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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略掉这话语中的细致与体贴,许卓然转过头,仔细看着店内的陈设,一切都好像几年前,没有什么变化。

很快,服务生送来了他们点的东西,两个人四目相对,有些冷场。

陈庆看着许卓然,黑色的一字领毛衣,露着漂亮的锁骨,同样是黑色暗文有些闪着小亮点的微喇长裤,配着清汤挂面的长发,而脖子上坠下的银饰和脸上淡紫色的眼影配得恰到好处,就像一个黑夜中的精灵,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错过了吗?陈庆不禁这样问自己,认识她的时候自己还没有结婚,虽然那时候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相处两年的女朋友。但是如果那时候自己积极一些,也许一切都可以改变,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许卓然喝了一口所谓的红粉佳人,这是一种特别调制的鸡尾酒。鲜红的颜色,在透明的高脚杯里是那么动人心魄,酒气芳香。入口润滑,微甜,然而酒终究是酒,细品还是有辣辣的感觉。

“味道怎么样?”陈庆注视着许卓然,眼中的情意无所顾忌。

许卓然低垂眼帘,似是自言自语:“很好,只是从来都不喜欢鸡尾酒的感觉,要么就是果汁般的甘甜,要么就是白酒的辛辣,这种混沌的感觉我不喜欢。”

陈庆点了点头:“一语双关,我听懂了。”

许卓然抬起眼,看着陈庆有些失落的神情,心中终是有些不忍。

陈庆用叉子叉了一块火龙果,递给许卓然,自己拿起一瓶开启的可罗娜,一口气灌到底。用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嘴,盯着对面的人说:“还没跟你说过我的故事呢,有耐心听吗?”

许卓然点了点头。

四目相对,陈庆有些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我家在宁夏,父母都是北京的知青,留在宁夏就一直没再回来。在他们的期盼中,我以宁夏高考状元的成绩考进北大,这才回到了所谓的老家。身处北大才知道什么是精英云集,进了北京才知道什么叫繁华现代。从大一开始我就四处打工,不为学费、只为了锻炼自己,掌握今后在北京生存的本领,一直到毕业。肯德基、必胜客、广告公司和旅行社,我都做过。后来毕业了,分到区政府,做了一个小科员,其实我很多师哥、师姐都是这么熬出来的,混得好的有做到房地局处长、市府秘书的,本来我也可以走这条路。”

说到此处,陈庆冲许卓然笑了笑,又拿起一瓶酒喝了几口。

许卓然听得很入神,不禁追问:“那后来怎么改行的?”

陈庆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她,心里想,卓然虽然很聪明,但是很多时候还是太单纯了,于是又继续往下讲:“走仕途也不是说走就走的,没有背景、不会钻营,光熬年头是没用的。当时耐克在北京大规模召人,我考虑再三,把关系放在人才,就跳了。从市场部的文员做起,助理、策划、媒介、调研、公关,各个岗位都做过了,第四年的时候就坐到今天这个位子。”

许卓然点点头。是呀,没有海外学习的背景,专业不对口的陈庆在这样的国际化大公司里,可想而知,要经过多少的努力和拼杀才会有今天营销总监的成绩。自己做了五年,还只是个部门经理,而且所在的公司跟耐克怎么能比呢?于是从内心深处涌起对他的佩服。

陈庆终于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有些歉疚地看着许卓然。

卓然淡淡一笑:“想抽就抽吧。”

陈庆拿起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一双眸子幽幽地望着卓然,有些沉重地说:“她是我在区政府时的同事,很单纯的一个人,对我很好。在我刚进耐克、那段蜇伏的日子里陪着我一起过来的。她是北京人,我那时候有些累了,很想在北京有个家。”

卓然心中说不清的滋味,那个女孩的照片她见过,很普通的一个人,但是看得出来很善良。她笑着,对着陈庆的脸说:“我知道,你老婆是那种很善良,比较温和、婉约的女孩,很适合你。”

陈庆盯着卓然的眼睛,他想从她的目光中看出掩饰,但是没有,他看到的是真诚,于是他很是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又拿起一瓶啤酒,一口气灌了大半瓶,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卓然,你不知道,我这一辈子考大学、留北京、结婚、生子,没有一样是我自己主动的选择,都是被动地顺从和接受。”

说到这儿,陈庆有些动情,放下酒杯,拉起许卓然的手,紧紧地握着。

许卓然没有像以往很多时候那样果断地抽手,就那样任由他握着。

陈庆脸上的表情有些悲伤,很轻的声音说道:“现在是不是想让我放手,想掉头回家?”

许卓然没有说话,这个男人真的很了解自己,虽然几年才见一面,他却可以一下子洞察她的内心。此时,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涟漪,能不感动吗?知己难寻呀。

转念又想起婚纱照里那个笑如夏花般的女子,许卓然狠了狠心,清冷的声音说道:“陈庆,刚才你那句话,我不赞同。求学、留京、结婚、生子,都不是你主动的选择,那么是谁捆着你做的吗?如果你的潜意识里对这种选择没有认同,你怎么会接受?别用这种话来逃避责任,我不喜欢,是男人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陈庆紧紧盯着许卓然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眸子,衬在黑黑长长的睫毛下面,让人怦然心动。然而此时读出的不是情意,而是绝决。在她来之前,自己就想得很清楚了,不管怎样,都要把自己的感情真实地坦露在她面前,不能空留遗憾了。至于结果,陈庆没有想。他只知道这么多年困扰自己的那个影子,要么让她永远地陪伴在自己身边,要么就赶出自己的脑海,不能再这样备受折磨了。

轻轻掸落那长长的烟灰,陈庆喝掉了桌上最后一瓶可罗娜,像等待审判结果一样说:“如果家不是我心灵停泊的港湾,那么,没有心的地方那还是家吗?你告诉我,应该困守在那儿吗?”

许卓然叹了口气,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她喝掉了面前的那杯红粉佳人,身子幽雅地斜靠在沙发里,对着陈庆,像是在轻轻地诉说:“陈庆,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陈庆有些茫然,接了句:“是什么?”

许卓然幽幽地说:“不是贫穷、不是艰苦,是没有父亲。我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去世,没有父亲的孩子就像失去屏障和抵抗力,成长过程中的辛酸是别人不能体会的。”一串晶莹的泪水从她脸上滑落,滴在黑色的毛衣里不见了踪影,看得人有些不忍。“所以,我可以做没有爱情婚姻中的第三者,但是我不会选择有孩子的男人,因为没有完整的家庭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残酷了。”

陈庆呆住了,脸上全是惊愕的表情。他向后一靠,重重跌落在沙发里,低着头若有所思。过了好久,他再一次拉起许卓然的手:“所以,我们没有希望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这一次她反而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温暖厚实的手,眼中的意思陈庆立刻读懂了,那是朋友间的鼓励,是一种感情的结束以及另一种感情的开始。

两个人都释然了。

陈庆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两个人走出酒吧,在红色切诺基的前边停下,陈庆问:“去哪儿?我送你。”

原来是他的车,许卓然摇了摇头:“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先走,我看着你走,我比你坚强。”

陈庆哑然失笑了,这样的女孩子自己终究还是错过了,是可惜还是幸运,此时他也分辨不清了。

即将分别的那一刻,陈庆终于一把将许卓然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仿佛再也不想放手。

许卓然没有挣扎,任由陈庆就那么抱着,她在等着他自己放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庆终于放手了。

脸上的表情写着两个字,就是“了解”。

许卓然给他留下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庆上了车,点火,挂挡,给油,看着后视镜里那个穿着红色风衣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只是觉得遗憾。

许卓然冲着渐行渐远的车子挥了挥手,她知道陈庆是看不到的,她这是在纪念自己又一次夭折的感情。天哪,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谈一次完整的恋爱呢?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爱人呢?

很多时候,卓然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理智了,不是说感情是冲动的吗?可是为什么面对走近自己的男人,面对可能发生的感情,自己从来都是那么理智的,仿佛置身事外般的分析利弊,理智分析的结果是没有一段感情可以成形,没有一个人可以走进自己的内心深处,这是为什么?太过冷静地对待感情是不是有点病态。许卓然用力甩了甩头,与其将来伤心后悔,倒是不如现在严守原则。不开始就不会错,不是吗?

第八章各奔东西

此时阳光灿烂,透过高大的落地窗,许卓然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心里有一点点的感伤。曾经在一个战壕里并肩进退的许多熟悉的同事,一个一个先后离开了公司。然而,就像围城里那句经典的台词,有人想走出去,自然就会有人想挤进来。这次提成政策改革,涉及整个销售部的情绪和工作效率,所以八个地区经理,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地离开了。

新进公司的员工,带着极大的工作热情积极地表现着,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许卓然和几个仍然留守的老人。

该何去何从呢?许卓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张办公桌,那是董琦的,本来以为第一个提出辞职的会是她。没有想到,她恰恰是坚持到最后的。

许卓然打开51JOB,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工作信息,有一搭无一搭。本来这次政策调整并没有对自己的收入有太大的影响,然而整体费用的控制,市场部的全年计划和预算都被大大削减,想起前几日与老板开会时,他的最高指示就是少花钱多办事,做一些低投入的推广,于是原来确定的年度计划自然作罢,现在要一切从头开始。看着销售部现在的搭档,许卓然有些郁闷,这批新进人员的工资和待遇与上一拨相比普降了一个档次,所以职业素质和业内经验也差了很多,跟他们配合开展各地的市场活动,一份市场计划要从4P、品牌营销等最基本的概念给他们讲解和普及,无形中增加了自己很大的工作量,况且这种没有共识和默契的合作真的效率很低,这种境况对于一向追求完美的许卓然来说自然十分郁闷。

今天下午她有一个面试,职位是一家珠宝公司的市场部经理。对于珠宝行业她一点认识都没有,那属于奢侈品,所以她正犹豫下午去还是不去。对于奢侈品营销她仅限于理论上的感知,与她以前的工作经验没有什么可以互借鉴之处,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会是一个比较有潜力的行业。

所以最终她还是决定去试试。

吃过午饭,打了一辆车,根据网站上的地址来到昆玉河边上的一幢白色三层小楼。这是一座仿欧式风格的建筑,在楼前有一大块开阔的绿地,中间是彩色碎石子铺成的小路,顺着小路一直走进大厅,接待她的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前台小姐,用一个程序化的微笑向来者打招呼:“您好。”

“你好,我是许卓然,来面试的。约的是两点,我到早了。”许卓然同样回以微笑。

前台小姐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潘总,许小姐来了”,电话里好像下了什么指令,她仔细听着,然后说“好的”。放下电话,对许卓然说:“许小姐,请在那边的休息区坐一会儿,潘总现在有个网络会议,还要等一会儿才能结束。”

许卓然点了点头,走到休息区里坐下了。看着大厅的装修和布置,能感觉出老板是一个极有品位的人,连休息区的沙发用的都是伊力诺依的最新款。环顾四周,看到对面几排精致的展品柜和陈列架,有些好奇,起身走过去仔细观看,原来是各种珊瑚饰品,最出色的一笔就是一个海底世界的背景墙,配着潺潺的流水声,看着水中的植物和游动其间的热带鱼,还有珊瑚的起源以及保健作用的说明,觉得很有意思。

许卓然不会知道,此时她的一举一动都通过摄像监控设备传输到三层总裁办公室的电视墙上。潘浩儒盯着屏幕,手里是那个跟了自己多年的沉香花梨黑檀制成的烟斗。他的表情有几分玩味,屏幕上的女孩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布置的海底世界,一条蓝底白花的旗袍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小洋装,这样的搭配既雅致又稳重,是时尚和古典完美的统一。她个子不高,肤色也不够白皙,但是精巧的五官和几分幽雅的气质,让人觉得实在是一个可以称得上美丽的女人。潘浩儒笑了,看着应聘资料上的记录,她应该只有二十四岁,还称不上女人,准确地说是个女孩。

潘浩儒又吸了一口烟斗,都说烟斗是为从容的男人准备的,现在这个时代抽烟斗的男人太少了,也正因为稀有,它才成为某种身份的象征。喜欢烟斗的通常是事业成功、有钱的男人,他们内心孤独、喜欢思考,在吸烟斗的时候,外表看似平静、实际脑子里在思考很多东西,也许还是汹涌澎湃的。这是一种梳理的过程,一斗烟吸完显露在人前的依然是他们的坚强、韧性和内敛,然而一切的苦痛挣扎都在一斗烟草中。

潘浩儒看了一眼腕上的宝玑,黑色的金钢指针刚好指到2点,他按了桌上的电话:“Nicole,请许小姐来我办公室。”

当许卓然走进潘浩儒的办公室时,稍稍有些吃惊。在她所见过的老板的办公室里这不是最奢华的,却是最有格调的。

整个办公室一明一暗,由檀木的博古架作为隔断,来自宽大阳台直入屋内的光线为这两个空间提供了共同的照明。墙面用的是暖黄色的海基布,淡淡的暗纹显得很柔和,右手边墙上悬挂着两扇格子窗,窗子下面是明式风格的古典坐椅。本来有些生硬的感觉在添加了柔软的垫子和靠包之后即刻变为舒适的安坐之处,藕荷色的布艺品为古典样式的椅子增添一抹绮丽遐思的色彩。

椅子和博古架中间的那面墙上垂着一幅字画,苍劲有力的青松,很浓重的历史感,只是可惜自己对书画没有什么研究,实在是看不出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

博古架下是冲泡工夫茶用的茶案,摆着一套紫砂的茶具,底下的托盘是由整块木料雕琢而成,四周围一圈蔓藤编织的镶边非常独特,也很少见。而博古架隔开的另一个空间,是黑与红的世界。潘浩儒坐在刷着闪亮黑漆的办公桌后面的高背皮椅中,示意许卓然坐在给客人准备的对面单人红色沙发坐椅上,这个空间是一水的伊利诺依风格,很时尚的感觉。许卓然看到桌上那台纯黑的SONY笔记本,小巧的鼠标居然放在一个有着东方风格的鼠标垫上,使得原本极度现代化的电脑也受到整个居室的感染,变得古典起来。

当目光扫向桌上那个烟斗时,许卓然没有控制住,嘴角上扬,有些笑意自然地流露出来。

潘浩儒笑了,开口问道:“许卓然,很好的名字。看到烟斗很好笑吗?”

许卓然收敛了笑容,对上潘浩然有些探究的目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人用烟斗,记得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一个摆弄好人生的人才能摆弄好烟斗。”

潘浩儒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这个女孩话峰如此凌厉,他甚至很认真地细细品味她的那句话,在认同之后于是他开始直奔主题:“你对珠宝行业了解吗?”

许卓然坦然回答:“不了解。”

又是一个意外。大多数应聘者会说了解一些,然后用从网络上查来的大致内容来回答他,而如此直白地说“不”的这是第一个。潘浩然故作严肃地说:“那你为什么来应聘这个职位?如果你对珠宝行业没有概念,怎么能胜任这份工作?”

在许卓然的脸上,未见到一丝慌张。本来就是随便聊聊,没抱什么希望,于是她直言以告:“不了解跟不能胜任是两个概念,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潘浩然虽然眉头微皱,但是没有打断她。

“您看过我的简历,我在做眼镜连锁店之前,没有进过眼镜店。我在进丁丁网站之前,对出版行业、对IT也一窍不通,但是这些没有成为我工作的阻力,反而成了动力和优势,因为我没有先入为主的判断,没有所谓的经验可以借鉴,所以每一项计划,每一个细节,我都会如履薄冰、全身心地去投入,去拼出一个完美的结果。我应聘的是市场部经理,这个职位的要求是对于市场营销的基本操作手法和程序有熟悉的掌握,而最重要的工作出色与否,就是敏锐的判断、出奇致胜的策划和严谨的执行能力,这些我都具备。”

许卓然一口气说完,虽然她说得很连贯,但是语速适中,不紧不慢,充满亲和力的微笑一直挂在她的脸上,那份镇定与自如,让潘浩儒有些惊讶。他再次拿起她的简历,又确认了一下她的年纪。

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使他又一次抛出问题:“除了这些,你觉得自己比其他应聘者有什么优势?”

许卓然其实心里很反感这样的问题,但是她还是出于礼貌回答了:“我不了解其他应聘者,所以不能妄加评论。”

潘浩儒点点头,心里暗笑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没水准的问题,于是又说:“如果你被录取了,对于这个珠宝产品的市场工作,你准备怎么开展?”

许卓然想了想说:“必要的程序,比如市调、竞争环境分析、目标群体研究还是要做,而且要仔细考量以前公司所做的市场活动,分析比较效果,然后制定方案。对于珠宝行业,我没有什么了解,但是我知道珠宝行业的市场营销不同于一般奢侈品,我大致的思路是要从女性消费者的情感诉求上做一些推广工作。”

潘浩儒跟了一句:“情感诉求?”

许卓然点了点头:“是的,现在无论哪一个行业,都不可避免要面临一个问题,就是产品的同质化都很严重。如果在款式、花色上下工夫,你做得再与众不同,也只是抢了一个先机,而渠道、卖场环境、交易条件现在基本上是大同的,所以要想让消费者在一百个品牌里选中你这款,就要在产品的附加值上下工夫,给产品赋予不能为竞争者所复制的情感标签,这样才是有效的市场营销策略。”

潘浩儒很认同她的说法,于是一向在面试时少言寡语的他,主动向许卓然介绍了公司的历史和发展情况,并特别提道:“我是做钻石起家的,就像你说的现在做钻石的公司太多,一个商场能有十几个钻石品牌,所以我近几年把目光转向了珊瑚。深海珊瑚这是一种有生命的珠宝,我看好这个市场,之前公司所有建制都很全,只是没有市场部,因为这个新的项目我才决定要成立这个部门,但是坦白说我对市场部的职能和运作方式没有了解,我不知道怎么让它发挥作用,所以这次招聘我很慎重。在众多的应聘资料里我挑了你,是因为你做过眼镜,在我看来这是离珠宝最近的行业,因为整个珠宝行业有市场部的就很少,而且我也不想用这个行业里的人。”

许卓然笑了,心想这个老板真有意思,那你刚才还问我有没有这个行业的经验,真是自相矛盾。但是嘴上还是十分肯切地说:“感谢您的信任。”

潘浩儒笑了,很爽快地说:“一会儿我会让人给你拿一些资料,你回去写一个市场计划,如果没有太大的变化,希望我们可以合作。”

许卓然沉默了一分钟,然后说道:“对不起潘总,我自己有一个原则,一是不参加广告公司的笔稿、二是不给应聘的公司写方案。”

潘浩儒再次感到十分的意外,看着她有些倔犟的神情,心中微微不悦,问道:“哦,为什么?”

许卓然未加思索地答道:“我从十八岁起就给广告公司写方案作兼职。很多时候甲方用了我的方案、广告语和创意,甚至一个字都不改,但是会跟我说,我被Pass了,所以我后来就不再参加任何公司的笔稿。至于面试的公司,那完全出于对双方的尊重,首先我尊重我面试的公司和老板,我不愿意我在没有充分了解公司所处的市场环境和内部情况的前提下,闭门造车提供的方案会给对方造成误导。同时,我也不愿意作出降低自己专业水准的方案,因为创意和计划很容易做,我一下午就可以写好几个,但是那不是用专业的程序,不是为您量身定度的,由此产生的偏差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因此负责任的方式是进入企业以后,按程序操作。”

许卓然又补了一句:“比如做这个方案最基本的,我要知道您公司近三年的运营情况,销售数据和利润率,您现在会告诉我吗?”

这是潘浩儒第一次觉得面试会是一件不轻松的事情。男人的面子让他说了一句有些冲动的话:“入职以后再写,如果觉得不合适,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损失和遗憾。”

许卓然心底的那把无明火又烧了起来,有些冲动地说:“这就像两个人谈恋爱,男的说咱们先试婚吧,要不我不知道咱们合不合得来,省得结了再离。我想会有人认同这种方式,只是可惜不是我。”说完就站了起来。

潘浩儒仔细地盯着对面的女孩,这个女孩真的很特别,如果换成公司的员工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他一定会发火。然而现在,他一点没有生气的感觉,反而觉得现在的许卓然比刚刚一直维持着职业笑容和淑女仪态的样子更可爱,因为她很真实。

站起来的许卓然看着潘浩儒依旧保持着风度和笑容,自己才觉得有些过了,她刚刚歉意地笑笑,忽然透过书柜的玻璃门看到了身后那一排电视墙,是监视器。她转过身,虽然有些近视但是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屏幕上的影像,有大厅、有办公区,各个位置不同的角度,整个三层办公楼的情景尽收眼底。她有些难以置信,刚刚的一点点歉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重新回过头,对着潘浩儒说:“潘总,我觉得我不太适合贵公司,我告辞了。”

潘浩儒没有意外,但是他很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于是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

“很简单,我不喜欢在监视下工作,这种手段对于有惰性的员工比较适合,但是我不是。我是那种给我一点空间,士为知己者死的人,不用别人看着也会全力以赴我需要的是信任和尊重。”许卓然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是郑重之色,看得潘浩儒有些心悸。

他点了点头,收起了笑容,沉重又有些肃穆地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以前也这么想,直到为此我损失了三百万,钱也许不算什么,但是我不能让别人践踏我的信任。当然这也是珠宝行业的特殊性,因为三楼有库房,所以在出事以后安了监控设备,这也是公安局的建议。如果没有起码的保障措施,出了事公司还要接受行政处罚。”

这话听起来居然有几分解释的意思,其实他没有必要说的。许卓然想了想,这个老板着实有点古怪,而且今天谈得也说不上愉快。作为市场部经理,基本上属于老板的军机处,如果跟老板都沟通不好,以后这活也没法干,想明白了也就放轻松了,于是说道:“谢谢潘总,感谢您给我的面试机会。”

潘浩儒打断了她,从桌上的木制名片盒里拿起自己的一张名片,“这个职位为你保留一个月,如果你考虑好了,可以打我电话,上面有MSN,也可以通过它联络。”

这样的结果让许卓然多少有些意外,她只得说了一句:“谢谢。”就离开了。

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走出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消失在视线里。潘浩儒有些怅然,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小丫头而已。他摇了摇头,又点燃了那只烟斗。

坐在出租车上的许卓然用力地甩了甩头,想想自己跟面试的老板较什么劲呀?还是火候不够,欠修炼。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刚刚一直在震动,也不知道是谁。打开一看,原来是董琦发过来的:“卓卓,还回来不?公司出事了,何总被炒了,交接时间一周。”

许卓然一阵心跳加快,这是怎么回事?前一阵的风云变色还不够,还要来个彻底洗盘吗?连通过猎头公司高薪请来的老何都给开了,公司这是想干什么呀?不禁心里又暗暗怪自己,刚才应该表现得好一点才是,这下想找个下家都没落实。唉,心里真的很不踏实,于是又给董琦发了一个短信:“我不回去了,晚上打电话吧。”

第九章歌者不苦

安定门内的重庆饭馆巴国老爹,丁丁网站的整个营销团队在这里为老何送行。曾经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没有觉得他有多特别,然而在突然被解聘的那一刻,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份职业经理人特有的镇定与从容,真的很让人尊重。

老何第一次主动举起酒杯,他笑着对大家说:“虽然以前我对大家非常严苛,但是我很清楚,无论是专业素质、还是业务能力大家都很出色,在你们的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我敬大家!”

一饮而尽。

整个晚上,气氛都有些凝重。谁说拿着高薪的职业经理人不怕失业,越是高薪,风险越大,年初因为又续签了两年的合同,所以老何刚刚买了房子,并把在沈阳的妻子、儿子接了过来。如今一个大浪打来,忽然被告之失业了,虽然公司给了他两个月的赔偿金,然而这跟他所面临的压力和窘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饭局结束以后,董琦和许卓然一路相伴,边走边聊,想着这几天公司的人事变动,心里就一阵阵发寒。许卓然幽幽地说:“小迪走了,王亮走了,老何走了。下一个会是谁?董琦,你怎么想的?”

董琦稍加停顿,看着桥下混浊的河水,若有所思地说:“我也会走,这种政策挣不着钱,瞎耗什么。不过我不能像王亮和老何那样被动,说走就走了,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这话里似乎另有深意,许卓然停下步子对上董琦的目光:“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该给我的,一分不少我都要拿到。”董琦很是肯定地说。

许卓然看着董琦,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自己有些陌生,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隐隐地有些摸不着头绪。

董琦又恢复了往日轻松的神态,拍了一下有些发呆的卓然:“行了,别费脑子了,反正你也想不明白。”

夜色中,星光点点,衬着各自无尽的心事。

许卓然突然想起白天接到的那个电话,元亨珠宝公司的潘总。初看到这个陌生的号码她还有几分犹豫,电话接通以后,第一句是一个低沉的略带调侃语调的声音:“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许卓然心中一动,这是自己在MSN上刚刚更换的签名,因为公司最近的氛围多少有些伤感和压抑,所以这是自己有感而发的一种宣泄。

此时被一个陌生人提及,思绪恰有一时的停滞。

但是很快,对方就切入正题:“我是潘浩儒,我想跟你约个时间再聊聊。”

许卓然有些意外,本来以为自己的冲动和直爽不会给这位老板留下什么好印象,至于面试结束时说的什么留着位子的话,她也以为是对方礼貌的应酬,没想到还真有了下文。

许卓然不知道自己是该拒绝还是应该接受,就在思忖的瞬间,潘浩儒又说了一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怎么才能做到歌者不苦、知音不稀。”

看似有些玩笑,其实这诗句背后的意境是虚位以待和诚心相邀,心中的好感一时大增。于是许卓然说:“好的,您什么时间方便?”

“周六下午,地点我发你手机吧。”

“好的。”许卓然应着,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触。

对于跳槽,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年轻而有能力的人不安于现状的一种表现,通过每一次更换公司,职位高了,收入多了,然而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这其中又包含着一种怎样的无奈呢。对于一个全新的环境,面对一个揣摸不清的老板和一群亦敌亦友的新同事,在三个月乃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里,要如履薄冰、全力以赴地努力工作,谁又愿意老是接受这样动荡的生活呢。

地点约在安定门桥西青年湖公园里的胜蓝轩茶艺苑。许卓然走进公园大门,拐过一个弯,就看到在水那边的“胜蓝轩”。它三面环水,旁有垂柳相伴,远远看去就像是长在水边一样,与水和垂柳融为一体。

许卓然心想,起名“胜蓝轩”应该是茶香之透,甚于湖水之蓝的意思。约在这个地方,对于潘浩儒的品位心中暗暗称赞。

进入室内,满眼望去,窗、纱、棱、案、桌、椅均是明清两朝的式样,看做工不是一般茶艺馆里粗糙的仿制品,都是有些年代和历史痕迹的。

一个穿着蓝色印花布旗袍的服务员前来指引,带着她穿过通幽的曲径,一扇古色古香的木门,推开之后的情景让许卓然有些想笑。潘浩儒已经到了,白色立领的衬衫、悠闲的长裤,不似在办公室里那样沉闷和严肃,然而在许卓然进来的那一刻,潘浩儒正对着花梨圆桌上放着的那台白色苹果笔记本电脑认真地看着。在这样一个雅致之所让许卓然仿佛置身古代,然而就是这台时尚的笔记本电脑让人觉得与环境那么格格不入。

“来了,很准时。”潘浩儒笑着说,“喝点什么?”

许卓然坐在他的对面,微微点头示意:“随意吧,我对茶没什么研究。”

潘浩儒点了洞庭碧螺春和几样茶点,很快茶具都摆上了。潘浩儒说了句“我们自己来”,示意服务员下去,然后熟练地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最后把一杯茶放在许卓然的面前。许卓然知道这是敬茶,虽然自己不能时常在这样高档的茶馆里消费,但是作为一名职场女性,必要的知识和礼节自己还是做足了功课的。于是她手执茶杯,轻轻闻香,这是客人品茶的第一道工序。所谓闻香就是在品茶之前,需要先观其色,闻其香,方可品其味,然后就是品茶。“品”字三个口,一杯茶需分三口品尝,且在品茶之前,目光需注视泡茶师一至两秒,稍带微笑,以示感谢。

当许卓然微笑着注视潘浩儒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滑稽,所以本应浅笑的她,笑得有些诡异、又有些嫣然。

“平时喜欢喝茶吗?”潘浩儒看了一眼许卓然,然后有些随意地打开了旁边的一面窗子,他望着窗外的垂柳和平静的湖面,自己的心境也变得很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