汉部的劳动与生活规律;三是告赏罚,汉部在建村之后便不再将所有财物公有,而是允许私人财产的存在,每个部众都可以因自己的贡献而得到相应的酬劳,这些制度都要让新村民知道;第四是选英才,就是把新村民中的聪明隽秀者挑选出来。此外,每天晚上教导者还会给新村民们讲述他们一年多来的经历,又会问这些人的姓氏,给他们讲他们自己祖宗的丰功伟绩——总之当年杨应麒如何对这些老部民进行文训,他们也就依样葫芦地给这批新人灌输。在一个连物质生活都十分匮乏的年代,这样程度的精神改造已算是相当有效了——特别是接受改造者发现这样做能够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