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偶像剧看多了?她不是最反感偶像剧吗?她不是觉得偶像剧全都是瞎编的吗?失忆,失你个大头鬼啊!
要说失忆,Danny也常失忆啊,他还从来不记得朝自己借过钱呢!
谢宇客气礼貌地挂断电话,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然而现在何蔓站在他面前,抱着他,说,我失忆了。
她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啊?
谢宇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有没有别人在?是不是她玩儿“真心话大冒险”玩儿输了,被逼过来讲这话的?
耍我呢吧?
谢宇心中警铃大作。
2.
不能怪谢宇想得太多。
离婚之后,有一次谢宇和一群朋友一起打牌,大家说好了这次不按老规矩,不赢钱,输的人必须玩儿一个冒险游戏。
Danny从网上找来一个流行的玩儿法,叫作“和前任说三句‘我爱你’”。
规则很简单。用手机给前任男/女友发短信,每隔一分钟发一条,不管对方回复与否、回复什么内容,都要按照这个时间间隔将短信发完。
于是当天爆出了很多猛料。Danny的前任回了他三句话“逗我玩儿”“我不信”和“去死吧”;阿K的前任则在第一条就回复了“我也是”,搞得他骑虎难下;老张的前女友则一致回复他“哈哈哈”……
那天谢宇打牌打得很认真,生怕自己会输。大家都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合伙围堵他,终于还是让他输了一次。
谢宇破罐子破摔,心想,游戏而已嘛,事后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他先发,“我爱你”。
第一次何蔓没有回复。
大家静等了一分钟,他又发,“我爱你”。
何蔓回复了一句,“我很忙,请不要再骚扰我了”。
气氛已经足够尴尬。其他几个哥们儿不是没有过前女友,也不是没有过感情纠葛。
可是大家都知道,谢宇和何蔓的这段婚姻,不一样。
Danny出来打圆场,说“好了好了这个游戏太无聊了,不玩儿了不玩儿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
谢宇摇摇头,不讲话。他还非要玩儿到底了。
谢宇又发了最后一次,“我爱你”。
何蔓这次回复得很快。
“我不爱你。”
谢宇不想再扮演旧情难忘的那一个,本来就被伤得够深了,他还要脸面呢。
“你又要干吗?”他轻轻推开正在抽泣的何蔓,“没有人会相信的,你当你自己演电影啊?”
旁边绝对有人在看着,这绝对是个阴谋,傻乎乎地上套了才麻烦呢,肯定又要被摆一道。
“谢宇……”何蔓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泪水模糊的眼睛在路灯下像两汪倒映着暖阳的泉水,谢宇觉得自己的心在迅速融化。
他赶紧扭过脸。
“真失忆了?”
何蔓用力点头。
“蜜月以后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何蔓接着点头。
“那你现在岂不是还很爱我?”
问完这句话,谢宇都觉得自己很恶劣。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逗她。
可是,何蔓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她继续用力地、狠狠地,点了点头。
3.
尴尬。
谢宇一边在厨房的作业台上洗菜,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正蜷缩在沙发上呆愣愣地看电视的何蔓。
装得还挺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问完何蔓那三个问题,得到了三个一次比一次坚定的点头回答之后,忽然觉得自己把自己带进沟里了。
她爱他,然后呢?然后他怎么办?
不论真假,何蔓回到了五年前,他可没有。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因为连何蔓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来找他,所以谢宇只能把她带进屋子里了。
谢宇觉得气氛有点儿沉闷,就拿起遥控器打开了音响。刚好里面有一张他们都很喜爱的蓝调CD,音乐响起时,谢宇觉得自己松了一大口气。
何蔓也转过头,对着谢宇会心一笑:“你的音响效果真不错。”
谢宇愣了愣,指着电视旁的音响,轻声问:“这套音响是你升职时买给我的礼物啊,记得吗?效果的确超级赞的。”他试图把语气提高一点儿,显得气氛活跃一些。
没想到,何蔓回应他的是一脸茫然。
谢宇无奈一笑:“那……我先去洗个澡,你自己待一会儿吧。这么晚了,也不方便送你回家,要不你今天先住这儿好了……”
“当然,这儿就是我家啊!”
谢宇话没说完,何蔓特别顺口地接了一句,惊得他差点儿咬舌头。
这儿不是你家了。我们离婚了。你凭什么这么理所当然。还有你平时不这么讲话的,虽然你以前这么讲话,可是后来我们没那么熟了,你别给我来这套……
谢宇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可是看着何蔓身穿以前的旧衣服,久违地、温顺而亲热地出现在这个家里,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索性转身逃开跑去洗澡。
当他擦着头发回到客厅的时候,看到何蔓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你找什么?”
“杯子呢?不是都放在这个抽屉里吗?我怎么找不着了?”
何蔓低头把抽屉一个个拉开,语气熟稔,随意又亲切,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家一样。
“杯子在你背后的柜子里面,上面。”
何蔓愣了一下,直起身,转过头打开柜门,看到了一大排杯子。
“你怎么放这儿了啊?拿起来多不方便。以前不放这儿的呀……”
何蔓还在碎碎念,似乎很迷惑的样子,谢宇终于忍不住了。
“你没发现这家里到处都不一样了吗?早就都变了。”
这句话像十二点的钟声,惊醒了舞会里的灰姑娘。
4.
“喏,这个花瓶,记得吗?咱俩结婚纪念日去马德里的时候买的。我说不让你买你非要买,害得我背个大花瓶回国,走到哪儿都生怕别人碰我一下,鬼鬼祟祟跟藏了毒似的,差点儿被海关就地正法……”
“喏,还有这地毯,你非说茶几会把木地板磨坏,一平米好多钱,非要我去弄来安哥拉地毯铺上,保护木地板。我上哪儿给你弄安哥拉地毯去啊,我就直接在网上买了,糊弄你说是海外代购的,你还真信了,看样子你也啥都不懂……”
“还有这个沙发布……”
“还有这个洗手台,每次水都会溅出来,后来找Danny认识的朋友给我们重新改装过了……”
谢宇一边介绍,一边开始怀疑何蔓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可能想不起来,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她吧?他注意到,何蔓懵懂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左看右看,自始至终一脸困惑和无措。
谢宇怅然若失,他停顿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再拿哪件摆设来举例子。何蔓主动指着一对放在电视旁酒柜中的耳环问道:“那……这耳环是我的吗?”
耳环上缀满碧绿色的水钻,亮晶晶的,做成孔雀翎的样式。
怎么会是你的,要说五年前你的品位还差不多,现在你哪儿会戴这么复杂又招摇的东西。
谢宇腹诽,可自己也忘了这耳环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不……这是我现在的女朋友的。”
不知道自己有女朋友的事情,何琪是否已经告诉何蔓了。他说完,就把Lily的耳环拿过来放进了抽屉。
谢宇合上抽屉,再次不死心地问:“你真不记得了?”
何蔓闻言愣了一下,谢宇敏锐地捕捉到了,心里有了一点儿谱。
装,接着装,我看你怎么装下去。
何蔓忽然低头笑了,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圆盘状的棒棒糖,伸手递给了谢宇。
谢宇举着棒棒糖端详,就是街边小卖部一两块钱就能买到的杂牌儿棒棒糖,用透明塑料糖纸包着,没什么特别。
“你给我这个干吗?”
“这是你以前送给我的礼物啊。我很珍惜的。”何蔓低头柔柔地笑了,谢宇见状心里有一丝异样。
“我什么时候给你送过这个礼物?”
“你不记得了吗?”何蔓惊讶地睁大眼,“就存在我平时放重要物品的小铁罐里,我在自己租的房子里整理东西时找到的。我还记得那是咱们结婚之前,有次我加班到半夜,被当时的顶头上司——就是那个虎姑婆,被她骂得特别惨,我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哭。你看到路边的小摊儿上卖棒棒糖,想起我很喜欢吃甜的,就跑过去买给我,说总有一天会让我过得不这么苦,跟着你每天都像吃了蜜一样甜。”何蔓说着说着,像沉浸在往事中一样,一脸伤感,“可是,我们后来为什么……”
她说到最后终于无法继续。谢宇恍惚中也被带入了情景,拼命地回忆自己什么时候买过这样一根棒棒糖。
竟然有过这样的承诺。他的心中闪过一丝慌张。
“你竟然想不起来了?”何蔓抬头看着他,眼里已经有了泪光。谢宇大骇,不由得开始心虚。
两个人对视着,很久,谢宇终于败下阵来,万分愧疚地开口:“我我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下一个字。
何蔓却扑哧笑出声来。
谢宇有些懵懂地看过去,何蔓眼睛里哪儿还有一丝泪光,她倚着沙发扶手笑弯了腰,那种嬉笑声让谢宇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好像冷清许久的房子里注入了一丝活气儿。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想轻易动摇,所以语气故意强硬了些。
“你觉得呢?”何蔓笑着抬起头,慢慢将上扬的嘴角沉下来,“忽然听到这么一个细节很令人信服的事情,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好像又确实发生过,这种感觉好受吗?”
谢宇沉默了。
“刚才来的路上有个街边试吃的小店开张,棒棒糖是店主发给路过的人的。故事呢,也是我随口编出来骗你玩儿的。”
何蔓轻轻巧巧地将棒棒糖从谢宇的手中拿走,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人本来就是靠记忆活着的,”她的目光扫过谢宇刚刚提起的花瓶、地毯、沙发布……半晌,重新定位在谢宇脸上,“所以不记得的事情就等于没发生过。你跟我提起的所有一切,东西也好,离婚也罢,在我心中的感觉,就像这个棒棒糖之于你的感觉。所以我问你,这种感觉好受吗?明明像是没发生,却非要你承认,要你承担后果。我知道你很难理解,失忆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够荒谬的了,所以我也编了个故事,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感觉和你一样荒谬。”
谢宇沉默了。
仔细想想也是,何蔓没时间也没心思来玩儿一场失忆的游戏耍弄他。她当初走得那么决绝,怎么可能这样无厘头地耍回马枪。
其实是他自己希望,何蔓,半年前那个拉着箱子头也不回的何蔓,回心转意、大动干戈、大费周折地用失忆来伪装一句“我爱你”。
也不是为了什么,不是想复合,更不是放不下。谢宇告诉自己,只是想要出一口气,解开一个心结。
仅此而已。
他正想说点儿什么安慰她,没想到,何蔓退后了一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
“但现在我算是彻底接受了,”她抬眼有点儿羞涩地一笑,“你……你在门口把我推开的时候,我就发现咱们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了。”
何蔓这次是真的流下了眼泪。
她抬起手,一边抹眼泪一边努力地笑着说,“都怪我,我还觉得咱俩是刚从海边度蜜月回来呢,有点儿唐突了。我……我会注意的。”
眼泪越抹越多。何蔓终于还是蹲下去,笑着哭出来。
5.
谢宇临睡前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充电器还在卧室里。
他掀开毯子,从沙发上起身,轻手轻脚地上楼,轻轻拧开卧室的门。
何蔓没有拉窗帘,月光穿过窗子照进来,一室冷清。
谢宇从床头柜上方的插座上拔下iPhone充电器,“咔嗒”一声。何蔓不知道是不是被吵醒了,翻了个身面向谢宇这边,一张睡颜沐浴在月光下,伴随着轻轻的鼾声。
鼾声。谢宇忽然像被什么摄了魂魄,定在了原地。
就在前几天,他喜欢的一部美剧演到了大结局。老太太终于在睡梦中安详离世,孤独的老头子面对邻居们和子女们的关心,笑得豁达而坚强。
“我很好,别担心。只是可惜听不见她打呼的声音了,有点儿睡不着,我不得不从旁边的农场借了一头小猪放在卧室里。”
周围人大笑,谢宇在笑声中湿了眼眶。
相恋多年,结婚五年,一旦分离,令人抓心挠肺的反倒不是感情——感情早就无可挽回地转淡、破裂,否则也走不到这一步。
最难过的是习惯,是想让Lily帮忙递杯水时无意中喊出的一声“蔓”;是没有鼾声的、太过安静的夜晚;是洗手台上面残留又被扔掉的那几件她懒得带走的化妆品……
离婚的时候,何蔓搬家搬得很快,也不告诉谢宇她到底搬去了哪里。
他靠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何蔓利索地指挥工人:“这些,这些,都打包,其他的不用。”
何蔓的神情依然是平时工作时能见到的,严谨、理性,甚至有点儿刻薄,看不出任何一丝她是离婚搬家的样子。
他曾经以为虽然办手续很快,可她搬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个人毕竟在这套房子里生活了太久,没经验的人总以为搬家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和电视上演的一样,几个纸箱子就能装走一切——然而生活痕迹哪是那么容易清除的。她的衣服,她的化妆品,她的文件、书,她的咖啡壶,她的几十双鞋子……
零零碎碎收拾了大半天。谢宇一直绷着脸,强迫自己不去注意他们的进度,可是眼看着客厅渐渐被箱子和袋子堆满,他心里到底还是难受了。
客厅里的那些东西,大大小小,都是何蔓的存在感。
它们走了,她就不存在了。
“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从外环搬进中环的那一次?”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和她讲话。
何蔓没答话。她懒得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只是转过脸,用目光来藐视他的没头没脑。
谢宇不再讲下去。何蔓继续弯下腰去清点东西。
也就是结婚前一两年,他们决定在中环附近租一套房子。外环毕竟太远,每次加班到很晚的时候,地铁都停运了,回家变得格外不方便。那时候两个人条件好些了,可还没有像现在一样。搬家前,自己花了好几天时间细细打包,要赶在旧房子租约到期前搬走;何蔓则在网络上比较几家搬家公司的价格,最后咬牙选了最便宜的,条件是需要他们自己先把东西搬到楼下,人家只负责跟车运货,到地方之后,还得他们自己再把东西搬进新家。
为了省钱,没办法。大夏天,两个人都热得汗如雨下,上一层楼歇一次,相互看一眼,笑一笑,再接着搬。
“以后再也不搬家了,半条命都折进去了。”
何蔓那时候的气话,言犹在耳。
现在不同了,她可以在工作之余,让秘书帮忙定一家服务最周到的搬家公司,不必考虑价格,帮她把属于她的所有东西都安置妥当,连一根头发都不会落下。
打包完毕,何蔓指挥着搬家工人出门。
谢宇并没有送她,他站在那里,何蔓一眼都没看过他。
“我把钥匙放在桌子上了。”
这就是她在这个家里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谢宇都记不得自己有没有回应,可能说了一句“好”,也可能只是点了点头。
何蔓睡相安恬。谢宇的手轻轻地在她的脸庞拂过,手指却没有触碰她。
她只记得他们蜜月时发生的那些甜蜜的事,记得共苦,记得同甘,却不记得后来所有的对立、争执、恶言相向和渐行渐远。
谢宇还记得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像今晚一样面对面谈话,是车祸前,在公司的会议室里。
虽然两人已经离婚,但在同一家广告公司上班,谢宇是业务总监,何蔓是创意总监,那么多公司会议,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过,他们上班常常刻意搭不同的电梯,下班一个往左另一个就往右,为的就是尽量不要碰见彼此。
那次会议的主题,是要帮一个老化的相机品牌做“品牌再生”,老板和下属坐满了整间会议室。他俩当着下属的面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谢宇一把将方案朝桌子的中央一推,沉声说:“这绝对不是客户要的东西。”
何蔓“嘁”的一声笑了,轻声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拿着方案问过客户了?是不是以后我们都不用拉客户了,直接把业务部当客户伺候?”
就是这样,“嘁”的一声,然后笑,眼睛看着别处,语气轻柔却字字诛心。随口一个反问,就能将别人气得哑口无言。
在两人最甜蜜的时光里,何蔓是那么开朗又爽气的姑娘,只会对最厌恶的人摆出这种轻蔑的态度。谢宇是知道的,每次她用这种表情和语气把别人气得无语,谢宇都会笑她的促狭和小小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