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到男朋友了?”他低沉地问。

她躺着,故意骗他说:“找到了,年底结婚。”

他紧绷的肩膀颓然一塌,头也垂了下去。沉默了很久,他忽然问:“你…还要我吗?”

柳浮声一怔,“我要你,你准备怎么样?不要你,你准备如何?”

“不怎么样,听你的。”他声音很小,又有可能是难过得发不出更大的声音。

“我叫你走呢?”

“我就回去。如果你想起来了,再来嫩庄找我,或者跟我说一声,我来找你。”

柳浮声坐起身,“那如果我还要你,你同意不同意?”

“那就还照原计划。”他说,“我会到S市来。”

“你要当我的‘二奶’啊?”

“可以吗?”他转头,有些期待地望着她。

“我骗你的!”柳浮声受不了他这种样子,扑过去抱着他的脖子,手臂都在颤抖,“我没交男朋友!我也不是那种人!”

他半张着嘴,“真的吗?”

“你特别希望当‘二奶’是不是!”柳浮声哭笑不得,捶了他两下,又被他扑倒,吻得几乎窒息。

接下来几天,他俩都窝在柳浮声租的那个公寓里。战乌还是那么勤快,帮她收拾屋子、打扫卫生、洗衣服,当然也如她所愿,做饭给她吃。

有天早上,他俩还赖在床上亲亲摸摸,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门口有了响动,接着传来柳母叫门的声音。柳浮声去开门,她妈妈进门看见男人的鞋,脸色一变——

女儿非要跟关扬离婚,他二老是很反对的,而且后来听关扬说,柳浮声有婚外情,还是跟一个乡下的无业游民。

看鞋子,确实不太高档。

柳母冲过去打开卧室门,看到上头确实坐着一位身材结实但黝黑的男人,脸色大变。她砰地一声关上门,重重坐在沙发上。

“妈…”

“穿好衣服!你看你自己什么样子!”柳母怒吼,女儿胸部上方几个红艳艳的印子看着格外刺眼。

“你怎么来了?”柳浮声披了件外套,伸个懒腰。

柳母严厉地问:“他哪来的?”

“G省,墨格镇。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在这儿打工的?”

“我也是在这儿打工的呀。”

“小关之前说的是不是他?”柳母继续质问。

柳浮声语气冷冷,“他说什么了?”

这时,战乌推门出来,已穿戴整齐。柳母不悦地偏头一看,见他肤色黑是黑,容貌倒还几分硬朗帅气,气稍微消了一些。

战乌打了个招呼,端了一杯热茶出来,之后就想进屋。

“哎,小伙子,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工作?”

“妈,你别问了,他不在这里工作。”柳浮声朝战乌摆摆手,示意他快点进屋,不要多说。

“他果然就是小关说的那个人。”柳母气又起来了,“那个在旅游区吊钢丝爬山的民工!”

“小点儿声,就算是民工,也得有礼貌吧。”她正色看着母亲,“而且你说的不对,他确实在旅游区爬山表演,但他不吊钢丝,他那是真功夫…”

“闭嘴!”柳母双眼瞪得老大,“有区别吗?你是不是疯了?还是你有什么把柄握在他手上?我们辛辛苦苦培养你,教你那么多规矩、礼仪,就是让你跟这种人搞上,把婚姻弄得破裂、把家庭搞得乱七八糟?!你让我跟你爸在小关面前简直抬不起头来!”

“人就活这一辈子,我只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做的事有什么意义!”柳母气得满脸通红,一向自持很有定力和修养的她不禁站起来就要冲到卧室把里头的男人拉出来臭骂一顿,柳浮声及时挡在她面前,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把她拉到厨房里,压低声音跟她说:

“妈,你别闹,我就是玩一玩他,难不成我还要跟他打结婚证不成?!”

柳母一愣,“你…”

“这也不行吗?”柳浮声问。

“传出去…名声不好啊!”柳母态度软了下来。

“又不是封建社会,哪来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跟他不会长久的,这一点你放心。”

柳母安静下来,半晌,拉着女儿的手,“算了,你一向很有主意,我不管你,但你自己把握住。”

“知道了。”柳浮声用力攥紧妈妈的手,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说:“妈妈,你腰不好,爸爸的血糖高,今后…注意点,能请保姆就请保姆,没什么好省钱的。”

“唉,你呀…”柳母叹口气,血浓于水,她今天看到的一切虽然挺膈应,可也只能到这儿了。

回去,她把今天的事告诉柳浮声她爸,他果然大发雷霆,打电话劈头盖脸骂了柳浮声一顿。

18

★2016年7月10日

柳浮声开车送战乌去机场,他只来了这么短短几天,可对她来说好像一辈子都这么随着他的离开而结束了。她沉默地陪他领登机牌,然后解下脖子上的项链,往他手里一塞。

“你拿回去吧,以后真娶老婆的时候,送给她。”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不太敢马上当真,“浮声,你别逗我。”

“拿着,我不要。”

“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他急切地说。

柳浮声抬眼看他,忍住心里强烈的悲伤与不舍,“战乌,我们…分开吧。”

他的血液在那一刻好像都凉了,呆呆地望着她,措手不及又无计可施的样子。许久,他殷切地说:“我回去马上辞职,到这里找你好不好?”

“不是那个原因,我…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为什么忽然…”

“也不是很忽然。你来之前,我就想好了。”她强压着情绪,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崩溃,“我们不合适,不要再这样互相耽误。”

他急了,一下子握住她的肩膀,“浮声你不要这样,我说了,我可以等你。我回去辞职好不好?你给我一星期的时间,我就搬过来!我不影响你,你可以找别人,也可以跟别人结婚,但只要你想起我了,你就跟我说一声,我等你找我,我等你好不好?我绝不让别人知道。我也不贪心,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你不需要对我负责,我自己愿意的…”

“战乌,我不要你了,你听懂没有?”柳浮声握着拳,指甲都把手心刺破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同你保持联系。我希望你和我都把我们之间的一切忘掉,当没有发生过,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

战乌静了下来,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似的,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时间差不多了,快去安检。”柳浮声移开目光不看他。

“没有你,我怎么过好自己的生活?”他精疲力竭地说。

“对不起,你忘了我。”

“你对我连一点点喜欢都没了吗?”

“别纠结这个了。”

“我哪里做得不对?”

“你别缠着我!”柳浮声大吼,“滚!!”

战乌僵硬着站着,手里握着她退回来的凤凰项链。周遭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多,一些人开始议论纷纷。

柳浮声撇下他,转身就走,像小美人鱼变成人之后的步行,每一脚都踩在刀尖上。

“浮声!!”

“柳浮声!!”

她假装没听见,眼泪终于忍不住滚滚而下,一边飞快往外走,一边把埋在心底地话轻声说出来——

“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忘了我,我就要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你会伤心的,你那么喜欢我…我无法挽回自己了,也无法留住你,你不要再在我身上耗着了…回去吧,你回去吧,我真心希望你好,越来越好…”

柳浮声坐在车里,趴在方向盘上泣不成声。

这时,战乌发来一条信息——

“浮声,求你一定记住,我永远爱你。”

柳浮声朝天空望去,这世上有永远的爱吗?不知道。但战乌,你真的是我爱过的最后一个人了。

她开车回了市区,在一家纹身店停了下来。

“我想纹两个字在身上。”

她躺了下来,纹身师问她,想纹哪两个字。

“战争的战,乌鸦的乌。”她指了一下左边胸口的位置,“纹在这里。”

战乌,今天让你难过了。但是,今后你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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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27日

长达几周的搜寻都没有结果,战乌带着柳浮声从嫩庄消失后,即便当地出动警犬,都没能找到他们。

“战乌是一个野外生存能力极强的人,而且非常熟悉墨格河一带的地情,他跑到任意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躲起来,一般人都很难找到。”当地派出所的同志了解后,告诉小周。

警方一边继续搜寻柳浮声的下落,一边就关扬疑似买通黄阿生一事展开调查。小周几人再次来到柳浮声的闺蜜欢芳办公室,询问她是否知道关扬与柳浮声之间的过节。

“你们总算走对路子了。”欢芳露出些赞赏的表情,把一份资料交给他们,“这是关扬公司里一些不太对劲的账目,柳浮声与他离婚后,他不止一次去骚扰她,逼问她这些事情。如果他不表现得这么紧张,我可能以为他的问题只不过是偷税漏税一类的小便宜,但他确实威胁到了浮声的人身安全,我就不得不细细研究他的为人了。”

“你发现什么了?”

“他帮人洗钱。”欢芳言简意赅地说,“我不是警察,了解不到更多的东西。别的,就交给你们去查喽。”

小周想了想,“柳浮声的身体状况…你知道吗?”

欢芳眼色黯淡下来。

“你是知道的,对吗?”

“我也是很晚才知道的。”她点了一支烟,“她一个人在S市,瞒着所有人。有次我刚巧去医院看个病人,看到药房排号拿药的名单里有她的名字,我以为同名同姓,留意了一下,才发现是她。她不肯告诉我实话,我就抢了她的药,一个个上网查,找认识的医生问,才知道她的病情。她被我逼得没办法,才告诉我…她剩不到几个月了。”

“她告诉你,她要去找战乌?”

欢芳陷入沉默,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们早分手了。是我把战乌叫来的。”

“你?”

“恐怕没有人知道,柳浮声的胸口纹着战乌的名字。很土是吧?但她这么做了。”欢芳苦笑,“那时,我给她介绍了很多优秀的男人她都不要,也根本没告诉我,她多么喜欢战乌。我一直没告诉她,她与战乌分手,是我从中作梗——我奚落了战乌一顿,话说得非常难听,也许他们因此就分手了。我觉得对不起她,知道她的病后,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战乌的号码,请他来见一见浮声。”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年底,十一月份。”

“他来了?”

“没来。”欢芳眼眶湿润,“他摔伤了,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刚刚动完手术。那时,他跟柳浮声分手有一阵子了,互相都没有联系。浮声生病,他不知道,他摔伤,浮声同样不知道。”

“后来呢?”

“…”

小周跟几个同事交换一下眼神,“你一开始就知道柳浮声去了哪里。”

“不要再找他们了。”欢芳好像很累似的,闭上了眼睛,“浮声那病…治不好的,战乌也没什么坏心眼,不会有命案、勒索、纠纷,难道就不能给她一个平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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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21日

战乌拄着拐杖,在列车员的帮助下,走下了火车。

与柳浮声分手后的日子,每天都像在凌迟。太阳照样升起,他照样上班、赶集。他存钱,但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存,因为他已经丧失了生活的目标。他依旧经常去北山采菌子,走过每一条和她一起走过的路,站在山顶上,他往南方看,以为这样就能看到她。

山高路远,他连群山的边缘都看不见。

他联系过柳浮声,她决意跟他一刀两断,屏蔽了他的号码。而他怎么都想不通,前几天还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她就不要他了。

他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不修边幅,形容枯槁,他能够预感,自己今后都处在深渊了。所以,他最终在一次蜘蛛人的训练中,摔了下来,被送往医院救治。

失去意识之前,他对死亡毫无畏惧甚至充满期待,他想,一会儿死去了,就不再痛苦。

但阿鹿的悲剧没有再次上演,他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断了腿,骨头里接上钢钉。

他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回忆着阿母和浮声都是怎样忽然地离自己而去的。这时,他接到一通陌生来电,是个女的,自称柳浮声的朋友,还到火车站给他送过盒饭。

他能想起来,也依然记得那天她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