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谅一吓,忙不迭跪下,惊慌道:“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四下再起议论之声,我看了看傅惟,但见他垂眸静立,面色沉静如水,眸中无波无澜,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不明白?”皇上气得脸色发白,宋容华上前扶住他,容色淡淡地望着地上的傅谅,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关系。

皇上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指着傅谅,道:“礼官,你来告诉他!”

礼官抖了抖,道:“依我朝礼制,微有天子的龙袍上才能绣九龙五爪图,皇太子以及诸亲王都只能用八龙四爪图,太子殿下,您这身朝服上的龙…都有五爪啊!”

傅谅急道:“父皇,儿臣、儿臣并非有意僭越,儿臣真的不知情,求父皇明察啊!”

皇上冷笑道:“混账!你自己穿在身上的朝服,怎么会不知道!朕还没死呢,你就迫不及待地要穿龙袍了,是不是盼着朕早日驾崩,书快电子书为您整理制作你好取而代之?你这个不孝子,真是其心可诛啊!”

傅谅喊冤,“父皇,儿臣真的不知情,儿臣冤枉啊!”

皇上又点我的名,“戚玉琼,你上来!”

我心下一跳,上前跪在傅谅身旁,皇上道:“太子一口咬定他是冤枉的,你身为太子少傅,你来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皇上,太子殿下的朝服一向是由太和殿准备的,今早微臣到东宫时,亲眼目睹了皇后娘娘派人送来朝服,殿下当时正在洗漱,也许的确不知情…”我望一眼傅谅,艰难道:“但是微臣相信,皇后娘娘一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谅俊脸煞白,惊痛万分地盯着我,似是不敢置信道:“玉琼,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母后…”

“微臣只是如实禀告。”我低下头,用力要紧嘴唇,不再看他。

“皇后?”皇上猛地拍了下桌案,震得茶杯滚落,瞬间摔得粉身碎骨。“来人,把皇后给朕喊过来,朕倒要问问她,这究竟作何解释!”

几名侍卫应声退下,不久,却无功而返,只说元皇后不在太和殿。

皇上道:“做了亏心事,不敢来见朕?找!掘地三尺也给朕找出来!”

侍卫总管得令,立刻带领一队人马四处寻找。

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皇上龙颜震怒,谁也不敢再妄自议论。北风呼啸而过,积雪簌簌落下,似乎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我沉默地跪着,左手始终紧握,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心口跳若擂鼓。

等了四年,忍了四年,这四年我日夜忍耐,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没有一日能够安生。千算万算,为的就是今天。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爹,娘,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好好看着,女儿精心编排的好戏就要上演了。

很快,一名侍卫匆匆赶回来,却是支支吾吾,不敢禀告。

皇上愈加恼火,“快说!皇后到底在哪里!”

那侍卫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在西苑听风楼。”

德贵妃道:“西苑乃是冷宫,皇后娘娘无端端去哪儿做什么?你既然找到,为何不请她过来见驾?”

侍卫面露难色,怎么都不出口,“皇后娘娘她…”

“给朕说!”皇上猛地抄起一茶杯砸在地上,寂静中,清脆的声响分外扎耳,在场之人无不战战兢兢,心生寒意。

那侍卫道:“微臣不敢说,还请皇上移驾西苑,自有分晓。”

皇上凛然拂袖,“摆驾西苑!”

众人赶到西苑,几名侍卫早已等在听风楼外,皆是面色古怪,隐有绯红。

偶有一丝极其隐忍的呻~吟声飘散出来,很快便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

皇上拨开众人,亲自踹开了那扇早已破败不堪的雕花木门,男欢女爱的声音顿时放了大数倍,莺声浪~语,教人血脉贲张。

纱幔重重,随风招摇,掩去了巫山*,遮盖了颠鸾倒凤。

皇上的面色极其难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百官紧随其后,毫无意外地看到了极其香~艳旖旎的一幕。

榻上男女正交颈合欢,媚~态横生。女子青丝散乱,眉眼如丝,白皙的面庞因兴奋而染上了潮红,白嫩如藕的玉臂垂在帐外,手纸紧紧抓住帘帐,仿佛像借此纾解心中的欲~念。她忽然失声尖叫,身子抑制不住地痉~挛起来,似是畅快淋漓,极尽靡丽。紧接着,断断续续的呻~吟似潮水般涌来,如一汪春水般柔媚。

皇上闭上眼,额间青筋突突乱跳,连呼吸都变得凌乱。

满室鸦雀无声,众臣与几位皇子齐刷刷拜倒在地,脑袋一个埋得比一个低。德贵妃和宋容华都别过脸,唯有傅谅僵在原地,俊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身子不住地颤抖着。他看一眼皇上,终究是趔趄了几步,颓然地跌坐在地,神情一片狼狈。

只一瞬的静默,却好似有一生一世那般漫长。最终,皇上一声暴喝打断了这场春梦。

“元梦樱!!!”

元皇后如梦方醒,沾染了欲~色的蓝眸渐渐变得清明。她看了看身体上的男人,复看了看皇上与地上众人,发疯似的尖叫起来,叫声凄厉而惊恐,直要掀翻屋顶。

下一刻,她惊恐地推开那男人,裹着锦被连滚带爬地跪到皇上面前,哆哆嗦嗦竟不知该说什么。

那男人赤~条条地爬下来,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跪下。

皇上的面色由赤红转为惨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他负手孤立,一瞬不瞬地望着元皇后,眼中竟渐渐泛起黯淡不明的水色,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羞耻。

良久之后,他说:“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元皇后失声痛哭,语无伦次道:“皇上,臣妾先前还在太和殿看书,不知怎么的…这、这个男人是谁,怎么会到这儿,臣妾一无所知…皇上,臣妾自知百口莫辩,但臣妾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皇、皇上…”

她作势要去拉皇上,却被皇上一脚踢开。

皇上仰头望天,极力忍泪,悲怒交加地吼道:“不许碰朕!”

傅谅爬到皇上脚边,拽住皇上的龙袍,仓皇道:“父皇,母后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您的事,这件事一定另有蹊跷,求父皇明察啊!”

皇上揪住傅谅的衣襟,冷笑道:“另有蹊跷?你当朕的眼睛是瞎的吗!方才浪~叫的是谁!啊,太子,你告诉朕,是谁!!”

傅谅呆愣片刻,看着元皇后羞愧至死的模样,恨恨地别过脸,不再言语。

皇上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来人,将皇后押入天牢,太子禁足东宫,不许与人往还。”

  第40章 情人眼里揉不得沙子(3)

北风咆哮,大雪纷飞。天灰地白,分外萧瑟。

京城天牢。

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地点,同样幽暗狭长的甬道,同样催人欲吐的腐朽气味。却是不同的姿态,不同的立场,不同的心境。四年光阴,如弹指一挥,而今再次站在这里,只觉恍如隔世,不知今夕是何夕。

寒风透过破败的窗户灌进牢房,加之阴暗潮湿,整个天牢冷若冰窖。我裹紧大氅,手提食盒,不紧不慢地向最深处的一间牢房走去。

“戚大人,到了。”狱卒为我开门。

“多谢。”我递给他一枚碎银子,他很快退下去。

这间牢房处于半隔绝状态,四面无风,环境较之外面简直天差地别。榻上有手笼和棉被,桌上有热茶和暖炉,地上还铺了一层薄薄的绒毯,干净而温暖。

我关上牢门,将食盒放在桌上,微笑道:“皇后娘娘,微臣来看您了。”

她端坐榻上,视线凌厉如刀,咬牙切齿道:“戚玉琼,你这个贱人!”

“皇后娘娘,别这么大火气,仔细气坏身子。来,这是太和殿小厨房为您准备的木瓜炖血燕,您在这儿受委屈了,应当补补。”

她劈手夺过瓷盅,不由分说泼到了我脸上,怒极道:“瞧你那假惺惺的嘴脸,真教人倒胃口!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回事,你心知肚明,分明就是你在千步香里动了手脚,你骗得了皇上骗不了本宫!你说,本宫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陷害本宫!”

我不怒反笑,取出丝帕,不紧不慢地擦掉脸上的汤汁,道:“皇后娘娘,您若是有证据,大可以去皇上面前告我一状。”

她恨恨地指着我的鼻尖,双目赤红,犹如厉鬼,“贱人,你给本宫等着!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皇上与本宫多年夫妻,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本宫一个清白!届时本宫定要教你死无全尸!”

我挥开她的手,侧身笑道:“是吗?但,有时老天偏偏不长眼,黑非黑,白非白,颠倒是非,以假充真,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元皇后眸光微闪,大约是有些心虚,连声音都弱了几分,“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逼近几步,冷哼一声,道:“深宫禁庭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孤男寡女,捉奸在床,仿若历史重演。皇后娘娘,当年那件事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她趔趄着向后退,别过脸道:“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那我便说得清楚些。四年前,中秋佳节,皇上在宫中大宴群臣,恰巧那日昭嫔托病不曾参加。宴会上,你说想听昭嫔弹琴,皇上便派人去请她。孰料,侍卫却发现她在西苑听风楼与一名大臣苟且,当时文武百官都在场,昭嫔羞愤不已,奈何喊冤无门,遂当场自尽。而这名大臣则被打入天牢,施以腐刑,最终他不堪屈辱,撞墙而死。想起来了吗?你精心编排的戏可真是精彩,如今你自己也入戏了,其中滋味如何?”

元皇后跌坐在榻上,玉指攥紧被褥,死死瞪着我道:“你是戚正坤的什么人?”

“他姓戚,我也姓戚,你说我是他什么人呢?”

“你是他女儿!不可能,不可能…他的妻女明明早就死了…”话至此处,她猛然掩口住嘴,好似泄露了天机,面上浮起几许惊恐。

“我爹被你害死之后,我娘烧炭殉情。她本想带着我一起死的,却因为将我搂的太紧,相当于捂住了我的口鼻,于是我幸免于难。你得到消息后,派人前去查看,那人为了试探我到底有没有死,用铁器狠狠地砸了一下我这只手。就像这样…”说着,我将左手放在坐上,抄起瓷盅砸了上去,“我一贯很怕痛,可就是那次,我愣是一声不吭忍了下来,侥幸逃过那一劫。托你的福,我的左手废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元皇后看一眼我的手,仍是嘴硬道:“可笑,本宫与戚正坤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本宫为何要陷害他?”

“因为,我爹知道了一个秘密。”

她咬唇不语,眼内波澜不绝。

我凑近她耳畔,轻声细语道:“那便是——你偷龙转凤,瞒天过海!”

“你闭嘴!!!”只听“哐当”一声响,她将一桌子物品悉数拂落在地,摔得支离破碎,满地狼藉。

我闲闲叹了口气,轻笑道:“害怕了?装不下去了?你现在这般气急败坏,岂不是漏了马脚?”

她背对我,气得身子不停地颤抖,仿佛抖糠一般。良久之后,压着声音道:“就算你知道又如何?你也只是空口无凭,谁会信你?”

“倘若空口无凭,我又岂会站在这里?皇后娘娘,不论你相信与否,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做过的事,不要妄想永远不被人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不会毫无目的地来跟我摊牌,你到底想怎么样?”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轻拍她的肩,缓缓道:“我只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那张俏脸霎时变得惨白一片,她的双唇微微打颤,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气息越来越粗重,仿佛极是恐惧,又仿佛极是仇恨。

“微臣先告退了,过几日再来看娘娘。”说罢,我转身离去。

走出天牢,风雪渐止。

天空云开雾散,雪霁天晴,冬阳普照大地。

常叔迎来上,照着我的脸反复打量,紧张道:“小姐,您的脸怎么了?”

我轻轻碰了碰脸颊,带上帽子,道:“不碍事,方才在里面被血燕烫到了,有点疼,回去擦点药膏就好了。”

常叔待要说话,一个身影渐渐浮现在不远处的雪地里,正快步向这边走来。我挥手示意常叔退下,向前走了两步,恰巧停在那人跟前。

我唤他,“小安子。”

“奴才参见戚大人。”

“起来吧。”我微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哈哈笑着解释道:“哦,是这样的,太子殿下被皇上禁足,不能离开东宫,他十分担心皇后娘娘,所以托奴才过来看望娘娘。”

“是吗?到底是太子殿下让你来,还是晋王殿下让你来?”

小安子呼吸一滞,沉声道:“大人,您几时知道的?”

“起初我只是怀疑,直到册封大典那日,才完全确认。当日太子被人下了五石散,我让,将太子的衣服送给元皇后,事后元皇后说她半个月之后才收到包裹,是你扣下了包裹,对吗?”

他干笑道:“是,大人聪慧,猜得一点都没错。”

“是晋王殿下让你这么做的?”

他点头道是。

错不了,彼时正值伐宋之战前夕,元帅人选悬而未决,傅谅多被禁足一日,皇上便会多偏向傅惟一分。

“那五石散,也是晋王让你下的?”

他忙不迭摇头,“这倒不是,五石散是汉王殿下的主意,与晋王殿下无关。”

我颔首,又道:“那件五爪团龙的朝服,是不是晋王让你调包的?”

他迟疑着点头,怯怯地觑我一眼,垂下了脑袋。

再无须赘言,一切已是雪光惊电般透彻。我沉默不语,心下生出几许恼火,傅惟为什么没告诉我他在东宫还有别的眼线?他是不相信我的办事能力、对我不够信任,还是担心我被傅谅感动,倒戈背叛他?

小安子见我神色不善,踯躅片刻,解释道:“殿下没有事先告诉您,是怕您心有愧疚。自从出了秋虎原黑熊一事,殿下知道太子对您好,怕您于心不忍,所以便吩咐奴才暗中做了这些事。”

听他这般解释,心中细细思量一番,释然了几分,遂点头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跟他的?”

他如实道:“一直都是。”

小安子贴身服侍傅谅许多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傅惟安排的人。不过傅惟身为皇子,无权干预宫中人事调动,兴许是德贵妃的那排也未可知。

“行了,我知道,你去吧。”

小安子道了声告退,一溜烟跑走了。

册封大典之后,皇上的病情便急剧恶化,终日缠绵病榻。院使说,得息贲者,必须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方可延寿,此番皇上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只怕是凶多吉少。宋容华日日陪在龙榻边,后宫诸多嫔妃,竟只有她一人能进出昭阳殿。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不久后,皇上下旨,由傅惟监国摄政,丞相助理万机,六部协同,共同处理国事。满朝上下,要求改立傅惟为太子的呼声一日高过一日,可皇上对此却并无表态。直觉告诉我,或许他仍有疑虑。

虽然我一口咬定傅谅的朝服是由元皇后准备,与他本人毫无关系,但皇上仍然没有减轻对他的怒火,东宫内外把守的士兵,比上次足足多了一倍有余。元睿急得团团转,每日在昭阳殿外磕头求见,却屡屡被拒之门外。

傅谅倒霉,我自然不能幸免于难。言官团体又掀起了新一轮的“弹劾热”,与往日“辅佐不力,发配边疆”不同,这次我的罪名变成了“教唆谋逆”,罪当推出午门斩首。可惜,他们扯着嗓子嚷嚷了许多天,皇上也没有任何表示。

除夕将近,宫中开始忙碌。皇上一贯主张勤俭,宫宴上的歌舞和烟花以观赏性为重,从不铺张奢华。今年他病重,谁也不敢大肆庆祝,这个年便过得愈加简单了。

这日下朝后,我照例去内务府领取俸禄。途径东宫时,不期然听见了那熟悉的呼喊声,在冰天雪地的寂寂深宫中,显得十分扎耳。

东宫朱门紧闭,沉闷的拍门声时断时续,伴随着愤怒而绝望的吼叫,“父皇,儿臣冤枉!父皇,你们都给我滚开,我要去见父皇!”

我望着东宫,再也无法挪动脚步。眼前的景象分明万分熟悉,却早已是物是人非。恍然间,似有一直手伸进我的心窝里,狠狠地抓着、拧着,教我莫名心痛,无法呼吸。愧疚与不安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我淹没。

背后响起一道声音,“为什么不进去?”

元君意信步走来,笼着白狐皮手拢,一袭素色锦袍清峭出尘,仿若溶在皑皑白雪之中。

我扯出一个笑,道:“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靠近东宫,我如何能进去?”

他轻挑眉梢,笑得意味深长,道:“上次能进去,这次却进不去了?究竟是进不去呢,还是你不想进去呢?”

  第41章 情人眼里揉不得沙子(4)

他轻挑眉梢,笑道:“上次能进去,这次却进不去了?究竟是进不去呢,还是你不想进去呢?”

我不想与他多费口舌,转头欲走,他却伸手拦住我的去路,意味深长道:“戚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莫名其妙。”

元君意拉过我的手,慢条斯理地为我套上白狐皮手笼,手笼里面分外温暖,原本冻得发麻地手渐渐恢复了一丝知觉。我警惕地盯着他,他却对我满不在意地一笑,道:“太子和皇后的事我听说了,你在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