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微正色道:“我既答应过你,就不会出尔反尔,你且放一万个心,咱们家不会突然多出个人来。”
林依不好意思起来,重开了钱箱,将那一贯钱又取了出来,塞给他道:“身上无钱,怎能叫男人,你自留着罢。”
张仲微还是不接,道:“月挣五贯,付房租都不够,哪还好意思攒私房,你快些收回去。”又道:“只恨东京人口价格太贵,买不到一个来与你分忧。”
林依心里甜丝丝,依偎着他道:“何必买人,东京店家,大都是雇人使呢,待我得闲,也雇一个来。”
张仲微欢喜道:“看我,还道是在乡下种地了,竟忘了雇人这茬。”说着就朝桌前坐了,说要写个招工启示。
林依按住他的手,道:“这些日子都忙过来了,雇人不急这几天,你且先瞧瞧舅舅送来的帖子,叫人好生奇怪。”
张仲微展开帖子一看,也连声称奇:“哪有成亲不许客人上家中观礼的?”
林依道:“难道东京风俗与乡下不同,新人能在酒楼拜堂?”
张仲微肯定道:“不可能,哪有这样的规矩,其中必有蹊跷。”
林依心中有个猜想,难道杨升要娶的对象,乃是兰芝,想要瞒过牛夫人,才有如此举动?若真如此,这事情可太过荒谬,听翰林夫人们的口气,兰芝并非自由身,还是陆翰林家的人呢,杨升要偷娶朝廷官员家的妾,这罪过可不小。
张仲微听过林依所述,吃了一惊:“兰芝竟是陆翰林家的妾?舅舅怎会犯这样的糊涂,闹不好,是要吃官司、坐大牢的。”
林依苦笑:“他虽有舅舅的辈分,年纪却比你还小,又从未涉足世事,因此会有此幼稚举动,倒也不奇怪。”
张仲微将喜帖朝袖子里一塞,起身道:“不成,我得寻舅舅去问问,这事儿若闹大了,咱们是要受牵连的。”
甚么是亲戚,就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林依忙替他扯了扯袍子,叫他赶紧去,再三叮嘱,若杨升要娶的真是兰芝,千万要让他将念头打消。
张仲微应了,先到杨府,门上小厮却称杨升前几日与牛夫人大吵一架,忿然离家出走,已好几日没见人影了。张仲微做了几日官,人情世故很懂得了些,毫不犹豫地将几个钱递过去,问道:“为何事争吵?能否告知一二。”
小厮在袖中捏了捏钱,嫌少,便只含混道:“听说是天大的一件事,详情我却不敢讲,被夫人晓得,定要被赶出门去。”
要换作以前,张仲微定然听不出这话中的意思,但今日不同往昔,他一听就明白,这是嫌钱少,于是又数出十来枚,递了过去。小厮接过第二笔钱,总算满意了,也不怕牛夫人驱赶了,将事情始末,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遇八娘
杨升与牛夫人争执的,正是他与兰芝的婚事,事情很简单,一个想娶,一个不让。牛夫人放出狠话:“要想娶兰芝,除非我死了。”杨升有别于一般的“孝子”,听了这话,不是回心转意,而是离家出走。至于去了何处,由于牛夫人正在气头上,并没派人去找。
张仲微听完看门小厮所述,心里有了数,看来林依所料不错,杨升成亲的对象,多半就是兰芝,为了瞒过牛夫人,才准备把婚礼放在酒楼举行 。
张仲微虽然把事情弄了个清楚,但无奈找不着杨升。还是无法,正苦恼,突然想起送喜帖的是袁六,遂问看门小厮道:“你可晓得袁六现在何处?”
看门小厮答道:“那日随少爷一同出门,也是到现在还未归家呢。”
这上行踪全无,张仲微没办法,只好先回家,将事情讲与林依听,二人一同商量。林依斩钉截铁道:“舅舅要怎样折腾,咱们管不着,但连累亲戚,却是不地道,这桩亲事,不能成行。”
张仲微犯愁道:“道理我晓得,可找不到他的人,怎办?”
林依略一思忖,道:“我们犯不着替别人管教儿子,再说是长辈呢,轮不到晚辈指教,且取笔来写一封匿名信,送到杨府。”
张仲微直呼好主意,当即一人磨墨,一人铺纸,拿左手写了一封歪歪斜斜的信,请个闲人送到了杨府。
牛夫人接到书信一看,马上就信了,她是最了解自己儿子的,背着家人成亲的事,他还真做的出来。
片刻之后,杨府家丁尽数出动,四下搜寻兰芝下落,牛夫人则亲自回了趟娘家,向牛大力询问杨升去向。
牛大力晓得兰芝住处,但却自诩是守信之人,要恪守那道协议,因此不肯讲。牛夫人吓唬他道:“兰芝是有主的人,你不晓得?若我们被人告了,你们家也讨不了好。”
牛大力只知杨升离家出走,并不知他已作了娶兰芝的准备, 因此以为牛夫人指的是他自己,忙解释道:“姑姑,我只想把兰芝接回来玩几天,并不是真要收她。”
又是个不争气的孩子,牛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但面前毕竟是内侄,比不得儿子能随意打骂,只得压了火气,好声道:“好孩子,我晓得你讲兄弟义气,但你表弟想要娶兰芝,这可是天大的祸事,不是你能兜得起的。”
牛大力跳将起来,叫道:“我只当他说笑,他还真要娶?我可不要下贱的伎女做亲戚。”说着,不等牛夫人发问,主动将兰芝的藏身之处讲了出来,道:“杨升没别处可去,必定就要那里。”
牛夫人马上带领众家丁,气势汹汹朝兰芝住处去,不料却扑了个空,据房东称,就在几天前,杨升已将兰芝接走了,至于现在何处,并不知晓。
牛夫人又是一顿气,重新调配人员,四下散开去搜寻。
林依与张仲微在家,也很是焦急,时不时地遣青苗去打听,但每次得来的消息都令人失望。林依道:“陆翰林夫人找寻兰芝的时日不短,也是没找着,看来在东京城寻个人,的确有如大海捞针。”她想了一想,将喜帖重新翻出来,把上面酒楼的名字记到一张纸条上,遣一名闲人送与牛夫人。
张仲微有些不明白,林依解释道:“舅舅既然去酒楼订了酒席,或许留下了住址,不妨让外祖母去试一试运气。”
牛夫人是聪明人,接到纸条,立即奔赴酒楼中,却不料杨升也是聪明人,除了付定金,甚么也没留下。牛夫人一连搜寻了三天,仍旧无果,眼看着到了婚礼这天,实在无法,只好派人埋伏在酒楼四周,只等杨升一出现,就将其擒获,捆回家中。
青苗打探消息是把好手,将这些信息,一一报与张仲微和林依知晓。小两口听说牛夫人已作了安排,大松一口气,连声道:“这个舅舅,真不让人省心,只望此事之后,能让他长些教训。”
自牛夫人酒楼设埋伏,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欢欢喜喜来成亲的杨升,逮了个正着,当场捆了个结结实实,嘴里塞上布,抬回了家中。至于兰芝,牛夫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但念及她是别家的人,不好动手,没便为难她,只命人将其送至陆翰林家。陆翰林夫人正愁找不到兰芝,忽见其归来,欢喜不已,倒谢了牛夫人好些话。
杨升的荒谬事,终于顺利解决,牛夫人为了彻底断掉他心思,迅速替他订下一门亲,只待定、聘、财三礼行完便成亲。
消息传到张仲微耳里,他彻底放下心来,笑赞林依:“幸亏你想出匿名寄信的法子来,不然就算我出面阻拦此事 ,也要得罪舅舅。这下可好,皆大欢喜。”
林依有些感叹,惊世骇俗之事,到底是不长久,杨升自诩部署周密,却被牛夫人轻轻松松就破坏掉了。经过此事,林依对自身也有感叹,没想到她也有学会弯弯道道、背地里行事的一天,果然是环境造就人。
危机解除,张仲微又开始催促林依,希望她忙雇一名帮工,别让自己那样累。林依得官人体贴,欣然从命,将张仲微亲笔书写的招工启示,贴到了厦门旁,她开出的工钱,只能算中等,但张家脚店店面小,意味着事情少,活少轻松,加之贵妇盈门,在这里做工,哪怕只是小二,都觉得有面子,因此广告贴出去不到两天,前来应聘的人,几乎把门槛踏断。
林依对店小二的挑选,十分严格,相貌端正、手脚勤快自不用提,除此之外,还得家事清白;识文断字为佳;最好是东京本地人,免得出了事,找不到人。在这苛刻的条件下,一连挑了数日,都未招到合适人选。
张仲微觉得林依要求过高,林依却认为,张家脚店几乎每天都有官宦夫人光临,若挑选的店小二不合适,冲撞了贵人,可是天大的损失和麻烦,因此宁缺毋滥,一定要挑个好的。
这日,林依忙完厨房的事体,照常朝店中角落里坐了,挨个询问应聘者。忽然,门口的杨婶轻呼一声,林依没有在意,继续低头,查看应聘者的指甲缝是否干净,过了一会儿,有一人朝林依桌前站了,轻声问道:“三娘子,我来你店里帮忙,可使得?”
这声音,林依再熟悉不过,抬头一看,惊喜叫道:“八娘?”张八娘神情憔悴,风尘仆仆,勉强笑道:“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张八娘出现在此处,林依本就惊讶,再听见这不对劲的话,愈发觉得奇怪,忙叫那些应聘者改日再来,挽起张八娘,将她带进里间。
在外面,张八娘是硬撑着,一进屋,就抱住林依哭开了。林依安慰了她好一阵,才叫她勉强止了泪,问道:“你怎地进京来了?可是你家公爹改任?”
张八娘双眼红肿,含着泪,哽咽道:“我,我被休了。”
这消息太过震惊,林依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急问:“好端端的,为何要休你?”
张八娘的泪,又流了下来,转眼泣不成声,林依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听出个大概——张八娘的舅舅兼公爹,与李简夫的关系越来越恶少,他三番五次想拉拢外甥张伯临,都是未果,一怒之下,便指使儿子方正伦写了封休书,将张八娘赶出了家门。”
张家已举家迁往京城,张八娘无处可去,幸好李舒有家仆留在老宅,打听到城中有一位娘子要北上进京寻夫,便叫张八娘与之结伴,这才使她顺利到了东京。
林依还有许多疑问,但见张八娘实在哭得伤心,不好开口,又得知她还饿着肚子,便去厨下亲自炒了几个菜,端过来与她吃。
张八娘满腹愁苦,根本吃不下,经林依再三劝说,才勉强吃了半碗饭。林依暗叹一口气,捡那不打紧的问题先问着:“你怎么晓得我们家住在此处?”
张八娘露出些许笑容,道:“是我运气好,与我同行的丁夫人,就在这隔壁租了一间房,我本来打算到她那里先住下,再慢慢找寻,却不想在店门口瞧见了杨婶,这才晓得你们就住在这里。”
林依忙道:“丁夫人是邻居?那我备一份礼,过去谢她。”
张八娘低头扭手指,不好意思道:“进京的路费,我还没还她,三娘可有余钱,先借我使一使,我到你店里做工抵债。”
林依嗔道:“一家人,计较这些作甚么。”
她问过张八娘路费的数额,取出钱来,本想立时备礼过去道谢,但见张八娘的精神状态实在不佳,便叫她在房内休息,独自朝隔壁去,报上姓名,将钱还与丁夫人,万福道:“多谢丁夫人带我家八娘上京,还替她垫付路费,这里先将钱还上,改日再来拜谢。”
丁夫人回礼道:“林夫人太客气,我与张八娘,都是苦命人,相互帮扶是该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仲微发怒
想必丁夫人的婚姻,也是不顺,林依不便多问,再次替张八娘谢过,告辞回家。
张八娘还呆呆地坐在桌前,眼神空洞,林依坐过去,轻声问道:“叔叔和婶娘,可晓得此事?”
张八娘机械般地摇头,道:“我不敢给他们写信,因此应该是不知情。”
林依便道:“那我请人到祥符县跑一趟,给叔叔婶娘捎信。”
张八娘着慌,抓住她的手道:“别,千万别,若我爹晓得,定要打上门去,若被我娘晓得,定要把我骂个半死。”
若是因为担心挨骂而瞒着,倒能理解,但出了这档子事,难道不希望娘家人替自己出气?张梁打上方家门去,有甚么不好?
张八娘嗫嚅道:“我儿子还在方家…”
“他们不肯把儿子还你?”话一出口,林依便知讲错了,在这个时代,若生的是闺女,跟着娘被一起赶出门,还有可能,若是儿子,就趁早断了念想罢。
张八娘大概是想儿子了,又小声啜泣起来。林依很同情她,但也被哭到头疼,劝她道:“我晓得你难过,可光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且先坐着,我到街上寻个闲人,先到祥符县报信。”
张八娘见她站起身了,慌了,忙拖住她胳膊,哭道:“三娘子,看在咱们打小就在一处的交情上,千万莫要告诉我爹娘,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不想闹大?那你有甚么打算?”林依被她拖着动不了身,只好重新坐下,道:“你把想法讲给我听听,若是有道理,我就替你瞒着。”
张八娘见林依还是愿意帮忙的,就抹了泪水,道:“我不愿被休,我想回去。”
林依不解:“既是想回去,为何还要进京?”
张八娘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到方家求过许多次,舅娘和官人都愿意我回去,只舅舅不肯,因此我想求你们帮忙,去劝一劝舅舅。”
林依认真问道:“王夫人和方正伦,真的都愿意你回去?”
张八娘重重点头,林依却仍旧不相信,他们若真还想认张八娘这个媳妇,为何不送些钱与她,或替她寻个暂时安身的地方?不过也有可能是真的,毕竟像张八娘这样柔顺的媳妇,就是在大宋也不多见,有了她,方正伦能随意逛伎馆, 收通房;有了她,王夫人怎样摆婆母的威风都无妨。
张八娘惦记儿子,任林依怎样分析都不信,一心只想让方睿回心转意,把她接回去。
林依无法,只得顺着张八娘的意思,帮她想主意,问道:“你舅舅为何要赶你出门?”
张八娘答道:“因为与李太守生隙。”
林依继续问道:“李太守与你有甚么干系?”
张八娘继续回答:“因李太守是大哥的岳丈,舅舅这才迁怒于我。”
林依问到这里,不再发话,张八娘醒悟过来:“我该去寻大哥帮忙。”
张八娘终于相通,林依却一点儿都不高兴,她才脱离了苦海,又想跳回去,还不听人劝,真是让旁观者急死,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但婚姻与感情的事,外人永远只能劝导,无法帮你拿主意,张八娘自己认准了道,林依再着急也无法。
既然想着重归于好,那就只能让二房诸人帮忙,于是林依重提去祥符县报信的话题,张八娘沉默一时,道:“三娘子,你只与大哥大嫂报信,别让我爹娘知晓,可好?”
林依道:“我能这样吩咐送信的人,但你爹娘与大哥大嫂,住在同一处,想瞒着他们,只怕不大可能。”
张八娘就又沉默了,林依明白,这是不想让她送信的意思,她很愿意尊重张八娘的意见,可这事儿除了二房几人,她与张仲微都帮不上忙,于是想了一想,与张八娘商量道:“要不,我遣人请大哥前来,只道有事,并不与他讲明,待他到了,再由你与他讲,如何?”
这样既能解决问题,又能瞒过张梁与方氏,张八娘高兴起来,道:“还是你有主意,就是这样罢。”
林依便走出门去,寻了个闲人,叫他上祥符县去报信。
张八娘以为林依帮了她的忙,想要报答,就不肯闲着,主动到店里,与杨婶一起招待客人,她生得柔弱,讲话又轻声细语,倒是有许多夫人喜爱她,纷纷赞林依雇了个好小二。林依哭笑不得,挨个解释完,又拉张八娘进去,心想她娇生惯养的人,哪里做得来这个,不料张八娘挣脱她的手,摆起碗碟来,动作极麻利,道:“我在家做的活儿,比这个多多了,服侍客人,算不得甚么。”
客人中有那过来人,竟连声附和:“正是,服侍过婆母再服侍客人,轻松不过。”
林依看着张八娘忙碌的背影,娴熟的动作,心中升起的不是佩服,而是心酸。她在家也是捧在父母手心,受尽百般宠爱的小娘子,几年不见,怎被磨砺成这样,或者该称为…折磨?
晚上张仲微回来,照例不敢进店,只在后面待着,直到吃晚饭时,才发现多了一人,再仔细一看,那多出来的,竟是他许久未见的妹妹张八娘。他大吃一惊,问道:“八娘,你怎地进京来了?”
张八娘把她对林依讲过的话, 又与他讲了一遍,然后垂首不语。张仲微老实人,也有发脾气的时候,把桌子重重一拍,怒道:“你又没犯七出之罪,他们竟敢休你?”说着饭也不吃,称要赶去祥符县,让方氏写信,向方睿问个明白。
张八娘双眼含泪,望着林依,林依深以为张仲微的做法很对,就没作声。张八娘见林依站在张仲微一边,只好开口道:“二哥,三娘子已使人捎信去祥符县了。”
如今的张仲微,不怎么好糊弄,当即问道:“甚么时候去的?”
张八娘怯怯答道:“上午…”
张仲微本已坐下,一听这话,又站了起来,道:“从这里去祥符县,来回只要一个时辰,若真是去的信,叔叔与婶娘怎会到现在还不到?”
他一把将张八娘从座位上拉了起来,拖着朝外走:“你休要软弱,且随我去祥符县,向叔叔和婶娘讲个明白,再叫他们与你讨公道。”
林依望着张仲微,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真的成熟起来。
张八娘叫道:“三娘子,你告诉他呀,咱们真去过信了。”
张仲微还是信任林依的,遂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娘子,真去过信了?”
林依毫一隐瞒,将张八娘想瞒着张梁与方氏,只与张伯临去信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张仲微本是想把张八娘拖去祥符县,听了这话,却变了主意,不但不拉她朝外走,反将她推进里间,再端进去几样饭菜,最后将门反锁。
林依听着张八娘在里面哭喊,十分诧异张仲微所为,而张仲微的解释,也大大出乎她意料:“我看她就是犯糊涂,这样的混帐夫家,还想着回去作甚,离了方家也好,凭着咱们一家人做官,还怕再寻不着人家?”
林依怔住,他口中的“混帐夫人”,可是他血缘上的舅舅,换作平时,他决计不敢这样骂,看来此番真的是气着了。
张仲微缓了口气,见林依也站着,忙道:“娘子你忙了一天,赶紧吃饭罢,我到祥符县去去就来。”
此时天色已晚,林依担心他安危,不许他独自前去,劝他道:“方家远在四川,你就算这会儿赶到祥符县,又能如何?不如等天亮了,耽误不了甚么。”
张仲微方才是气着了,才那般着急,此时冷静了一会儿,觉得林依的话有道理,便坐了下来,与她一同吃饭,道:“我早就料到过,方家不会善待八娘子。”
林依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道:“那你就别生气,为方家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张仲微沉着脸道:“我是气八娘子,都被休了,还不醒悟。”
以张八娘的性子,作出重回方家的选择,林依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作为儿时玩伴,亲密的小姐妹,她很是心疼张八娘,不愿她回去,恨不得也学张仲微,把她关起来,拴起来,好不让她回去继续受苦。
现实与想象,总是有差别。林依吃完饭,觉得老把张八娘关着,也不是个事,便问张仲微道:“你准备将八娘子一直关着?”
张仲微道:“等明天叔叔与婶娘来了再说。”
张八娘心里本就苦楚,再让她一人独处,只怕会更难过,林依很想去开导开导她,讲些安慰的话,但张仲微就是不许她开门,称这是为了张八娘好。
林依想了想,决定采取迂回战术,问道:“你把八娘子关在里面,若她要入厕,怎办?”
张仲微毫不犹豫答道:“里面有马桶。”
林依暗暗翻了个白眼,又问:“她睡里间,我们睡哪里?”
张仲微朝店中看了看,道:“外面地方不小,咱们把桌椅拼起来,就在这里睡。”
第一百六十五章 鸡同鸭讲
张仲微竟是油盐不进,林依才刚佩服他有魄力,转眼就被气得牙痒痒,她来回走了几步,突然灵机一动:“大冬天的,你总要让我进去抱床被褥出来罢?”
正是天气冷的时候,张仲微无法不答应,便点了点头,走去帮她把门打开。林依身手灵活,侧身闪进屋,飞快地把门又关上了,张仲微再推时,里面已上了拴,急得他大叫:“娘子,你别惯着她。”
林依笑道:“我陪八娘子一处安歇,怎么就是惯着她了。”
原来只是林依进去,并不是要放张八娘出来,张仲微就放了心,不再作声。林依开箱,翻出一床干净被褥,又取了个枕头,再半开房门,将 物事递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拖动桌椅的声音,张八娘听见,抹了抹泪眼,惊讶抬头,问道:“三娘,外面甚么动静?”
林依道:“是你二哥在拼桌椅,咱们家小,只得这一间卧房,我把他赶到外面睡去了。”
张八娘眼中疑惑更甚,问道:“那青苗住哪里?”
林依指了指后窗,答道:“后面还有一间房。”
张八娘不解道:“那为何不让二哥去青苗房里睡?”
林依一愣,看来张八娘与大多数人一样,都认为陪房来的丫头,自然而然是屋里人。她解释道:“青苗有志向,不愿做小,我想与她挑个好人家呢。”
张八娘问道:“那二哥愿意?”
林依好笑道:“我的丫头,与他甚么相干?”
张八娘担心道:“你真是胆大,你不怕婆母责备?”
林依笑道:“婆母远在衢州,管不着。”
张八娘满脸的羡慕,掩也掩 不住,道:“要是表哥也有挣个功名,谋个官做就好了。”
林依很是怀疑张八娘管教官人的能力,只怕就算离了王夫人,她也管不住方正伦。这话她不敢讲出口,以免更惹张八娘伤心,想了想,郑重问道:“八娘,你真还想回方家?可想好了?”
张八娘低头扭手指,道:“儿子还在方家呢,我想回去。”
母亲想儿子,天性使然,林依不好劝得,又问:“这次方家休你,乃是因为方老爷迁怒,那平日里,他们待你如何?”
张八娘低声道:“只要勤快,就还过得去。”
“甚么?”林依吃惊,“你长子嫡妻,方家又富贵,要你勤快做甚么?难道不是侍奉好公婆即可?”
张八娘道:“舅娘讲了,家中人口多,开销大,手脚不勤快点,总有一日要受穷。”
林依默默数了数,方家连上张八娘,总共只有五口人,这叫人多?张八娘却摇头,称方家奴仆不算,内院所住人口,多到数不清,除了嫡亲的五口儿,还有方睿的妾室、方正伦的妾室,另还有专供待客的姬妾无数。
林依瞠目结舌,方家宅院她也去过,不想那不大的后院,竟住了这许多人,方睿与方正伦,正是好胃口。不过方家有钱,王夫人又精明,若是养不活,绝不会让这许多人住在家里, 林依可以肯定,王夫人要求张八娘手脚勤快,是为了折腾她,而非为了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