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我回过神,一口气把药喝完。那苦涩腥臭的味道顿时充满口腔,从舌尖肆虐开去,一直蔓延到心底。
九龙殿外。
众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论着近日的朝政。我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一刹那的安静,然后便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我扶正官帽,端起笏板,旁若无人地走到最前方站定,打定主意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无视四周的议论。反正这种场面也不是第一次见,我早已被人戳脊梁骨戳习惯了。
杨夙施施然走过来,笑道:“戚大人,好久不见,如今该称一声戚太傅了。”
傅惟登基后,擢封杨夙为兵部尚书,他成了齐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尚书。但因他有军功在身,倒也没人表示不服。
我拱手笑道:“杨尚书,别来无恙?”
“我自然无恙,不过有的人…”他凑近几分,意味深长道:“恐怕就没那么好了。”
我面上一烫,装傻充愣道:“什、什么意思?”
“当然是阿惟啦,他最近为了你的事很是头疼。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就是你们小两口吵架,我也跟着遭殃。他明知我不胜酒力,非要拉着我陪他喝酒,结果他没醉,我先醉了,回去后还被我爹臭骂了一顿。”
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这…”
他小声道:“阿惟只是想给你一个名分,不想让你受委屈,你也要理解一下他身为皇帝的难处。我觉得吧,当皇贵妃也没什么不好,皇贵妃的位份只比皇后低了半阶。况且,他说他打算把凤印交给你执掌,那突厥公主不过是守着皇后的虚衔,哪里翻得了天。”
他这番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低头沉默。
其实,我并没有完全考虑清楚到底应该如何选择,那晚跟他争吵,拒绝封妃也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却没想到他竟然当天夜里就颁了旨。
我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当了太傅,那就好好努力吧。反对我的人那么多,我总得拿出些真本事去堵他们的嘴,否则岂不是叫阿惟跟着我一起丢脸。”
杨夙点头,安慰道:“如今国事初定,诸事千头万绪,朝廷正当用人之际,你这么聪明,有的是机会一展拳脚。况且,阿惟也会帮你。”
我笑道:“希望如此。”
不多时,宦官高声唱喏,百官入殿上朝。
傅惟身着黑红衮冕龙袍,雍容华贵,广袖上绣有金龙腾跃,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帝王气度,不怒自威。他端正地坐在龙椅上,垂下的毓珠掩去了他眼里的情绪,不辨喜怒。
作为一品太傅,我必须站在百官之首,也就是最靠近他的地方。虽然我已经把脑袋埋得不能更低了,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头顶上那道目光,灼亮迫人。
小安子侍立一旁,阴测测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四月将尽,端午节宴会和秋虎原春猎被提上议程,此乃傅惟登基后的头两件盛事,也是扬国威、立君威的大好机会。礼部尚书首先出列,分别陈述了相关筹备情况,从宴会所用的笙乐烟花,到春猎围场的清场巡查,事无巨细,一一详细汇报,得到傅惟的嘉奖后便喜滋滋地退了下去。
其次是陆知命派人送回的《建康礼集》的修纂进度。由于绝大部分文士参与热情高涨,修纂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预计五月底便可完成。
待诸项事宜全部汇报完毕,傅惟站起身,不紧不慢道:“朕昔日南征前宋时,率领大军从陆路行进,需翻越崇山峻岭,穿越腹中原地至江州城,再横渡扬子天险抵达江南,前后耗时二十余日。朕以为耗时太长,极易延误战机。诸位爱卿,你们说如何是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番话立即引起内殿议论纷纷。
有人提议兴修一条从长安通往江州的官道,有人提议在江南设立军务省、加派守军,还有人提议在扬子江上修筑大桥,飞架南北。
众臣七嘴八舌,各种脑洞开得极大。
傅惟对这些提议不置可否,沉吟半晌,他抬眼向我看来,眸光变得沉静如水,了无波澜,“戚爱卿,你的看法?”
话音落下,殿内骤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齐刷刷地向我看来,好奇者有,不屑者有,看笑话者也有。
我迅速领会到了傅惟的用意,其实此事根本无需再议,他心里早已有了主意。现在点名问我的看法,想必是想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一时间,感动如同暖流般涌上心头,我稳住心绪,大方道:“回皇上,微臣以为陆路不及水路便利,应当开凿一条南北运河,直接沟通长安和建康。”
“继续说。”
“诚如皇上方才所言,若走陆路,从长安到建康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即便开通官道,但几十万大军浩荡行进,全靠脚力,并不能节省多少时间,实非上选。行军所用的时间长,途中消耗的粮草也就多,战争尚未开始,粮草已然去了两成,于战事不利。而水上运输则不同,行船载量大,航程长,借助河流走向,非但可以在最大程度上缩短时间,还能节省大量粮草。”
御史令樊准首先出列反对:“但兴修运河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如今南北统一不久,江南叛乱初定,需要休养生息。若在此时大量征用劳力,恐怕会再次导致民心不稳。”
傅惟登基后,降旨将傅辰外放到彭城为王,从前追随他的那些人非罢则贬。樊准乃是傅辰党羽的核心人物,现在竟然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也是神迹。
“大人此言差矣。”我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不紧不慢道:“须知兴修运河的历史由来已久,早在春秋时期,魏惠王便开始开凿连接黄河与淮河的鸿沟,而后不久吴王夫差又开邗沟。纵观古今,包括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在内的诸多帝王都曾开凿过运河。本官所说的开凿运河并非另起炉灶,而是在这些已有运河的基础上加以修缮疏通,所需的人力物力远远低于开通官道。”
樊准表示不服:“那修建跨江大桥又如何?”
“南朝地理志有载,长江扬子江段长约两千里,江宽一百五十余里,至深三十尺,至浅十五尺,可谓水深江阔,涌流湍急,每年淹死江中的人数不胜数,世人皆称其为天险。要造跨江大桥,恕本官直言,恐怕连选址砌墩都无法完成,更别提飞架南北。”
他仍不死心,“既然这样,不如在江南设立军务省,加派守军,既简单又省事。”
“杨大人,您又错了。南北虽已统一,但由于分裂时间太久,如今的统一还是只是版图上的统一,并未实现太祖陛下所渴求的‘天下一家’。若要民心归顺,单靠武力镇压远远不够。”
有人道:“那皇上亲自南下,主持礼集修纂工作,不是已经令江南百姓心悦诚服了吗?”
我说:“当然是,但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江南土地肥沃、气候适宜,素有天下粮仓之称,每年所产的粮食倍于北方,近几年的发展愈加迅速。且南方文人辈出,有许多可用之才。皇上开科取士,不正是为了广纳人才吗?所以说,兴修运河不仅是为了运兵遣将,更出于发展商业贸易、吸引南方文士的考虑。”我走到樊准跟前,笑眯眯道:“您,明白吗?”
樊准的脸瞬间变成锅底色,凶巴巴地瞪我道:“老臣、老臣当然明白!”
我满意地点头,道:“明白就好,那本官就默认您不再反对了?”
他气极,“你!”
第53章 相思相望,渐行渐远(1)
四下响起惊叹之声,众臣纷纷附议我的提议,几个言官面面相觑,仿佛没料到我竟会有这番表现。
我抬起头,与傅惟视线相触,不觉微微一笑。他抿了抿唇,眼内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旋即朗声道:“戚爱卿言之有理,兴修运河的确是一件功在当代、利泽千秋的事。戚爱卿,既然这是你的提议,那便由你来督造,户部负责征集劳力,工部负责统筹调度,如何?”
我暗吃一惊,用眼神问他:这么大的事交给我没问题吗?
傅惟:放心,有我在。
我叩首道:“微臣领旨。”
“戚爱卿,下朝后来一趟御书房,朕有事叮嘱。退朝。”
话音落下,傅惟拂袖翩然离去,满朝文武包括杨夙都向我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以樊准为首的御史大夫团体怒气冲冲地走了,以马德旺为首的言官团体则晃晃悠悠地从我身边经过,留下一连串略带鄙视的目光。
言官一:以色侍君!
言官二:祸国妖女!
言官三:牝鸡司晨!
言官四五六七八:#$%&*…
我:“…”
杨夙走过来,“嗯,旁征博引,妙语连珠,戚大人方才表现得很好。”
我苦笑道:“多谢。”
他语重心长道:“呃,那个,欲带官帽,必承其重…好像这句话最近很流行,我觉得很适合你。”语毕,拍了下我的肩,走了。
我忧伤地站在原地,目送众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陡然生出一种独怆然而涕下的悲凉之感。
我慢吞吞地踱到御书房,在门前徘徊许久,几次欲伸手叩门,却又在半途缩了回来。恰在此时,只听“吱呀”一声,那门自己开了。
小安子探出脑袋,狗腿地笑道:“戚大人,快进来吧,皇上已经等您多时了。”
我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抬脚走进去。
御书房内,傅惟手执文书安静阅读,玉身长立,眉目温润澹然,分明与从前没有任何不同。他抬眼向我看来,眼底的笑意柔弱春风,“玉琼来了。”语气也是十分正常,好像从未跟我吵过架一样。
我跪下,“微臣叩见皇上。”
傅惟将我托起来,顺势拉到跟前,微微扎人的下巴摩挲着我的额头,道:“还在生气?”低沉的嗓音冲击着我的耳膜,恍然间,若有一汪春水流入心田,瞬间将我的心的融化。
我乖顺地倚靠在他肩头,摇了摇头,“我哪会生气,谢你还来不及。”
他笑道:“为什么要谢我?”
“谢你方才给我表现的机会。”我环上他的腰,温声道:“我知道,封我为太傅让你承担了很大的压力,满朝文武大概除了杨夙之外没人信服我,大家都说我以色侍君,是靠爬上龙床才得以升任太傅。你让我督造运河,白白送我一个功劳给我,好让我在朝中站稳脚跟,阿惟,我明白你的苦心…”
“玉琼,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傅惟收紧臂弯,将我牢牢圈在怀中,附在我耳畔呢喃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的身上,你不想当皇贵妃,我不会再勉强你。以你的冰雪聪明,或许入朝为官才是最适合你的选择,我不该为笼囚花。你想当太傅也好,什么都好,我都会答应你,你陪在我身边就好。”
心下感动不已,眼眶不觉湿润,我认真道:“谢谢你的成全。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会与你风雨同舟。”
“好,好。以后我们不要再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吵架,好吗?”
我笑着点头,思量片刻,问:“阿惟,放过傅谅吧,他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你就像外放傅辰一样,把他远远打发了,不许他再踏进京城半步…”
傅惟眸光陡变,似有一瞬的冷怒,很快便又恢复平静。他轻抚我的头发,沉声道:“不行,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我还想争取,“可是…”
“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傅谅不能放。”
我叹息沉默,没想到他的态度如此坚决,看来还得想办法偷出皇帝御令。
“好了,别说这些了。”傅惟从一堆卷轴中抽出一道圣旨递给我,“来,看看这个。”
我依言接过圣旨,打开一看,顿时大为惊讶,“…然洛邑自古之都,王畿之内,天地之所合。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贡赋等。故汉祖曰:‘吾行天下多矣,唯见洛阳’。这…你要迁都洛阳?”
“不是迁都,而是效仿东汉设两京,将长安定为西都,在洛阳再建一座东都。”
我想了想,赞同道:“我幼时在洛阳长大,洛阳城北据北邙山,南临伊水,被山带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确是建都的好位置。”
傅惟道:“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其实,营建东都和开凿运河是同一道理,两位一体。长安偏居西北,四周地势复杂,水路陆路皆不便利,若东南边有什么异动,不能及时作出反应。而洛阳本就是商业重城,靠近江南、山东,漕运发达,若将洛阳设为第二首都,则可顾及东西南北,协调利用各地人力物力,也可使齐国的发展更加平衡。”
我笑道:“皇上胸怀天下,高瞻远瞩,必能成为彪炳史册、传颂千秋的一代明君。”
“我只做我该做的,至于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我登基后改元‘大业’,是因为我心里有许多大业想要完成。修运河、建东都都只是其中一部分,将来,我还要将齐国的版图扩至西域室韦。我要九州一统,四夷臣服,我要将祖宗基业流传至千秋万世!”
傅惟转身看向江山舆形图,黑眸中仿佛溶进了漫天星辰,流光溢彩。阳光穿透茜纱窗,将他的侧颜照得坚毅挺拔,俨然是一个指点江山、睥睨天下的王者。
我亦被他所感染,不禁心潮澎湃,道:“我相信你。但开运河和建东都都是十分浩大的工程,恐怕没有十年不能完成。”
他摆了摆手,道:“不需要十年,开运河、建东都是配套工程,理应同时动工,最长不过五年便可竣工。”
我心道不妥,忙规劝说:“年前兵部刚征过一次兵,举国上下十八至二十五岁的男丁基本全都应征入伍,就目前的劳动力状况而言,光是修一条运河已经有些勉强。若同时上马两个大工程,恐怕将会导致民怨沸腾。再者说,江南初定,南北尚未融合,还有诸多矛盾亟需解决,还是循序渐进慢慢来。”
傅惟却不以为然道:“不用担心,民役是没有限度的,我齐国泱泱五千万人口,征个几百万人算得了什么。况且,父皇生前节俭储积,国库早已屯集大量财富,莫说上两个项目,便是上十个项目都绰绰有余。”
“阿惟,凡事都有限度,征用民役也是如此,你是天子,是全天下百姓的父母官,应当要考虑他们承受能力。”稍顿,我直直看进他眼中,认真道:“所谓物极必反,有时,仁政和□□仅有一线之隔。”
他的瞳孔收缩成细针状,静默半晌,温声道:“玉琼,我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能一展抱负,我最希望得到你的支持。你的担忧我全都明白,但我想尽快完成这些工程,并非只为一己私欲,而是想要造福百姓,利泽千秋。有句话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没有栽树之艰辛,何来乘凉之惬意?”
“我知道你做这些事是为了江山社稷,我不是不支持,只是…”我不知该如何劝他,只怕劝了他也不会听我。
没人比我更清楚傅惟的个性,他看似温文随和,实则倔强固执,但凡是他认定的事,谁都不能改变,尤其事关国事。然则开运河、建东都都非同小可,同时进行必然会使得百姓无法承受。
驱民于水火,役黔首于死地,这与暴君何异?
“好啦,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傅惟抿唇,给我一个宽慰的微笑,扬声换来小安子,吩咐道:“拿玉玺,朕要盖印颁旨。”
小安子在书架旁的墙壁上敲了三下,一个一尺见方的石屉缓缓弹出来。他从中取出一枚钥匙,拉开书架侧面的玉扣,将钥匙插入其中。一阵沉闷的拖曳声后,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赫然转出一道门。
我心下一紧,暗中记下石屉和玉扣的位置,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小安子走进去,很快便取出玉玺交给傅惟。傅惟盖完印,他又将玉玺收好,捧着圣旨去了礼部。
“好了,天下事说完,该说说你我的私事了。”傅惟从身后将我抱住,轻啄了下我的耳垂,湿热的气息肆意喷洒在耳际,“今晚不许回去,留在宫里陪我,嗯?”
酥麻之感如潮水般席遍全身,我含糊地“嗯”了声,身子绵软无力,战栗着靠在他怀里,心思却全然在别处。
方才傅惟的态度那么强硬,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假如我果真将傅谅偷送出宫,他一定会雷霆震怒。我不知道,亦不敢想他将来会如何对我,我只知道若我置之不理,任由傅谅像那样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只怕我这辈子都会生活在愧疚与懊悔之中,永远不得安宁。
我不想见死不救,更不想余生都惶惶度日。
至于傅惟,他一贯对我千依百顺,只要我好好跟他解释,相信他一定会谅解我的。
第54章 相思相望,渐行渐远(2)
大业元年四月廿八,新帝下令开凿南北运河,工部发榜广征百万劳力。
此事迅速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焦点,茶余饭后的首选谈资。平头百姓不懂国家大事,只知道运河修成后,茶叶、丝绸这些商品将会更便宜,南下游玩也将更方便,自然愿意响应号召。而商贾成为最大获益者,纷纷表示愿意出资支持。
四月廿九,也就是第二天,新帝又下令营建东都洛阳,再征百万劳力。
诏书一出,天下哗然。
不同于前几日的一片赞同,似乎有一些异样的声音开始悄无声地流传。人们私底下都说,新帝好大喜功,刚一登基便大兴土木,罔顾百姓死活。官府知悉后,将这些人统统抓起来治罪。
孰料,这一举动非但没有制止流言,反而激发了百姓的恐惧心理,再也无人愿意应征劳力。无奈之下,工部只得强行规定,但凡三十五岁以下青年,不论男女,必须出来挖运河、建东都,否则便以谋逆罪论处。
一时间,举国上下怨声载道。
尤其是那些农户,由于壮丁全部都被征走,家中只剩下老弱妇孺,无法耕作,导致延误了农时。
我几次三番劝诫傅惟,营建东都毕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不妨先缓一缓,至少也等到运河工程步上正轨之后再开始,这样百姓也能接受一些。但他脑子热起来根本听不进我的话,说什么君无戏言,发出的诏书岂可收回云云。我也是无奈。
劳力征集完毕后,两项大工程便正式拉开帷幕。工部上下分成了运河与东都两个小组,由于人手不够,傅惟临时调任秦虎暂代兵部尚书,将营建东都的重任交给杨夙。
杨夙请来了他在西洋结识的一位“工程技术专家”,以长安城为基础模板,设计了比长安更为华丽庄严的洛阳禁苑。傅惟看过图纸后,表示十分满意。
另一边,我与工部尚书商议后,以为应当以洛阳作为运河的中心枢纽,洛阳以北为北运河,以永济渠为主干道;洛阳以南为南运河,以通济渠、邗沟为主干道。整个运河呈人字形,将东南部地区紧紧包围。
经过估算后,运河总长大约为四千多里,必须分段开挖。考虑到江南地区的稳定问题,工程以南运河为先。
早在春秋末年,吴王夫差为了北上争霸,开凿了连接扬子江与淮河的邗沟。同一时期,魏国因扩张需要,又修了沟通黄河与黄河鸿沟。是以江南地区的运河系统已然十分发达。通济渠以鸿沟为基础进行开挖,省事省力又省钱,而邗沟则更加便利,只需简单地加以修缮,便可直接启用。
修运河乃是傅惟登基后的头等大事,我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与运河组的官员们一起查阅各类典籍,反复商议研讨,确保在最大程度上利用旧有河道。由于每天都要忙到深更半夜才结束,傅惟执意让我留宿在凤栖宫,并且每晚都陪我一起睡,全然不顾外头的风言风语。
我打趣道:“皇上,您从前那么爱惜名誉,怎么登基后反而变得不管不顾了?”
他怡然自得地笑道:“有权,任性。”
五月伊始,春意阑珊。春红渐渐零落,夏花尚未展颜,夜风夹杂着一丝凉意,吹落枝头粉花如绣。
这天收工尚早,夕阳刚刚沉下地平线,天边星辰寥落。
我告别工部同僚,一边思考南运河的图纸,一边向凤栖宫踱去。途径校场时,远远望见有两个人从马厩中缓步走出,背上背着箭盒,束袖还未解开,显然是刚练完箭的样子。
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我立即停下脚步,恰好与那二人打了个照面,拱手道:“元大人,好久不见。”
元睿看着我,面色微微一变,眼底透出一丝冷厉的光,他挥手示意另一人退下,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戚太傅,幸会。”
“元大人这么晚还在练箭,是想在今次春猎中拔下头筹吗?”
他讥嘲地笑道:“说来惭愧,在下受国王重托而来,奈何骑射之术实在不精,只好日以继夜地练习。否则若是给突厥丢了脸,国王可是要重重惩罚的。哪像戚太傅正得隆恩盛宠,不管从前做了什么,只要多笑几笑便能讨得皇上的欢心,什么都不用做可也以官拜一品太傅。放眼齐国,不论男女,只怕再也无人有戚太傅这般好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