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不以为然,难道天下男人,非要个个薄情寡义才好?

第二日,媒人到,听过杨氏吩咐,去向林依提亲。林依一直拖着不交草帖,就是想看看张仲微如何处理青莲一事,如今举动让她满意,自然就肯嫁了,爽快填了草帖,交与媒氏。

既是两家情愿,行事就快了许多。凭着媒人往来,很快交换了定帖。这日,媒人送了定礼来,金瓶酒四樽,山羊一双,另还有几只绘了五男二女的木盒子。林依虽能干,却未经历过婚礼,不知如何回定,忙命青苗请了杨婶来,请教她如何行事。

杨婶掀盖儿翻看,见里头有几样珠翠与首饰,还有缎匹茶饼等物,咂舌道:“大房是照着官宦家规矩备的定礼,比二房求娶大少夫人时可丰厚多了。”

林依奇道:“大房欠债还未还清,哪里来的钱?”

杨婶道:“想必是借的。”

青苗抱怨道:“借钱办定礼,到时还得三娘子去还,好没意思。” 

杨婶笑道:“你这妮子,别个还没开口叫三娘子还呢,你倒把话讲在了前头。再说定礼多寡,乃是三娘子脸面,大房宁愿借钱,也要与她长脸,这不是好事?”

青苗听了这话,就欢喜起来,忙道:“还是大房好,若换作二房,决计想不到这里。”

林依见大房晓得与自己脸面,突然就觉得杨氏比方氏好上百倍,暗道:果然懂规矩讲道理的人办事,就是很强些。她感念张家大房,就请教过杨婶,把回定礼备得厚厚的,免得真叫他们亏空。

不过感动归感动,该留的心眼儿一个没少,之前的草帖定帖,凡是需要列出陪嫁妆奁的地方,林依都只将自家财产填了一半,如今大房行事贴心,她也未改初衷。

青苗对此举十分不解,问道:“三娘子人都去了张家,财物能不去?等你出嫁,这户就没人了,留下一半家产,写在谁人名下?”

林依道:“既是门户无人,钱财田地,自然是要一并带去张家的。”

青苗更加疑惑,追问:“既然都带去,为何不写在嫁妆单子上?”

第九十一章林依成亲

林依是想瞒下财产,才如此行事,那些水田、苜蓿地还有鹅群,比不得死钱,极好隐匿起来,以防进了张家门,有人惦记。她对青苗耳语几句,叫她明白过来,又叮嘱道:“不许讲与他人知晓。”

青苗瞧了瞧那几样丰厚的定礼,觉得林依担心太过,但凡事留一手总是好的,于是连连点头。

张家大房大概想赶着把媳妇迎进门,好不耽误张仲微进京领官,因此半个月未到,财神又至,先是几样首饰,但因家贫,置不起金的,便全用银镀的代替,另外还有一顶珠翠团冠,四时髻花、彩缎匹帛等物,一应规矩,全是比照官宦人家。 

方氏站在门首瞧隔壁,想到这份热闹,本该属于她二房家,就再也忍不住,搭了任婶的胳膊,也摆出几分气派来,慢慢走到林依房里去,将那几样财礼瞧了瞧,又拿起首饰细看,故意问任婶:“是我眼神不好?这钗儿怎么瞧着不像是金的?”

青苗嗤道:“你家恐怕连银的也拿不出来。”

林依看在张仲微面儿上,不想与方氏争执,于是斥了青苗几句,上前请方氏坐下吃茶。方氏不肯坐,只在财礼间穿梭,翻翻捡捡,一时嫌彩缎成色不好,一时嫌髻花颜色老气。林依实在受不了她这副德性,忙去桌角的黄铜小罐里摸出几个钱,悄悄塞进任婶手里。

任婶觉出手里多了货,嘴角就朝上勾了勾,走到方氏身旁道:“二夫人,这官宦人家,就是同咱们布衣百姓不一样,连送个财礼都是有讲究的。”

方氏不以为然,问道:“哪里讲究了,我怎么没瞧出来?”

任婶指了那顶珠翠团冠道:“寻常人家,谁会送这个,送了也没处戴去。”

方氏活到这把年纪,也没戴过头冠,听了这话,又是尴尬,又是嫉妒,嘀咕道:“借钱充面子,谁人不会?”

任婶最是知晓方氏脾性,听见这口气,就晓得她有了去意,忙将她胳膊搀了,连扶带拽出门去。

青苗瞧着她们远去,回头向林依道:“二夫人虽讨人厌,方才那话却没讲错,张家大房真是打肿了脸充胖子,这几样财礼,可是不便宜。”

林依无数次憧憬婚礼情形,见了那些闪闪亮的物事,只有高兴的,根本没想起计算价钱,闻言瞪了她一眼,嗔道:“一辈子就这一回,能不奢侈些,我看大夫人倒是深知我意。”

青苗欲笑话她还没进门就先偏了婆母,又怕她害臊,只得躲出去笑了一气才重新进来,帮她准备各色回礼。 

因张家大房郑重,林依也不敢怠慢,带着青苗进城,挑了两匹绿紫罗,成双成对的金玉文房玩具,又添了几样自己平日里做的女工活计,送去张家大房作回礼。

迎亲前三天,张家大房遣媒人到林家,带了催妆花髻、销金盖头、花扇、花粉盒、画彩线果等物来催妆。媒人就来自眉山城,极少见过销金盖头,连声称赞林依有福气,嫁了个官宦人家。

林依笑着听了,照着规矩将缎匹、盘盏、花红神盒等奉上,作为媒氏谢礼。那媒人何曾收过这样大礼,笑得眼睛眯作一条线。

青苗又捧了罗花幞头、绿袍、靴笏等物出来,交与媒人,作为女家回礼。

成亲诸项事,行进至此,皆是顺顺当当,但到了成亲头一日,林依却犯了难。依照大宋风俗,这日须得“铺房”,男家准备床席桌椅,女家备被褥幔帐,并使亲人去男家铺设房奁器具,摆珠宝首饰。这些物事,林依早就准备停当,但她无父无母,族亲又早已没有来往,该遣谁人去合适?她屋里虽有个青苗,但毕竟是下人,作不得数,因此极为头疼。

最后还是杨氏知晓她难处,悄悄帮她寻了个同姓的媳妇子,把了几个钱,假充作娘这亲眷,这才将铺房混了过去。

铺心亦是女家夸耀嫁妆的时间,妆奁就摆在地坝上,任人观赏,林依家人丁虽稀少,陪嫁却十分看得,引来无数人瞧热闹,有的艳羡,有的佩服,方氏也挤在人群中,又是嫉妒,又是不甘,与左右人等讲些酸溜溜不着调的话。

站在她身旁的人,好几个都佃了林依的田,或是养了林依的鹅,闻言就打抱不平七嘴八舌道:“这是你侄媳,嫁的又是你亲儿,你怎么就瞧不过眼?”不等方氏辩驳,张六媳妇又道:“你家伯临媳妇,嫁妆比这还多,你眼热林三娘作甚么。”

方氏听了这话,竟叹起气来,道:“我也晓得伯临媳妇有钱,可她的田,她的屋,远在雅州,我竟是从来没瞧见过,哪比得林三娘的产业就在近前,日日看得见。”说完又抱怨大房抢了她的儿,害她失了位好儿媳。

李舒自嫁到张家,深居简出,许多乡亲不大认得她,因此不好接这话,纷纷住了口。

锦书与青莲两个,也在人群里瞧热闹,她二人虽不对盘,但都出自李家,对李舒极为忠心,听见方氏抱怨的言语,齐齐出声,一个称她是想谋夺李舒嫁妆,一个就道要赶紧回去报与李舒知晓,免得受了贼人暗算。

方氏自家中败落以来,受的闲气不少,如今见儿子屋里的两个通房丫头都不拿她当回事,气恼非比寻常,当即上前一手抓了一个,唤任婶,又唤杨婶,宣称要卖了她们俩。

众人见她们吵闹得有趣,纷纷扭转了头,倒将林依嫁妆丢到了一旁。

张仲微明日就要成亲,今日乃是铺房的喜庆日子,自家亲娘不帮着张罗也就罢了,还跑来添乱,饶是他再孝顺,也有几分抱怨,因此并不去劝架,而是跑到新屋寻张伯临,道:“哥哥把你的妾领回去,莫要搅了林家铺房。”

张伯临不明所以,跟着他去一瞧,才知是方氏嚷嚷着要卖他的通房丫头,他连忙上前,与杨婶两个一左一右将她架了,道:“娘,你要卖丫头,咱们回去再卖。”二人连拖带拽,好容易将方氏劝了出去,围观人群见他们离去,竟呼啦啦跟到隔壁,继续瞧热闹去了。

张仲微看着突然空荡下来的地坝,听着隔壁传来的吵闹声,又是无奈,又是哭笑不得,忽一转身,瞧见窗后林依笑脸,忽然就甚么烦恼都忘却了。

第二日,林依早起,由城里请来的一位梳头娘子,帮她匀粉描眉,点唇插钗,画了个漂亮妆容。

因杨氏是东京人士,颇为讲究,林依还在梳妆,外面乐官就已在作乐催妆。林依听见,着起急来,连连催促,梳头娘子一面与她描眉,一面笑道:“这是讨利市钱呢,三娘子莫急。”

林依脸上一红,忙命青苗出去,遍撒利市钱。

过了一时,有克择官在外报时辰,茶酒司仪互念诗词,促请新人出屋登花檐。

梳头娘子侧耳听了一时,笑道:“三娘子要嫁的这户人家,行的乃是城里规矩呢,在这乡间,可是少见。”

待得林依登上花檐子,却不立时起步,而是有人在外念道:“高楼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花红利市多多赏,宝贵荣华过百秋。”果然是城里人的行事规矩,林依也见过村中人娶妇,但并无听过这样念诗的,忙隔着花檐子小声问媒人:“这也是要撒利市钱?”

媒人低声作了肯定答复,青苗就又去取钱,道:“还真是城里的规矩,寻常乡下人,哪来这许多钱撒。”

林依想着千年后的婚礼,迎亲的红包,大都是由男方给的,原来大宋也有这样的风俗,只不过换作了女方来给。

方氏站在院门口瞧热闹,见青苗四处塞钱,心疼道:“这是行的哪门子规矩,成个亲,这般洒漫。”

李三媳妇笑话她道:“又不是使你的钱,你这也操心太过。”

方氏暗道:“这些钱,将来都是张仲微的,林依这里多花一个,她儿子就少花一个。”她越想越难过,恨不得冲上去将青苗的手按住,幸好还留有一丝清明在,未把这出格的事体真做出来,不然可就是贻笑大方了。

她虽没胆子动手,但嘴上还是要抱怨几句的:“不过成亲而已,这般铺张作甚么。”

李舒在旁听了,暗恨,哪名女子不盼着自家婚礼能隆重些,就是穷人家的女儿,借钱也要坐回花檐子,摆两桌酒席呢。

她想起自身,富贵人家小娘子,陪嫁无数,从人无数,却因方氏不讲究规矩,落得婚礼程序残缺,成为终身遗憾。当时她才进张家门,面儿上虽装作贤惠不在意,其实心底里哪有不抱怨的,此时见了方氏仍旧这副德性,更是将她暗骂了无数遍。

乐声中,迎亲的队伍拿足了利市钱,喜笑颜开地抬起花檐子,依照杨氏先前的吩咐,绕村整整一周,才重回张家旧屋门首。迎娶的人先到一步,这回换作向男家讨要利市钱,旁边还有人吟诵拦门诗,以推波助澜:拦门礼物多为贵,岂比寻常市道交。十万缠腰应满足,三千五索莫轻抛。而后有男家人答栏门诗,却是张伯临助兴: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欲望诸亲聊阔略,勿烦介绍久劳心。林依心里本有些紧张,但见外面热闹,却无人来管她,就放松下来,侧耳听那拦门诗,正听得入神,忽然檐帘被掀开,媒人捧着一碗饭,叫道:“小娘子,开口接饭。”

林依忙张口,将那团饭吞了,意即吃了夫家饭,从此成夫家人。青苗上前扶她下花檐子,踏上青毡席,先跨马鞍,后迈草,再迈秤,直至一间悬了帐子的正房稍事休息,名曰“坐虚帐”。

此时张家大房备酒,招待几名充作女家亲眷的媳妇子,“亲送客”吃完三盏酒,照着规矩急急忙忙退走,称之“走送”。

随后才是这场婚礼最关键最有趣的时刻,堂屋置了一马鞍,张仲微坐上去饮过三杯酒,张六媳妇充会女家亲眷,请他下马鞍,如此连请三次,才能把他请下来,叫作“上高坐”。

张仲微不知是兴奋,还是因为酒劲,一张脸红光满面,倒比平日里多添几分精神。方氏在旁瞧得兴致索然,直道没甚么意思,李舒却是懂得这规矩,凡成亲,只有女婿上高坐,才称得起是最隆重的仪式,若谁家不高此礼,则会被男女宾客视为阙礼。方氏听她讲了,不以为然:“乡下成亲,全无此规矩,难不成都是阙礼?”

李舒与她讲不通,又怕她吵嚷起来,坏了大房好事,只得闭嘴不语,离她远了几步。

团圆今儿色光辉,结了同心翠带垂。此后莫教尘点梁,他年长照岁寒姿。

行完坐鞍礼,礼官请两位新人出房,教张仲微使一条红缎同心结将林依牵扯了,前者倒行,后者慢随,二人“牵巾”重回堂上,双双并立,请位双全亲戚拿秤挑开林依盖头。

林依容颜,平素众人都有见到,但今日瞧了她盛装,仍赞了声好样貌。

张仲微听见赞扬声,忍不住偷眼朝旁边瞧去,却正好对上林依眼神,二人都是勾唇一笑,林依垂下头去,张仲微却把脸更扬高了些。

随后二人参拜诸亲戚,走到方氏面前时,唤了声婶娘。张仲微叫的别扭,方氏听得心酸,今日明明该她坐在主座上,听两位新人唤一声娘,却没想到便宜了杨氏去。她恨恨朝堂上望过去,就没留意手下,叫林依递过的茶洒了一点子,锦书在旁嘀咕:“那里接大少夫人的茶时,手也是不稳的,该请个游医来瞧瞧。”

她声量极低,却还是被方氏听见,欲发火,却被张梁一个凌厉眼神止住,只得将锦书狠瞪几眼,留待回家再算账。

她在这里与锦书瞪眼,那边已是礼毕,两位新人准备进新房,这回换作林依倒行,仍用那条同心结,牵引着张仲微,慢慢走去房里,行夫妇交拜之礼。

第九十二章洞房审讯

交拜礼毕,仪式还不算完,紧接着礼官来撒帐,用盘盛了金银钱与杂果,按着东、南、西、北、上、中、下、前、后等方位,朝房内撒掷,一面撒,一面不断吟喜词:窃以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夜半乐浓,乃风流子佳期之夕。几岁相思会,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瑶台,虞美人乍归香阁。诉衷情而双心款密,合欢带而两意绸缪…

林依与张仲微面对面坐着,听那喜词,前面一段倒还罢了,听到后面有句“苏幕遮中象鸳鸯之交颈,绮罗香里如鱼水之同欢”,又见张仲微直盯着她看,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把头垂得低了些。

撒帐结束,男左女右,各剪下一绺头发,绾在一起,为“合髻”,至此成为“结发夫妻”。待二人喝过交杯酒,张仲微摘下张仲微头上一朵花,林依则解开他身上一粒绿抛扭。

接着,礼官请二人将酒杯抛至床下,张仲微趁人不注意,与林依咬耳朵:“口朝下,口朝下。”

林依不明其意,但仍旧照着坐了,先将酒杯翻过来,再顺手朝床下一推。张仲微叫她将杯口朝下,但他自己那只,却是朝上的,待得众人来瞧时,见酒杯一仰一覆,皆称此乃大吉之兆,有天翻地覆,阴阳和谐之意。

依照城里规矩,掷过酒杯,还需张仲微登堂赋诗催妆,但林依无父母,没得丈人丈母娘来索“催妆词”,于是礼官与张栋杨氏商量过后,取消了这一节,直接“掩帐”。

此时林依正盘腿坐在床上,对面是张仲微,见礼官上来替他们将幔帐掩起,还道这也不过是项仪式,旋即还要拉开的,不料那礼官掩好帐子,高喊一声“请新人换妆”,就带领众人退了出来。

 转眼新房内就只剩了林依与张仲微,面对面坐在床上,鼻尖之间的距离,只有半手臂。林依惊讶非常,大宋婚礼竟这般火辣,宾客还在外面吃酒,新人就要开始洞房了么?她心里突然就跑进几只小兔子,蹦哒蹦哒跳个不停。接下来该作甚么?替新晋夫君将腰带解了?还是先解自个儿裙带?好像哪般都太主动,不如仍旧端坐,先等张仲微动作。

林依等了许久,也不见张仲微挪到自己这边来,正将几分害羞变作腹诽之时,却听见对面大惑不解的声音:“娘子为何还不换妆?”

林依头一回听见张仲微唤“娘子”,愣了愣才反问:“换甚么妆?”

张仲微答道:“娘讲的城里规矩,此时咱们换妆,再回堂屋行参谢之礼。”

原来只是换妆,并不是洞房,林依想到方才的浮想联翩,不知不觉脸就红了,心道,都怪那流霞,杨氏遣她来教规矩,她却比正主还害羞,没讲清楚就跑了,害得自己差点出糗。

张仲微见林依总不动作,就偷偷朝她这边挪了挪,小声道:“娘子,我替你更衣?”

林依心内正害臊,一掌将他推开,瞪了一眼:“坐好。”

张仲微也不恼,仍旧笑眯眯看他,林依却问:“这妆,怎么个换法?”

张仲微竟也是不知,挠了挠头,道:“乡里人哪晓得这规矩,娘大概以为我晓得,也没细讲。”想了想,又提议:“既然大伙儿都不晓得,不如咱们别换了,还这样出去。”

林依摇头,心想杨氏不是粗心大意之人,便下床去寻,果然床头的矮柜上搁了两套新衣裳,忙招呼张仲微过来,将那套男装递与,叫他去床那头换衣裳。

张仲微磨蹭着不肯过去,称要与娘子一道换,林依推他,反被揽进怀里,脸贴了脸,嘴挨了嘴。

礼官在外催促“请新人换妆”,其中还夹杂着些窃窃笑声。屋里的两人就都慌起来,一个顾不得玩闹,一个顾不得害臊,也不分床头床尾,就在一处将衣裳换了,着急处,你帮我提裙子,我帮你系腰带,倒是将新婚的那点子羞怯,全抛到了脑后去。

二人换好衣裳出来行参谢之礼时,堂上众人已候了许久,林依十分地不好意思,将头埋得低低地。张栋似有些不满,说了张仲微几句,张仲微理直气壮地辩解:“谁晓得衣裳搁在柜子上”。这话让瞧热闹的人全笑起来,气氛一松,揭了过去。

礼毕,众亲戚入礼筵,等着新郎去敬酒,张仲微出去前,叮嘱青苗拿几块点头与林依充饥,被林依听见,心下顿时一暖。青苗却是个鬼机灵,不拿点心,偏去厨房挑了几盘子菜,又拎了一壶酒,端来与林依吃。

林依惊讶道:“哪有新娘躲在屋里吃酒的,你也太大胆。”

青苗笑道:“都是熟识的几个人,怕甚么。”

林依也确是饿了,顾不了许多,便叫青苗守门,立时就动筷吃起来。索性张家女眷不多,田氏又是寡妇,不得入新房门,其间只有李舒来瞧过,虽笑话了她几句,倒也十分理解,甚至还陪她吃了几杯。

待到张仲微醉醺醺进来时,林依已是酒足饭饱,冠儿也去了,妆也卸了。张仲微捧着她的脸瞧了一时,突然笑话她道:“娘子你好个性急。”

林依不过是瞧着外面酒席散了,于是除钗解环图个舒服,不想却被他这般笑话,一时又羞又恼,攥紧了拳头朝他身上招呼去。张仲微哪怕这点疼痛,由着她捶了几下,就将她拳头抓到手里,顺势朝怀里一带。这动作突然,林依惊叫一声,随后就听见窗下传来低低笑声。张仲微骂道:“那帮臭小子,来听墙根了。”

林依慌了,忙叫他出去赶。

张仲微安慰她道:“不急,哥哥成亲时,我帮他赶过,这回他定然要来还礼。”

果然,没过一会儿,外面就响起张伯临呵斥的声音,随后一群小子嬉笑着散去。林依还不放心,推张仲微去窗前瞧了瞧,见确是没人,这才放下心。

张仲微小心将窗子掩好,回身到林依跟前,笑了笑,一语不发,就抱了她朝床边走。林依还念着该有些甜言蜜语,却不想张仲微原来是行动派,她两世才等来这一回洞房花烛,见他这般没情趣,不免有些恼火,又朝他身上捶去。

张仲微洞房之内,两番挨打,不禁奇道:“娘子有何不满?”

这叫林依如何回答,思索间人已到了床上,抱怨道:“你也不与我讲讲话儿。”

张仲微不解:“讲甚么。”

林依瞪他。

张仲微腾出一只手挠头:“娘子,春宵苦短。”

林依不理他,自解了裙子,穿着长裤钻进被窝,过了一时,悉悉索索,身后贴上一人,再一时,腰上多出一只手,将她揽得紧紧的,耳后的呼吸声也急促起来。

此情此景,林依就是再有牢骚,也不敢扫兴,遂由着身后那只手将衣带儿解了,又褪下裤子来。张仲微见林依默许,愈发起劲,转眼将她剥成初生婴儿状,俯身上狠狠香了几口,叫道:“总算把你娶进门了。”

林依听了这话,想起二人艰难,一颗心就软了,双手环上他的腰,将他拉近些。张仲微得了鼓励,登时动作起来,行那夫妻之礼。林依初经人事,难免疼痛,忍不住轻呼出声。张仲微见她如此,虽未出声安慰,但立时将动作放轻缓了些。

两人都是头一遭,虽浅尝其中滋味,但到底未能持久,须臾事毕,张仲微将林依搂了,轻声问:“还疼不疼?”

林依答:“我要喝水。”

张仲微连忙起身,到桌边提壶,倒了一盏温水来。林依喝着水,拿眼上下打量他,张仲微未穿衣裳,虽不甚害羞,但被这样盯着,还是赶紧朝被窝里钻了,道:“喝完将杯子与我,我去放。”林依一手拎了他耳朵,问道:“老实交待,是不是成亲前就收过人了?”

张仲微自青莲事件后,已清楚“收人”的含义,忙道:“你不点头,我哪里敢。”

他方才行夫妻之礼时,虽有青涩,但套路一个没错,因此林依不信,问他是谁人所教。

张仲微连忙解释,原来成亲家,张梁见他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有过,便特意过来传授了秘诀。

林依放下心来,朝他一笑,半空杯子交到他手中。张仲微奇道:“你既然有疑问,想必也是懂得,却是谁人教的?”

林依暗自嘀咕,千年后的灵魂,就算没得实践经验,理论知识也是可以很丰富的。还没等她偏出理由来,张仲微先自答了:“想必是杨婶教的。”

林依一想这理由也不错,便点了点头。张仲微马上挨了过去,道:“让我瞧瞧杨婶教的如何。”说着将她拖进被窝,亲亲啃啃一时,重寻闺中乐趣。

二人初得趣,都舍不得丢手,直到红烛燃到一半才相拥睡去,于是五更天鸣叫时,便起晚了,直到青苗在外轻声唤,才想起还有道“新妇拜堂”的仪式。

第九十三章临行之前

两人揉着惺忪睡眼起床,青苗与流霞进来,改口称林依二少夫人,侍候他们梳洗。青苗见张仲微一脸没睡醒的模样,便道:“二少爷不妨再睡会子,待二少夫人拜完堂,你再去请安。”

林依嗔道:“你就偏着二少爷了?”

张仲微忙道:“我陪娘子去。”

流霞看了看青苗,又看了看张仲微,没有作声,待得洗脸水打上来,便道:“青苗侍候着,我去知会大夫人,告诉她二少爷与二少夫人起来了。”

林依没有多想,点头放她去了。

流霞出门,先到堂屋瞧了瞧,见堂上只有张栋在,便径直去了杨氏卧房。杨氏正坐在妆台前,由田氏梳头,见流霞进来,问道:“二少爷与二少夫人起来了?”

流霞点了点头,回身把门关上,再走到妆台边,低声道:“大夫人,我看那物事,还是早些与二少夫人的好。”

杨氏闻言,吃惊道:“怎么,她才成亲,就把青苗许与二少爷了?”

流霞忙摇头,道:“那倒不是,是我猜想那妮子自个儿有这心思。”

杨氏对着镜子,慢慢拢了拢发髻,道:“女人自娘家带来的人儿,只有要三分颜色,多半都是要赠与官人的,就算青苗有这心思,也不奇怪。”

流霞问道:“那等二少夫人拜过堂,请她进来说话?”

杨氏想了想,道:“我留她便是,到时你只守着门,莫教大老爷闯了进来。”流霞应了,帮着田氏与她梳妆,待得收拾妥当,一同朝堂屋去。

堂上已高高搁了一张带镜子的桌台,林依正在旁边候着,待得杨氏到张栋身旁落座,她便先朝着那桌台拜了,再拜公爹与婆母,又依着“赏贺”的规矩,将绿缎鞋、枕献上。张栋与杨氏则答以布料一匹。

礼毕,张仲微上前请安,与张栋聊起仕途一事,杨氏故意道:“男人们的话题,我们听不懂,且回房去。”说着起身,招呼林依随她回房。

林依困极,但晓得一旦嫁人,就要在婆母面前立规矩,于是强忍着呵欠,跟在了杨氏身后。

一行人回房,流霞留在了门外,杨氏朝桌边坐了,田氏到她身后侍立,林依正要学着,杨氏却指了指对面的座儿,道:“你且坐下。”

林依不知何事,好生奇怪,只得依言坐了,听她吩咐。

杨氏将她打量几眼,问道:“大少爷屋里如玉的事,你可知晓?”

这般郑重其事,怎问的却是别人家的事,林依有些莫名其妙,照实答道:“隐约听见过,略晓得些大概。”

杨氏又问:“大少爷闹出那档子事,你觉得如何?”

林依还是不懂杨氏用意,仍旧照实答道:“嫡妻还未进门,先有了庶子,打人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