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我的身份证放在什么地方?”宋宁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沈一婷放下手里的东西赶忙去帮他找,从搁柜里翻出档案袋,旋开线绳,熟门熟路的掏出来递给他:“拿身份证做什么?”
“明天办出差的手续,后天到南京去。”
“你要出差了?…多久啊?”
“一个星期左右,不太长。”
沈一婷明白这是相当正常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空空一片:“哦。”
宋宁远看出沈一婷似乎不太高兴,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揽住她的腰,仔细看着她藏着忧郁的脸,片刻笑了起来:“我每天晚上给你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多给你带点礼物来,行吗?”
沈一婷慢慢点了点头,坦白说她觉得宋宁远现在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气魄了,而自己自从辞职在家,天地逐渐狭小以后,开始朝小女人方向发展,从前总崇尚独立,现在却不得不依赖:“赶快来吃饭吧,买的面都要泡糊了。”沈一婷勉强笑了笑,提醒着宋宁远。
“还记得咱们上回见到的那个谢珍晴的男朋友吗?就是那个专业修理保养仪器的,其实他看起来老实,但事实上却不是这么回事,今天我到谢珍晴家里去了,她…”沈一婷想跟他聊聊自己白天的见闻和感想,可说到一半,发现宋宁远的眼睛始终在一本动物学杂志上,翻来覆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几乎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沈一婷怔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停下来低头吃碗里的面。过了半晌,宋宁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沈一婷,象是恍然大悟般,提醒她继续说:“你刚才说谢珍晴的男朋友怎么了?”
沈一婷觉得他应该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于是没再继续说下去,扬起嘴角笑了笑,随即转换了话题:“其实也没什么。…噢,对了,昨天楼上的李大姐买来很多粽叶,我想跟她学学包粽子,其实是挺有意思的,等我学会了包给你吃,好不好?”
“好。”宋宁远想也没想,咧开嘴就笑了起来,看着沈一婷渐渐改变着。
两人似乎都想用一种温馨来融掉原本还存在着的问题,慢慢用枝枝蔓蔓来掩盖掉依然还在树干上的伤疤。
晚上将沈一婷搂在怀里,明明觉得已经没有距离了,她似乎已经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隔膜,硬生生的卡在胸口,分不清症结所在。他觉得沈一婷似乎更乖顺了,好几个月都没再跟他拌过一句嘴,从前她还会在他面前大声笑,直到笑弯了腰,可整个人是神气活现的。而现在她依然会笑,却只是微笑。从前她跟他打电话的时候,爱开玩笑和使用命令的口吻。可现在只有商量和赞同。宋宁远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可埋藏在心里的那点担忧却越来越明显。
宋宁远出差后,沈一婷才发觉最近这些日子胃口一直不好,随便吃些东西就开始犯恶心,睡觉也不踏实,楼下的住户在漆房子,油漆的味道飘散过来,本来有些困意,却被弄的一阵阵想吐。凭经验,她开始觉察到自己身体似乎不太对劲,直接到小区里的药店去买了早早孕试纸,回到家里自行测试。当看到试纸慢慢变作粉红的颜色,对着窗口的亮光,结果已经清晰明了,似乎满眼都是一种难以掩盖的粉红,她恍然觉得一种释然,身子逐渐靠进软软的沙发里。愣了半晌,赶忙拿过手机给宋宁远打电话。
听着他那边的忙碌和汽车喇叭的轰鸣声,沈一婷才意识到这时候告诉他似乎不太合适。
“怎么了一婷?家里出事了?”宋宁远似乎正走在街上,焦急的询问她这边的情况。
“没,家里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的情况。”
“呵,我挺好的,这两天南京挺闷热的,可能要有大雨了。”
“是嘛,家里这边也很闷热,…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吧,坐大巴回去,晚上九点左右到A城的那趟。想我了?”
沈一婷放了心,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个弧度,懒懒的躺在软软的沙发上:“那你准时回来,回来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好!”电话那头宋宁远笑了起来,跟着应和着才将电话挂了。
本来一个星期的时间过的很漫长和煎熬,现在忽然知道有个小生命在陪着自己,沈一婷恍然间觉得没这么孤独害怕了,甚至夜里上厕所也注意了许多。
星期六几乎一天都没出门,外面一直乌云密布,连风也没有,天气闷热而干燥,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沈一婷从菜市场买回一堆材料,挑了几样平时做惯的拿手菜,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晚上,将精心烧的几碟菜放上桌的时候,竟然觉得小有成就。碗筷都摆上了桌,撤掉腰间的围裙。左看右看了半晌,又觉得缺少点情调,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漂亮的烛台和一瓶葡萄酒。万事具备,现在就差宋宁远这阵东风了。
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翻起杂志,外面忽然雷声阵阵,闪电象无数把利剑,凌迟了隆隆做响的夜空,强光闪烁,惊的沈一婷心里一沉。抬头看了看时间,九点已经过了,按说宋宁远应该已经到了本市了。可看看外面的天气,她心里泛起一种担忧。赶紧抓起电话来打他的手机,结果提示音显示对方已关机…
慢慢挂上电话,强耐着性子继续等下去,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直到钟表的指针指到十点半的当口时,她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赶忙查了客运公司的号码,压制着心跳加速的感觉播了过去,响了几声,终于有人接了起来:“喂,你好,我想问一下,下午由南京开过来的大巴,恩,就是大约九点钟到本市的那趟,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边服务小姐的语气露出一丝抱歉和客气:“噢,小姐,那趟车在过润海县的盘山公路的时候,由于雨天路滑和轻微的塌方,大巴出了车祸,跌到山下,现在我公司已经和当地联系,派出救护人员紧急抢救,如果您的家人或朋友恰好在那辆车上,请不要着急,等救援工作…”
沈一婷觉得自己的脑袋象是重重挨了一捶,当即愣住了,握着听筒的那只手瞬间变的冰冷,再也听不下去服务小姐的话,将手机丢到一边,随即将电视机打开,由于事故发生不久,换了几个频道,均没有这方面的报道。急得她在屋里连转了几个圈,换了身衣服,又从阳台上找出一把伞。
“叮咚”一声门铃骤然响起,让本来心焦气燥的她瞬间漾起一丝希望,她踏着拖鞋就从后阳台跑到门口,抑制不住激动的将门打开:“宁…”
门外站着的人已经淋了不少雨,白衬衫的胳膊上湿了一片,头发被雨水打的略微凌乱,手里拿着一把深蓝色的伞,正一脸疑惑的看着她。沈一婷惊的喊到一半才发现站在门前的竟然是萧子矜!
“看来你挺欢迎我的,这么快就开了门。”萧子矜看着她刚才还闪现出一丝激动的神情,在看到他的看一刻就暗淡了下去。
“怎么是你?”沈一婷有种失望和不耐,脱口而出了一句质问。
“你不用误会,我姐夫到这里来开会,我跟着他的车来的,明天一早就走。我就是想来问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是什么意思?合着我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值得你到处打听我在丽港的号码,就为了找到我,骂我这么一句?”萧子矜从上到下打量着沈一婷,才恍然发现她比从前瘦了很多,本来意欲兴灾乐祸的心理,却不经意间漾起一丝心疼,可语气一直没有变,“看来宋宁远待你也不怎么样,还是你自从结婚以后立志要减肥了?”
沈一婷的脑袋里想到的都是大巴车祸的问题,根本无暇顾及萧子矜的讥讽,转身出了门,将大门锁上,几乎没有抬眼看他,“我现在没功夫跟你斗嘴皮子!我有事要出门,请萧大少爷你移步到别的地方歇脚!我没时间奉陪!”
萧子矜见她急匆匆的拿着一把伞就下了楼,不知所措的站在当场,停了两秒才赶紧追上去,见她已经跑出了楼梯口,撑着伞直往小区外面跑。他知道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种,刮风下雨,她竟然着急着出门,诧异中也知道情况不妙,赶紧加快步子追上她。见她已经奔到马路边上,伸手就要拦车,几辆急驰而过的车溅起许多水花,可没一辆停下来,她仍旧锲而不舍的不放过任何一辆,在雨中显得整个人异常孤独和坚定。萧子矜在后面看着她,本来想就这样袖手旁观下去,索性看她能怎么样,可最终看不得她再这样拦下去。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拽着她就朝自己开来的那辆车走去。
看着她几乎半个身子都淋透了,眼圈红红的,神情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我活生生的在这站着,你拦不到车不会向我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么晚了,宋宁远人呢?!”萧子矜塞给她一包面纸,不客气的劈头盖脸的骂道。
“我要去润海县!宁远他坐的那辆大巴在盘山公路上出事了!我要去找他!”沈一婷抬高声音冲他叫着,声调中已经已经带着一种哭音。
“出事了?”萧子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倔强的脸,竟然从她眼里看到一丝绝望,“你是警卫人员?是救护人员?!你去做什么?堵塞交通?增加混乱?!”
“如果你的亲人出了事故,你会悠闲的等到第二天阳光明媚,天气放晴了,然后等着结果出来,等着做最坏的打算吗?!萧子矜,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指望你帮忙!麻烦你不要挡着碍事!”沈一婷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萧子矜猛拽住她,将车门重新关上,随即发动了引擎,加速朝前行使:“沈一婷,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我,我估计你会在家里拍着巴掌直乐吧?”
沈一婷终归没再跟他说一句话,看着车前的雨刷不断的将挡风屏上的雨水刷去,定定的看着前面,似乎想将漆黑的路都看的分明。心里的忐忑不安直逼到嗓子眼。
到达润海的时候已经午夜一点多了,盘山公路的入口已经被围栏封锁了,栏外冒雨站了许多人,远远的就能听到哭天抢地的声音。灯火通明却混乱不堪,雨水夹杂着哭声和汽车鸣笛的声音,拥挤在昏暗清冷的夜晚。
沈一婷没等车停稳就跑了下去,冲进雨里随便抓住一个人就问情况。萧子矜赶忙跟着撑着伞下去,跟在她后面想给她挡些雨。可人实在太多,她先下去几秒种,等他追上来的时候,她的影子已经被人群淹没了…
萧子矜只听到混乱的喊声,哭声,和轰鸣的喇叭声,黑夜的掩盖下,他用力拨开人群,想去寻找她的身影:“沈一婷!沈一婷!”他不断的叫他,可声音被巨大的声响湮去,谁也听不到他的叫喊。耳边全是哭叫亲戚朋友的声音,有几个人已经哭的伏倒在地上。
过了好大一会,人群的一角围的十分密集,似乎从人流的内圈听到有人叫喊着什么,萧子矜连忙丢下伞拨开人群朝里面挤去,费力的将衣服弄的全是泥泞,才终于看到浑身湿透,已经面无血色沈一婷象被抽了筋一样,从人群里走出来,眼神已经全无光泽,瘦削的身躯茕茕孑立,摇摇晃晃的就站在他对面。
萧子矜怔怔的站住,象是感觉到了什么,愣愣的望着她,片刻间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感觉到她的身体瘦弱的似乎一使劲就会被折断。她没有反抗,象是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任由他抱着,抱的几乎骨头都要碎裂。
“一婷,跟我回去吧,咱们回去等消息,行吗?”萧子矜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冷嘲热讽,放下敌对和仇视,只是轻声安慰她,希望她能感觉舒服一些。
“真的无一生还了吗…真的吗…真的吗…”沈一婷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无力的一遍遍询问着,茫然无措,问到最后猛然回抱紧他,牙齿隔着衣服咬住他的肩膀,大声的哭起来。
萧子矜只穿了一件衬衫,觉得肩膀生生的痛,可他没有动也没有喊,强忍着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贴着她湿湿的耳朵:“不会的,不会的…”他还想说,即使没有宋宁远,还有他在,可这句话他始终不敢说出口。
哭了很久,他感觉到怀里的沈一婷在微微颤抖和痉挛,嘴唇逐渐发紫,原本抱紧他的双手也开始呈现无力。
“一婷,咱们到车上去吧,这里又湿又冷。”萧子矜轻声对她说,感觉到她整个身子都倚在他身上,几乎即将站不稳。
怀里的沈一婷没有回答他,可身子颤抖的更厉害,萧子矜想扶她上车,手从她的裤边拿上来的时候,猛然发现上面全是血,当即吓的一个激灵,低头看下去,发现她的裤后已经红了一片,一个想法立即冒了出来,惊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是不是…你…你这个傻瓜笨蛋!”
萧子矜连忙将她抱上车,疯了一样发动起来调了头朝医院去,着急的从后视镜里看着躺在后座上的沈一婷,一股邪火烧的钻心焦肺,抑制不住就想开骂:“沈一婷你这个蠢女人!你的宋宁远有这么好吗?!还有从前的蒋书呆!你他妈为什么对他们都这么好?!你真是个没眼光没品味的女人!你…”他只觉得喉咙里哽咽的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第四十一章
宋宁远赶到润海县的县立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一夜风雨过后,晨光微曦,医院的走廊朝阳,映的一片亮堂。而他已经气喘吁吁,汗水侵透整个后背,跌跌撞撞的从医院大门口找过来。远远的看到了萧子矜,一个人坐在木制的长椅上,头埋的低低的,双手交叉,原本干净整洁的白衬衫早已经变成了灰黄色,一夜过去,衣服已经干的差不多,皱皱的贴在身上,看起来十分狼狈。忧郁的坐在那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直到宋宁远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呼吸和脚步声就在耳边,他才慢慢转过头看着一脸茫然的宋宁远,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她怎么样了?!”宋宁远急切的询问,这是在知道了萧子矜和沈一婷的一切过去以后,他第一次见到萧子矜。想起昨天在南京处理完公事,早已经赶不上下午的那趟车,可想到和沈一婷说好了昨天回家,犹豫了半天,终于狠了狠心打了车到火车站,从票贩子手里高价买了张回A城的车票,随着拥挤的人潮往车上赶,提着旅行带觉得整个人都要热疯了,好容易挤到属于自己的位子上,摸了一把口袋,才发现原本放在里面的手机不见了…
车开了不久就开始下雨,窗外早已经一片模糊,他只觉得外面漆黑昏暗,却不知道已经什么时间,焦急的不住问着旁边的人,他猜想沈一婷一定没有睡,一定还在家里等着他…
火车到站A城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出了车站他赶忙钻进一辆出租车。回到家里已经接近午夜一点,浑身湿了大半,急匆匆的打开门,屋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扔下旅行包,直奔卧室,才发现家里根本没人,疑惑中心情竟然漾起一阵失落和担忧。连忙抓起家里的电话就打了沈一婷的手机。
萧子矜将沈一婷送到医院的时候,整个人心绪烦乱,胸口象堵了什么东西,抱着她就冲着几个护士吼了起来。安顿好了沈一婷,他才恍然发现她的手机上已经有接近十个未接来电,全是显示“家”的标志,他明白宋宁远已经回家了…
只是一瞬间,他的心底里已经冒出了一系列念想,纷乱的缠绕在脑际,扯的他繁复矛盾。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种卑劣的想法,如果宋宁远死了,无疑对他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而这种想法甚至在刚一听说宋宁远出事的时候就冒了出来。象暗流一样涌动在心间,冲击的他不能遏止,他想,也许沈一婷从前总说他不是好人,或许终究是对的,因为他早已经在想方设法将沈一婷留在身边的道路上走了太远太远…
“她还好…但是孩子…没了…”萧子矜不无遗憾,咬了咬牙将事情告诉宋宁远。
“孩子?她怀孕了?什么时候?!”宋宁远几乎懵住了,他接到萧子矜用沈一婷的手机给家里打来的电话时,整个人愣在当场,他没有想到这个消息会是萧子矜来告诉他,疑惑中带着更多的愤懑,睁大眼睛瞪着他。
“三周了。不过也许你不知道。”
宋宁远哑然,他真的不知道,即使这几天连续和沈一婷通电话也丝毫没听到她提起:“你和她怎么会在润海这边?!”
萧子矜忽然失笑:“临时决定的,原本是在你家。”
宋宁远想到家里摆着一桌子菜,还放着香槟和烛台,一片浪漫惬意的情调,从认识沈一婷以来,家里的氛围从来没有这么温馨过,原本心下一阵感动,听到萧子矜的话,才陡然感觉芒刺在背。看来这一切恐怕并不是为他所准备的。他兴致勃勃的赶回家想见娇妻的心情,象被人猛浇了一盆冷水,冰的他心中一阵抽搐:“你什么意思?”
萧子矜从长椅上站起来,强打起早已经疲惫的精神,和宋宁远面对面站着:“她不是第一次流产了,她现在比从前瘦了,身体底子也差了许多,你好好照顾她。”
宋宁远攥紧拳头,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萧子矜,紧咬着牙齿:“你到底想说什么?!”
护士从病室里出来,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情势,竟然没有惊奇,只是摇了摇头,拿着一张单子喊道:“谁是沈一婷的家属?过来签一下字。”
宋宁远听到叫声,慢慢将恶狠狠的眼神从萧子矜身上移开,转身刚要去接过单子。萧子矜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带着疑问的对护士插了一句:“请问这单子是该孩子的父亲签,还是沈一婷的法定丈夫签?”
话音未落,护士和宋宁远同时愣住了,象是晴空中一声响雷,让整个空气染上了浓重的火药气息。宋宁远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身看着依旧表情如常的萧子矜时,觉得自己眼中已经红的快滴出血来。上前两步猛抓住萧子矜本已经被雨水打皱的前襟,勒的紧紧的,火一样的愤怒几乎快把他的理智烧毁了,攥紧拳头狠狠封到萧子矜的脸上:“王八蛋!你对我老婆做了什么?!”
萧子矜觉得鼻梁骨疼的几欲断裂,鼻腔里酸涩的涌起一股温热,一个踉跄伏倒在墙边,伸手摸了一把鼻子,已经满手是血。看着宋宁远狠不得杀人的表情,知道他真的动了气,绝望愤恨的象被严重伤及自尊。还不等萧子矜回过神来,又是一拳上去,恶狠狠的劲头几乎想将萧子矜打断了气才好。医院的保安人员赶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扭打成一团,连衣服也被撕破了,上来几个保安硬是把他们拉开了。萧子矜始终不发一言,宋宁远那边两个保安同时拉着他也几乎招架不住。宋宁远后面骂了什么喊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连身上的疼痛也忘了。可他明白,自己说的每句话都刺激到了宋宁远。
沈一婷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疼痛,在梦里哭了许多场,总看到血红一片的场景,接着是宋宁远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眨着被泪水浸湿的眼睛,觉得胸口象缺氧一样难受。小腹往下更是象被车碾过一般。挣扎着想要起来,一只温热的大手赶忙按住了她:“别乱动,好好躺着。”
沈一婷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头发也凌乱不堪,面颊上更是鼻青脸肿,整个人无比狼狈,象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她仔细辨认着,几乎不敢相信那竟然是宋宁远。她猜想他一定是从那个大巴车祸中逃生回来的,激动的坐起来猛然抱紧他,窝在他怀里高兴的哭起来:“你,你竟然还在…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宋宁远轻轻拍着她抽泣的后背,将她压乱的头发缕顺了:“别哭了,我没事的。”
沈一婷不住的点头,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脸。宋宁远在半空中就抓住了她的手,没让她继续下去,脸上的表情也复杂了许多。
“孩子没了…”沈一婷咬着嘴唇,心里无限惋惜的看着宋宁远,就想埋在他怀里大哭一场,“不过…”
“一婷,你好好躺着,我有话想跟你说。”宋宁远打断了沈一婷的话,替她将被角掖好,轻轻坐在她旁边,脸色却从未有过的凝重。
沈一婷还沉浸在他安全回来的喜悦中,伸出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他,象是在寻找一种安全感,睁大眼睛看着他,等待着他说下去。可过了半晌,却只等来他沉重的叹息,象淤积了太多心事而无从发泄,将沈一婷额前的一绺头发挂到耳后,仔细端详着她苍白的脸。
“一婷,还记得从前咱们住一个院子的时候,咱们俩最喜欢玩什么游戏吗?”
“翻绳子?”沈一婷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扯到这些,然而印入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小时候常玩的“翻绳子”,一个小朋友拿一条绳子编出一个花样,可另一个小朋友接过来的时候,花样就翻新了,如此反复,乐此不疲,那时候的乐趣似乎很简单,简单到即使什么都没有也一样玩的开心。
“我以前总觉得,‘翻绳子’这个游戏,几乎每个人都能翻出不同的花样,人人都是不同的,所以才有趣。可后来我知道,一条绳子,两只手,真正能翻出的花样其实就那几种,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时间长了也会疲倦。尤其在觉得自己永远也突破不了这些程式和限制的时候,才是最无望的,所以年纪大些以后,‘翻绳子’就自然的被丢到一边”
沈一婷睁圆了眼睛,几乎完全不明白宋宁远想说什么,疑惑的等着他继续下去。
“我曾经说过,从前这么多年中,我和你没有什么交集,但那并不能说明你的生活中没有我的舞台,只是在那以前,还没有伦到我登场。可现在,我觉得最大的问题不是有没有我登场,而是我在你的舞台上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宋宁远无奈的看着仍旧一脸懵懂和茫然的沈一婷,觉得心即将冷透了。
“一婷,让你在家里不出去工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很霸道?如果你觉得你需要工作来填充自己,你不想就这样回家,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不用每天偷偷翻着报纸找招聘广告!好象我亏待了你,委屈了你!”
沈一婷惊诧的看着越说越有种动气的宋宁远,着急的不知所措,直盯着他看:“你怎么了?我没有觉得你亏待我,委屈我。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是心甘情愿辞职的,但是偶尔出去做点兼职,我觉得这不算错吧?更何况我从来没想过要瞒着你!…是不是孩子没了,让你生气了?”沈一婷没想到宋宁远如此歪曲她的想法。
宋宁远挥了挥手,似乎不想再争辩什么,沉沉的叹了口气:“别提孩子了,其实你根本就不想跟我有孩子吧?你身边经常放着一本避孕和流产后保养的书,你想做什么我一直都知道!可这些就算我都不在乎,为什么你还是要骗我?!你和萧子矜其实一直都没断了联系!”
沈一婷彻底怔住了,看着宋宁远因为痛苦和失望而扭曲的面容。她完全没想到宋宁远还在误会她和萧子矜之间,她几乎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解释这些。她已经放弃工作,放弃的原有的生活,极力融入他的世界,配合他的感受,她以为他们之间因为萧子矜而出现的裂痕差不多已经愈合了。可她完全没想到宋宁远仍然时时挂在心上。
“宋宁远,说白你对这些一直都耿耿于怀,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会这样想!如果我说那书是我找出来准备送给谢珍晴的,你会觉得这是借口吧?如果我再说我和萧子矜之间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也不会相信吧?!”沈一婷抬高了声音,嘴唇已经鲜少有血丝,面孔白的象一张纸,只有眼圈是红红的。
“这孩子是谁的?”两人已经完全处于僵持局面,隔了良久,宋宁远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种无奈的痛楚和绝望的责问,声音轻缓而沉重,仿若钢琴的重低音,有震颤人心的力量。
沈一婷完全惊的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宋宁远,不能想象这话竟然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很久很久,才终于自失的笑了起来:“…你什么意思?…那你认为呢?”
“沈一婷!我真是累极了!象这样不断猜疑和患得患失的日子反反复复!就象‘翻绳子’一样,翻来翻去,永远翻不出这个圈!”宋宁远将鼻孔里塞着的一团棉花拔出来扔到一边,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压制不能平静的心情,“你的手机这个月由丽港打过来的同一个号码共计十四次,你往这个号码打出六次。我想毫无疑问,这个号码是萧子矜的吧?如果这还不算有联系那算什么?!”
“…你还查过我的手机?”沈一婷觉得脸上的肌肉僵硬的几乎不能动弹,怔怔的看着他。
“是,我不但查过,还接过萧子矜的电话,当时我就是存着私心,想让他连跟你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可我没想到这些都没用!我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子!我想让他从你身边,从你心里走开那根本都是妄想!但我真没想到你会背叛我…”宋宁远说到这里,语调明显黯淡下去,嗓子哽咽着,艰难的几乎再也说不下去,眉头紧蹙成深深的川字,连身子也有些颤抖。
“你怎么会这么想?!谁告诉你的?萧子矜?!”
“他如果不告诉我,我是不是要这样一直傻下去?!算了,一婷,强扭的瓜不甜…玲玲说的没错,你扪心自问,你之所以接受我,是因为现在的宋宁远,还是因为对当年的‘圆圆哥哥’的记忆?!”
沈一婷觉得整个人都混乱了,脑海里错综复杂,从前的画面交叠影绰,象万花筒一样,倏的沉默下来…
不过数秒钟,她猛的掀开被子下了床,打开门就朝外走,不管宋宁远的阻止。走廊上一片空荡荡的,绿色的半边墙,老式的红色长椅,多年前流行的水磨石地板,全是老式医院的格调,然而此刻却鲜少有人。她披散着头发,攥着拳头四下张望,直到快走到尽头,终于忍不住蕴怒的叫喊出来:“萧子矜?!萧子矜?!你出来!”她觉得几乎又回到了从前,从前他破坏了自己的蒋忠诚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这样恶狠狠的叫他出来,一种恨不能将他捶扁撕碎的气愤。故伎重演,而她竟然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你给我滚出来!”
“小姐。”身后是一个小护士的声音,似乎被她冲天的怨气吓到了,声音低低的,看到沈一婷颤抖的身子慢慢转过来的时候,才赶忙过去将一条白色字条递到她手里,“萧先生因为有事先回了丽港,这是他走的时候拜托我交给你的。”
沈一婷接过条子,上面赫然是他的字体,龙飞凤舞的,详细写着他在丽港的地址和电话…
第四十二章
九个月后
沈一婷坐在公司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愣愣的出神。阳光柔和,映照着写字楼下面的一块绿地,上面有一些年轻人在活动,追逐着一个足球,奔跑和叫好的声音不绝于耳。放眼往远处望去,一片高楼大厦和各种豪华广告牌将前方的天空也挡住了,在鳞次栉比的楼房夹缝中,透着被割裂成各种形状的湛蓝天空。
电脑里放着孙燕姿的《开始懂了》,抒情缓和的调子,加上歌手特有的嗓音,让她陷入一片沉思。来丽港已经有半年时间了,重新拾起了工作,却远离了家乡。
离婚,这个字眼,沈一婷没料到有一天是属于自己的,她以为和宋宁远在一起该是一辈子安心的,那个一回头恍然还在身后的背影,幽然在长夜里隐没了身形。那次从医院回家以后,两人很久没再说过话,淤积着不能言喻的愤恨和埋怨,最后通通被麻木掩盖了。
沈一婷到最后才知道宋家给他们买房子用的竟然是宋父的名字,而不是宋宁远,也就是说,一旦离婚,原本属于固定资产的房子,沈一婷是没有分得一半的权力的。她也不想争辩什么,只是默默的收拾了东西就回了自己的父母家。
办离婚手续的那天,她看出宋宁远憔悴了很多,和最初的一次见面时,那个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的小伙子相比,他象是颓废了。头发略有凌乱,只套了件简单的衬衫就出了门,下巴上新生的青色胡扎还没来及刮,眼里透着血丝,难掩疲惫。
“一起吃顿饭吧。”签过字以后,宋宁远忽然提议,看着脸色忧郁,一直沉默着的沈一婷,犹豫了半天才终于开口。
“好吧。”沈一婷几乎没有停顿,接着就答应了下来,只是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去哪儿吃?”
“还是吃‘品冠天下’的盖浇饭吧。”
宋宁远失笑,疲惫的形容露出一种熟悉的神色,只是略显无奈:“最后一顿了,吃的奢侈一点吧,我请。”
“不用,从前总吃盖浇饭,习惯了,吃出了感觉,忽然换口味,有些不习惯。”沈一婷抿嘴笑了笑,觉得嗓子里一阵苦涩,毕竟,最后的晚餐,这话听起来总有些悲凉的意味。
她想起从前听别人形容说,婚姻就象是两个人合伙开公司,有利润的时候一起分享,亏损的时候一起承担,当实在开不下去的时候,就只有散伙。想到这些,她觉得他们这趟也许算是吃个散伙饭。
说起来“品冠天下”,只是个非常市井的小餐馆,平时一起来吃的时候毫无感觉,可今天却说不出的尴尬和惆怅,沈一婷依旧点她爱吃的鱼香肉丝饭,宋宁远这次却没再吃从前常点的宫爆鸡丁饭,而是跟着沈一婷点了一样的。面对面坐着,连位置都没有变,可饭端上来,却没有一个人先动手。
宋宁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存折,放在桌上移到沈一婷面前:“这折子里是十五万,房子用了我爸的名字,我从前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后来想想才明白。现在离婚了,不该让你净身出户,这些钱你拿着吧,总能用的着。”
沈一婷没有接存折,只是摇了摇头,垂下眼帘看着热气腾腾的盖浇饭,慢慢搅拌着,深深挖了一勺,却没有放在嘴里:“算了,钱你收回吧,买房子本来就是你们家出的钱,现在还是归你。钱我自己也存了一些,够用就行了,工作我也会自己找。你要开始新的生活,重新组织家庭的时候,房子和钱都需要用到。”
“一婷,有时候别硬撑着,我和你既然夫妻一场,以后也不是外人,如果你有困难可以尽管向我开口。钱我过两天打到你的帐户里,你也别说不要,其实你比我更需要钱。”
沈一婷觉得一阵鼻酸,开口想说什么,宋宁远又将一把钥匙放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