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反问道:“你愿不愿意做通房?”
青苗还道她想推自己去,慌忙摆手道:“我若愿意做通房,那日在船上就应了二夫人了。”
流霞叹道:“我也不愿意,但像咱们签了死契的丫头,除了跟着主人,还有甚么出路?白哭一场罢了。”青苗一想,张家大房并无小厮,丫头们若不变身通房,就只能孤独终老了。她想到这里,就结结巴巴起来,道:“那,那我也不愿意,你看大少爷先前的通房如玉,听说被卖到私窠子去了。还有二老爷没过明路的冬麦,一路上都没见露面,听说是被大少夫人灌了药,关在后头那艘船底层里,咱们来东京两天了,也没见着她的人,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流霞慌忙捂住她的嘴道:“休要胡扯,冬麦虽没过明路,但哪个不晓得她是二老爷的人,与大少夫人何干,怎么想到要去给她下药。再说好端端的一个丫头不见了,二老爷与二夫人会不过问?”
青苗并未接触过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推开她的手,奇道:“大概是她得罪了大少夫人,才有此一祸,有甚么好稀奇?至于二老爷与二夫人面前的说辞,自然是有的,说是她起了疹子,会过人。”
流霞惊诧于她消息灵通,又担心她知道的事情太多,反会招惹横祸,忙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切莫道与他人听,否则连林依也保不住她。
林依在青苗心中,向来是无所不能,她一听说连林依也保不住她,被唬得连连点头,再三保证绝不再将此事提起。
流霞嘱咐完青苗,沉闷起来,哀叹自身命苦,又道心情不好,就不陪她一起去卖姜辣萝卜了。
青苗很理解,道:“我一人能应付,你安心歇着,也莫要想太多,若真不愿意,就去与大夫人说,她那样疼你,必不会勉强你的。”说完尖叫一声“萝卜还在锅里呢”,慌手慌脚奔了出去。
流霞听着外面传来“好险”、“运气好”等语,放下心来,不然若因她坏了一锅萝卜,指不定会惹来杨氏责备。
她躺在床上,一想到要与张栋做通房,一阵胆寒,杨氏的那些手段,她可不想领教。但不从又有甚么法子,如果她此时去向张栋面前讲明意思,只怕下一刻他就唤牙侩来。青苗方才讲过,如玉多半是被卖进了私窠子,那张栋会不会也一样,为了多得几个钱,将她卖进私窠子去?
流霞越想越害怕,直觉得自己走到了绝境处,她爬下床,在屋内焦躁转了几圈,急到那极点时,急生出一计来。她朝桌边坐了,将那计策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十分可行,遂将头发抓乱了些,又把夹袄的带子松了松,再匆匆出门,去寻林依。
流霞到得林依卧房,张仲微见她衣冠不整,连忙避了出去,只在厅里坐着。林依皱了皱眉,问道:“有事?”
流霞双膝一跪,哭喊道:“二少夫人救我。”
林依完全不知何事,一头雾水,道:“你先起来再说话。”
流霞却似没听见,仍旧跪着,哭道:“二少夫人,大老爷想收我为通房,你救救我呀。”
林依知道,流霞本是张栋拿一瓶流霞酒换回来的,当初张栋大概就是存了要收房的心,后来不知怎地,流霞成了杨氏臂膀,这才耽误下来。因此她听说张栋想收流霞,也不觉得奇怪,倒是流霞反应如此激烈,叫她感到意外。
流霞不愿攀高枝做通房,在林依看来,是有志气的,但她再怎么佩服,对于此事,却十分为难,道:“公爹要收屋里人,哪有我儿媳插嘴的份,你只怕是救错了人。”
流霞朝林依那边跪行两步,压低声音道:“大老爷要收我作通房,是存了要生儿子的心,若他真有了亲儿,二少爷该如何自处?”
林依早已从那不同寻常的避子药方,猜出杨氏的秘密,晓得张栋是不会再有亲儿的,但她只装作不知情,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帮你就是帮自己?”
流霞忙道:“流霞不敢,只救二少夫人垂怜。”
流霞是想卖林依一个人情,但却料错了,林依根本不在意这些事,就算张栋有了亲儿,不过就是日后分家产麻烦些——可是他有家产可言么?唯有六十亩地,林依还看不上眼。就算日后赚到了家产,林依也不稀罕,她向来凭一双手吃饭,虽苦,却安心踏实,习惯了。
流霞见林依不作声,还道她在意此事,大喜,忙添了把火,道:“大老爷与大夫人,外加我这人丫头,如今就是靠二少夫人养着,倘若再添一人口,二少夫人的嫁妆钱,可是不经花。”
林依驳道:“你们无钱,乃是暂时的,待大老爷重新做了官,还怕养不起儿子,你却是多虑了。”
流霞见林依油盐不进,事先盘算好的计策,后面几步就使不出来,好一阵颓废。但她不甘心就此离去,把心一横,问道:“二少夫人可知我为何不愿与大老爷做通房?”
林依从流霞进门直到现在,都觉得她言语举止,都是奇奇怪怪,因此猜到这问句后头是挖好了坑在等着她跳,于是就不作声,只好拿了桌上的粗瓷茶盏,装作把玩。
流霞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回应,硬着头皮自接自话道:“我愿服侍二少爷,与二少爷做个房里人。”
林依愣住,呆愣了许久,方道:“原来你是嫌老爱少。”
流霞伏地,不作声。
林依轻笑道:“世情如此,你有这想法,我不怪你,不过二少爷没有这心思,你还是罢手罢,我只当你没说过,不会讲与他人知晓。”
流霞急道:“二少夫人当我是玩笑?”
林依一天到晚拎了张仲微的耳朵,告诫她不许收通房纳妾,但此时她却耍了花招,只把这事儿推到他身上去,道:“二少爷没那心思,我有甚么办法。”
流霞泣道:“二少夫人,我是真想服侍二少爷,我一向安守本份,你是知道的,我也不奢求做妾,能有个通房名分就成,望二少夫人成全我,从今往后,我只听你的话。”
林依从未遭遇过有人明目张胆上门来,要求与她分享同一个男人的,且好言相劝还不听,她火冒三丈,一时按捺不住,就要出声骂人。话即将出口之时,林依忽得反应过来,流霞平素为人,可不是这样的,而且这一路上几个月,也没瞧出她对张仲微有意思,莫非今日举动,是她故意为之?
林依越想越生疑,遂道:“流霞,你若真想让我帮你,就把话敞开了说,兴许还有几分机会,这样遮遮掩掩,算甚么事?”
流霞见被她瞧破,羞愧难当,只好吐露实言,原来她想制造出张仲微对她动心的假象,那样张栋就不好意思再收她了。
林依哭笑不得,问道:“明明是你自请为通房,与二少爷看上你,是两码事,大老爷就这样好糊弄?”
流霞偷偷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方才若二少夫人打骂了我,他们必定就信了。”
林依奇道:“我打你骂你,就是二少爷对你有意?这是哪门子道理?”
流霞道:“那日在船上,二夫人要二少夫人收了青苗,二少夫人却不作声,他们就传,说二少夫人是个容不下妾的,因此只要你打骂了我,我再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跑出去,他们便会信二少爷对我,对我…”
流霞声音越讲越小,终于羞得讲不下去,垂头趴在地上,不敢叫林依瞧见红到发烫的脸色。
林依叹气道:“你却是错了,在这种事情上,人人都是想当然认为是女人的错,你若真披头散发地被我打骂出去,别个也只会认为你不知检点,偷偷爬上了二少爷的床。”
流霞想起杨氏对付通房妾室的那些手段,淌下泪来,竟道:“就算背个不好的名声跟着二少爷,也比与大老爷做通房好。”
林依大概猜得出流霞为何这样讲,但她却突然记起,杨氏将那避子药方交与她时,流霞是在场的,且一多半知晓那避子药方的秘密,那她为何还宁肯跟着张仲微,也不愿跟着张栋?想必是流霞以为林依不知情,更好使对策,权衡之下,这才选了张仲微。
林依虽然晓得流霞仍旧存有与张仲微做通房的心,但却怎么也气不起来,恨不起来,只觉得面前这丫头,着实可怜。换位与她想一想,除了做通房,还是做通房,此生真是没有出路。
林依看着垂泪不已的流霞,真心道:“你若想得出别的法子,我定然帮你。”
流霞抬头,坚定道:“我不过一名丫头,要那名声作甚,二少夫人就将我打骂出去,不管事情成与不成,这份大恩,我定会记得。”
林依还是觉得此计不太妥当,却又想帮她,正在犹豫,张仲微从厅里冲进来,大骂流霞挑拨他们父子关系。林依上前劝说,张仲微气道:“她是爹娘的丫头,与咱们甚么相干,你莫要滥做好人,到时哪头都不讨好。”
林依晓得他讲得有理,但看了看伤心至极的流霞,还是不忍,便道:“她不愿做通房,为何不成全他,爹要纳妾,待他老人家做官赚了钱,去买那自愿做妾的女子去,岂不两两得宜?”
说着不等张仲微反应过来,一把抓过笤帚,朝流霞身上打去,但她不会骂人,反复只一句“不要脸”,流霞反应极快,立时哭天抢地起来,她见张仲微要上前想阻,连忙拔腿跑了出去。
张仲微欲追,又怕愈描愈黑,气得直跺脚,头一回骂了林依:“爹与一个丫头,孰轻孰重,你分不出来?若是你自己的丫头,倒还罢了,可那是娘的丫头,爹要收房,娘又愿意,你这是管的哪门子闲事?”
林依也怪自己一地冲动,隐隐有些后悔,遂朝床边坐了,垂首不语。
张仲微以为是他把话讲重了,忙上前挨着她坐下,握住她的手道:“不是我生气,实在是怕你们做戏,却被别人当了真,万一娘真以为我与流霞有首尾,要将她送我做通房,怎办?”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杨氏明理
林依闻言心惊,越想越觉得张仲微的话有理,连忙起身去下人房,不料房中空空,再去 杨氏窗前偷瞧时,心就凉了一半——流霞竟主动去寻了杨氏,跪在她面前,披散着头发,敞着衣衫,正在哭诉与张仲微的种种。
林依有些失魂,晃回房内,跌坐床沿,张仲微摸了摸她的手,冰冰凉,忙问:“娘子,怎地了?”
林依扑到他怀中,哭道:“我果然是个傻子,竟被流霞那妮子摆了一道,只怕过不了多久,娘就会将她送与你做通房了。”
张仲微见她哭泣,不知所措,问道:“娘已信了流霞了?”
林依点了点头,抹着眼泪道:“我还道流霞只是做戏,叫别个暗中误会罢了,没想到她一出房门,就直接去娘跟前告状了,没想到我日防夜防,今儿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张仲微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怕,我们咬定了不收,娘也无法。”
林依道:“若是个普通丫头也就罢了,那可是长辈跟前的人,若娘信了她与你有甚么,要你收她,你能不从?”她一想到张栋得知此事后,定会恨上张仲微,就更后悔不已,又哭出声来。
张仲微许久不曾见林依哭过,一时乱了方寸,把能想到的主意全搜罗了出来,但每讲一条,林依都摇头称不妥,他一急,耍横道:“那我只不承认,流霞一个丫头,能把主人怎样?”
他这是计穷之语,林依反倒认真琢磨起来,回想方才情形,是发生在卧房门口,除了她、张仲微同流霞,再无第四人看见,也就是说,流霞并无旁证,他们若要“抵赖”,再方便不过。
想到此处,林依破涕为笑,拍着张仲微的手道:“本来就没这回事,她同你有纠葛也好,我打她也好,谁看见了?”
张仲微想了想,也明白过来,笑道:“很是,本来就没影的事,自寻烦恼。”说完捧着林依的脸瞧了瞧,道:“倒是你一双眼哭得红红的,须得掩饰一二,免得旁人起疑。”
林依称赞他细心,连忙去翻出成亲时置办的妆盒,薄薄盖了一层粉,此时是晚上,居民区不比街道,四下漆黑,只有桌上一盏昏暗油灯,在这粉的掩盖下,再看不出她曾经哭过。
过了一时,青苗卖完姜辣萝卜,蹦跳着回来,将五十七文钱交到林依手中,兴高采烈道:“二少夫人,十九碗萝卜,尽数卖完。”
林依见她仰着脸,两眼亮晶晶,一副等人夸赞的模样,不禁笑了,向张仲微道:“青苗好本事,咱们今后要靠她养活呢。”
青苗不好意思起来,扭捏道:“我哪有那能耐,能赚回几个菜蔬钱,就心满意足了。”
林依默算了算,除去本钱,纯利将近五十文,她数出两文钱,递与青苗道:“你受了累,拿着花罢。”
青苗推道:“二少夫人拿这钱去买菜,我还不是一样吃了的,哪能再拿一份钱。”
林依见她不要,便收了回来,丢进黄铜小罐,道:“也成,赞在这里,他日与你置嫁妆。”
青苗想起流霞与她讲过的那些话,忍不住将林依拉到厅里,质疑道:“二少夫人不止一次说要与我攒嫁妆,可我一个签了死契的丫头,还能嫁到哪里去?”林依才经历流霞一事,十分敏感,立时反问道:“你怎会晓得这些,哪个与你讲的?”
青苗在林依面前,向来是知无不言,马上回答:“流霞姐姐今日与我讲的。”
今日?林依忙问:“她还讲了些甚么?”
青苗边想边道:“她说大老爷想收她做通房,但她不愿意。”
林依追问:“只讲了这些,没别的了?”
青苗摇头道:“还嘱咐我不要将些小道消息乱讲,再无其他。”
林依松了口气,看来流霞是临时起意,并未做周密部署,这算是个好消息。青苗还在等着林依回答她之前的疑问,一双眼带着羞怯,又带着疑惑,盯着她不放。林依拍了拍她,欲告诉她,自己并不打算将她困在张家一辈子,但又怕此话出口,令她早生异心,便道:“若是你这几年服侍得好,我便将你死契改作活契,叫你做个女使,如何?”
青苗没急着高兴,先问道:“二少夫人,怎样才算服侍得好?”
林依想了想,道:“忠于主人无异心,帮着想点子赚钱,手脚勤快,诸如此类,还有,你是晓得的,我这人,容不得通房与妾室。”
青苗听完,觉得这几条要求,自己完全能做到,就真高兴起来,拍着手欢乎几声,趴入磕头。
林依朝里间瞄了一眼,见张仲微已在打呵欠,便叫青苗回去歇着。青苗出去,将门带上,林依紧接着上了门栓,再走进里屋与张仲微道:“天色已晚,娘大概已睡了,不会来寻我,咱们先歇罢。”
张仲微应了一声,晓得她今日心情不好,自觉地提过水桶,倒水洗脚。林依捂嘴笑了一时,上去同他一起洗了,上床安歇不提。
第二日早起,照例该买菜,但头日待客的鱼肉还有剩的,青苗便来同林依商量,今儿吃一天的剩菜,傍晚时候再去买菜,起码能剩一半的钱。林依觉得这主意不错,但却担心张栋与杨氏责怪她小气,于是犹豫不决。
张仲微出主意道:“咱们去买几样好点心,送与爹娘做早饭,先哄得他们高兴,再讲吃剩菜的事。”
林依笑道:“我看自从你与两名衙役打过交道,就很学会了些弯弯道道。”
张仲微朝她一拱手,笑道:“哪里,都是跟娘子学的。”
青苗瞧着他两夫妻打情骂俏,不好意思,便准备退出去。林依见状,忙道:“青苗提上菜篮子,把咱们自家的碗拿上几个,免得将点心端回来吃完,还要去还碗,好不麻烦。”
青苗照办,一时准备妥当,三人出门,由张仲微带路。到一家有名的胡饼小店,将那门油、菊花、宽焦等各式胡饼,一样买了一个,带回奉与张栋和杨氏。
张栋不爱面食,不过尝个新鲜,吃了两个便丢下,拉着张仲微出门去了。杨氏却是东京人,大爱此物,一连吃了三个才停歇,又叫林依坐下,道:“就在这里趁热吃了,免得再端过去,被外头的冷风吹凉了。”
林依见房中再无旁人,料得杨氏有话讲,便依言坐了,拿个胡饼慢慢啃着。
杨氏待她吃到一半才开口,问道:“听说流霞昨日不听话,被你教训了?”
林依忙将口中的胡饼咽下,摇头道:“娘想是听岔了,并没有此事。”
杨氏示意她继续吃,道:“下人不听使唤,本就该打,这没甚么,我不过问问罢了。”
杨氏生怕她误会,忙道:“我正想问问流霞呢,她昨日披头散发跑到我屋里,连声叫我不要打她,我与官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又一阵风似的冲出去,叫我们好生奇怪,不知她这番举动究竟为何。”
她一面讲,一面想着,若是杨氏不相信,就把张仲微拉来作证,或者要求流霞列举证人。但杨氏的表现十分平静,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待她讲完,点头道:“那妮子这两天闹别扭,你别与她一般。”
林依愣住,杨氏这样轻易就相信了她的话?
她惊讶的表情太过明显,杨氏一眼便看出,微微一笑,道:“流霞的小把戏,也就蒙蒙没脑子的人,我是不信的。不过媳妇你太心善,下回再遇见此等事体,先来告诉我,看我怎么罚她。”
林依怎么也想不到,杨氏会讲出这样一番话来,更为惊讶了。
杨氏示意她继续吃胡饼,免得冷掉了,又缓缓道:“我要与你爹收通房,是没得办法的事,你们还年轻,又不是生不出儿子,何苦来哉。”她讲着讲着,笑了,道:“你若真碍面子,将这没影儿的事应承下来,可就让我瞧扁了。我不喜三郎媳妇,就是因着她立不起来,一味委曲求全。”
林依说不出的感激,语有哽咽,道:“娘,不瞒你说,我猜过流霞的心思,生怕你要顺水推舟,把她送与仲微做通房呢。”
杨氏笑道:“我又不是二夫人。”
林依就忍不住也笑了,将剩下的半个胡饼慢慢吃完,心道,幸亏自己幸运,有杨氏这样的婆婆,不然此事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杨氏见她吃完后,开始拾掇剩下的胡饼,道:“不急,待会儿再收拾,我这里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
杨氏道:“你爹想将流霞收房,我已是允了。”林依知道杨氏也是不喜妾室的,一声“恭喜”就讲不出口,沉默下来。
杨氏见林依这样,还以为她是担心流霞会不会与张仲微生出个小兄弟来,忙安慰她道:“你放心…”她话刚要出口,忽地记起,那些手段,林依并不知晓,于是连忙打住,另换了别的话来讲。
林依向来敏感,觉出杨氏欲言又止,不过她对杨氏感激一片,并未多想,顺着她的话聊了几句,便端着剩下的胡饼,去了后面的下人房。
两名丫头都在房内,流霞哭得双眼红肿,青苗正在安慰她,两人见林依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林依心里有气,只当没看见流霞,问青苗道:“早上可曾吃饱了?这里还剩了几个胡饼,且拿去吃。”
青苗欢呼一声,接了过去,抓起一个就啃,含混道:“还是二少夫人体贴人。”啃了两口,又道:“凉了,硬邦邦的,不如热时好吃。”
林依指了指外面的灶台道:“去热一热便好。”
青苗摇头道:“这里不比乡下,烧的柴火都是买来的,根根都是钱哩,还是省着些。”
林依见青苗懂事,很是欣慰。她转身欲离去,却忽地想起,青苗比她还要心善,万一也受了流霞暗算,可怎么好?
青苗见她停在那里,问道:“二少夫人还有吩咐?”
林依顺势接道:“你卖姜辣萝卜的事,我还要与你讲一讲,你且到我房中来。”
青苗如今最上心的就是萝卜生意,闻言一刻也不耽误,脚跟脚地随林依进了她卧房,问道:“可是我做的姜辣萝卜,还不够好吃?”
林依示意她关上房门,而后将流霞昨日行径,原原本本讲与她听。青苗瞪大了眼,不敢置信:“昨儿她嘱咐我莫要多口舌,我还道她是个好人,没想到转眼就来设计二少夫人。”
林依道:“她马上就是大老爷的通房,此事你听过就算,不许外传,只是往后须得多些防人之心,莫要太心软,免得犯我这样的错。”
青苗忙道:“心软又不是坏事,是流霞太可恶,二少夫人莫要放在心上。”又道:“这事我只记在心里,面儿上待她还同以前一样。”
林依点头道:“如此甚好,你且去罢。”
青苗行礼离去,林依唤进张仲微,将杨氏的决定讲与他听,感叹道:“我命好,有个好婆婆,省却许多烦恼事。”
张仲微亦是感激杨氏,点头道:“娘明辨事理,往后咱们更要好好孝敬她。”
林依依偎到他怀里,不好意思道:“都是我犯傻,不然甚么事也没有。”
张仲微搂了她,安慰道:“又不是圣人,谁能不犯错,记着教训,往后不再错便得。”
林依点头,紧紧抱着张仲微,暗自下决定,往后帮人,一定先将底线设好。
且说青苗回房,见着流霞,果真同往常一样亲热,还道:“二少夫人另教我一种法子,做的姜辣萝卜更脆嫩,流霞姐姐要不要尝尝?”
其实青苗方才随林依回房,流霞一颗心已然提起,此刻听她讲的真是姜辣萝卜的事,才松了口气,勉强笑着,应付了几句,又歪到床上去。
上午的时间总是飞快地过去,才吃过早饭,转眼又到中午,青苗将头日的剩菜剩饭热了热,同流霞两个端了上去。张栋一见到满桌子的隔夜菜,眉头就皱了起来。
林依见他迟迟不拿筷子,才想起早上被流霞的事一打岔,忘了将剩菜一事向杨氏禀报。她顿时心虚起来,偷偷瞄张仲微,希望他来救场。张仲微没辜负她的期望,将事情一人扛下来,出声道:“我看昨儿的饭菜剩下不少,倒掉可惜了,便没让娘子去买菜,爹娘若是吃不惯,我叫青苗去买些熟食来。”
张栋正要开口,杨氏不动声色瞪了他一眼,道:“咱们又不是富贵之家,省着过日子是应该的,哪有吃不惯一说,这样很好。”
张栋没了讲话的意思,但还是不动筷子,林依与张仲微正坐立不安,杨氏吩咐道:“媳妇挑个吉日,我要替流霞开脸。”
张栋听了这话,心情舒畅,这才勉强将筷子举了起来。林依暗吐一口气,朝杨氏投去感激一眼,应了个“是”字。
整顿饭下来,流霞都是一副想哭又不敢的模样,好容易服侍主人们吃完饭,她疾步走回房内,伏床大哭。青苗一人收拾碗筷,暗地里把嘴撅了老高,待得回房,却换了笑脸出来,向流霞福身道:“恭喜流霞姐姐。”
流霞抬起身子,啐道:“连你也来挖苦我。”
青苗瞧她是真伤心,本想好的话就有些讲不出口,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你也别太难过,待得生下一儿半女,挣来个妾室,可就是半个主子。”
流霞惨然一笑:“若真能生下儿子,我就不会哭了。”
青苗不解这话的意思,追着她问,流霞却不肯答,谎称头疼,将被子一捂,蒙头装睡。
青苗无法,只得任她去,走到外面,独自将碗筷洗了,将灶台擦净。
杨氏说是要与流霞开脸,其实只是场面话,照她的意思,通房丫头也是丫头,没甚么不同,酒不必摆,称呼不用换,甚至连发式都不用更改,因此张栋等了好几日,也没等来开脸的那一天,这日他终于忍不住,来问杨氏道:“原来夫人只是哄我?”
杨氏指着狭小的屋子道:“我若是不愿意,还放话出去作甚,实在是房屋狭小,腾不出地方让你们圆房。”
张栋从卧室踱到客厅,又从客厅踱到卧室,地方确是小了些,总不能让杨氏把床让出来,或是他同流霞在客厅里打地铺。他想了又想,生儿子的事不能耽误,就站在后窗朝外看,道:“夫人,那间房不是我们的?”
杨氏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道:“那是下人房,仲微媳妇租来与两个丫头住的。”
张栋难得地,在杨氏面前露了羞意,望着她不说话。杨氏哪里不知他的意思,定是想让青苗搬出去,把那间屋让给流霞一人住,好方便他过去。若那间房是杨氏出钱,或者青苗是她的丫头,倒是没有问题,可眼下这情形,要想让青苗搬出去,首先得林依同意,这样的话,叫杨氏怎好意思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