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天,灌木丛已经着了火。
顾宝铮杀红了眼,浑身是血,在一具尸首面前不停刺着他的胸膛。
仅剩的十几个赵军闻风丧胆连连后退,他一打响指,恼道:“别留活口!”
说着大步走了顾宝铮的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顾宝铮!顾宝铮!”
宝儿回眸,见是他,还有点恍惚:“凤栖?”
常凤栖把还扎在尸体上面的铁铩一把拔了出来:“他死了,走。”
他扳着她的肩膀,还心有余悸:“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
顾宝铮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的血,伸手一抹脸上也一片嫣红,对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都是别人的,我没事。”
说着拿过自己的铁铩,转身去了河边。
残余的赵军果然都被齐军追了上去,凤栖赫然转身,跟着宝儿来到了河边,她伸手撩水,正在洗脸,散乱的长发随着南风狂舞在她的脸边,一沾上水顺服地贴了她的颈子上。
他也蹲下身子,按住她的后背,微微用力:“你杀的那些人,死有余辜,别想太多。”
她嗯了声,站了起来:“我没事。”
凤栖扶着她的胳膊,眸色沉沉:“真没事?”
宝儿点头:“放心,我没事。”
她眉眼间都是淡然,也看不出喜怒。
他总算放心点,回身集合队伍,晋阳城已经失守了,齐军退守檀州。
顾莲池带军在檀州外扎营,粮车到了一个多时辰以后,常凤栖带着宝儿等剩余齐军回军复命,秦明已去,三个小队里长都死在了河边,当场任命宝儿为里长,带领剩余小队暂进营休息。
至始至终,宝儿都没有半分的异常。
顾莲池带人走过她的身边,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也只让她去账内歇着。
单独给她准备了一个帐篷,小叶子自动带着她下去了。
常凤栖欲言又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便对他说了宝儿的异常举动,和之后的淡定。顾莲池似不以为意,纠集了另外两位将军,进账商议了下如何守檀州,如何攻晋阳城,如今连失两城,战事险峻,已经将情况通报上去了。
酉时三刻,他终于送走了两位将军。
顾莲池脱下冰冷的铠甲,一身常服,匆匆出了大帐。
顾宝铮的帐篷本来就安置在他的旁边,他脚步略急,看见门口守着的小叶子对他点了点头,掀开了帘子快步走了进去。
时候不早了,她帐中还亮着灯火。
进门就见侧身背对门口躺着的身影微微一颤,唇动:“是我。”
顾宝铮此时已经洗漱一番了,她半干的长发就拢在脑后,因为毕竟是在战区,生怕半夜会有战事也不敢脱衣,合衣躺在毯子上面,听见他的声音翻过身来了。
顾莲池走了她的身边,回身坐下:“宝儿?”
话音刚落,宝儿已经起身,她腾地坐了起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他紧紧拥住她,声音到底放柔了许多:“好,你没事就好。”
宝儿揪着他的领子,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我杀人了,我杀了很多人!有事,我有事!”
就像是发泄一样,她用他领口抹下自己的眼泪,狠命圈住了他的颈子。
顾莲池一手拥着她,一手轻抚她的长发,安抚着她:“不是你的错,战场瞬息万变,对敌军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宝儿伏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慢慢闭上了眼睛:“我知道。”
第一百六十章
晋阳城易守难攻。
赵军伪装一番,驱动难民在前,到底是趁着开城门的那一瞬间冲了进来。
之后占领晋阳城顺理成章。
顾宝铮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她很丢脸地哭了,顾莲池说那不是她的错,一改平时淡漠模样,言语间全是温柔。她后来情绪失控了多久也忘记了,只是记得他怀里很暖,心跳声很有规律,慢慢地,极其疲惫的她就睡着了。
一早起来是被号角声叫起来的,宝儿迅速穿衣,冲出了大帐。
她临时受命成了里长,此时她的兄弟们还等着她。
洗脸的时候她看了,眼底只有些乌青,根本看不出哭过的痕迹,穿戴整齐一出大帐,只觉山风扑脸,吹去了连夜来的疲惫。集合了,她纠集自己旗下的十几人,依然排序。
昨日还活着的人,今日就不在了。
战场上就是这么地残酷,顾宝铮站在队列当中,仰着脸,看着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
高台上,顾莲池和另外两个将军站在上面。
他一身银甲衣,颀长的身影在她的眼底,逐渐清晰。
两城皆失,齐军需要士气,很显然,他在上面掷地有声,正在鼓舞士气。
台下将士无不高吼出声,顾宝铮仰着脸,看着顾莲池,心中也豪情万丈。
失去的,还可以再夺回来,死去的,还可以用敌军的头颅来祭奠,她站在台下,只觉满腔热血。
经过昨日晚上商讨以后,将上有令,将晋阳城团团围住,赵军才进城里以为晋阳城易守难攻,那么齐军便由他去,不过城里粮资耗尽,外面供给跟不上的话,城内必乱。
外面几条供给路线全部封锁,众校尉代君阻截赵军,分开行动。
虽然这样也很冒险,不过现在看来,这场恶战避免不了,也不失是一个好谋略。
顾宝铮随即点兵,被编制在常凤栖的大队当中。
片刻,集结完毕,凤栖在众人面前对她招了招手,宝儿当即上前。
他站在她的面前,对着她勾手指:“再往前点。”
宝儿左右看看,又往前一步,眯眼看着他:“什么事?”
常凤栖,倾身,在她耳边叹了口气:“不管什么时候,保命要紧,什么国啊家的,都不及性命要紧,记住了?”
顾宝铮奇怪地抬眸,定定道:“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有我?我若战死,你只管保住你自己性命,回去见了我娘好告诉她,让她不要伤心,我死得其所。”
说得像是真的要死了一样,这个一根筋的傻姑娘!
凤栖额角微抽,恨不能一巴掌这就将她拍醒,他胳膊一抡当即给人勒住了,揽着她的半个身子,紧紧勒紧了靠近自己,他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一手卡上了她的颈子,捏住了。
他微微用力,咬牙道:“你那么想死我这就掐死你算了…”
话未说完,身后一人架起他的半边胳膊,只一拧立即将宝儿从他怀里拉了出去,回头一看,顾莲池沉着脸就站在他们身后,见他挣扎才放开了他的手臂,拧得他生疼。
四目相对,顾莲池目光冰冷:“当众打闹,成何体统!”
顾宝铮很显然很听他的话,闻言当即后退了好几步才是站定。
凤栖挑眉:“小将军管得真宽。”
顾莲池比他还要高那么一点点,站在他们面前自带凌厉气度:“少嬉皮笑脸,把她编入你队里,你自然要负责,若是回来时候有什么闪失,拿你是问!”
常凤栖嘿嘿一笑,又故意走到宝儿身边,一胳膊拐在她的肩头,也没个正形:“这还用说,她一根汗毛都不会少的。”
话音才落,顾宝铮已然肩头一低,躲开了去。
她不理他,径自走了顾莲池的身边去。
顾莲池转身就走,她愣了下,随即顿足。
片刻,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的顾莲池再次回头,目光浅浅:“有事?”
她见他等她,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凤栖叫了她一声,她就像没听见一样,小跑了几步追上去,看着顾莲池的脸还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什么…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很丢脸?其实那个,我不是害怕上战场…”
顾莲池的目光透过她的肩头瞥着凤栖,微微扬着脸:“嗯,我知道。”
宝儿简直是快无地自容了:“以后也不会那样了,让哥哥费心了。”
他漆黑的眸子里到底还是映着她的脸了:“你要一直想说这样的废话,不如不说。”
她略窘,长长地吁了口气:“不是,其实我想问哥哥去哪里,我和凤栖去晋阳城外拦截赵军,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他脸色稍缓,想了下低声道:“虽然我不喜凤栖,但在这里,只有他能一心一意护着你,你仔细跟紧他,别让自己掉队,不论什么时候,保命要紧,其余都不重要。”
这话说得同凤栖说得大同小异。
宝儿点头,乖巧道:“嗯。”
他侧身而立,无奈地看着她:“赵军连破两城,士气正盛,我等需得给他当头一棒,此行凶险,你跟着凤栖就好。”
因为凶险所以不能跟着他的吗?
顾宝铮睁着她的大眼睛,所有的失落都写在脸上:“我不怕凶险。”
她想跟着他,他一下明白过来这话的言外之意,暖心之余,也是拍了她的肩膀:“那也不成,将在外唯有军令不可违抗,你现在才是里长,还是填缺得来的,以后等你建功立业的那一天,到时可与我比肩。”
这就像是驴车面前吊着的胡萝卜一样,宝儿的眼底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我知道了。”
也是他们在一处说了半天话,常凤栖故意叫了她一声:“顾宝铮!走了!”
这一声顾宝铮,叫得大声,顾莲池回眸又看了他一眼,也不挽留,催促着宝儿:“去吧,万事小心。”
宝儿目送他离开,才是转身。
凤栖站在一边等着她,等她到了身边时候,作势要踢她,还不等真的踢到人,宝儿已经冲上来一把给他来了个扼喉!她可不像是玩笑,力气也大得很,他又怕伤了她,不敢动手,只诶呦诶呦两声直叫着姐姐饶命,他姐姐就真的饶了他了。
顾宝铮放开了他,回头一看顾莲池已经走远了,就像凤栖勒她那样一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凤栖不得不弯腰,才能让她搂着自己。
宝儿勒着他嘿嘿直笑:“来来来,你跟姐姐好好说说,你怎么那么快变成校尉的?”
他也嘻嘻地笑:“那都是拿命换来的,就连顾莲池也不得不一步步往上爬,不过他跟十三叔剿匪那次听说立了功回来的,所以比起我,他更快站在了将的位置上,怎么了?你还想建功立业不成?”
自从经历了昨晚,拼命这件事在她脑子里就形成了一道网。
宝儿奇怪地瞥着他,到底是松开了他:“那是自然,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难道不都不是这么想的吗?”
常凤栖学着林十三的模样一巴掌招呼在她的后脑上:“你醒醒,纵观齐赵两国,从前朝开始到现在从未有过女子能上朝堂的,不论大官小官,能让你站在这里就是奇迹了,你还想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第一女将不成!”
宝儿扬眉:“嗯哼,做了这第一女将又当如何?”
凤栖半分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怔住:“你可知在校尉之上,方能成将,然而大军当中又有多少校尉,光只一个越骑校尉,又有多少,能一战成名的有几个,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代女将,岂非那般容易?”
她点着头,表示明白:“别人没做过,不等于不能做到,我去做也不一定能做到,不过我想试试,我不想早早嫁人,不想当那些一眼能看到头的姑娘,很没意思。”
他定定看着她,脸色已变:“什么叫没意思?为什么,谁告诉你这些的?”
他当然是不懂她,宝儿抿着唇笑:“算了,你不懂,不和你说了。”
说着归队,离开了他的眼前。
她的笑容里,还带着小女儿家的娇嗔,常凤栖愣住,随即反应过来她跟在顾莲池的身后,他大概都对她说了什么样的话。自从宝儿这次参军以来,她在顾莲池的面前,一直是言听计从。
仿佛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集合完毕,常凤栖回身上马,远远看见顾莲池也在马上,目光却是望向这边的,忽然醒悟过来。
凤栖扯动缰绳,奔着他就晃了过去,他紧握马鞭,却是未语先笑。
顾莲池见他晃到面前了,目光浅浅:“还不走?”
常凤栖的马鞭抽在风里,扬着脸,对上他的眼,却是凑得更近了些:“顾莲池,我知道你还没死心,但是我劝你早日放下,宝儿情窦初开,谁对她一点她就懵,不许你乱她心神。”
顾莲池目光一顿,随即淡淡别过:“与你何干。”
说着调转马头,就要走了。
凤栖紧催马儿,随即追赶上前又拦住了他的去路:“我不明白你现在在干什么,为什么鼓动她参军建什么功立什么业,然而却放心地让她跟在我身边,你在干什么?嗯?你就不怕…”
话未说完,顾莲池竟是笑了。
难得一见他脸上能有别样的表情,但是他唇角微挑,确确实实是笑了:“你想太多,到什么时候,我宝儿就是我宝儿。”
说着,他一鞭子抽开凤栖的马儿,扬鞭而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晋阳城被齐军团团围住,本来是易守难攻的一座城,此时却变成了一座死城。
顾宝铮随军埋伏在通往临水的大道上,已经与赵军交了两次手。第一次赵军往城内运送粮草,久战不下,后来不知是谁竟然点起了火来,赵军齐齐后退,给她们留下了随着南风肆虐的大火。
宝儿奉命带队撤退三里,依旧守在路上。
常凤栖派人前往打探,他们埋伏一次得手,并不代表可以埋伏很多次。
两天两夜,除了埋伏趴在草丛当中,基本没有动过,第三天,赵军又来了。凤栖与宝儿在后面并肩,她精神十足,远远观望着赵军的旗子,凤栖在她旁边戳着她,一脸笑意,压低了声音道:“别太往前冲,有了上次的亏,这次来的要么是大军,要么就是来逗咱们玩的,小心有诈。”
运粮车走得很慢,宝儿回眸:“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怎么样好不好?”
凤栖眼底都是笑意,泪痣看起来十分动人:“没事,别看正道凶险,其实咱们这条路不会有什么大事,你当顾莲池是傻的,能让咱们这点人来喂赵军?”
宝儿无语地看着他:“用兵之道,必有取舍,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舍了你去喂赵军?”
就是喂了他,也不会喂她。
他笑,一把按住她的脑袋扣在草丛当中:“别动,他们过来了。”
说话间,马车车轮声隆隆在耳边响起,凤栖打了个手势,一个传一个准备好了流箭!
很显然,对于上次遭遇埋伏的事还心有余悸,过了埋伏区车轮明显快了许多,凤栖又撞了下宝儿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一会别到处乱跑,别就知道往前面冲,跟着我。”
话音才落他捡起了一块石子扔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埋伏在草丛当中的齐军齐齐站了起来,箭矢流星一般疾驰出去,紧接着震天的锣鼓声响了起来,赵军也有准备,常凤栖起身要走,走之前又在她后脑上按了一把:“别动啊!”
说着,人跳上了壕里。
不过不等他站稳,一块土块忽的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顾宝铮气得两颊微鼓,也冲了上来!
本来是想原地待命的,但是她一抬头很快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走了,他故意把她留下来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闹。
怎能在战场上玩笑!
她也不理他的笑脸,提着铁铩就冲了上去。
赵军遭遇了第二次的埋伏,起初的混乱很快波澜不惊起来,送粮也就七八百人模样,齐军一鼓作气到处都是厮杀声,宝儿追上结队,不到片刻,赵军溃败,弃车而逃。
她一手提着铁铩还有点懵,这撤退得也太快了。
常凤栖大步到了她的身边,不由抿唇:“有问题。”
也不知是谁嚷了一声,说赵军是个空壳子,这边道上的赵军果然最薄弱之类的,士气大震。
有人提议要追,常凤栖却是皱眉:“就算是最薄弱,也不该这般没用。”
话音才落,也不知是谁到了车边,正是这个时候,赵军去而复返。
成排带火的长箭咻咻飞了过来,宝儿才要上前,只听风栖大叫一声小心,眼前一黑就被人扑倒在地了!
黑暗,头疼。
更多的感觉还是疼。
顾宝铮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
她伸手摸了摸,长长地吁了口气:“哦还好,头还在。”
身边一声熟悉的笑,常凤栖冷哼道:“看起来你好得很,醒了就知道摸脑袋,我以为她不要脑袋了呢!”
宝儿抬眸,看见他盘腿坐在床边上,面前还摆着一团带血的布带。
床,哪里来的床?
她腾地坐了起来!
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躺在一户人家的大床上,看模样也不是贫困之所,屋里摆设都精致得很。
这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