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达尔文的生物进化呢?”
兰登必须承认,这样一个发现——人类本源的另一套说法——一定会惊天动地,但他实在想不出第三种可能会是什么。“达尔文的进化理论非常成熟,”他说,“因为这一理论完全建立在科学观察之上,并且清楚地阐述了生物如何逐渐进化并适应环境。科学界普遍认可这一理论。”
“真的吗?”安布拉说道,“我读过的几本书就认为达尔文大错特错。”
“她说得没错。”放在两人中间桌子上充电的手机里传来了温斯顿的声音,“仅仅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这类书籍就出版了五十多部。”
兰登都忘了温斯顿一直处在跟他们通话的状态。
“有些书还很畅销,”温斯顿接着说道,“《达尔文错在哪里》…《击败达尔文主义》…《达尔文的黑匣子》…《审判达尔文》…《查尔斯·达尔文的阴暗面》。”
“没错。”兰登打断了温斯顿的话,他很清楚批评达尔文的著述有很多,“其实,不久前我就读过两本。”
“结果呢?”安布拉追问道。
兰登礼貌地笑了笑。“嗯,其他书我不敢说,但我看过的那两本基本上还是从基督教的观点批评达尔文的。其中一本居然说地球上的化石是上帝放在那里‘考验我们的信仰’的。”
安布拉眉头紧锁。“这么说,那些书根本就没能动摇你的想法。”
“没有,但我很好奇,所以我咨询了哈佛大学的一位生物学教授,了解他对这些书的看法。”兰登笑了笑,“那位教授,顺便提一下,就是已故的史蒂芬·杰伊·古尔德[193]。”
“这个名字听上去怎么这么耳熟呀?”安布拉问道。
“史蒂芬·杰伊·古尔德,”温斯顿马上回答道,“是著名的进化生物学家和古生物学家。他的‘间断平衡’理论解释了化石记录上的空白,进一步证实了达尔文的进化论。”
“古尔德只是呵呵一笑,”兰登说道,“然后告诉我大多数反达尔文的书籍都是由神创论研究所[194]之类的组织出版的。有资料显示,神创论研究所把《圣经》作为历史及科学教科书,认为《圣经》是绝对可靠的。”
“就是说,”温斯顿说道,“他们相信燃烧的荆棘[195]会说话,诺亚把所有生物物种都装上了方舟[196],而且人会变成盐柱[197]。对一家搞科学研究的机构来说,用这些论点是靠不住的。”
“是的,”兰登说,“不过也有一些非宗教书籍试图从历史的角度来诋毁达尔文——指责他剽窃
法国博物学家让—巴蒂斯特·拉马克[198]的理论。拉马克是第一个提出生物为了适应环境会改变自己的人。”
“教授,这太风马牛不相及了。”温斯顿说道,“达尔文剽窃与否和他的进化论是否准确没有什么关系。”
“我同意这个看法。”安布拉说道,“罗伯特,我猜如果你问古尔德教授‘我们从哪里来?’这个问题,他的回答肯定是,我们是从猿猴进化来的。”
兰登点了点头。“我现在是在转述古尔德的看法,但他的确向我保证,真正的科学家丝毫不会怀疑进化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都可以观察到
进化的过程。他认为更值得探讨的问题是:进化为什么正在发生?进化又是如何开始的?”
“他告诉你答案了吗?”安布拉问道。
“他解释了我也听不懂,但他倒是用一个思维实验[199]阐述了他的观点。这就是所谓的‘无限走廊’实验。”兰登停下喝了一小口咖啡。
“嗯,这个解释倒还说得过去。”没等兰登说完温斯顿就接上话了,“‘无限走廊’实验说的是:设想你走在一个走廊里——走廊很长,你既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走来的,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去。”
兰登点了点头,对温斯顿渊博的知识很是佩服。
“然后在你背后很远的地方,”温斯顿继续解释道,“你听到一个弹力球的声音。当你转过身时,你看到一个弹力球蹦着朝你滚过来。球越蹦越近从你身边过去,然后一直往前越蹦越远,最后淡出了你的视线。”
“说得没错。”兰登说道,“但问题不是球在蹦吗?因为很明显,球是在蹦。我们可以看得到。问题是球为什么会蹦?它是怎么开始蹦的?是有人踢的?还是它很特别,就是喜欢蹦?或者说是因为走廊的物理定律使然,球只能一直蹦下去?”
“古尔德的意思是,”温斯顿说道,“就像进化一样,我们看不到足够遥远的过去,搞不清楚这个过程是怎么开始的。”
“没错,”兰登说道,“我们所能做的是观察正在发生的进化。”
“这就跟理解宇宙大爆炸[200]有点类似。”温斯顿说,“宇宙学家们设计出了成熟的公式,来描述过去或未来某个特定时间T的宇宙扩张。但当他们回看‘宇宙大爆炸’那一瞬间,即T等于零时,所有的数学运算都派不上用场了,就好像是在描述一个拥有无限热量和无限密度的神秘斑点。”
兰登和安布拉对视了一眼,对温斯顿很是钦佩。
“你又说对了,”兰登说道,“因为人脑没法很好地驾驭‘无限’这个概念,所以现在大多数科学家谈论宇宙时,都是从‘宇宙大爆炸’之后的某一刻——T大于零的某一时刻——着手,这样就可以确保数学不会成为玄学。”
兰登在哈佛的一个同事——一位严谨的物理学教授——对哲学专业的学生来蹭他的《宇宙的本源》研讨课不胜其烦,最终不得已在教室门口贴了一张告示。
在我的课上,T>0
如果你的困惑是T=0
请去宗教系。
“那么,泛种论[201]呢?”温斯顿问道,“泛种论认为地球上的生命是由流星或者宇宙尘埃散播繁衍的,你们觉得有道理吗?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用泛种论解释地球生命的存在是完全可行的。”
“即便泛种论是正确的,”兰登提出,“那也没有解答生命最初是如何在宇宙中产生的问题。我们还是在回避问题,忽略了弹力球到底源于何处,把‘生命是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延后了而已。”
温斯顿陷入了沉默。
安布拉一边抿着红酒,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你来我往。
湾流G550飞机爬到飞行高度后开始平飞,此时兰登不知不觉地开始了想象,如果埃德蒙真的找到了“我们从哪里来”这个古老问题的答案,那对整个世界来说会意味着什么。
按照埃德蒙自己的说法,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不过是他的秘密的一部分而已。
不管真相是什么,埃德蒙的发现是用一个强大的密码——有四十七个字母的一行诗——保护着的。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的话,兰登和安布拉将很快在埃德蒙巴塞罗那的家中找到密码。
第43章
暗网自问世以来,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了,但对绝大多数网络用户来说仍然是个谜。暗网是互联网世界邪恶的虚拟空间,传统的搜索引擎根本无法触及。暗网可以匿名访问,提供的非法商品及服务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暗网起步时很不起眼,仅运营一家名为丝之路的网站——第一个贩卖毒品的网络黑市,现在已发展成一个涵盖各种非法交易的庞大网络。这些非法交易包括枪支贩卖、儿童色情、政治秘密,甚至还包括招妓,雇用黑客、间谍、恐怖分子和刺客等业务。
暗网每周的交易量多达几百万笔,而今晚在布达佩斯的废墟酒吧外,一桩交易马上就要完成了。
头戴棒球帽、身穿蓝色牛仔裤的男子正沿着考津齐街,躲在阴影里悄无声息地跟踪着自己的猎物。过去几年中,这样的任务一直是他赖以谋生的手段,为他牵线搭桥的都是众所周知的几个网站——无情解决方案、杀手网络,以及大黑手党[202]。
雇佣杀手这个行当,交易金额高达数十亿美元,而且每天都在增加。究其原因,主要是暗网的交易都是匿名的,并且使用比特币支付,根本无法跟踪。被谋杀的对象大多涉嫌保险诈骗、生意场关系恶化或者婚姻关系紧张等,但对杀手来说,他们从不在乎杀人的理由是什么。
眼前的这个杀手心想,装聋作哑,不问理由,这是我们这一行不成文的规矩。
今晚的活是他几天前接的。一个匿名雇主出价十五万欧元,让他盯梢一个老拉比,而且要“随时待命”,以便采取行动。所谓的“行动”,就是闯进目标家中,给他注射氯化钾把他弄死,但要让死因从表面上看是心脏病发作。
今晚拉比却莫名其妙地在半夜三更离开家坐上公交车,来到一个破旧不堪的地方。职业杀手一直跟着他,并通过手机的加密覆盖程序向雇主通报最新情况。
目标已出家门。前往酒吧区。
可能去跟谁见面?
他立即收到了雇主的回复。
动手。
此刻在废墟酒吧区黑暗的巷道里,一开始的盯梢已经变成了一出猫捉老鼠的死亡游戏。
耶胡达·克韦什走到考津齐街时已经是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他感觉自己已经老化的膀胱都快被撑破了。
我得赶紧上个厕所,稍微松口气才行。
他心想着,不知不觉地在人头攒动的简单花园酒吧门外停下了脚步。简单花园酒吧是布达佩斯最大、最知名的废墟酒吧之一,来这里的顾客可谓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根本没有人会正眼去看老拉比。
我得停一停,歇一歇脚。
他打定主意,朝酒吧走去。
简单花园酒吧以前是一处气派的石造府邸,楼台造型典雅,高窗玲珑明净,但现在只剩下破烂不堪的空架子了,而且涂鸦遍地。克韦什穿过这座昔日豪华府邸的门廊,经过一道门时发现门板上刻着一串神秘字符:EGG-ESH-AY-GED-REH!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其实字符没什么神秘的,不过是匈牙利语egészségedre的音标而已,意思是“干杯”。
进去之后,克韦什盯着酒吧里洞穴般的室内摆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处废弃老宅里面是个乱糟糟的庭院,庭院里到处装饰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个浴缸做成的沙发、在半空中骑自行车的人体模型,还有一辆被掏空了充当顾客临时座位的东德特拉贝特 [203]轿车。这些东西克韦什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庭院周围是高墙,墙上是形形色色的涂鸦,还装饰着苏联时期的海报和古典雕塑。室内阳台上散垂着各种植物。酒吧里挤满了顾客,许多人在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摇摆起舞。空气中弥漫着香烟和啤酒的味道。一些青年男女旁若无人地当众热吻,有的则躲在不起眼的地方,一边拿着小管子抽烟,一边喝着在匈牙利广受欢迎的瓶装巴林卡水果白兰地。
上帝创造的世界万物中人类至尊至贵。尽管如此,就本性而言人类仍然是动物,人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也被物质享受所驱使。克韦什一直都觉得这是个莫大的讽刺。我们既要追求肉体的满足,也希望灵魂能得到慰藉。
克韦什花了很多时间去规劝过分纵情于感官之欲——主要是贪食和色欲——的那些人,但随着网络成瘾及廉价合成毒品的出现,他的工作也一天比一天更具挑战性。
现在唯一能给克韦什带来肉体满足的是一间厕所,所以当看到前面还有十几个人在排队等候时,他大失所望。他实在憋不住了,便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有人告诉他二楼有很多洗手间。拉比在二楼穿过若干客厅和卧室。这些房间都紧挨着,像迷宫一样,每个房间都有小吧台或者座位间。他问一个酒吧伙计厕所在哪里,伙计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走廊。显然只有通过阳台过道才能过去,而在过道上正好可以俯瞰整个院子。
克韦什赶紧朝阳台走去,他手扶着栏杆往前走。行走之中,他不经意地往下看了一眼,院子里人头攒动,一帮年轻人正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着。
突然克韦什被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他猛然止步,浑身顿时凉了半截。
人群中,头戴棒球帽、身穿牛仔裤的男子正抬头看着他。在短暂的一瞬间两人对视了一下。紧接着,那人就像捕食的猎豹一样,身手敏捷地挤过人群冲上楼梯。
杀手跃上楼梯,仔细观察着从他身旁经过的每一个人。显然他对简单花园酒吧很熟悉,所以马上来到阳台他的目标刚才站的位置。
拉比不见了。
杀手心想,我没碰见你,这就说明你往里走了。
杀手抬起头注视着前面漆黑的走廊,面露喜色,因为他已经猜到目标藏身的地方了。
走廊很窄,而且充满了尿骚味。在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已经变了形的木门。
杀手“咚咚”穿过走廊,然后“砰砰”敲门。
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敲门。
里面一个低沉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有人。”
“请原谅![204]”杀手连忙道歉,言语间透着一股高兴劲儿,转身离开时还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接着他悄悄折回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他听见拉比在厕所里用匈牙利语绝望地小声说:
“有人要杀我!他之前在我家门外!现在他把我困在布达佩斯的简单花园酒吧里!求求你们!赶紧派人来救我!”
显然他的暗杀对象拨打了112——布达佩斯的911。布达佩斯警方出警慢是出了名的,但听到这些话,对于杀手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朝身后看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后,便往后一撤身,在震耳欲聋的音乐掩护下,用他强壮的肩膀对准木门猛撞过去。
只撞了一下,老式蝴蝶插销便被撞开了。木门“砰”一声弹开。杀手踏进厕所关上门,盯着眼前的猎物。
拉比蜷缩在角落里,既惊恐万状,又束手无策。
杀手一把夺过拉比的手机,挂断电话,把手机丢进了马桶。
“谁…谁派你来的?”拉比结结巴巴地说。
“干我这一行有个好处,”杀手回答道,“那就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谁想杀你。”
此刻拉比气喘如牛,浑身直冒冷汗。突然他双眼外凸,双手抓挠胸口,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不会吧?
杀手面带微笑心想。他心脏病发作了?
拉比的身体乱扭着,脸憋得通红,眼睛里透出乞求的目光,两手还一边抓挠脖子一边抓挠胸口。最后他倒在脏兮兮的地上,脸贴在瓷砖上浑身颤抖。他裤子湿了,地上淌过一股尿流。
终于,拉比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