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知折彦冲已与合不勒订交,两拨人马合在一起,共六百多人。合不勒领人去抢掠乌古部的牧群,惹得鞑赖干派遣他弟弟前来追击,被合不勒引入包围圈中,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这场大胜之后,杨应麒又让带察尔率领几十个人作疑兵把鞑赖干的主力引开,他们却兜了个圈子,直冲乌古部驻地,在几个俘虏的带领下救出了狄喻等人。
此时俘虏营中只剩下两百多人,而且个个带伤,狄喻神情委顿,看到折彦冲之后道:“你们来了…唉,我对不起大家。”
折彦冲道:“这不关师父的事!是背信弃义的乌古人无耻!”
阿鲁蛮看见狄喻的样子心头火起,怒道:“我这就带人去把他们全宰了!”
杨应麒道:“不行!我们这次是奇袭,势不能久。现在伤员太多,先救人再说,这笔账以后再算!”
折彦冲道:“若就这么走,我这口气咽不下去!应麒,你和开远带人护送,我带些人马去冲杀一阵!”手中大刀一引,和曹广弼、欧阳适、阿鲁蛮带着五十多人冲了出去,合不勒引人前去助阵。萧铁奴也跟了过去。
杨应麒和杨开远商量了一会,杨开远道:“我们该往哪里退?”
杨应麒沉吟道:“西面现在是战场,去不得!南面北面一片平川,没有供我们躲藏的好地形!往东吧!进大鲜卑山!”
第十五章 誓约(下)
折彦冲等人直冲入乌古大帐时,穆里阿还没来得及离开,阿鲁蛮大喝一声,举起张老余给他锻造的狼牙棒一击把他打得脑浆四溢。
这场大乱下来,乌古部伤亡惨重,损失极大。众人还没找到萧昂,便听西边马蹄声响起,折彦冲道:“鞑赖干回来了!”
曹广弼道:“我们人少,打不赢!先撤吧!往南!”
欧阳适道:“应麒他们是往东,为何我们却要往南?”
曹广弼道:“应麒那伙人伤员太多,逃不快。若我们赶上了他们,再被鞑赖干赶上,那只有大家一起死!我们往南,就是要引开他们!”
欧阳适道:“可是杨家兄弟手底下人太少,如果被发现了踪迹,就算鞑赖干只派遣一小部过去,他们也有覆灭的危险!”
合不勒叫道:“不要争了!你们往东,我往西!”
折彦冲道:“那怎么行!”
合不勒道:“放心!乌古人拦不下我!我会把他们引走!你们先躲入大鲜卑山好好养伤!等伤势养好了再来斡难河找我!”
耳听马蹄声越来越近,折彦冲道:“大家是好男儿,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合不勒安答,保重!”
合不勒道:“保重!下次见面,我们再正式结拜!”
他们却不知道,再见面时,已难做兄弟。
折彦冲驱赶从乌古劫掠到的牲口向东而来,与杨应麒回合。西面杀声大作,折彦冲频频东顾,萧铁奴道:“你放心,鞑赖干算什么东西!困不住合不勒的。”
折彦冲道:“说的不错!”
此时南国已然逢春,北国却还寒冷,但大鲜卑山冰雪渐开,狄喻指点着众人进入山林,找到一处山谷隐藏起来。大鲜卑山物产丰富,条件比那个死气沉沉的瘟疫之谷好多了。他们又有铁有火,要安定下来并不困难。
曹广弼带着三十几个人分几个方向驰出,在西边是布列哨岗,以防乌古部和契丹人来袭,在东边则是打探道路。
阿鲁蛮带领三十几个人时出射猎,补充食物。
杨应麒等则分别主持安置、养伤事宜。大多数伤者日渐痊愈,但由于缺医少药,仍有七个人重伤不治。众人埋葬了死难的同伴,暗暗祷祝: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这场劫难过后,这群人只剩下三百六十一人,其中还有十八人是随萧铁奴新加入的马贼。和当初被赶入瘟疫之谷的人数相比,只剩下不到两成!然而众人屡经患难,却越磨越坚!
半个月过后,能活动的人已经接近三百人。折彦冲将之重新部署,分为兵民两部。
兵部以五人为一组,以五人中综合本领最高者为长——这人不但是带领者,同时也是其他四人的老师。两组为一队,两个组的首领分别任正副队长。一队共十人。折彦冲等人选精去芜,只选出了一百六十人,共十六个小队。每人都配备两到三匹战马。
民部的组织仿佛,但小队数量没那么严格,主要分管锻造、制衣、喂马等事务。民部不如兵部精锐,但平时也要参加训练,遇到危急情况个个都能上马打仗。
三百多人中妇女有二十三人——乌古之难中被杀害的妇女很少,由于她们都是在瘟疫中挺过来的北国妇女,没有一个是弱不禁风的,但正因为“粗手大脚”,也避免了被萧昂等人侮辱。
在这山谷中休养了一个月后,西面开始发现乌古人的踪迹。折彦冲道:“看来这些乌古人还不死心!我们是否派出小队去骚扰他们一下!”
杨应麒反对道:“要报仇也不急在一时,再说,要是暴露了我们的行藏,惹来他们更大的反击就不好了。”当下拔营迁移,来到另一座山谷。
折彦冲道:“就这么老在深山老林里躲着也不是办法。我们不是山里的野人,终究得出山去。”
狄喻道:“往西,必须越过乌古、敌烈两部才能到达蒙古部的领地。只是辽国设有乌古敌烈军统司,我们这次惹上了契丹兰陵王的世子,又烧了鞑赖干的老家,这篓子捅得有点大了,只怕契丹人和乌古人都很难容得下我们。往东,那就是女真人的天下了。”
杨开远道:“阿鲁蛮也是女真人吧?能不能通过他让我们在那里立足?”
阿鲁蛮道:“不行的。那些都是生女真,我们曷苏馆是熟女真,依大辽国法,我们和生女真是不得私自往来的,所以联系很少。”
杨应麒沉吟道:“东北地方大得很,我们人又不多,只要有一小块地方就够我们生息了。女真人的习俗界于打猎与垦殖之间,相对于蒙古人,好像他们和我们的习性还近一些。”
狄喻道:“你懂得可真不少啊。”
杨应麒笑笑道:“我也只是听说,没多大的把握。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下,要硬是穿过对我们充满敌意的乌古部,是很不现实的。”
欧阳适道:“我们北行几千里了,还不是一样过来!”
“那怎么相同!”杨应麒道:“在我们打败萧昂之前,各方面都不怎么把我们放在眼里,正因为他们都不重视,才让我们得以兔脱。现在形势大变,乌古不断有探子接近我们的藏身之所,看来他们还没放弃追捕我们——而契丹人还在追索我们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我们再想和出长城前后那样行千里如入无人之地是不可能的了。”
折彦冲问萧铁奴道:“你有什么看法?”
萧铁奴道:“只要有马,有箭,有刀,去到哪里我都能活!”
折彦冲拍手道:“说得好!那就这么定吧,继续往东。不过在出大鲜卑山之前,我们要把刀剑打好,把马养肥!”
这一路上张老余已经带出了好几个高徒——这些匠人原来就有不错的基础,现在得了明师,锻造的技术更进一层。杨应麒对锻造十分重视,特地拨出了二十五个人来专门从事此务。若遇到繁忙或特殊事情,更是发动其他部组的人手全力支持。
这日张老余外出寻找煤铁,不经意竟然发现了一个小金矿。张老余笑道:“这金矿若放到中原或者南京,那可惹眼得很!可生在这里却有什么用处!”
杨应麒道:“不然!我们总有出去的时候,这些东西将来对我们大有用处!”忙了半个多月,把他们能开采的金矿采完,炼成金块,共有千来斤,拨出一小部分分发下去,其他充作军资。
这日天色大霁,已是初夏,折彦冲已有不耐寂寞之意,和几个首领碰过头后,召集所有人,宣布了出山的消息,众人听说无不大喜。
折彦冲站在高处,大声道:“兄弟们,姐妹们!这几千里路走来,虽然屡经患难!但我们几个领头的却还敢无愧地说一句:我们对大家是不离不弃的!”
数百人一齐叫道:“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折彦冲高声道:“出山之前,我与你们定下誓约!从今而后,我们几个带头人将一如既往,对你们不离不弃!若我离弃你们,那你们也离弃我!
“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我希望带领大家去建立这样一个国度:不患无衣,众人同袍;不患寡食,众人同餐!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在你们年轻的时候,让你们有机会用你们的力量去争取更多的财富和更高的地位。在你们老了之后,则大家一起照顾你们!你们的孩子,大家一起来培养、一起来教育。让他们懂得武功,不用被野蛮的人欺负。让他们识字知文,不用被狡猾的人欺骗!
“如果我们力量太小,没法建立一个国度,那我们可以依附某个国族,但我们需要他们能够作出保证,保证我们这个部族能拥有我们自己争取到的东西!
“我们不需要别人的恩赐,我们自己会去争取!但我们也绝不允许我们争取到的东西被别人掠夺!
“有谁要来加入我们,我们欢迎,不管他是汉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还是高丽人!但有谁要来征服我们,对不起!我们不愿意作奴隶!
“兄弟们,姐妹们,愿意跟我去追求这么一个国度的,举起你们的拳头来!”
数百个拳头一起举起。
折彦冲大声道:“从现在起,我们要给我们自己一个名字!我们不再是单纯的宋人了!因为我们的队伍中,有女真人的兄弟!有蒙古人的兄弟!我们是什么?我们是流浪在长城外的汉部,我们是不愿意作奴隶的边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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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本肇造
第十六章 入女真(上)
走出大鲜卑山之前,在一个明月夜,折彦冲、曹广弼、欧阳适、阿鲁蛮、杨开远、杨应麒和萧铁奴结成了异姓兄弟,又拜了年纪较大的狄喻为叔。
折彦冲二十岁,为大哥;曹广弼十九岁,为次;杨开远、欧阳适、阿鲁蛮、萧铁奴都是十八岁,按出生月份依次排定,杨应麒十三岁最小,是老七。
折彦冲叹道:“可惜合不勒兄弟不在!”
杨应麒道:“以后有机会到草原再说吧。”
三百汉部跨出大山,不久就遇到了零落的女真人。他们拿出山货和这些女真人交换,同时打听女真人现在的情况。
早在大唐盛时,中央朝廷便在女真先人所居之地设立黑水州都督府,以其最大部落为都督,各部酋长为刺史,施行边疆羁縻政策。但大宋疆土远不如大唐,当代汉人政权的影响力早已退缩到燕云以南。
此时是大宋政和三年,辽天庆三年。在杨应麒的“梦”中,女真人日后将强盛起来,但这时候却还处在辽国的统治下。
在辽河流域一带接受辽国直接统治的,被称为“熟女真”,其汉化的程度较高,阿鲁蛮就是出自熟女真。熟女真大多已经以定居畜牧和农耕为主要的生活方式。而在契丹人势力范围的边缘、仍然处于半野蛮状态的则被称为“生女真”。辽政权对生女真的统治方式是笼络兼防范,一方面封生女真部落联盟的首领为“节度使”,另一方面又禁止他们和熟女真来往。分布于生、熟女真之间的女真人,虽被编入辽国户籍,但允许其与生女真往来,用他们所处的地名命名,称作“回霸女真”。
生女真中的完颜部自数十年前崛起,在乌古乃的领导下占据了混同江(未与黑龙江合流前的松花江,与黑龙江合流以后,在当时仍称为混同江)一带,被辽国拜为节度使,世世相传。完颜部的领袖在女真人中威望极高,是女真各部的都勃极烈(勃极烈是女真语,或翻译为“贝勒”,初为部长、酋长之意,都勃极烈就是诸部之首),对外则领辽国节度使之名。此时任节度使的,是完颜部的乌雅束。
近年辽政失修,女真的政权则还未完全建立,东北的形势颇为混乱。汉部走出大鲜卑山之后连遇了几拨女真、室韦强盗,这些强盗虽然强悍,但人数不多,汉部骑兵训练有素,武器远胜,这些女真强盗不是对手,倒是做了折彦冲等人训练骑兵精锐的靶子。沿途见到一些女真的老弱,他们则量力推食相助。
忽忽行走了一个多月,过着半游牧、半采集的日子,东北平原上地广人稀,虽然颇为逍遥,但眼见口粮日少,杨开远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找个地方作为据点。”
杨应麒道:“我也知道,但这一路来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折彦冲道:“你心目中合适的地方是什么?”
杨应麒道:“若与野蛮者为邻,我们人数太少,长期下去也会变成野蛮人。因此,这个地方必须能与大宋疆土取得一定联系,这样我们才能得到书籍、医药——特别是有文化的人才。这是第一点。”
光是听见这一点,几个首领都皱起了眉头,这里和宋土隔着整整一个大辽!哪里可能过去?
杨应麒继续道:“其次,就是要有矿产。一时之间我们是很难建立起一大片良田的,所以必须造一些东西来和周围的部族换取粮食。最好能找到铁——这些天我观察着,那些女真人别说用铁的农具,就是用铁兵器的也不多。还记得前两天那拨强盗么?他们的箭用的竟然还是骨镞!如果我们的据点附近有矿产,就能造出些东西来跟那些部族交易。第三点,就是要有个相对安稳的环境。最好离辽国的势力核心越远越好,咱们只剩下三百多人了,再打几个硬仗就都打完了。”
曹广弼道:“第二条也就算了,第一条和第三条却很矛盾。我们在辽国之北,大宋在辽国之南,要想接近大宋,就只能往南走——但往南走却是往大辽的窝里钻了。”
欧阳适道:“不然,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
杨应麒道:“你想说的,莫非是长白山以东的东海海岸?”
欧阳适道:“不错!我那死鬼老爹曾到过长白山以东的海岸,和东海女真作过一些交易。”
狄喻摇头道:“不行不行,东海女真比混同江一带的生女真更野蛮,未必能和我们相处。而且从这里去到那里,还要穿过完颜部、五国部。完颜部是生女真的领袖,实力强大,但他们的酋长还讲道理。至于五国部,为了不让契丹人取得海东青,已经把通往东海的道路锁得死死的,‘鹰路’的争夺在东北大大有名。那是一条死亡之路,我们要想过去,嘿,只怕没那么容易。”
杨应麒道:“就算我们能过去,通过海上和大宋往来也需要大海船——要从东海女真聚居的地方去到大宋,得绕过高丽半岛,经过东瀛国与高丽国相望的海峡才能到达——远得很呐!”
欧阳适白了杨应麒一眼道:“小子,真怀疑你以前是不是也在海上混过,知道的比我还清楚!其实,造大海船我也略通一二,不过没学到家而已。唉,要是我的族人在此就好了。”
杨应麒道:“你的族人究竟是干什么的?”
欧阳适道:“我先祖本是大宋之臣,擅长造船之技,被贬到登州一带后,其中一支流为不纳之商…”
杨应麒笑道:“那就是海盗啦。”
欧阳适白了他一眼道:“随你怎么说!不过劫掠并非我们的本行,我们主要是靠海船航行于倭国、高丽各处,有时候也南下泉州和南方的船队交易。”
杨应麒道:“那你们的据点在哪里?”
“据点?”欧阳适叹道:“难!难啊!我欧阳家对自己造船的能耐颇有自信,历代沿革,精益求精。但因为在大陆上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东窜西逃,始终没能成大气候!近年来已经被泉州官造的海船给比下去了。不过若说到灵活轻便的小海船,我们欧阳家敢说是天下第一!”
杨应麒道:“天下第一?比江南的船厂还厉害?我可不信!”
欧阳适道:“我说的是小海船。”
杨应麒嗤之以鼻:“大海船才见水平,会造小海船有什么用!”
欧阳适怒道:“你原来是个外行!什么也不懂!要造好的小海船,你以为容易么?再说,我们家又不是不懂得造大海船,只是没有个大后方,人手材料都不足,怎么造!”
杨应麒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不懂啦。”正要向他请教大海船小海船的区别和各自的妙用,忽然前面哨骑来报,说有上百个女真人来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第十六章 入女真(下)
众人听说有女真人来袭都吃了一惊,收拢队伍,民部环成一个圆圈,折、狄、曹、萧、和阿鲁蛮分别率领精锐纵马向前,摆开阵势。
那群女真人共有两百人上下,折彦冲心道:“我们有精骑一百六十,光是这些就未必输给他们!何况背后有民部可以依靠!”
民部中有一百五十张弓弩,人人配备短兵,此外有五十面盾牌,六十支长矛,防守力和反击力都十分强劲。
女真人冲近,见到汉部的气势不敢就前,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真汉子越阵而出,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敢犯我土!”
折彦冲本来会说一些女真话,决定要进入女真腹地之后,这两个月来更是时常练习,每日和阿鲁蛮说的都是女真话,这时已足以用女真话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大声道:“请问对面又是什么人?为何说这片土地是你们的?”
那汉子耳带金环,眼睛如同海东青一般英锐,大声道:“我是女真国相撒改之子粘罕!”
狄喻上前道:“原来是撒改国相的公子,怪不得如此英雄。”
粘罕道:“你知道我父亲?”
狄喻道:“女真完颜部自乌古乃以降,多出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如今女真之主完颜乌雅束大人和国相撒改大人,更都是心怀大志、泽及远方之人!只要是喝过混同江江水的人就不会没有听说过。”
女真人早有叛辽自立之心,只是畏辽积威,不敢动手。眼前这个粘罕的父亲撒改是女真首领乌雅束的堂兄弟,任女真国相,而粘罕本身也是女真的首脑人物之一,听狄喻称乌雅束为“女真之主”而不称“节度使”已经有三分高兴,再听他赞扬自己的父亲,心里又多了三分好感。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来贸易的商人么?”这样问分明已经敌意大减。
折彦冲道:“我们是失去了土地和故乡的流亡之族,只想找个地方休养生息。”
粘罕道:“你们是哪一族人?从何而来?”
折彦冲道:“我们是汉部!”
“汉人?”粘罕眼睛一亮道:“那你们可识字?”
欧阳适上前道:“我们这群人,个个识字,有大学问的人,也有三五个!你问这个干什么?”他这句话略有夸张之嫌,不过一路以来,除了打仗那几天,就是在马背上杨应麒也跟部人讲学不止,因此部中连最蠢钝的汉子也都略通文字算术了。
粘罕道:“你们只有这些人么?若只有这些人,这片土地倒还容得下你们。不过你们得守我们的规矩,还得教我们的族人识字!”
折彦冲和狄喻对望一眼,没想到粗朴无文的生女真会提出这种要求。折彦冲道:“我们共三百六十一人!只要给我们一小块土地,我们便能自己养活自己。女真的风俗、都勃极烈的禁令我们都不敢冒犯!至于教会女真人识字…”
粘罕道:“你们不肯么?”
折彦冲道:“我们不但可以教女真人识字,我们中还有人懂得造纸!能造纸就能印书,有了大量的书籍,就能让女真人成为混同江流域的文明之邦!”
粘罕大喜道:“若如此,我带你们去见都勃极烈!”
折彦冲道:“且慢!我们远道而来,和女真人可以作朋友,可以作亲人,但我们不作奴隶。”
粘罕笑道:“你教会我们族人识字,那就是我们的老师了,怎么会是奴隶!”
阿鲁蛮上前道:“等等,我们这一路来被人骗过害过,吃过太多亏了。粘罕你敢对着长白山方向发誓,绝不以诡计加害我们么?”
粘罕听他的女真话极为流利,不像折彦冲那么生硬,说道:“你是女真人么?”
阿鲁蛮道:“不错!我是曷苏馆女真。”
粘罕道:“那怎么会和这些汉人混在一起?”
阿鲁蛮指着狄喻道:“这是我的汉人老师。他不但教我识字,还教我武艺!”
粘罕不屑道:“女真人要汉人来教武艺?多此一举!”
曹广弼怒道:“你说什么!你看不起我们么?敢与我斗上一场么?”他的女真话是几个首领人物里面最差的,有些辞不达意,但看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女真人也都猜出了他的意思。
粘罕背后驰出一个年轻人道:“我来跟你斗!”
粘罕笑道:“这是我堂弟撒八,是我们族里的勇士!你若能赢他,再来挑战我不迟!”
曹广弼策马飞入场心,横枪于马上,却不抢攻。撒八挥动大刀来攻,曹广弼心中冷笑,两人还没交手,狄喻已经道:“广弼赢了。”
但见人马交错,银光晃动,撒八但觉眼前一花,吃了一惊,攻势一顿,登时左支右绌,忽然肩头一痛,已被曹广弼挑了下来。
粘罕大吃一惊,背后几个人就要冲上,却被他挥手阻住!撒八虽然受伤,但曹广弼也不追击,任他上马离去。
狄喻忽然道:“且慢!”
撒八道:“怎么?你要我的性命么?”
狄喻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么?”他的女真话说得也颇为流利,不但比曹广弼好,比折彦冲和杨氏兄弟也好多了。
撒八道:“我武艺不如他,所以输了,那又有什么好说的。”
狄喻道:“你武艺或者不如他,但也不应该输得这么快!你的对手赢得你这么容易,乃是因为你选错了兵器!”
撒八还没反应过来,粘罕已经点头道:“不错!请继续说。”
狄喻道:“刀骑杀人麻利,枪骑防御力强。以冲锋杀伤力而论,枪骑不如刀骑快、狠,但单挑对决,则枪长刀短,刀不如枪。一寸长,一寸强!还没动手,你在兵器上已经输了!”
宋朝重文轻武,但宋太祖以兵变起家,宋之武功延续唐、五代的武术系统,其严密、精妙处均非女真等浅演民族可比。唯其军政体系抑武扬文,致使长处不得为其用,这才落得个积弱的声名!近年武备废弛,军队战斗力更加不堪了!但其武艺精华仍在一些兵将世家、民间高手中得以流传,正是:衣冠无雄者,草泽有豪强。
粘罕听得暗暗点头,心道:“刀枪短长,各有所用。这群汉人果然有些学问。”
撒八却道:“我女真族最厉害的,乃是骑射,若是敢与我比弓箭…”他一言为毕,便见曹广弼拉弓望天而射,一头飞鸟应声而落。撒八登时住了嘴,心道:“就是弓箭,我也未必能赢他。”
粘罕赞道:“好功夫。”
曹广弼道:“轮到你我了。”
粘罕却摇头道:“不用了,你的功夫我见识过了,确实厉害。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见曹广弼收起银枪,又道:“这群人里,你是最厉害的了吧。”
曹广弼还没说话,便听萧铁奴、阿鲁蛮和欧阳适分别发出哼、嘿、赫的几声怪响,曹广弼说不了太复杂的女真话,干脆用汉语道:“我也想这么说的,可是他们几个却不同意。”
狄喻把他的话翻译过去,粘罕更是惊喜,道:“没想到今天遇到这么多位英雄好汉!”
※※※
注:在今天日本海以北、库页岛一带,曾盛产一种被称为“北珠”的珍珠,极为贵重。这一带有一种天鹅,因为以珠蚌为食,肚中常有北珠。又有一种被称为海东青的鹰类猛禽,擅长扑杀天鹅,吃了天鹅之后又会把天鹅体内的北珠纳入它的嗉袋中。为了取得北珠,便要先猎海东青。契丹每年都要逼迫女真各部贡纳海东青,或者干脆派兵前往。而每次契丹兵过境,都会给附近各部造成严重的骚扰,强暴杀人时有发生。定居于黑龙江与松花江合流处一带的五国部常常为此奋而反抗契丹人的暴政,封锁其通往东海的路途,而契丹人则每每发动大军前往征伐,或者命令完颜部等强族代为攻打,这就是有名的“鹰路之战”。
又:女真人自开国以来就对汉文化产生极大的兴趣。这一点和蒙古人颇不相同。
又:女真之能横行中原,颇有侥幸成分。其初兵制武艺均有效而简单。狄喻所言,其实也只是复合兵种相克相生的原理。以粘罕之天才或者知会于心而不能言道,撒八之流却不足以知此。
第十七章 建村落(上)
曹广弼一枪一箭立下了威风,女真人便都不再敢小看汉部。此时的女真正在极力吸收各种势力以增强自己的实力,粘罕觉得这群人或可以引为臂助,但这种事情他还是不能擅自决断,因此要引他们回去和乌雅束等首脑相见了再说。
他听从阿鲁蛮的请求,面向长白山的方向发誓道:“这一路去我定不以诡计加害汉部朋友,若都勃极烈不肯收容,我当亲自送他们出境,如若违誓,天神诛之!”
从两部相遇处到女真人的心脏会宁,非一日可到。路上折彦冲等和粘罕谈论局势武功,互相佩服。而杨应麒最令粘罕吃惊,他没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竟有如此学识,对欧阳适那句“人人识字、有大学问者也有三五个”便信服了。
渐行女真村落渐多,未见乌雅束之前,粘罕先给折彦冲等人引见自己的父亲、女真的国相撒改。撒改为人多智广闻,见面说道:“你就是狄喻啊,我听过你的名字。”又道:“前几天我就听说,西北境上有一部来历奇特的人,打击了不少盗贼,却分给一些贫苦人食物,就是你们吧?你们有这样的仁德,天神一定会保佑你们。”
在撒改的部落住了一天,再走一日,才望见女真的大本营会宁城。在曹广弼等人的视野中,那简直不能说是一座城市,只能说是一座城寨——甚至是村寨。
还没进城寨,便有一队人马在外面迎接,领头一人身材魁梧,肌肉壮健,大概四十来岁年纪,还没走近就高声道:“粘罕!听说你招来了不少有本事的汉人!”
粘罕上前道:“没错,是一些文武双全的汉部朋友!”跟着便替折彦冲等人引见:“这是我的族叔、乌雅束都勃极烈的弟弟,我部最了不起的英雄——阿骨打。”
杨应麒听见阿骨打的名字差点吓得摔倒,幸好他比较矮小,走在曹广弼后面没被看见。
折彦冲上前去抱拳为礼,阿骨打道:“我一生中最敬重的就是英雄好汉!听说各位不但能文能武,还带来不少图书!”
折彦冲道:“我们手头没有图书,但我们知道如何印制书籍。”
阿骨打大喜道:“那更妙了!有种马在,还怕没有马崽么?快来,我哥哥在里面等着你呢!”
与乌雅束的会面其实只是一个过场,因为阿骨打的这个哥哥已经身患重病,近来族中大小事务基本上都是阿骨打在料理。
晚上阿骨打设牛羊筵款待,折彦冲道:“折彦冲直人快语,喝酒前想问一下勃极烈将如何安置我等?我部流亡已久,此事不定,我等酒食难安。”
阿骨打道:“你们想如何?”
折彦冲道:“我部仅三百余人,有十里之地足以休养。”
阿骨打道:“十里之地,如何能长久?我的意思是让汉部融入我部,一来无分彼此,二来也好教族中子弟识字知文。”
杨应麒这时已经调整好心态,闻言上前道:“阿骨打叔叔,我有个好主意呢。”脸上一派天真,便与一般十三岁孩童无异。
阿骨打一笑道:“好,你说说。”
这个宴会乃是席地而坐,连地毯也没有,地板地砖更是不可能。杨应麒跪在地上说道:“能和完颜部融为一体,无分彼此,这是我们最希望的。不过我部习俗,和女真不大一样,住在一起只怕有些不便。再说此城太小,而且城内本有人家,我们几百个人住进来只怕会多有打扰。我进城之前,见河滩那边有块荒地。大小刚好够我们建个小村落。我想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建村。那里离本城不过十里,往来十分方便,若住在那里,平时我们和完颜部一起打猎畜牧,耕田读书都没有问题。”
阿骨打道:“如此甚好,只是那河滩甚是贫瘠,只怕养不活你们这么多人。”
杨应麒道:“不要紧,只要阿骨打叔叔不禁我们与人交易,我们自有营生之道。”
阿骨打道:“你们有什么东西可卖么?”
杨应麒道:“我们中有许多巧匠,能制陶,能造纸,能打铁。”
阿骨打哈哈笑道:“我很希望你们造出好纸来,不过说到打铁,自从我部收服乌春部以来,女真兵器便闻名远近,至于造陶,那更是从很久以前我们就精通的事情了。我不是要取笑你们,只怕你们的东西卖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