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水煮牛肉

林依心思有些纷乱,没有接他的话,独自朝窗边坐了,想着脑子里的药方,揣测杨氏的目的。她一直都以为这张药方上所载的,只是普通的避子药,甚至暗自雀跃了好几日,但没想到这几味药这般毒辣,竟是要害人断子绝孙,只不知杨氏这张药方,是要针对她,还只针对通房丫头与妾室。

她仔细回忆当日情景,杨氏将这药方交与她时,只讲了与青苗服用,并未提及其他,想来只是好心帮她,并无加害之意。

张仲微见她在窗边坐了许久,便走过去问道:“娘子有何难题想不开?”

林依轻轻一笑,掩饰情绪,问道:“听说爹未回乡时,曾有好些通房丫头与妾室,不知有无留庶子?”

张仲微奇道:“你在这里坐了半天,就想这个?”

林依扯了个谎,道:“我是听说爹除了三郎外,还有个儿子。”她不过随口一说,不料张仲微的回答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岂止一个儿子,好几个呢,不过都未养大。”他说完,狐疑看林依,问道:“你怎会突然问起这个,莫非是哥哥与你讲了甚么?”

这与张伯临有甚么干系?林依才是起先的发问人,却被张仲微弄糊涂了,遂要求他讲清楚。张仲微见她原来不知情,就不肯开口了,走到桌边,装模作样说要写文章。林依心里有猫爪子挠,岂肯放过他,脚跟脚地过去捣乱,一会儿将墨抹到他鼻子上,一会儿将纸揉作一团。张仲微心疼白纸,忙道:“莫要闹了,怕你,附耳过来。”

林依得逞,心满意足地把耳朵凑了过来,张仲微小声道:“其实与哥哥并无干系,只不过是爹有一回与叔叔闲聊,被我和哥哥听见。”

原来张三娘出生前,张栋的妾曾生过好几个儿子闺女,可自从杨氏产下张三郎,他先前的妾也好,再纳的妾也好,竟是再未生育过。

林依惊讶道:“爹是在怀疑娘么?”

张仲微唬道:“休要瞎说,无事闲话罢了。”

林依想了想,又问:“那妾生的儿子与闺女们呢,现在何处?”

张仲微将她脑袋拍了一下儿,道:“若有庶子养大成人,岂会将我过继?”

林依吐笑,不再作声,心下却道,张栋膝下无子,多半不是天意,而是人为了。只是杨氏将这样重要的一份药方交与她,不怕被她猜出些端倪来?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得按下,将药方仔细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中午吃饭,因张仲微病着,便叫青苗去与小二讲,把饭食端到房内。一时小二托着食盘上来,一盘炒鸡蛋,两盘素菜,另将一大碗辣气四溢的肉片搁到桌子中间,道:“这是洪官人送与二位的水煮牛肉。”

“水煮牛肉?”林依来到北宋,极少吃到牛肉,不禁惊喜万分。张仲微却皱了眉头,问那小二道:“哪位洪官人?”

小二道:“就是昨晚先订了房的洪官人,好像与客官家是旧识,正在楼下与您家两位长辈吃酒呢。”

张仲微走出去,俯在栏杆上朝下一看,果真是旧识,你道是谁,却是谢师恩那日赠妾不成恼羞退席的洪员外。张仲微见他与张栋张梁三人把酒甚欢,不禁暗暗称奇,随后走到隔壁敲门,向张伯临道:“昨日订房时,掌柜的提起的洪官人,竟是洪员外,正在楼下与爹还有叔叔吃酒呢。”

张伯临也到栏杆处瞧了一回,道:“怪不得方才小二端了水煮牛肉来,说是姓洪的官人所赠,原来是他。”说完又疑惑:“他怎地也在燮州?”

张仲微不以为然,道:“咱们不也是此,他在这里又有甚么意外?”

张伯临奇道:“那你特特唤我出来看,是甚么意思?”

张仲微担忧道:“咱们占了他两间房,他为何不吵闹,反而赠菜与我们?”

张伯临记挂着屋里的李舒害喜吃不下饭,略想了想,得不出结果,便道:“理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说完抬腿进屋,哄李舒去了。

张仲微只得也回屋,向林依道:“你说这洪员外,向来有仇必报的,上回我与哥哥没给他面子,这回咱们家又占了他订的两间房,他不想着报复便罢了,怎还送上水煮牛肉来?”

林依刚夹起一块牛肉,闻言手一抖,肉落回碗内,筷子掉了一根到桌上,惊慌道:“坏了,这肉里该不会是下了毒罢?”

张仲微朝桌上一看,那碗水煮牛肉已是被林依吃得七零八落,他从未见过林依这样馋嘴,不禁好笑,故意慌道:“啊呀,没想到这一层,怎办,赶紧去请郎中来。”

他太不会做戏,林依一眼就瞧出他是装的,将手中仅剩的一只筷子掷过去,没好气道:“吓唬人有趣么?”

张仲微忙过去将另一双干净筷子塞到她手里,道:“连小二都晓得这牛肉是洪员外送的,若咱们吃了有意外,岂不是他的责任?”

林依毫不客气接了筷子,又夹了一块牛肉吃了,笑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聪明劲儿。”

张仲微道:“不是我聪明,是你太笨,这样简单道理,都想不过来。”

林依眼一瞪:“张仲微你真是越来越坏了,竟敢骂我笨?”

张仲微把脸一板:“你叫我甚么?”

林依背过身去不理他,过了好一时,不见有动静,回头一看,原来张仲微已将那双脏筷子捡了起来,正加劲吃牛肉。她惊呼一声扑上桌子,争抢起来,一面与他筷子打架,一面责问:“这筷子才落到了地上,你洗过没有?”

张仲微嘴里含着牛肉,含混道:“在身上擦了两下,干净了。”

林依忙去瞧他身上,果然袖子处有两道油渍,混合着灰尘,她一时气恼,大吼一声:“张仲微!”

张仲微以为林依是怪他偷吃了牛肉,忙道:“我就吃了五块,都与你留着呢…”话未完,后半截吞回了喉咙里,林依奇怪,回身一看,原来方氏托着一碗水煮牛肉,正站在门口,大概是听见了林依的那声大吼,目瞪口呆。

林依记得房门明明是关着的,方氏怎地进来了,正疑惑,青苗在门外嘀咕:“二夫人你也太性急,等我通传一下不行?自己就推门进去了。”

方氏已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道:“我进自己亲儿的屋里,还消你通传?”她嘴里骂的是青苗,眼睛却瞪着林依。林依自觉理亏,一声也不吭,乖乖垂手立到一旁。

方氏气她吼了张仲微,也吼她道:“杵在那里作甚么,还不赶紧上来接把手。”

林依连忙上前,将那碗水煮牛肉接了,赔笑道:“我们这里有呢,婶娘怎么又端一碗过来,留着自己吃罢。”

方氏看了看他们那碗已快见底儿的水煮牛肉,哼道:“这样大一碗,只与我儿吃五块,幸亏我又端一碗过来,你还好意思说。”

林依只恨自己没栓门,怨不得旁人,缩了缩脖子,退到一旁,故意向张仲微道:“我不吃了,官人快吃罢。”

张仲微怕她有后招,只敢动筷子,偏方氏又在一旁看着,一副你不吃完我就不走的架势,他真是左右为难,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杨氏听见这边吵闹,闻声而来,先在门口向青苗问了详情,不禁好笑,明明是小儿女闺中作戏,她去横插一杠作甚,真是叫人笑掉大牙。流霞道:“侄儿与侄儿媳在房中吃饭,婶娘去作甚么?大夫人该进去管管。”

杨氏沉吟片刻,真走了进去,此时房内仍是僵持局面,张仲微坐在桌前,手捏筷子却不伸手,只道:“娘,我吃饱了,放着待会儿再吃。”

方氏不依不饶:“你不是才说只吃了五块,哪里能饱?”

杨氏笑道:“弟妹又与他们端了一碗牛肉来?怎么不留着自己吃,莫要惯着他们。”

方氏想也不想便答:“自己亲儿,惯着点又何妨。”

杨氏脸一沉,却不回嘴,只把流霞看了一眼,流霞便笑道:“二夫人把牛肉与了二少爷,不怕大少爷怪你偏心?”

方氏没想到过这层,就愣了,流霞趁这空档,忙上去将她搀了,一面朝外走,一面笑道:“方才大少爷还问起二夫人呢,说是怕你那碗牛肉不够吃,要把他的与你送去,我陪二夫人回去瞧瞧,看送来了不曾。”

方氏虽偏疼小儿,但到底还是顾及大儿想法,生怕张伯临到她房里,发现她将牛肉与张仲微送了来,便连忙甩开流霞,一面暗自编造理由,一面飞奔回房去了。

杨氏看了看张仲微,有些莫名伤感,暗自叹气,良久方道:“你们吃饭罢。”

林依送她到门口,谢了又谢,道:“我方才得罪了婶娘,正不知如何是好,幸亏娘前来解围。”

杨氏轻笑道:“你与二郎在自己房中闲话,与他人甚么相干,休要想多了,倒是青苗守门不力,该罚。”

第一百零三章 寒梅上船

青苗在旁本没在意,忽然听到杨氏提她名字,唬了一跳,忙跪下道:“是我失职,请大夫与与二少夫人责罚。”

青苗办事从未出过岔子,特别是针对方氏,今日这是怎地了,林依心下奇怪,便不想过早罚她,而是准备得闲后仔细问问她,但杨氏还在一旁,总要做做样子,便道:“也是我管教不力,就罚她今天的月钱罢。”

杨氏觉得罚轻了,但毕竟是林依的丫头,她不愿过管,便点了点头,带着流霞走了。

林依仍留青苗在门口,掩门回房,见张仲微还没敢动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走去夹了一大筷子牛肉放到他碗里,道:“快些吃,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其实二人都觉得适才方氏闹得很尴尬,便全装作无事,重新吃饭。直到吃完,张仲微摸了摸饱胀的肚子,才笑道:“幸亏婶娘又送了一碗牛肉来,不然哪轮到我吃。”

林依白了他一眼,道:“你抢肉的动作可快得很。”说完托腮,担忧道:“今个儿倒霉,好容易吼你一声,却叫婶娘听了去,人怕此时心里还在恼我。”

张仲微笑道:“我有人护着,看你今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话音未落,耳朵已被林依拎了起来,揪到脸盆边,逼着把手洗了。林依打开包袱,取了套干净衣裳出来,丢与他换,道:“我看你之所以得病,就是因为平日里不爱干净。”

张仲微不以为意,但也未反驳,一面换衣裳,一面问道:“娘子,这样爱吃牛肉?”

林依道:“朝廷不让牛肉卖高价,哪有人来卖,拿着钱都吃不到的稀罕物事,自然就馋了些。这洪员外真是好本事,竟弄来这么些牛肉,难不成是他家自养的。”

张仲微摇头道:“谁会宰杀耕牛,那是从盐井买来的。”

原来四川多盐井,井上安辘轳,以牛力提取卤水,一头壮牛服役,多者半年,少者三月,就已筋疲力尽,既做不得活,便被宰来吃肉,据说这道水煮牛肉,就是盐工们自创的。

林依听后,若有所思,道:“照你说,洪员外不是甚么好人,怎会特特上盐井买牛肉来与咱们吃,到底是何居心?”

甚么居心?很快便得知。青苗进来收拾碗筷,交与小二,自己却不走,跪下道:“方才是我走神,还没来得及通传,二少夫人尽管罚罢我。”

林依问道:“作甚么走神?”

青苗道:“方才大老爷在楼下陪一位官人吃酒,吃着吃着,就领了一位小娘子上来,也不知是他买的妾,还是与二少爷买的,因此我多看了两眼,再回过头来时,二夫人已进去了。”

林依还未出声,张仲微先问道:“那小娘子可是那位官人领来的?”

青苗点头道:“正是,那官人领她来与两位老爷行过礼,大老爷便带她上来的,如今正在大夫人房里呢。”

张仲微有些吃惊,向林依道:“不会是洪员外的庶女罢,难道他一赠不成,竟追到这里来?”

林依好笑道:“你当自己是谁?”

张仲微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别个自然是瞧不上我的,但…”他这话没讲完,林依已明白了,指不定洪员外是把庶女赠与了张栋,但这事儿未必也太巧了,任谁千里迢迢出门,只要不是搬家,都不会带着女儿在身边,这洪员外难不成能未卜先知,专程在这里候着张栋的?

两口子正在这里琢磨,流霞来唤,称杨氏请林依过去说话。林依心道,大概就是为那洪小娘子的事了。她见青苗还在地上跪着,忙道:“起来罢,今日的确是你失职,月钱照罚,下不为例。”

青苗磕了个头,爬了起来,跟在她身后朝杨氏屋里去。

杨氏房中果然有名陌生小娘子在,生得并不貌美,却甚为端庄,端端正正坐在凳儿上,目不斜视。

杨氏见林依进来,先问她道:“今儿的水煮牛肉可中吃?”

林依已知那位小娘子姓洪,便除了称赞牛肉,还加了一句:“难为洪员外费心,竟能寻来这许多牛肉,咱们可是拿着钱都不知何处买去。”

这话又中听又得体,杨氏觉得有面子,笑着将那小娘子一指道:“这位便是那位洪员外的女儿。”说完又指林依道:“这是我儿媳。”

林依与洪小娘子相互见过礼,又闲话几句,互报姓名。洪小娘子道:“我姨娘生我时,恰逢有枝寒梅怒放,便与我取名寒梅。”

林依赞道:“这名字极雅。”又故意问:“寒梅妹妹燮州人?”

杨氏笑道:“她亦是眉州人,你竟是不知?”

林依亦笑:“原来是乡亲,这可真是巧了,不知寒梅妹妹是来燮州走亲戚,还是与咱们一样路过?”

洪寒梅答道:“我爹本欲亲自送我去京城,不料才走到燮州,家中就出了些事情,他想赶回去,又怕耽误了我行程,正左右为难,幸亏遇见了张大老爷与大夫人。”

她话只讲了一半,林依正琢磨,杨氏补充完整道:“洪员外托我们将洪小娘子带去京城,交与她长姊。”

家中尚有父母,家世又能不错,却要去投奔姐姐,这是甚么道理?林依想了想,忽地明白过来,想必是洪寒梅长姐想挑一位妾室,又觉着外人不放心,因此召自家庶出妹妹前去。她想通这关节,竟暗地里舒了口气,所谓妾室乃家宅不宁之根本,这位洪寒梅不是要进张家门,实乃大好事。

杨氏大概是一样想法,待洪寒梅极为客气,问她道:“你们先前订的两间房,已被我们占了,那今晚你们住在何处?”

洪寒梅垂首道:“爹爹要连夜赶回去,还不知他要将我安排在哪里。”

正说着,洪员外来了,并不进门,只在外面拱手,与张栋道:“张大老爷,我家寒梅孤身一人,再寻一家客店住,只怕不安全。”

张家占了他们的房,张栋有些过意不去,便与杨氏道:“不如我们先行回船,腾出房间来与洪小娘子住。”

洪员外与洪寒梅齐声道:“这怎么能行。”

张栋与杨氏是长辈,他们让出房来,洪寒梅的确不好意思住,同样,张梁与方氏也不好让,但张仲微病着,李舒害喜,张浚明年幼,一个都不好先搬回船上。几人商量好一时,还得不出结果,最后洪寒梅道:“若是张大老爷与张大夫人同意,我去船上住,如何?”

张栋与杨氏都念及她是家人,不好委屈她,但想来想去,只有此法最好,不过头等船上已无空舱,张栋想着捎带洪寒梅一事,张梁也是同意了的,便让流霞去问李舒,能否将锦书的那间船舱让出来与客人住。

李舒当初之所以让两个通房搬上头等船,一来是为了帮林依,二来是为了显示贤惠名,如今有这样正当的理由将锦书与青莲赶下船去,何乐而不为,当即爽快同意,叫锦书与青莲跟去搬自家铺盖。

空舱有了,皆大欢喜,杨氏便命流霞带洪寒梅去船上。

林依见他们安排妥当,没自己甚么事,便告了个罪,起身回房。张仲微见她这会子才回来,问道:“真是爹纳了妾?”

林依笑道:“若是妾,怎会特特叫我过去相见,我虽为小辈,好歹是位正室。”

张仲微惊讶道:“难道是与我买的妾?”

林依一记粉拳捣在他胸口:“你想得美。”她将洪寒梅进京投奔长姊的事讲与他听,道:“不过是顺路捎一程,与你没得相干,待得回到船上,谨记非礼勿视即可。”

张仲微笑道:“我看娘子就够了。”

林依难得听他讲一句情话,不禁又惊又喜,不顾他尚在病中,主动投怀送抱,好一阵亲热。

第二日,张仲微早起服过药,觉得精神好了些,便下楼散步,恰巧张伯临也在闲逛,上前与他并肩走着,笑道:“怪不得那日你坚辞洪员外庶女,原来生得没有颜色。”

张仲微道:“我并不曾见过她,哪晓得这些,倒是哥哥背着大嫂,偷瞧别家小娘子,可不大好。”

张伯临慌忙道:“莫要瞎说,我哪会偷瞧,不过是她路过我们房门口,碰巧看到而已。”

此时李舒也下楼,由林依扶着,瞧见各自官人,俱点头微笑。张伯临朝张仲微后背轻拍一掌,小声威胁:“别乱讲话,当心我诽谤你逛过勾栏。”

张仲微好笑道:“哥哥你也晓得是诽谤?”

林依与李舒已至近前,笑道:“哥俩讲甚么呢,有说有笑的。”

张伯临抬头望了望天,道:“我瞧今日天色不错,仲微的病也有了起色,正与他商量何时启程呢。”

这几日张伯临把李舒照顾得无微不至,因此她不疑有他,笑道:“二郎病还未好,别逛久了,走两圈就送出他回去罢。”

张伯临要献殷勤,忙离了张仲微身旁,上前扶她胳膊,道:“也出来好些时了,该回去了。”

林依偷偷笑他两口子,李舒不好意思起来,拽了张伯临就走。

第一百零四章 重新起航

林依微偏了脑袋,问张仲微道:“聊启程能聊到眉开眼笑?”

张仲微恩恩啊啊了几句,到底招架不住林依的眼神攻势,小声道:“不过是哥哥嫌那洪小娘子不够美貌罢了。”

林依道:“背后议论正经小娘子的样貌,该打。”

张仲微笑道:“哥哥已然心虚,饶过他罢。”

林依想起适才张伯临在李舒面前的谦卑模样,忍不住笑了,叮嘱张仲微道:“不许跟他学。”

张仲微连连点头,道:“娘子再陪我逛会子,好几日不曾见太阳了。”

林依本是想劝他回房,见他讲得可怜,便将话收了回去,陪他到客店前走动。

待他们散完步回去时,全家人都聚在杨氏房中议事,流霞来请道:“东京不使交子,也不使铁钱,因此大老爷与大夫人召齐大家议一议,看作如何打算。”

林依正督促张仲微洗手,侧身回道:“去告诉大老爷与大夫人,我们马上就到。”

流霞应着退下。

张仲微在巾子上马马虎虎蹭了两下手,向林依道:“差点忘了,我们先前进京时,是将铁钱换作了铜钱的。幸亏爹娘想了起来,不然到了京里再换,可就麻烦了。”

他们目前尚在四川境内,铁钱交子畅通无阻,林依并不知道大宋货币不统一,不禁暗自惊讶,问道:“那铁钱和交子还能在哪里使用?”

张仲微想了想,道:“北边好像也有一两处地方使铁钱,但大多还是用铜钱。”

林依又问:“那交子呢。”

张仲微摇头道:“据我所知,交子只在四川境内使用。”

没有纸币,怎能方便,林依脑中浮现出用车拉着铜钱去买菜的情形,不禁笑出声来。张仲微见她莫名其妙就笑了,摸了摸脑袋,道:“别尽想着铜钱更值钱,兑换起来麻烦着呢,大嫂带的家当不少,我估摸着得租几辆车,才能把兑来的铜钱拉回船上去。”

林依本就在想这件事,听他这一说,有些担忧起来,忙拉了他朝杨氏房中去。杨氏房内,人到得很齐,左边坐着张梁与方氏,右边坐着张伯临与李舒,林依夫妻二人上前见礼,在右边空位上坐了,先致歉道:“逛得久了些,回来迟了。”

这里无人介意此事,只方氏瞪了林依一眼,埋怨道:“仲微病未痊愈,你这做娘子的,怎能由着他到外面走动,万一吹了风,病情加重,怎办?”

林依还未答话,杨氏已开了口,道:“老闷在屋里也不好,媳妇是该多陪二郎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眼看着两位长辈要因件小事斗起来,林依忙出声问李舒,将话题引开:“大嫂,听说咱们要拖一船铜钱去东京?”

李舒自然晓得她用意,忙答道:“正为此事操心呢,那许多铜钱,怎好携带,不如直接带交子进京,东京乃大宋都城,想必兑房比四川还多。”

张栋见两名小辈倒比长辈懂事,不禁暗自摇头,又道:“东京倒是有兑房,只是往往要压价,一贯的交子,只与你兑八百文省陌,而非一千文足陌。”

方氏听说进京再兑要亏钱,自然不肯,忙道:“媳妇,咱们就在燮州兑了再上路。”

李舒为难道:“铜钱虽比铁钱好些,但到底还是沉重,难不成咱们另雇一条船装钱?”

张栋道:“雇船也得花不少钱,且单独拖一船铜钱,好不招摇。”

李舒道:“可不是,若真那样,还得另雇几名镖师跟着,花费的钱,倒比兑换的差价还多。”

林依头一回出眉州,外面的世界,一概不懂,因此插不上话,只得旁听,她抚弄坠裙带的白玉环,突然想起昔日贫穷时,张八娘曾送过她的一小块银子,隐约听说大宋在某些特殊场合,还是会使用金银的,于是悄声问身旁的张仲微:“东京使不使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