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玉的一双眸子黑漆漆的:“我相信司墨大人,可是我……不够相信陛下。”

“臣以为,玉郎是凉玉的师傅,有养育教导之恩。天地君亲师,即便是凉玉真的入魔,也不会朝自己的先生下手。”少年衣襟之上绣有半只展翅白鹤,绕以淡淡光华,斜坐在白虎上,姿势随意,语气倒十分认真。

温玉着月白衣衫,绣有银光闪烁的暗纹,长发上一十四颗星子佩戴整齐,形容端庄孤傲,敛袖行一礼,不疾不徐道:“赤魄仙友有所不知,玉郎虽是凉玉名义上的先生,可是他性情暴躁,为人刻板,时常以藤条鞭打凉玉,她怀恨在心,亦在情理之中。”

赤魄满不在乎地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果然是昔日好友,殿下对凉玉还真是了解至极、关怀备至,小仙自愧不如。”

季北辰淡淡接腔,“殿下只是就事论事,却不知道神君何故如此回护凉玉。”

赤魄神君道:“哦?只因旧日情分,不愿意落井下石,私以为这是人之常情,却不知二位为何如此憎恶凉玉?”

“好了,诸位爱卿。”帐中传来浑厚威严的声音,天帝缓缓道,“温玉。”

温玉裙摆逶迤,缓缓出列,“臣在。”

“之前你与季卿的折子,孤看到了。你们说凉玉入魔,为祸人间,两百年前她已魂飞魄散,如何重生,又如何能对付玉郎?”

“凉玉的魂魄乃凤桐神君以逆法集齐,当日他一意孤行将其尸身带走,为的就是这一天。”

一旁侍立的应龙撇了撇嘴:“小叛徒倒是颇有能耐。”

天帝淡淡一笑,只是道:“凤桐人呢?”

“凤桐与凉玉路有分歧,不欢而散。现婚期将至,已闭门不出许久。”

在场诸人的表情均十分奇妙,人人都知道凤桐生性风流,阅女无数,现在居然要成亲,真是破天荒地第一遭。连天帝也默了默,“他要与谁成亲?”

“听说是他房中侍女玲珑。”

应龙瞬间炸了:“逆子,逆子啊!那玲珑乃是精怪出身吧,妖仙同房,主仆成亲,简直是胡闹!”

天帝淡淡一笑:“他向来如此胡闹。只是当日看他以昊天塔为要挟索要凉玉尸身的样子,孤原以为……”

“正是因为凉玉入魔,性情暴戾,无法回头,二人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更大的原因是……”温玉吐了口气,“凉玉与魔界三世子朗月有染,朗月不惜盗取魔界圣物幻蛊王,使她修为一夜间恢复如初,此事魔界上下皆知。”

庭下哗然。应龙一脸鄙夷,龙须浮动:“可怜重华夫人端庄持重,生养的女儿倒真是不知廉耻。”

赤魄神君顺了顺白虎短短的绒毛:“请问这件事,仙友又如何得知?”

温玉一笑,道:“二百年前吃魔界一亏,不得不防,我自有我的暗线,还请陛下谅解。”

风神的眉头拧得紧紧的,满脸的疑惑:“可是陛下,即便是一切如温玉仙友所说,那凉玉弑师,玄风为何要跟着掺和呢?”

季北辰淡淡道:“仙友怕是不知道,玄风的师兄疏风,于此事大有关系。”

“什么关系?”

“两百年前花神嗣位礼上见过一面,自此之后,凉玉就成了疏风大人的心魔。”

“殿下,如若此时不上天,情势将难以控制。你平白蒙冤,家父也白白为人所害……”

“我们上天宫去说道理没错,可敌众我寡,不论真相如何,都是任人宰割。”凉玉旋身往回走,“现在不回,以后也不回。”

“殿下!”三人的惊呼同时溢出口中。司墨眉心一动,“殿下的意思是……”

“现在便去准备,想必不出三日,天宫必会派人来拿我。”她回头脸色苍白地看着司墨,瞳孔乌黑明净,写满了破釜沉舟的从容,“我不可能让老头子白死,也不能束手就擒。一切都到了该清算的时候,大人是走还是留?”

第81章 真的反了!(上)

凉玉反了。

在干完最后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坏事之后,传说中堕入魔道、□□不堪、欺师灭祖、无恶不作的前花神凉玉,带着她的狗腿子司矩、狗腿子逼良为娼的哥哥司墨以及被勾引腐蚀的神官疏风一起反了。

此事可谓妖仙大战之后第一大事,无数人为此紧张得彻夜难眠,牵肠挂肚。但一点也不上火、甚至隔岸观火、煽风点火的也大有人在,比如骑白虎的赤魄神君,现在正一边喝茶,一边指挥着手下往白虎身上放东西,五花八门的物什之多,几乎压垮了堂堂仙兽。

“那个琥珀弓给她带上,送给她的东西,好看又实用,怎么就还给我了呢?”

“骨箭十支,你们派人盯着,不够了随时补上。”

“新茶别忘了,还有糖霜,打仗日子苦,少不得要吃点儿好吃的。”

“啊,对了,棋盘和棋子带上,希望她打仗的时候不要荒废棋艺,以后没有对手了多寂寞啊。”

他踱了一圈,看着驮着一座山的白虎微微发抖的虎躯,摸了摸他的脑袋:“锦纹,还能拿不?”

白虎锦纹向来好脾气,乖乖地应道:“嗯……”

“要不你把咱宫里这几个小丫头也驮上,给那边养养眼?”

还是站在一旁的晋兴檀斗胆拉了拉他的衣摆:“那个……神君,咱们还是不要动静太大,陛下会觉察的……”

凉玉屋子里堆满了东西,疏风拿了个本记着:“这一堆是赤魄神君援助的,西南角那一堆是火莲子援助的,我家祈年也把家底儿收拾了一下送过来了,就在殿下眼前堆着。”

凉玉怀里抱着娃儿,一颠一颠地哄着,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屋子里的物资,道:“择择啊择择,瞧你爹干的好事,要不是他,我们不至于落草为寇,你现在还在被窝里喝糖水呢。”

择择闻言委屈地蹬腿哭了起来,满脸都写着“他么的他才不是我爹!我要与渣男划清界限!”

在这件事上,凉玉胆量之大,将其余三人活活镇住了,心内不住啧啧:果然是凤桐□□出来的孩子,胆识心性非同寻常。

而凉玉其实并没有想这么

长远,她对襁褓里的择择自语道:“从前苟且偷生是为凤君,现在凤君也花好月圆无所遗憾,我便左右不过一个死。我宁愿死在外头,也不想背着污名死在天牢里头,我要是死了,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听了这话,择择的脸憋得发红。凉玉还抱着他哄,“我说得对不对哦?”择择“哇”地哭出声,捏着她一根指头哭得肝肠寸断。

她被逗笑了,摸了摸他的小脸,心情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行了,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我死了也短不了你吃喝!”

不过,将既然决定要反,就要暂时告别应侯府一段时间,抱着娃儿,收拾细软,急匆匆迁到北面昆仑洞。司矩说:“此地易守难攻,地形臣都熟悉,最合适不过。”

只可惜在温柔乡生活了半年的择择,再也没有四个妙龄侍女围着他团团伺候。凉玉没做过母亲,有时连喂择择都会忘记,要等他嚎哭不止才能想起来有大事没做。昆仑洞极冷,娃儿没有内功护体,常常挂着一串鼻涕度日,看得司矩一脸心疼,紧赶慢赶地加了小袄子。

凉玉心想,难道我小时候也是这么麻烦的?娘真是辛苦了……凤君也辛苦了。

在这缓冲的三天里,凉玉干了很多事。练两套剑式,碧鸢剑法倒是练得多一些,或许是以公谋私,在挥剑时,总能半梦半醒似的感觉到凤君在她背后教她的情景,他贴着她极近,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她屡次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她召唤过华蓉许多次。掌心越来越热,剑啸越来越清晰,人剑想通的感觉越来越重,可她不敢太过放肆,此事风险巨大,都是那个可爱的蛇妖姑娘素心以命换来的。

凉玉造梦、造境已炉火纯青,独独依父君所言,不敢擅造纸灵。她抽了一沓黄麻纸出来,放在身侧,在漫天风雪中,对着紫檀殿那四本札记跪了三个时辰:“爹爹,我轻易不会用折纸成灵,但如果情势所迫,还是不得不用,耗尽心头血为止,请爹爹原谅我。”

当夜,她入花界几万位神仙之梦,用熟练的造梦造景之术,威逼利诱,一诉原委。白天,累得气息奄奄的凉玉叫来司矩:“回花界一趟,走走问问,如果有愿意站在我们这边的,便来;如有不愿的,警告他们一下,打起来靠边站,别瞎凑热闹。”

司矩眼眸湿润:“是……殿下,我们原本不必走这一步。”

凉玉拍拍她的肩:“毕竟是我的子民,我不希望他们成为温玉的挡箭牌,白白受了伤害——你千万要小心。”

“司墨大人——”

司墨立在她身旁,长身玉立而面容温和,“不必客气,我既然选择留下,就愿意帮殿下分忧。”

“这三日里,就请你原原本本、有理有据地将前因后果写清,传与陛下;文书即可,不必加密,看到的人越多越好。”

司墨颔首:“不负殿下所托。”

疏风烧了烧炉子,回过头来淡淡笑道:“不知给我派的是什么任务?”

凉玉见他辛苦地蹲在炉子边,两只手都捏着钳子,便好心地剥了个栗子喂了他,却闹得疏风脸通红,忽然间噤声了。凉玉有些好笑,道:“第一次让温玉诬陷,吃尽了不能解释的亏。这一次虽然反了,于理不占优势,却也要有格调、有因由地反。”

司墨奇道:“怎么个有格调、有因由地反?”

凉玉大言不惭:“就是以文章昭告天下,我是个被魔界大公主构陷两次、差点魂飞魄散的冤大头,既没有入魔也没有弑师,反倒是天宫被奸人蒙蔽,中了一石二鸟之计,一连损失四位神官,我等欲保护仙界却遭赶尽杀绝,逼不得已逼上梁山……总之,却凄惨、越悲壮越好。”

疏风嘴里叼着栗子,两眼放光地点点头。

凉玉也满脸倦容地点点头,“我们还有一位老朋友。”

黑云从脚下冒出,盘旋而上,鼓出一朵一朵蘑菇似的云气,鬼妖浑身上下充满了衰朽的气息。裸露在外的皮肤已全部被黑色印记占领,看起来像是一条人形的花斑大蟒,可怖至极,头顶的枝枝叉叉干枯扭曲,了无生机。

“秦沅,几天不见,你怎么成这样啦?”

“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他伸出手来,手心躺着两块碎石的残片,晶莹闪烁,还向上冒着白烟。

凉玉低吟:“长挟、动春。”

当日她因为望春台上这两块石头的异状未被发现而落入陷阱,这一次,在花神位上的是温玉,她不待天意,自己想办法将它们砸碎了,又让鬼妖替她背了天罚,打温玉个猝不及防。

“现在可以告诉我,拨月的标记了吗?”他眼神之期盼,像是垂死之人面对着一顿饕餮大餐,枯草上点燃了幽幽的一星火。

凉玉望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伸出手来。”她在他颤抖的掌心上画了一枝小巧玲珑的玉簪,“要找手腕上有这个标记的小女孩,当不算太难。”

鬼妖紧紧握住拳,贴近胸口,喜极而泣。

凉玉一时怜悯:“秦沅,你执念太重,恐怕伤人伤己。”

秦沅看她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最终只是悲戚地笑了一下,满头的枝杈簌簌抖动。

“再见。”

他在黑云翻滚中消失,地上只剩下一小片枯朽的落叶,脆得像枯蝶的翅膀,一触便碎成粉末。

凉玉望着那枚落叶,久久不能回神。

茶余饭后,凉玉再次试着向朗月传音:“你如果能听到,便赶紧想想办法脱离温玉的掌控。如果我死了,便没有人引得了温玉的天罚,她便要一路高歌凯旋,统一六界,到时候,你就在她背后当个傀儡世子吧!以她的性子,现任魔尊上下将会如何,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朗月失联,信息一直石沉大海。直到某一天,忽然听到他好奇的声音:“你真的能引来天罚?”

“当然,魂飞魄散不是白遭的,这是对受害者的补偿。”

她说了谎,实际上,她根本无法操控、甚至无法预料天罚,天道凌驾于任何人之上,但是此时此刻,她必须想尽所有办法,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朗月在那一头低笑,像蚕吃桑叶。

“不对,你既然能听到我传音——你是不是一直听得见?”

“是啊,你好执着,天天对我晓之以理,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本世子都快背下来了。”

凉玉气得七窍生烟: “你竟是拿我寻开心的吗?”

朗月大笑: “小花神你别恼,待本世子开心够了,就出来帮你,你稍安勿躁,多喝热水。”

气得凉玉将那只可怜的龟甲扔到了数尺以外。

仙界这里,也是混乱一片。先是望春台上,代表花神的长挟、动春两块石头竟然无缘无故碎成粉末,而后花界内部发生了一场不算小的动乱,花界上上下下那么多位,竟全部被噩梦缠绕,主题只有一个,温玉鸠占鹊巢,凉玉逼上梁山,情境之真,使人感同身受。

花界内部,立即分成几大阵营,有人对温玉产生了疑心,加之温玉平时要求苛刻,待人漠然,不如凉玉小丫头那时候接地气深得民心,故而这一帮人立即倒戈,不管怎样先要将温玉拉下马去。

另一派人则认为一定是凉玉入魔后深谙诛心之道,有意以梦境扰乱视听,保持中立,不为所动。

不过几个时辰,已经叛了的司墨仙君竟仍然以仙君的身份上书一封,信的长度令人侧目,据说内容口吻真诚、有理有据,加之司墨一直以来积累的好人缘,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另外一边,本来应该遭受唾弃的凉玉、司矩、疏风三人组,竟大大方方以文章昭告四方。文章为疏风所拟,而疏风不愧是御文神君的得意大弟子、文渊阁的前主人,竟然在短短千字的文书中大打感情牌,句句含情,字字泣血,又慢条斯理地摆出证据,声情并茂,极具蛊惑力,看过的人无不为之叹服。

仙界本就多八卦之人,闲来无事看文章,看热闹的多,观是非的少,一时间,竟然给叛臣组招揽了不少民心。

天宫一时岌岌可危。

凉玉巴不得局面再乱一些好,不禁喜滋滋地给疏风做了加餐:“杀人不见血,疏风仙友,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多吃点!”

疏风含着筷子红了脸。

第82章 真的反了!(下)

昆仑洞外终年飘雪,人迹罕至,苦寒闭塞之地,除了凉玉他们相依为命,竟然也迎来了两位新邻居。

一个是挂着包袱的巍因。凉玉披着狐裘披风出门时,吓了一跳,迎着朔风喊道:“上神?您怎么来啦?”

巍因把包袱卸下来,嫌弃地看她一眼:“本上神耳朵不背,喊那么大声做什么?”见凉玉讪讪一笑,接着没好气道,“本上神嫌问花阁太闷了,来避暑,不行吗?”

“可以可以!”她已乖觉地接过了巍因手上的小小包裹,掂了掂,面露忧色,“上神只带这么些东西,够吗?”

小童翻了个白眼,回头看着雪原。

凉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两眼一时发直了,只见风雪中,两匹匹足下带轮的木马,拉了一辆一人高的四轮马车,装着满满当当的物什,一路颠簸而来。

凉玉心道:“……算我白问。”

巍因上神带着自己丰硕的家当入住了昆仑洞第三窟,凉玉来拜访时,上下观望,觉得自己简直家徒四壁。

第二位,则是在第二日的下午,凉玉裹着厚重的狐裘看着落雪发呆时,一头从天上栽到她怀里的。

她捡起冻成冰棍儿的白鸟一看,心中一动:“芳龄?”

她将芳龄捧到炉边解冻,手上滴滴答答全是融化的雪水,芳龄开始疯狂地抖动翅膀、甩头,溅了她一身一脸的水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和凤君沾边的,她都气不起来。

凉玉用冻僵的手指温柔地梳理它的羽毛:“翅膀被冻住了,所以掉下来啦?”

芳龄从她手中挣脱出来,绿豆大的眼睛里竟然写满了嫌弃。凉玉笑道:“哦,那我晓得了!一定是凤君要成婚了,所以你跟我一样,也失宠了。”

芳龄气愤地低下头啄了她一口。

凉玉迷迷茫茫地想起来,自己之前是是把芳龄当做凤君亲过一口,那么这个,她就领会成它的回礼了。

凉玉养了芳龄两天,喂得它白白胖胖,走路直晃,还贴心地给它做了一件毛织的小衣裳——可惜它不领情,还给啄烂了。她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将它放到窗口,还给它背上了一个装满了谷子的小包袱,摸摸它的头道:“你去吧。凤君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芳龄抖开翅膀飞了两圈,还没飞出一丈远,就一头扎回凉玉怀里,“叽”地叫了一声,不情愿地蹭来蹭去,竟然死活不肯走了。

凉玉摸摸它,心里有些奇怪的预感:“凤君是不是把你送给我了?”

“叽。”芳龄极不情愿地点了下脑袋。原来不是迷路了,这朔风吹雪处,这位邻居就是奔着她而来。

她的手指停了停,先是素心,后是芳龄,他把什么都给她了,到底为什么?

芳龄挣脱她的怀抱,踏上案台,一脚踢翻了砚台,以爪蘸着横流的墨汁,在凉玉准备用来撕的黄麻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五个时辰后至”。

凉玉眸光一明:“天宫的人?”

“啾。”

她明白了,芳龄乃是来回天宫和她这里,给她探听消息用的。凤君说是撒手不管,又何必这样处处为她着想,乱她心神?

凉玉叹一口气,又想起和巍因上神的对话。当时巍因上神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香茶,“我可是听说,那个紫荆花仙流觞的供词,就摆在陛下的御案上。”

“有朱批吗?”

“没有朱批,但总归是摊开放的。”巍因有些怜悯地看了她一样,“早与你说过,这些神仙,没有你这小丫头单纯的脑瓜里想得这般大公无私。”

凉玉叹气:“也不算一件坏事,至少,现在陛下已经知道温玉也有问题,会考虑制衡,而非赶尽杀绝。”

巍因嘬了一口茶:“你打算怎么办?”

“我与阿矩讨论过,若来的是上万天兵,便休战求和,硬拼没有生路。但依现在的情况看,陛下不太可能派出很多天兵,或许他会以温玉和季北辰为主将,再延缓支援,让我们鹬蚌相争。如果这样,那我便拼死一战。”

巍因点点头,默了很久,忽然道:“丫头,幻术练得怎样?”凉玉的指尖划过垫茶盏的藤纸杯垫,落地变成一个巧笑嫣兮的青衣女郎,为巍因倒了一杯茶,转瞬即逝。

巍因嘴边噙着一抹笑,眼神晶亮亮的:“哟,看来是没少下苦。”他看着凉玉,慢慢道,“即便来的是几万天兵,你也可撕纸做兵作将,你是紫檀殿的女儿,不应该有害怕的时候。”

依芳龄所言,天宫调兵遣将,于五个时辰后到。距离凉玉等人宣布公然与天宫对抗,正好三日整。

昆仑洞依在昆仑山麓,世间极寒,日夜风雪,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天宫一行人浩浩荡荡来这穷山恶水处,颇费了一番功夫。

司矩喂了凉玉一碗汤药,扶她躺下了,身旁择择挥了挥小手,无聊地吐出一串泡泡。司矩拍了拍他的肚皮,又拍了拍凉玉的肚皮:“殿下再休息一下,待会儿怕是极为劳神。”疏风立在塌前,替她掖了掖被角,也跟着道:“先来的估计是些叫阵的草包,你先躺着,小仙与司墨大人先去挡着就是了。”

芳龄从外飞来,身姿灵巧,像是一颗东珠划过,上下翻飞,在他们居所前飞了一个圆,光芒闪烁,圈中渐渐浮现银色符文,又凝成九支乳白的尖锥,整齐地排在圈中。

司矩微笑:“它的阵也布好了。”

卯时天刚透光,昆仑洞便叫人围了起来。应龙一身绛紫金鳞朝服,龙须浮动,气宇轩昂,手持明黄圣旨立在云头,背后百位持枪拿戟、不怒自威的天将,如乌云压城,将其拱卫在中央。

应龙长啸,声如雷霆,将圣旨上所列罪行一一念出来,天地震颤,迫使人下意识地低头。应龙落下最后一字,唇畔含着嘲讽的微笑,将卷轴“啪”地一合,“还不领罪?”

北风呼啸,山脉嶙峋,重岩叠嶂,雪落山头,四周一片寂静,就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应声。

应龙:“……”

对着雪山念了半天圣旨的应龙怒极,胡须乱颤,吼道:“反了,真是反了!竟敢藐视天规!”

身后天将们面无表情,搭弓上箭,箭尖上一簇火红的业火,如同冰天雪地中的点点绚烂花朵。

白雪中出现了两个黑色身影,正是有人不紧不慢地出来了。弓箭手们已瞄准,应龙瞳孔急缩,急忙摆手道:“慢!”

站在山头平静仰望的两个男子,一左一右,正是司墨和疏风。

应龙看着他们,一双幽绿眼眸四周布满血丝,满眼看着失足青年的愤怒和惋惜,苦口婆心:“司墨,你我认识已有千年,你何必……还有疏风,本上神也算看着你长大,可是你……你们为何要受那妖女蒙蔽,陪着她胡闹?!”

疏风一脸纯良的无辜:“大人,你冤枉我们了。”

司墨则是一脸无谓,朝着云头之上一拱手:“事实在下三日前已经禀明,家父被害,堂堂花神两度含冤,陛下为奸佞所蔽,我还有什么可说?”他随意地整了整袖口,淡然道,“动手吧。”

气得应龙七窍生烟,哆嗦着指头指着他们二人:“冥顽不灵!”他冷哼一声,将袖子甩得哗啦一声响,“放箭!”

火箭如流星般丛丛而来,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这绝世寒风中,许多箭上的火团中途便熄灭,待到二人眼前时,又被一道白色的屏障挡了一下,借这一瞬间的功夫,二人已经灵巧地翻至石壁后,只留个令人无可奈何的衣角。

银白法阵破碎的瞬间,九支小巧玲珑的银锥也破空而去,虽小却毒,竟穿钢甲而过,噗嗤一声深入皮肉。应龙听见背后传来一阵骚动,又惊又怒,“妖女敢使暗器?”

“皆知水克火,在昆仑圣地仍放火箭,是不知变通,还是蠢?”

司墨和疏风吃惊回头,见凉玉站在背后,浅绯色衣衫单薄,袖口扎起,裙摆和发丝不住被风吹动,像是雪原中的一朵脆弱的娇花。疏风急了,“殿下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好我们来……”

凉玉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绕过他走向前方,两眼盯着云头上的应龙,冷然笑道:“我来看看,叫阵的是哪个草包?”

应龙怒不可遏,“大胆妖女,总算出来了!”

原来凉玉听见其声熟悉,看见手拿圣旨的应龙,以及他背后持火箭的天将,便想起来这是何人了。是在六虚幻境中见过的、同一情境下,对着凤君宣读圣旨,并口称“离经叛道”的那一位,是他手下人的火箭,在凤桐无碧鸢剑护身、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一箭将他钉在石壁上,三日不得脱。

她嘴角噙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敢问应龙大人,一千年前,是你带人烧了桑丘?”

应龙一怔,“是又如何?”

话音未落,凉玉腾空而起,随即业火箭也密密麻麻再度袭来,有意要将她射成个筛子。司墨和疏风不敢轻敌,立即随身而上,以手结屏障,不住地打落飞箭,护在凉玉身侧。

凉玉在箭雨中灵巧地翻腾,一会儿便立在山巅之上,她的声音遥遥传来:“不是喜欢射箭吗?”

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带了尖利的疾风,众人惊呼之下,才看清她手上执了一只小巧的琥珀弓,那弓晶莹剔透,精致至极,看起来简直像个把玩之物,却没想到威力如此巨大——风呼啸吹拂之下,那箭威力却不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应龙的额头!

第83章 应战(上)

云头上霎时炸开。

谁知应龙被打得倒退两步,那“箭”却没有钉入颅中,而是直直坠落下来——原来竟只是一只含苞带露的花枝。

应龙脑门上留下一个圆圆的红印子,瞪圆眼睛,十足滑稽。

天将们惊出一身冷汗,一时缄口低头,谁也不敢先笑出声。

“应龙大人,喜欢我帮你点的朱砂痣吗?”凉玉居然还在笑,司墨和疏风对视一眼,皆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

应龙何时在人前如此颜面扫地,他长啸一声,气波震颤,绛紫官服应声而落,竟然显了真身,化作一条玄色巨龙,长尾一扫,便像凉玉所在的山头打去。所触碰之处,山体崩落,像是糕点一样碎成了渣子。

凉玉与巨大的龙身相比,宛如一只猫儿,在凶狠的龙爪与龙尾中来回躲避,凶险至极。

疏风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觉得心脏都要被刺激地停摆,“殿下,不好,应龙这厮真身乃是凶兽,我们万万不可硬碰硬。”

司墨也躲得不胜狼狈:“殿下此举确有些冲动。”

疏风抹了一把额上冷汗,一把揽住凉玉,躲过扫来的龙尾,背后已被汗湿透,“这应龙也忒没风度了,竟然这样就发疯。”

凉玉气喘吁吁,急道:“二位帮我暂挡一下。”

她抽出怀里一张黄麻纸,撕成碎片,口念咒语,重重一拍——

应龙在天际遨游,忽见得空中无数道门,头进得去,尾巴却被夹住,挣脱不得,进退维谷。

巨龙咆哮翻腾,正在纳闷之际,忽见得灿灿云头上落下一个美貌女子,身穿浅紫衫裙,黑发如云,佩环叮咚,额上两只银色犄角鼓出,表情冷淡地望着他:“丑死了。”

“夫……夫人?”

女子看他一眼,蹙起眉头,不一会儿便颦颦含泪,大叫一声:“你竟敢负我!我不与你过了!”

“夫人夫人!”应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一望,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凉玉趁他出神,不知何时竟骑在他的龙背上,抱着龙角,摆了个亲昵的姿势,衣袂翻飞,正挑衅地冲着他的夫人微笑。

“我、我、我……夫人别走!”

这一下气势骤散,立即化成人身,连爬打滚便要去追。

众将看得傻了,却见眼前明暗交替,云开雾散,天上的门、云上的美人忽然全都消失了,幻象一散,唯有应龙呆呆地落在地上。

他有些懵了,难以置信地转头四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所有的下属都以一种奇妙又暧昧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四周静默一片。

嗯,传闻应龙惧内,百闻不如一见。

应龙气得魂飞魄散,咬牙切齿,血直往上冒:“妖女……竟敢拿妖术暗算我,今日必让你命绝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