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犹自存疑家学真的不错么?贾珠道:“你可是舍不得离家?家学也不算远的,眼见你学会了骑马,一会子就到了。对了,这几天你就多习习骑术吧,大小子上街,终是骑马合适些。”贾宝玉道:“家学里就没有淘气的人么?”贾珠笑了:“有谁敢与我们淘气么?只要你不惹人,谁都得供着你家学本就是咱们府与东府出的银钱供着的。”贾宝玉瞪大了眼睛,引得贾珠掐了掐他的脸:“知道了就是了,却是不许仗势欺人的,叫老爷知道了可不得了。”贾宝玉愣愣地点了好几下头:“知道了知道了。”贾珠道:“这样你可懂了?你只管安心去读书,有不懂的只问太爷,余者并不用你操心,你想安静,谁也不敢打扰你,只当多了些个陪你读书的木头人就是了。若有学得好的同窗,也可交个朋友。若有不想搭理的,只管叫李贵、茗烟挡了。只不可淘气,你一淘气,便有一起子的无赖凑趣儿,一分的事儿倒要闹作十分大,叫老爷听了必讨不到好去,于自己的名声也有碍。”

贾宝玉明白了,这跟道明寺似的,学校就是他家开的,走路都能学螃蟹。想那位太爷能教出一个进士来,也算不得太差的。只要自己不惹事,谁也惹不到他。在家里读书,诚如贾珠所说,他自己还要备考,除他之外荣宁二府再无人能教是了贾宝玉读书了。而贾珠之所以病愈之后没去国子监,那是王夫人恐国子监住得不舒服,怕他再病了,只让在家里将养读书。面对王夫人的坚持,贾政也只能允了贾珠当日病得实在凶险,王夫人拿此事一哭一说,贾政也便点头了。

贾宝玉想到这里便对贾珠道:“那我就等大哥哥的信儿啦。”贾珠道:“你竟不淘气,居然能坐得住,当初我…”话到半截又咽了下去。贾宝玉猜度话意,贾珠当时恐怕也是上课做过小动作,偶尔逃过学的,但是打人不打脸,贾宝玉也便装便没听到,缠着贾珠带他继续练骑马了:“入了学里与大哥哥见得就少了,趁这会子有空,大哥哥别烦了我。”贾珠笑道:“你是我兄弟,有什么好烦的?”携了宝玉出门,又命牵马。

“噗~”贾宝玉发誓他不是故意的!因为李嬷嬷说的内容太震撼了,“嬷嬷,太太对大哥哥动过家法?”

开玩笑的吧?俺娘对俺兄弟俩多好啊?单说贾珠吧,寒了暖了,病了痛了,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李纨有了身孕,怕贾珠不方便XXOO,还张罗着与儿媳妇一道择通房。等贾珠病了,一句话,通房只能窝一边儿去。有什么好东西,一分两半儿,大儿子一份儿小儿子一份儿。因贾珠病过,有好药材补品,更是先尽着贾珠。

“可不是!太太年轻时候可不是这个脾气的,”李嬷嬷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非常高兴,更加八卦了,“如今都说琏二奶奶好,却不知太太年轻时候才真是个爽利的人呢!珠大爷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刚入家学,新鲜劲儿过了,便想溜出去玩,不料被太太知道了,戒尺都险些打折了!告诉二爷一声儿,别看老爷素里管得狠,当时看太太发怒的样子,老爷都不敢很劝的。”

贾宝玉倒吸一口凉气:“真的?”

李嬷嬷点点头,又见贾宝玉表情不对,怕吓坏了他,忙道:“那都是太太年轻时候的事儿了,如今太太脾气可是温和了许多。也是气得狠了,不是我说,太太是个慈和人,自入了这个门里,就没见她对伺候的人动过一个指头。二爷一向规矩不错,又上进,太太喜欢你都来不及呢。就是大爷,自从娶了大奶奶,老爷太太也要给他留五分脸面的;自大爷病了一场之后,太太对大爷越发的好了。天下哪有不疼儿女的爹娘呢?二爷听老爷太太的话,必是不会出错儿的。”贾宝玉道:“嬷嬷说的是。”

此时一个小丫头捧了个包袱过来,李嬷嬷亲自接过了打开:“难得二爷还想着来看我这个老东西,好歹服侍过二爷一场,后日便是二爷生日,如今我闲了下来,亲手做了双鞋,只怕二爷如今身边有了贴心的人了,我们这些粗针大线的怕也看不上眼了。”贾宝玉大汗:“嬷嬷说得哪里话?”又叫茗烟进来接过了包袱,向李嬷嬷道了一回谢才回到贾母处。

贾母正与一坐在踏脚上的老婆子说话,老婆子头上也插金戴银身上也是绫罗绸缎身后亦有两个眼生的小丫头服侍着,见贾宝玉来了老婆子颤巍巍地要起身,小丫头伶俐地伸手扶她,却被她推开了,自己起来看贾宝玉问过了贾母安,方道:“宝二爷好。”

贾宝玉一看,认得这是府中大管家赖大的母亲,忙躬一身道:“赖嬷嬷好,”又对小丫头道,“扶嬷嬷坐下。”赖嬷嬷告一回坐,方坐了回去。

贾母就问一句去了哪里。贾宝玉道:“看李嬷嬷去了,嬷嬷说后儿我生日,给做了双鞋。”贾母道:“不忘旧人是好事儿,这才是大家公子的作派呢。”赖嬷嬷也跟着夸道:“二爷越长越俊了,可真是咱们府上才教得出的哥儿。”贾母心中高兴又对宝玉道:“你看过你娘再来。”贾宝玉应了,又向赖嬷嬷告辞,转去王夫人房里了。

王夫人房里,赵姨娘周姨娘正待立两旁,贾环在下首坐着,见贾宝玉来了,连忙起身。王夫人放下手中的书,招手道:“快过来我看看。”贾宝玉不敢怠慢 ,连忙跑了过来,被王夫人拉到怀里好一番安抚又问:“今日背了什么书?累不累?早间的红稻米粥好不好喝?骑完马身上疼不疼?”贾宝玉犹记得李嬷嬷所说的险些打断的戒尺,连忙一一答了。王夫人奇道:“今日老爷部里有事忙,你亦不得见,怎么还是没精神?可是累着了?要不要找大夫寻点儿药吃?”

贾宝玉连连摆手:“可不得了,是药三分毒,况且我还没事呢。太太看的什么书?”一面扭头去看。王夫人拿过书来道:“是我们闲来无事看的,你小孩子家不用乱瞧。”贾宝玉乍着胆子一拧身,拿过书来一看却是一本《百业经》,王夫人见他撇了书,松了一口气,又嗔道:“不要怠慢了佛祖。”说着合什拿了声佛,又问贾宝玉老太太那里的情形。贾宝玉一面回答,一面看王夫人依旧慈眉善目,觉得自己方才的害怕有些可笑,放下心来。

正说话间,李纨带着贾兰来了,贾兰今年虚三岁了,李纨把他养得很好,白白胖胖的看着喜欢人。王夫人笑得更深了,“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王夫人算不得很老,却也脱不开这句俗语,又把贾兰抱到炕上来抚弄一回。贾宝玉跟着伸手捏捏侄子的胖胳膊,心满意足,终于他也有捏别人的一天了。

李纨道:“太太,老太太那里好摆饭了,咱们也该过去了。”王夫人问:“什么时辰了?”金钏儿答道:“回太太,酉时初刻了。”王夫人道:“日头渐长,不觉已到这时候了?”又带着李纨等往贾母处伺候用饭。

贾宝玉下炕来站着,让王夫人先行,错眼看见贾环一直默默站在一边,这时才伸手揉了揉鼻子,撅着嘴,眼睛正往脚上看。样子看着挺猥琐,也挺可怜。贾环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抬眼看到贾宝玉,手就刷地放了下来。

这是有缘故的,贾环算是一直养在贾政跟前的他归赵姨娘养,贾政又常去赵姨娘处歇着,故而贾环是贾政三子中见父亲最多的一个了贾政对贾环倒更亲近些,偶尔也会逗一逗贾环,赵姨娘因此有些得意,更是惯着贾环。偏上回贾宝玉往王夫人处来,王夫人又去了贾母处,两下走岔了。贾宝玉就在王夫人那里看到了贾环,兄弟见面也不能不说话。贾宝玉就你喜欢吃什么饭、玩什么玩具一类的话,赵姨娘处的规矩自不如贾母王夫人处严格,贾环散漫了些,恰被回来的贾政看到了。贾政眼中看到贾宝玉微笑问话,贾环却是站没站相两眼四处看,登时火了,直骂贾环:“你那是个什么样子?你哥哥问你话呢,就两眼乱蹿!体统规矩全无!我平日也是这样教你的?”

把贾环吓得够呛,不明白平日对他算不坏的老爷为何突然翻脸,然而却记住了一条做弟弟的绝对不能在哥哥面前无礼。

贾宝玉觉得没趣,对他说了一声:“太太得些时候才过来呢,你先吃了吧,有事儿我与太太说去。”就走了。留下贾环原地望了一会儿。

贾母房里笑声一片,贾宝玉跟着王夫人进屋的时候,正看着贾母坐在榻上拉着个小丫头的手在看。迎春等姐妹三个也面带微笑,王熙凤在迎春姐妹对面坐了,都看着贾母问那小丫头的话。见王夫人与宝玉来了,贾母道:“你们来看看这个丫头怎么样?”

贾宝玉看去,这小丫头从身上的衣裳看好像是下午跟着赖嬷嬷的两个丫头中的一个,再看她的脸,柔眉亮眼,鼻子小巧,菱形的嘴巴,很可爱就是太小,约摸着比自己要小着点儿。是个美人胚子。

王夫人只看了一眼就道:“是个标致孩子。”

贾母道:“我看着也是,方才赖嬷嬷带着她来,看我喜欢,就把她送与我了。”

贾宝玉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忽地听王夫人道:“这丫头跟着老太太,也是她的福气了,”又问,“你叫什么?”

“回太太的话,叫晴雯。”脆生生的童声,听得出奶香味儿,却生生让贾宝玉脑袋上炸开了一个响雷。

第38章 妯娌生产宝玉入学

晴雯如今看着也不过是五、六岁的样子,看着挺精神,举凡幼小的动植物都是粉团团一般可爱,晴雯却是比可爱更要可爱一点,自是得贾母的喜欢。新来的小丫头再可爱,也比不过自己的宝贝孙子,贾母笑过一回,又命琥珀:“带下去抓果子与她吃,安排好她的住处,身上的衣裳也依着丫头们的例置办。”琥珀应了,又带晴雯下去,晴雯又给贾母磕了个头才去。

贾母笑吟吟地看她去了,又把贾宝玉叫到身边来:“你生日将至了,七岁了,算是半个大人了,从今儿起,这装束就换一换了罢。”贾宝玉道:“真的?”脑袋上扎着两个包子不是包子、牛角面包不是牛角面包的东西,贾宝玉也很囧。

贾母笑道:“鸳鸯,把今早送来的东西给你二爷拿来。”鸳鸯笑着进了里间,捧出一个托盘来,盘上几只檀木裹金的匣子。贾母伸手一一掀开来,贾宝玉伸头去看,只见匣子里放的是发冠,多半是金冠都是大红的系带,有嵌珍珠的、有镶宝石的、有缀美玉的、也有前饰红缨的。另有两个素白银冠上有蓝色系带,旁边是几条抹额,都全是大红颜色的了,上面的纹饰也不相同,有二龙抢珠的、有法螺的、都细细地镶上珍珠一类宝贝。

贾母对宝玉道:“从今往后把头发改梳成大人模样儿了罢,这些交给袭人收好了。”王夫人道:“既是老太太说了,你且回房去收拾了过来给老太太看看,只是这头发四周一圈儿仍短,可怎么好?”贾母端详了一下,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叫人把那一圈儿短发梳成小辫儿再总攒上就是了…”

贾宝玉嘴角一抖,小辫儿小辫儿小辫儿…我不是非洲人吖!老子不要非洲头!卷发就该配晚礼服,长袍马褂对辫子!怎么可以胡搞?然而老太太发话了,还特别指了自己屋里的梳头丫头跟去给袭人做现场指导。不想这头不是像贾宝玉想的那样非洲,而是先把能拢的头发全拢到头顶做一束,再把四周的短发拈一缕编一道、编做一圈儿,最后把小辫儿一块儿聚到头顶,挽成髻子。再加紫金冠、上簪子固定了,最后系好系带。

袭人一面看一面默默记住了,又谢了梳头的丫头,把素银冠收好放到最里头,其余几顶冠子却是放在眼面上的。又打水给贾宝玉重洗了脸,换了衣裳,众人这才拥着他往贾母正房而来,贾母与王夫人看着贾宝玉换了装束,果有些小大人的模样,都感欣慰。贾母就命传饭,一时三春等也各各告座坐下。一顿饭吃完,都开始讨论贾宝玉的新打扮。

王熙凤道:“要我看,宝玉这几顶冠子是好的,只是这衣裳还不太相宜,式样总要换过了才成。总没有梳了大人头,反穿孩子衣的道理。”贾母与王夫人都说王熙凤仔细。王熙凤道:“衣裳式样都是现成的,料子也都备下了,只是宝玉的衣裳先是大姑娘的手笔,后都交给这屋里的丫头了,现要请老太太示下,竟是交给针线上的人呢还是依旧叫丫头们动手?”

贾母道:“日子紧,丫头们还要伺候宝玉,怕忙不来,如今且把外头大衣裳交给针线上的,贴身的物件儿仍由丫头们做去。这些事情竟是丫头们仔细些。”王熙凤领命而去。

晚间贾宝玉洗漱过了,穿着件家常衣裳,握着《孟子》死记硬背。袭人过来剪了一回烛芯,捧了热茶来,又退到外间做针线了,多宝格子上头的时辰针滴答滴答地走着,贾宝玉抬头一看,八点多了。这时外间忽传来一道女声:“袭人在么?宝二爷可曾安歇了?”袭人起身走到外间,却是王熙凤派人送了衣料来。

袭人让了一回茶,又谢了一把钱:“宝二爷在温书呢,劳烦平姐姐跑这一趟了。”贾宝玉就扔下书,自趿了鞋出来,又礼让了一回,见平儿也有婆子掌灯笼相伴,便不使人相送。

贾宝玉生日这天,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虽是稚童脸庞,却是大人作派,显得分外可爱。贾母一乐,又命排戏酒,又叫几个老嬷嬷领着去给贾政、贾赦等磕头。

贾赦对贾宝玉没什么挑剔,赏了东西挺值钱的鼻烟壶、香料等物,就推说身上不好让贾宝玉回去了。贾宝玉到了贾政那里,也没挨说。贾政见贾宝玉一身亮色进门,又改了装束,乍一看颇有耳目一新之感,又觉贾宝玉有些大人样子了,更兼贾珠回说贾宝玉书背得齐整,又镇日寻问读书上进之事,贾政一时高兴,再没有板着脸训斥。

只是严肃道:“你大哥哥与你说过了?过几日我便亲与太爷说去,让你去家学里读书,务要自修内省。”贾宝玉低眉顺眼地答应了,贾政觉得满意,这才放人。

孰料贾母不同意了:“如今天气太热,家学里又没冰盆,也没打扇子的人,热坏了宝玉可怎么成?”她这一说,王夫人也担心了起来。自贾珠大病之后,王夫人对儿子们的身体分外上心,听贾政说什么:“玉不琢不成器。”便附合贾母道:“老夫人说的是,老爷说得也有道理。只前儿听珠儿说,宝玉的《四书》也还没背全,不如且让他在家里背全了,再去见太爷。一来背齐了书,带出去考较也体面;二来等背全了,天气也凉快了。”

这话看着是各退一步,实则是偏帮贾母,贾政偏听不出来,居然也点头应了。贾宝玉便依旧在家中背书,只等天气凉快了再去家学里。这边贾母与王夫人早各下了束脩并各色礼物来,又张罗着给贾宝玉添置出行的行头。又因贾宝玉七岁了,王夫人便与贾母道:“老太太,老话说‘七岁男女不同席’,他房里的规矩也要立一立了。”贾母道:“这话说得是,宝玉又要出去读书,房里的规矩是该立了起来。”两人又商量着把宝玉房里二、三等丫头放了一批,另挑了几个与宝玉年纪差不多的小丫头充作洒扫粗使的,又指了几个二等丫头,分别叫麝月、秋纹、碧痕等。

贾宝玉也不管这些,只算给几个散出去的丫头赏钱这几个散出去的多是当日元春留下的丫头,贾宝玉念着与元春的情份央了贾母把人留下,此时到了年纪要出去,自然要表一份心意。

理会过了这些事情,贾宝玉只管一心背书,只等背完了功课好入家学。王熙凤虽是孕妇,却依旧争强不休,又奉命张罗着给宝玉修缮整治外书房诸事。贾宝玉的外书房与贾珠外书房只一墙之隔,贾宝玉背书习射的间隙也会往那里晃一圈儿,可巧这日却遇到个监工的人。看他的打扮并不富贵,然底下人却叫他“璜大爷”,贾宝玉略一思量便知这位大概是后街上住着的贾家亲戚了。

回过来问贾珠,贾珠也不明就里:“许是亲戚帮忙罢。”贾宝玉心说,他无所事事到咱们家来当个监工?唔,搞工程的油水大哦!切!好好的爷们不去读书求上进,偏跑到亲戚家里来捞油水,荣国府还偏养着他们,真是…这一家子都这样了,要是再不败落,真是没天理了。

贾宝玉腹诽已皆,继续背书,总不能跟着他们一块儿死吧?然而书没背完,王熙凤要生了!她身体底子是不错,却架不住日夜操劳,还要分神提防着贾琏拈花惹草,生得时就很有些艰难。捱了许久,方生下一个女儿来,合府都称之为“大姐儿”。李纨与她隔了两日,也临盆产下一子,却比她生得容易些,这生下的就是贾珠的次子了。王夫人与贾政自是高兴,贾宝玉也欢欣鼓舞。王熙凤有些失望,却不担心,儿女嘛,继续生就是了。坐过了月子,依旧管她的家。

王熙凤与李纨双双出了月子,贾宝玉的外书房也完工了。这时没什么化学材料,房子装修完了也不过是略晾一晾湿气、走走味儿就能用了。又忙着搬书房,桌案、书架、屏风、帘幕、坐椅、卧榻…一股脑地摆好,把《四书》、《五经》塞进书架,文房四宝放到案头,名人法贴、字画收藏的收藏挂墙的挂墙。贾赦又友情送了一整套的二十三史并资治通鉴,连书匣架子都配得齐整。贾珠与了一套《四书集注》,贾珍送了两方澄砚,余人各有礼送。

贾政就命贾珠领着贾宝玉去见掌家学的贾代儒,王夫人又命备下单给代儒的束脩表礼,连给代儒妻子的尺头等物,一并送到。

贾宝玉见贾代儒倒是有些为人师表的风范,贾珠对他也恭敬,当下把对家学的怀疑减了几分,只是觉得贾代儒未免有些老了,该到退休的年纪了还在上岗,对家学难免有监督不到的地方。

那边贾代儒对贾珠兄弟倒是满意,一来是吃得宁荣二府的饭,二来两府子弟给的束脩又多,更因贾珠自考的功名,贾代儒这个做老师的脸上也光彩。当下师徒两个又说些“破题”、“束股”的话题,贾宝玉听得半懂不懂,无聊地在一边数蚂蚁。

天色将晚,贾代儒夫妇又留晚饭,贾珠道:“本不当辞,只是家中老太太还等我们回去回话。”贾代儒方不留了,正要相送,又有一个年轻男子掀帘子进来,却是代儒的孙子贾瑞,代儒先命互相见了礼,又对贾瑞介绍了贾宝玉将入学读书,日后不可怠慢,这才喝问贾瑞今日家学里的状况。

原来代儒最近也摸鱼,授完课,自己回家休息,让孙子贾瑞看场子。贾瑞只说家学里一切都好。贾宝玉见贾瑞看着猥琐,竟像是贾环的放大版,心中不喜,一拉贾珠的衣服,两人一齐告辞回家。

次日便是上学的日子了,贾宝玉起了个大早,袭人服侍他穿衣梳头又洗漱。当下于府中各处拜别,各人都有话嘱咐,贾母问跟的人齐全不齐全,王夫人却是吩咐宝玉午间不必在学里吃饭,她命人送食盒过去,贾珠嘱咐:“不要与人淘气,遇到淘气的人,不必理会。再气着了你,只管打发小厮与太爷或瑞大哥说去,别自降了身份与人乱混。”唯有贾政早起去部里应卯,此时并不在家,倒叫贾宝玉倒过一场训话。

及入家学,代儒早到了,指一座位与贾宝玉:“你便坐到那里。”贾宝玉应了,那座位却是正对着代儒的,又靠前,在学校里,坐这种位子的不是得意门生就是顽劣得不得不放到眼皮子底下吃粉笔头。贾宝玉走了过去,把书匣等放下,一一摆好,左右一看,学生的年龄参差不齐,有与自己相仿的,居然还有与贾珠年纪差不多的这居然是个混合班。

等贾宝玉坐好,贾代儒便开始授课了。先讲的是《诗经》,底下不免一阵窃窃私语这《诗经》早经讲过一遍了。就有抬头斜眼看贾宝玉的,看了一回又都叹气,闷闷地摇头晃脑跟着念经。代儒讲完一篇,命自己背着。又给先头已经上了几年学的学生留了作业一副五字对联,代儒便回家休息,让贾瑞看着学生自习。

贾瑞因知贾宝玉是荣府嫡派子孙,束脩又给得大方,便特别照顾他。见贾宝玉在位子上挪了好几回,道是他想休息,便命大家都歇。贾宝玉只是因为学里的桌椅不如家里舒服,坐得难受而已。见贾瑞叫休息,他也顺势起来活动活动。这时便有小学生围上来说话,年纪大些的也竖着耳朵听着却装作与别人聊天儿。

打头的却是个熟人贾蔷。贾蔷年纪比贾宝玉要大,却先不与别人说话,反过来打招呼:“宝叔好。”他这一开口,就有人心中有数了,贾蔷得宁府照顾,能让他说话的人,自是不会差。众人更把心思放到贾宝玉身上了。贾宝玉听了贾蔷这一声,心里一铮,挤出笑容道:“原来你也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贾蔷道:“比宝叔略早些。”有了他作开头,说话的就多了。贾宝玉这才是真正意义上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玩在一处,心中实在怀念,当下有问必答,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从哪里来的…嘴上回答着眼睛却在看着这个学堂内中一个个的学问好不好的暂且不说,这些小学生长得真是不坏。努力忽略心中的一点奇怪的感觉。

那边贾瑞又敲了敲桌子要继续上课了。这回贾蔷坐到了贾宝玉的旁边,贾瑞也没吱声儿。贾宝玉扭了扭身子,转脸看贾蔷,长得唇红齿白除了贾赦这位花伯父比较无赖,贾宝玉周围的男人都软和了一点儿,而贾蔷本身或许也软和,就算是与贾蓉有一腿吧,却没有娘,行动间动没有兰花指一类的东西。

贾宝玉也就放松了心情,性取向什么的,只要动作啥的像个男人,贾宝玉倒是一视同仁、不予歧视。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作为一个自诩文明开化的现代人的贾宝玉,倒没有什么恶感。他只是不喜欢明明是男人,却比女人还扭捏的罢了你只是喜欢同性,用得着这么扭曲么?

贾宝玉观察了贾蔷两天,见他行动间依旧爷们,心里舒了一口气,同恋性也不是非要戴假发穿女装涂唇膏的啊,也渐渐放开来与贾蔷说话。通过贾蔷,他也认识了不少同学、知道了这家学里并不全是姓贾的,还有些贾家的亲戚。贾蔷是个会说话的,脑筋也清筋,条理分明一一说来,贾宝玉对他的感观越发好了。

看他笑语盈盈,伸一根白白皙的手指在书桌上划拉着小声解说某人是某家亲戚,又说学里趣闻,不免为他叹息贾蓉婚期便定在十月。也不知贾蔷是怎么想的,或许已经与贾蓉掰了?然而这事却是不好直问的,贾宝玉只能闷在心里。

第39章 代儒授课可卿进门

因贾宝玉与贾蔷在一块儿,头一日下学回去,王夫人问话,贾宝玉便说了与贾蔷同桌,得其介绍学内情况。王夫人寻思着贾蔷也算是近亲,又恐宝玉在学里孤单,索性吩啥了把贾蔷的一份伙食也算在内,与贾宝玉一起吃。上学第三天,午间贾宝玉和贾蔷一块儿吃饭,贾宝玉一偏头,就看到学里的其他人正捧着学里供应的茶水午饭也在吃。伙食瞧着倒不大好,一荤一素一汤一饭,咽下饭粒儿,悄悄问贾蔷:“这几日到了饭点儿外头都有人送饭进来,我前两天没留神儿,今儿一见,他们吃的都一样儿,难不成是一起办的?”家学也有学生食堂?

贾蔷也悄声道:“可不是。”

原来这贾家之义学,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贫穷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特共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专为训课子弟。因在家学里读书的人,多半是贾家族人或是亲戚,经手之人办的茶饭虽不能说是珍馐,倒也不至于掺了沙子食难下噎。家中生活略清苦一些的,倒还巴望着能进来混顿饭吃。又因目今贾家有官爵的,也不过是荣宁二府罢了,只要求了这两家能说得上话的主子,偏远亲戚也能来混口饱饭,故而进来的就不全是读书的,倒有大半是来混饭的。

“既然是蹭饭的,就是统一伙食,自然没有点菜一说了,可不就是吃的一样的么?都是府上人着人一总弄了来再分的。”贾宝玉“哦”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再看贾蔷神色自若,一句“你以前也是这样吃的?”就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想来贾蔷有东府照顾,总要吃的好些吧?眼风一扫,不小心又瞄到了几个小学生望过来的目光,那眼神儿,似乎对自己桌上的饭菜挺感兴趣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虽然不太应景,可贾宝玉的脑袋里偏偏就映出了它。逃也似的躲开不知哪房亲戚的目光,贾宝玉闷闷地吃完了一餐饭,拉拉贾蔷的袖子,贾蔷会意,两人出去饭后散步兼说话。

贾蔷先伸了个懒腰:“宝叔方才可是看上了‘香怜’?”贾宝玉没听清楚,心里纳闷薛家表哥还没上京啊,哪里来的香菱?贾蔷见贾宝玉没答复又笑道:“这学里谁没几个相好的?这个‘香怜’我也弄不清他是哪一房的亲戚了,横竖不是咱们家的兄弟子侄,只是附学读书混日子罢了,学里也有家境略好些的,他跟人家好了,人家帮衬他几两银子罢了…”正在解释一下其中门道,又上下打量了宝玉一番,忽觉得不对,这位小叔叔年纪也太小了,跟谈不上“跟谁好”,设若让他回去与王夫人等一说,自己就要吃瓜落,忙又解释:“都是同窗,互相帮衬罢了。”

贾宝玉听贾蔷说了这许多,才弄明白这“香怜”是某一同窗之名,当下也不与贾蔷客气:“你说这香怜,怎么个男孩子取个女孩儿的名儿?”贾蔷险被自己的一口口水给呛着了,想解释的时候又听贾宝玉道:“你说的这个‘香怜’究竟是哪一个?”

贾蔷这回是真的给呛着了,咳嗽了半天方道:“那个穿青色衣裳的就是他了。”心中大叹宝叔到底还小,再过两三年可好开窍了,真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个去。

贾宝玉又问道:“这‘香怜’家中果然艰难?书读得如何?竟是个划粥而食的么?若是书读得好,不如我回了老太太,帮衬他些也还使得,设若得中,也是一桩美谈了。”贾蔷心说,这“香怜”还有另一个“玉爱”也不过是占了亲戚的名头罢了,比那卖屁股的也好了多少,他们若真是个发愤用功的,也就不会跟人咂嘴了。贾宝玉见贾蔷撇嘴冷笑道:“真要是个上进的,也不会与人淘气了。不过是仗着生得妩媚风流,好哄好罢了!宝叔再不用理会他的,只管当不知道有这个人。”

贾宝玉早见识过贾蔷与贾蓉的勾当,怎会不知道贾蔷如今口中所指?心中更加纳闷,难道贾蔷与贾蓉好竟不是为了图宁府的资助?竟是真的心中有情意?然而贾蓉婚期已定,再观贾蔷竟是该吃多少吃多少,一样的喜笑怒骂,脸上也没瘦下半分。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了。贾宝玉有点儿看不透贾蔷,虽说心理年纪比贾蔷大了十岁,知识积累比贾蔷多了两百来年,他依然弄不清楚这位大侄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两人慢慢走着,又听到家学里钟响,齐往学堂折回,依旧读书去了。

代儒坐在案后,依次检查学生的功课,他也知道这家学混乱,这么些年也没教出几个争气的人物来,慢慢的也不很上心,只督促着孙子贾瑞用功读书以期考一功名来。然而贾宝玉又到,自着却是与贾珠一样用功的,老先生不免对他多上了一分心思。

考得贾宝玉背熟了《关雎》,代儒便叫他上来一句句讲解,又问:“懂了么?”贾宝玉道:“书是懂了,只有一事不明白。”代儒道:“你说。”贾宝玉道:“在家的时候,老爷叫我先把《四书》一气背熟讲明,太爷这里却先讲《诗经》,不知是什么缘固?”

代儒道:“你老爷说得固然不错,《四书》是根本,你却不知道,县试、府试、院试,先考的是通《三经》或《五经》,除开四书,《五经》也要能通诵、默写了方能中秀才的。此外尚要懂韵、通史,你东府里的伯爷,秋闱、春闱之题,便有一道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不懂史,如何写?”

贾宝玉先从贾珠那里知道了大概的科举流程,不想代儒这里居然还有更多的细节等着他。当下垂手道:“明白了。”代儒道:“你且把今日书温好,把下篇背齐再来,秀才岂是好考的?没三、二年的功夫,只怕过了县试也过不了府试呢。”贾宝玉心中一惊,连声应了,代儒见他重视读书不是来厮混的,心里也喜欢,又道:“你不必心慌,照我说的慢慢来,你不负功夫,功夫也不负你。秋闱、春闱之史、策,你先不用琢磨了,现在你也琢磨不透,竟先应付了进学之事。”

贾宝玉又应了,这才捧着书下去了。

下面是贾蔷捧着他那本崭新的《论语》,上去让代儒考旧功课、教新功课。

贾宝玉从不知这古代民歌居然如此难学,一部《诗经》,讲了两个月还没讲完四分之一,诗三百啊,两个月,十日一休息,方才讲了六十篇。就这样,贾宝玉脑子里已经满是四字一句四字一句了。这日贾母道:“贾蓉要娶亲了,各处亲戚都来帮忙,学里也该停几日了,你这两个月未免太用功,也趁这事儿玩几天。”贾宝玉方才惊觉贾蓉成亲的日子到了。

学里果如贾母所言放了几天假,因代儒也是族中长辈,更有同窗也要到宁府混个脸熟,帮衬着做些琐事。学生老师都有事儿,放假也是自然的了。

宁府娶儿媳妇,自是热闹非凡,连忙着做神仙的贾敬都回来应景儿了。宁府与荣府商议着,依旧是宁府宴官客,荣府宴堂客,固是因为宾客极多男女有别,也有借着荣府里贾母、王夫人等的诰命与家世人脉撑场面的意思。

贾母又把宝玉留在身边,不令去宁府凑热闹,只让贾珠去宁府帮忙接待宾客。因贾敬是进士出身,倒也有几个同年座师一类的来到贺,贾敬素来懒见人,便让同是读书人的贾珠招待。一是身份相应,二也是让贾珠经营一下人脉。贾珠乐得向前辈请教,贾宝玉也乐得在贾母身边收红包。只可惜贾母不令他喝酒,贾宝玉真有些馋了。

王熙凤抿嘴一笑,悄悄拿着盅子递了过来:“只这一盅儿,多了可不能够了。”贾宝玉笑着抿了,度数不高,却极醇,是好酒。久违了的酒香。贾宝玉也不争着再要多喝,他只是怀念酒味儿,对于酗酒却是没兴趣。上辈子也馋过酒,可再馋酒的人,让你上了酒桌只管挡酒,可怜的石磊同学刚工作那会儿,年青、男人、没资历,这三条就让他成为挡酒的那个炮灰。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还行,不用一年,包管你见酒就吐,最大的希望就是“好好吃顿饭”,纯吃饭!

怀念完毕,贾宝玉道:“谢谢凤姐姐啦!”被王熙凤一指头戳到脑门儿上:“好好儿吃你的饭罢。”言毕,笑着去了。贾宝玉不再想吃饭了,与贾母说了一声,往屋里歇息。

贾宝玉房中外间,李嬷嬷正在与众人说闲话。如今屋里的小丫头都是新来的,没见过先前许多热闹,此时也不嫌她啰嗦,倒缠着她讲古。只听碧痕道:“听说小蓉大奶奶的嫁妆竟有不少呢,可惜我没看着。”

李嬷嬷撇嘴道:“不过是把那府里的彩礼换个壳子再送回来罢了。要说嫁妆好,还是咱们家太太的,琏二奶奶的也不次。珠大奶奶家里中是读书人,金的玉的见得少,只听说带来的字画儿什么的比金银还值钱。小蓉大奶奶这个,”咂咂嘴,“真算不得什么。”

贾宝玉在屋外放重了步子,袭人听到了脚步声,起身去看,见是宝玉便道:“二爷回来了?”屋里人都起身来,宝玉问了一声“嬷嬷好”,才说:“外间太吵,我来歪一会儿。”李嬷嬷打量了宝玉一阵儿:“哥儿瘦了。”

贾宝玉道:“读书自然要辛苦些,我倒觉得壮了些儿。”李嬷嬷又絮叨了一阵吃什么、睡得如何之类,直把贾宝玉本来还清醒的脑袋搅成了浆糊,才满意地离去。贾宝玉一头扎到被子上:“我可真得睡一会子了。”

袭人等都拿帕子捂嘴直笑,袭人一面笑一面上来给他除鞋袜、去大衣裳:“天凉,睡也脱了衣裳再睡,穿着大衣裳睡着不舒服仔细着凉。”

秦可卿进门儿,过了婚礼、拜了宗祠,由尤氏带着往贾母面前来请安。贾母虽曾打发了婆子去看过一遭,回来都说好,然未亲见过她秦可卿没有母亲,便是借着女眷走动相邀看戏都不能。初一见面,见秦可卿体态袅娜,举止大方又不失礼数,且秦可卿失母,家中一应事务皆由她操持,也是个会过日子的,贾母心下点头,待她自与别人不同。

贾宝玉却没见过秦可卿,他又往家学里去了。

第40章 感冒真不是大毛病

回到家学,只见大半同窗都精神了许多,贾宝玉心道贾蓉也真是造福大家了,他一结婚,大家都得了假休息得容光焕发的。贾蔷噗哧一笑,到了午饭的时候才拉拉贾宝玉的袖子,右手指躲在左袖子后面一点一点的,贾宝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小学生正在吃点心,这点心却不是学里供应的,样子还有点儿眼熟。贾蔷忍笑道:“可不是前儿蓉哥席上的东西么?”贾宝玉哑然,合着大家面色很好是因为白蹭了几日好吃喝吖!

贾蔷见贾宝玉呆乎乎的样子不由又伸手戳了他一下儿:“天气渐凉了,宝叔快些用饭吧,等会子凉了又要肚子疼了。”贾宝玉“哦”了一声埋头扒饭,对这些亲戚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了。吃过饭,茗烟见宝玉要散步,忙捧了手炉来,宝玉道:“这才多会子,哪用这个?”李贵在一旁苦笑道:“我的好二爷,已入冬了,学里哪能与家里比呢?还是捧着这个吧,万一着凉了,我们又要挨一顿了。小蔷大爷,您劝劝二爷吧。”贾蔷见他说得可怜,一撇嘴角正要说话,贾宝玉道:“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拉着贾蔷一溜烟儿地走远了。

第二天早上要跟王夫人辞去上学的时候就被王夫人叫住了:“叫你带了手炉脚炉去,怎么不用?”贾宝玉扭头道:“天也不凉,凉了我自会跟他们要,同窗都没用,蔷儿也没这个时候弄这些,偏我用了,没事儿弄得跟个娘们儿似的! ”太娇气了,这个时候把身体养得太娇惯了,到时候吃不得苦,上了考场直接病了怎么办?王夫人气得几乎要拧他的耳朵:“你这么丁点儿大就说这样混帐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贾宝玉一吐舌头:“好太太,我晓得事儿,手冻着了拿不好笔也写不好字儿,我也不会逞强误了功课,弄得太娇气了叫人看了还说我作腔作势呢。”王夫人道:“今日我不管你,再过两天你要再胡闹,只管在家里温书,不许你到学里去了。”贾宝玉心道,我哪会亏了自己?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话说贾宝玉这个身子本就是娇养着的,往年在家里凡是他到的地方无不有着各式的取暖设备,今年一旦逞强,直接的后果就是贾宝玉感冒了!这可是件大事儿。自从小时候病过一回,他就一直健健康康的,这一回清水鼻涕直流,还眼泪汪汪的,吓得王夫人和贾母一迭声地叫请太医来看。贾宝玉心道不过是个感冒,放到后世有见效快的西药那会儿,这个毛病也是“吃药一星期,不吃一礼拜”就好的,中医的药还泛苦,就打死也不肯喝。

人这一辈子总要小病几场才好,一病就吃药,吃成个药篓子了都。要有自己的免疫力和抵抗力才行呢,至少感冒要自己好!否则何以抗得过那可怕的禁闭式考试呢?人要是感冒了吧,靠自己的抵抗力扛过去了,下回同样的情况下就不易再感冒,要是吃了药呢,这回吃了维C银翘片儿,下回这药就未必再管用了,弄到最后一点小毛病也得打针吊瓶儿了,越弄身体越糟。贾宝玉因为感冒这一常见病症,终于从脑子里翻出了一点医学知道来。

王夫人急得直骂:“孽障。”贾政颇有挽袖子上阵抽两巴掌的阵势,又念他病着,怕打坏了,憋得脸都红了。贾母问宝玉:“可是嫌药苦?我叫他们给你备洋糖蜜饯,你喝了药,病好了,随你吃去。”最后连贾珠、王熙凤等都来劝,贾宝玉由着他们软硬兼施,总不肯喝,贾母等急得团团转。贾母最后拍板:“学里先不叫他去了,即便不肯喝药,家里总比学里好。”

此后几日,贾宝玉总觉得喝的汤里有股子中药味儿,也罢,药膳也比药汤好。贾母等背地里又是到庙里许愿,又对宝玉冷着脸,希望借冷落一事让贾宝玉听话。贾宝玉只管叫袭人镇日里备好开水,得空就喝,一天能灌好几茶壶,就这么扛了不到十天,贾宝玉的感冒,果然好了。

贾母与王夫人又是高兴又是生气,王夫人的巴掌终于落在贾宝玉的身上,捶了十下八下才算完。贾宝玉无病一身轻,跑到贾母与王夫人跟前又是作揖又是谄笑:“教老太太、太太担心了,是宝玉不好。我听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便想试上一试… ”一语未毕,便被王夫人啐了一口:“你只管气我罢了,病也是好试的?叫你用手炉你不用,答应得好好的还把自己冻着了,你长了胆子了。”贾母也道:“试着就试着,怎么病了也不吃药?这般没轻没重! ”

贾宝玉过去给王夫人捧茶,王夫人扭脸不看,给贾母捶背,贾母侧过身子不理。贾宝玉方知道这回玩大发了,只得连连发誓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再不让两人操心,末了又道:“我怕把自己弄得娇惯了么,学里那么些个人,也没手炉也没脚炉,偏我一个病了,足见身子不如人家好了。再动不动的吃药,越发成个病人样子了,听说考试要在号房里过上许久,总这个样子哪里成呢?”又一扬头,“不是说男孩儿要粗养着才结实么?我如今病了,以后就不用病了,不好么?”

一语未毕,贾母已转身看向他:“哪里听来的这话?我与你老子娘还不知道怎么养孩子么?你就在外头听些胡言乱语,回来只管与我们淘气,你哪里知道这些日子我与你太太掉了多少眼泪?”贾宝玉不言声了,因为贾母的声音已经哽咽了。期期艾艾地凑上前去,双手轻轻推一下贾母:“是我错了,老太太别生气…”

贾宝玉的提高免疫力计划,第一回合就碰了一鼻子灰。当天晚上睡前,袭人端着一杯热茶,一手托着一粒丸药过来:“二爷,这是老太太、太太吩咐的,每日睡前吃一丸,是健体祛病的。”贾宝玉一皱眉头,这都什么破规矩啊?好好的没病也嗑药?是药三分毒啊!再看袭人盯人的样子,也懒得与她争执,一手拈了药使个障眼法把药掩在袖子里,一口气撑鼓了腮帮子,作含药状,又急急喝了水,瞒过了袭人。袭人这才服侍他重新躺下。

贾宝玉悲愤莫名,这个破地方!逮着活人死命喂药!是药三分毒啊~再回到学堂的时候天已很冷了,读书其实是个体力活儿,尤其是冬天的时候,老是坐着不动弹手脚血液循环就不那么好,容易冻着手脚生冻疮。贾宝玉仗着物质基础好,在家学里并不难捱,只是心里有点别扭同学里用得起手炉烧得起好炭的只有三成,有不少冻得课上跺脚呵手的,贾宝玉有点罪恶感。学里倒是有一个炉子烧在代儒位子旁,然而若大的空间里,实在不顶多大的用。

贾宝玉还没坐下,贾蔷就迎上来道:“宝叔这些日子没来,我去探望时听说宝叔病了,今天一看倒是大好了。”贾宝玉一脸苦笑:“是好了。”一偏头,手炉、脚炉、大毛衣裳、斗篷一应俱全,四个小厮盯贼似的盯着,只等他咳嗽一声就一齐往他身上招呼呢。贾蔷看着贾宝玉的脸,不厚道地笑了。他倒用得起手炉脚炉的,与贾宝玉一人揣着一个。贾蔷闲极无聊,还不时拿贾宝玉的砚台往自己的手炉边煨着,怕冻了墨。一旁家境并不宽裕的小学生就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贾宝玉写了一会儿字,扔下笔甩甩胳膊,错眼见一小学生拉着另一个的手往自己的手炉子上焐着,一边焐还一边替他揉搓着活络血管,一边揉还一边说:“都冻成这样儿了,还不快暖暖?”贾宝玉不由微笑,这家学里也是有同学爱的啊!四下一寻,也想借手炉与人用,贾蔷在一旁吃吃地笑,见贾宝玉望过来,伸手一指窗外,学堂仅有的一块玻璃窗上透出荣国府小厮制式棉衣的样子来。贾宝玉只能作罢。

冬天的日子如果有取暖设施,并不算难熬。尤其贾宝玉一门心思只管想着功课。到腊月家学里放假了,贾宝玉盘算着《诗经》已学了一半儿,再看一回计划表,到来年春天过了便能学完《诗经》了,贾宝玉不由精神一震。

屈指一算《诗》、《书》、《礼》、《易》、《孝经》、《四书》要重新讲过、《春秋》有三家…这些东西,真如代儒所言“三、二年都未必读得完”,此外还要把史书、诗词、杂书都有所涉猎…贾宝玉蔫头耷脑地重新写计划书去了,白天学这些课本,晚上便杂学旁收些课外知识,早起锻炼身体,下课还要练字,贾宝玉恨不得一天有240个小时才够用!

这个年贾宝玉就过得有些烦闷,偏在贾母面前还要作若无其事状。好在贾政并没找他麻烦,这让贾宝玉非常惊奇。他不知道贾政已被王夫人哭过一场了,起因就是贾宝玉的那个计划书。贾宝玉的字是日日都在练的,写得很是整齐,写完了就天天拿出来看,看一回涂写一回。最后不知怎的落到了王夫人手上,王夫人一看这排得密密麻麻的课程表,连五年后二月县试都写了,也顾不得过年了,先就大哭一场,儿子都被逼成什么样儿了啊!

拎着纸就找贾政,贾政闷声不语,被王夫人说急了,才道:“并不是非逼着他不可,只是儿子总要支撑门户的,他既自己上进,我便不再催着就是了。”心里也对贾宝玉有些愧疚了,他倒是知道贾宝玉从不曾偷懒过,又见贾宝玉如此拼命,也担心是自己素日管得太狠,怕把贾宝玉累出病来。寻常学童也知道读书考试高中,这么个流程,却没见过规划得如此细致的,贾政这回是真怕贾宝玉用心太重,小孩子心重则易病易折,这可就不妙了。然又不大管得住自己的嘴巴,见到儿子就嘴痒想訓,只能只见为妙,只在有外客的时候带宝玉出去,完了就打发他回去。

因为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贾宝玉听得贾政一句:“不要太过劳累。”时几乎要惊掉下巴。急忙敛神应了,背后有人撵着似的跑到自己屋里喝茶压惊真是太可怕了!

第41章 宝玉遇友贾敏病重

已经上了学的人,过年就与平常小孩子不同了,可以拿出手炫耀的东西就多了许多对于贾宝玉来说,他是被别人拿出去炫耀,这个别人里就包括了贾母、贾政、王夫人。年节时正是该客多的时候,贾宝玉不免被这三人轮番叫去见客。今天贾府格外喜庆,访客也比往年多了一些。贾母与王夫人的客人不过是拉着手看一回,摸摸脑袋再摸摸小手,然后就是给各式见面礼多是金银一类,贾宝玉叫袭人拿下去,晚点自己一一清点上锁,看得屋内众人目瞪口呆。贾宝玉也不以为意,点完了自己的私房钱,估摸一下自己也是一小地主了,便心满意足地于财产清单上再添一笔。

数完了钱,再捏起笔来在墙上练字儿。这也是有典故的,是从元春留下的一些未及带走的书里看到的:于墙上悬腕习书,练出腕力指力来,写出来的字倒更显精神。贾宝玉拿这个去问贾珠这个方法是否可行,因为并没有见元春用过这法子。贾珠看到贾宝玉手中的册子愣了一下儿,又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太苦,你胳膊还嫩,怕要吃些苦头。”贾宝玉听他说得可行,回去就试上了,效果还不坏,连代儒都说他的字儿进步很快。

这边儿贾宝玉挂在墙上练字,那边儿丫头婆子回过神儿来了,心道以前没听说宝二爷有财迷这一习性啊?不由都拿眼睛去瞟袭人。袭人脸上一烫,小心地从外间穿过,进了宝玉卧室给他铺床,又拿手炉给宝玉把被子焐热了,在床前踏脚上坐了一小会儿,拍拍脸,深吸一口气,又悄悄到外间来。看一眼时辰钟,已到了亥时,就站到一旁,看贾宝玉搁笔揉胳膊了,立时上前一步轻声道:“二爷,都亥时了,明儿还要早起呢。”贾宝玉这才发觉时间过得快,又看一回墙上挂的纸,写得还不坏,暗忖自己下场时年龄还小,笔迹要是显得稚嫩了那可是硬伤,然照现在的练法不久便可筋骨毕现,心满意足地洗漱睡了。

这练的字非但下考场时用得到,就是平常日子也是用得到的。比如碰上贾政点名叫贾宝玉跟着见客,贾宝玉就要再表演一番,背个书,写个字什么的。这样出去也颇得了些东西,却是些文房四笔、扇坠书本一类了。

除此之外这一个年过得与往年就没有更多的不同了。依旧是要到舅舅家去拜年,依旧要早起磕头讨红包、发红包,今年又额外多发给贾珠的次子取名贾堇的小侄子与贾琏的长女大姐儿一人一个小荷包玩。

依旧是陪着贾母等听戏,依旧每日抽空看点儿书,拜宗祠,庆元宵,一通忙活下来,又到了去家学的时候了。家学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小学生们都穿得比往常鲜亮,过年了,略有余力的都会给孩子置办件新衣裳,这也是在常理之中了。贾代儒依旧是授完课就走,贾瑞依旧是看管自习课。贾宝玉的生活也仿佛是一成不变,只除了学的功课越来越多。

倒是荣国府又闻一喜讯,这天贾宝玉放学回来,见贾母脸上的笑容比平日更多了几分,便笑问:“今儿有什么好事儿,倒叫老太太这么高兴?”王熙凤代为答道:“今儿扬州来信儿了,林姑父点了巡盐御史呢,宝玉好好念书,日后也要有大出息呢。”贾母欣慰地点头,表示赞同。因此一事,荣国府里人人脸上都笑了好几天。

贾宝玉听完一怔,这盐政是个肥差,他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就知道的。辫子戏都那么演的,盐商那是富可敌国,铁面四爷都得找他们化缘的主儿。巡盐御史,顾名思议,是管着这一块儿的,自是肥得流油,一般人是得不到这个位子的。看来林姑父倒是在皇帝面前挂得上号的。

不管这荣国府的繁华究竟还能维系几年,至少现在还是一派祥和安宁,所谓“燕雀处堂欢不知在厦将倾”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了。在这种环境下,贾宝玉纵使再心焦,也慢慢地平静了,只管照自己的计划读书习字。到了初夏某日,一本《诗三百》算是讲完了,代儒捻须一笑:“这些日子你学得用功,且放你三日假歇着。回来再讲一下本。”贾宝玉应了。代儒心里也有盘算的,这三日假不是白放的,贾宝玉这三天呆在家里不上学,贾母等必是知道的,一知道了就要问是何缘故放假,待说出来是学完了一本书,贾母或不多问,宝玉的父兄说不得是要考一考的。代儒对贾宝玉颇有信心,觉得自己教得好、宝玉也学得认真,尤其自己还时常冷不丁地抽查前面已经讲过的内容,宝玉也养成了时不时复习的习惯,随便一考,贾宝玉倒有九成是能答得出来的。这一考,就能显出自己的教学水平来了,也是在荣府主人面前显一显身手的意思。

果然,贾宝玉回去与贾母一说,又道:“老太太,明儿让我出去走走吧~”贾母一乐,伸手拿着贾宝玉习字的老油竹纸,戴着眼镜一看,笑道:“是写得不坏,只明儿不许乱走。”贾宝玉大喜:“老太太放心,我明儿必不会淘气的。”明天确实没淘气成,贾宝玉拿笔在计划表上的《诗经》后头勾注上“已通读”后放松了不少,倒头睡到日上三竿。不想居然已经形成了个劳累命,一朝睡多了,睡得头疼。爬起来之后发了半天的愣,弄得贾母不敢让他再出去,只让在自家园子里转转。好容易脑袋清醒了,又记起今天还没练字,等字写完了,天也黑了。

第二天就碰上了贾政休沐,头天晚上贾政听王夫人说了代儒给贾宝玉放假的事儿,次日一早且不与相公吟诗作乐,先拎着本《诗》来考儿子。还专挑着拗口的来考,还是岔着花地问,上一句考“如切如磋”,下一句就蹦到了“幽幽南山”,从早饭毕直考到了贾母那里传午饭。下午又看了一回昨天的功课,见贾宝玉放假也没忘了练字,面上露出些笑影来,又让他当场默了一小段《孟子》,方道:“学得不错,你如今年纪不是很大,倒是有时间教你从头慢慢学。只管把根基扎牢了,日后有你受用的时候呢。只有两条,字是不许落下,《四书》须得学明,余者便随太爷怎么教你罢。去收拾收拾散心罢。”

还散得什么心啊?外头都到收摊的时候了,日影早偏西了!三天假就这么过了两天,贾宝玉心道还有一天呢,早早地回去翻出零钱来,又叫袭人找出出门的衣裳,这才躺下。

第三日上,荣国府内没发生什么事儿,贾宝玉揣着荷包,拜别了长辈,带上小厮骑马出府而出。这回倒没逛什么街,直到城外草已青青,撒欢儿放马跑了一圈儿。又仰天大嚎了一阵儿,亏得是白天,没狼可招。把李贵吓得脸都白了,气喘吁吁地终于追上了马,一扶笼头缰绳:“我的爷!祖宗!你可慢着点儿。”

贾宝玉一吐舌头,跳下马来自己撒脚一跑,直跑得气息不稳了才停下来,心中直呼痛快。

不远处有人正弯弓搭箭欲猎野兔,忽然听到一阵鬼嚎,手一抖,啪,箭歪了,气得差点儿折了弓。身后一人纵马上来,语带笑音:“冯兄,这回你可是失了手了。”失了猎物,更因居然被惊着了还被友人取笑,马上骑士心中大恼,分辨一回便欲纵马来寻晦气。

贾宝玉正跑着呢,忽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过来,马上一人约摸十五、六岁,穿一件藕合色团花箭袖,头上束着嵌宝紫金冠,贾宝玉不太懂马,只觉得来人的马可比自己刚才骑的那匹‘毋求安稳’的老马神骏得多了。来人提马扬鞭,见眼前是个半大孩子,长得粉团一般,颇有些不辨雌雄的感觉,不由一愣,把一腔怒气散入云中。清了清嗓子方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孤身往野地里跑?也不怕遇到拍花子的。”说着语调又高了起来,他已看到贾宝玉身上的衣饰不凡。

此同行之人也奔了过来,一勒马,眼珠子来回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回才道:“刚才就是他么?你可别找错了人。这野地里哪来这么个标致的孩子?”说着又放马小走了两步,到了贾宝玉跟前,俯□来一看:“还真是清俊…”

贾宝玉一抬头,见马上两人年纪相仿俱是剑眉星目,面目中透着英气,举止却不粗鲁,猜度着这两位恐怕也是有些背景的。正要开口说话,李贵等人牵着马寻了过来,一阵喧闹,另两人的随从也追了过来。彼此一打照面儿,都愣住了,李贵就跟贾宝玉咬耳朵,另一边儿也有随便与主家小声说话。原来这两人里有一个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冯家与贾家相熟,平日多有走动,李贵因有些体面常随主子出门,冯家亦有体面下人,与李贵接触得多了,彼此都知道身份。反倒是两家的主子竟互不相识贾宝玉因年纪幼小只在女眷里混,冯紫英长他几岁却是在官客里应酬的。

冯紫英又细往贾宝玉脸上看了一回,目光一错,就看到贾宝玉胸口上挂的玉了一点头,飞身下马:“说是世交,我竟不识得你,可是闹了笑话了。”便先自我介绍了一番。贾宝玉是知道冯家的,也抱拳为礼,引得冯紫英一笑,又转身拉了方才追来的骑士上来:“这是柳二郎,名讳上湘下莲的。”又向柳湘莲介绍贾宝玉。

贾宝玉顺势问二人行可是行猎,这时节有什么东西可猎一类。冯紫英脸上一僵,看贾宝玉眼睛闪着水光,一副好奇的样子,好气又好笑,柳湘莲看他这个样子不免代为回答,又借机取笑道:“自吹得百步穿杨,哪知道弓都托不稳当。”冯紫英回道:“我本射得中,谁料被一声嚎叫…”被冯紫英拐了一肘子。

贾宝玉看这两个差不多高中生年纪的家伙如此互动颇觉好笑,他们还真是活泼。贾宝玉也知道自己惊了人,又见这两个无忧无患的家伙有趣,便道:“都是我的不是了,学里给了三日假,白耗了两日,今儿是最后一天了,不免放纵了些。”两人哪会与他真计较?贾宝玉道:“相逢便是有缘了,既没猎到东西,我便作一东道如何?”

冯、柳二人俱是少年心性,平日自己就要充男子汉的,今日见一个粉团儿也作大人状,心里莫名其妙地得到了满足瞧,这儿还有一个比咱们还小的相视一笑,答应了。

贾宝玉说是作东道,实则连哪里有可以请客的地方都不知道。冯紫英见他一张小脸浮起红云,实在可爱,倒怕把他逗哭了,咳嗽一声:“我们平日倒有个常去的地方儿,宝玉可方便同去?”

贾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儿,心道反正老子AV都看过了,你就是带我到那啥啥的地方,咱也不怕,也不会留下啥心理阴影。一捏荷包,估摸了下,只要冯紫英和柳湘莲别把自己当冤大头,这点子钱够吃两顿上好酒席了。当下就应允:“哥哥既然有好地方,当然听你的。”

冯紫英还真不敢把贾宝玉带到烟花之地,便寻一雅致处,吩咐了一桌酒菜来。把李贵急得要吐血宝二爷怎么能随便喝酒呢?冯紫英与柳湘莲倒不灌贾宝玉,只是逗他说话,难得见到一个作老成状的小孩儿,这小孩儿还长得特可爱,常人有机会难免会恶趣味地上前逗一逗他。

贾宝玉没说两句就回过味儿来了,这两个家伙说话的内容没有任何不妥,但是脸上的表情就太可恶了!合着我把他们当小孩儿,人家也把我当小孩儿啊!贾宝玉低头一看,一又小手白白嫩嫩的,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心中大恨。冯、柳二人见贾宝玉脸色有变,心道这孩子可真是灵性,两人又拉不下脸来说明,柳湘莲便讲些外地趣闻风俗一类。贾宝玉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笑容少了戏谑多了点儿诚恳,也是一愣。三人互相看了看,同时笑出声儿来。

一顿饭倒也宾主尽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