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粮草在前,顾宝铮随队也到了卞州邢台,。
赵国质子失踪之后,赵国犹如恶犬大放厥词,天子大怒,盟国彻底翻脸。
年后顾修已经亲自前往秦韩两国游说两国结盟,不等回还前方战报紧急,赵国本来就主战的一派更是猖狂趁着北风寒冬,竟然偷袭了齐国边疆临水,守卫边疆的将士伤亡惨重,退守晋阳城,一时间坚守不下。就在这个时候,顾莲池奉命带领十万大军直奔边疆增援而来。
随着往南而来的,是随地可见的尸骨。
顾宝铮都看在眼里,随军扎营。
天黑了,邢台的郊外是在一处湖泊之外,连日以来的赶路让她多少有些疲惫,她坐在帐篷里脱下了鞋,鞋底都是土和泥,才挨了一场雨的身上也是湿透了。平时她都是另外几个女兵挤在一处的,齐国改革以来,也有女人参军。
不过经过训练的女兵多数都会在各地发放出去。
与宝儿不同的是,她们的目的是收集情报,会去各国各地。
平时随军时候也多有照顾,才脱下里外,一掀帘子两三个人就回来了。
进门便能听见其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嘀咕着:“我可受不了这南边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里面都湿透了!”
是红玉,宝儿淡定地拿着手巾擦拭身体,回手拿着干净的衣服穿了身上:“天气恶劣对我们有利,不光是给守城的军民更多喘息时间,也让赵军不得前进一步。”
红玉过来帮着她拢起长发,提着还滴水的辫子赶紧拿了手巾来擦:“知道了,就是牢骚一牢骚,谁像你这么无趣。”
顾宝铮穿上了衣服,也在她手中拿回了发辫和手巾来,笑:“多谢红玉姐姐,不过我自己来就可以,我和你们一样,不需要谁照顾我。”
红玉:“什么什么?你和我们一样,我打死你!你是郡王府千金,不是亲生的,亲生的便是郡主了!哪里能和我们一样,我们没爹没娘的也就剩这个破败的身子了,再说一样我就抽你~”
她举起手腕来,纤细得很。
宝儿轻易地就能把这手腕拿下来:“活着都是人,死了都是一摊死肉,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姑娘多数时间竟说呆话,红玉白了她一眼,和旁边也开始脱衣服的青藤柳意玩笑去了。
这三个姑娘都比宝儿大两岁,在女兵当中千挑万选出来的。
若讲打架,三个不如宝儿一个,但是若讲风情万种,宝儿自愧不如。
举手之间,多见妩媚之情。
红玉不知和她们嘀咕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宝儿三人都笑。
宝儿也习惯了,穿戴整齐,到她们三人面前一人一提后领口,都能提起来:“笑什么呢!”
红玉和青藤连忙回头告饶,柳意却是一下出卖了她们,嘻嘻哈哈说宝儿的小笼包变大了,顾宝铮不由扔下她们,重新脱下衣服将自己胸前两坨碍事的东西缠了又缠,然后结发做男子装扮。
三人:“…”
过了邢台,三人就会被人送走,在此地落脚休息也别有用意。
晚上天凉,吃的东西也都是干粮不曾生火,幸好临行前紫玉在顾莲池的马上给宝儿带了许多秘制牛肉干和密封的干饼,她偶尔实在吃不下干粮就拿出一点来放口中嚼一嚼。
鞋里重新擦干,又垫了干的垫子穿在脚上。
行了一天一夜的路,都是疲乏,只等帐中三人都睡下,宝儿摸黑出了帐篷。
外面巡视的巡逻队来回走过,她身上戴着郡王府的腰牌,行走在军中像她这般白白净净的,做这般打扮的也只此她一人,无人不识。回头瞥见顾莲池的帐篷灯火还亮着,奔着就走了过去。
每次停下来,顾莲池和几个将领都会一起商议军事。
平时他不许她离开半步,今日可能是见了她一身湿透,才放了她出来的。
门口有人守着,顾宝铮才要过去,从背后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来,一把搭在了她的肩头,常凤栖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揽住她不叫她再动一步:“你干什么去?”
宝儿反手一抓,身子一拧,顿时将他反制,见他直喊着疼才是放开:“我要出去一趟,告诉他一声。”
常凤栖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他揉着手腕见她还要走,连忙跟了上去:“你要去哪?”
宝儿不回答他,只是脚步匆匆。
他跟在她的后面直叫着她:“今日大公子是不会见你的,有什么事不如跟我说!”
她不理他,到了大帐门口,却果然被人拦住。
平日相熟的人此时一脸冷漠,传的是顾莲池的令,不许她进去叨扰。
只得回头,对上常凤栖幸灾乐祸的脸。
凤栖抱臂,呵呵冷笑:“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今天他顾不上你。”
说着上前来一把把她拽走:“说吧,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去,我和你去。”
相比较一般士兵来说,宝儿行动比较自由,只不过平时顾莲池不许她到处乱走而已,被常凤栖这么一拽,她也只好与他说了:“帮我弄点工具过来,我出去做点事。”
凤栖问她什么工具,在后勤处拿了两把锹来,两个人牵了马给顾莲池留了话,这就出了营地。
营地外六七里的管道上,顾宝铮提着灯火下了马。
常凤栖随即将马拴好,一看杂草荒芜的地方,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在来的路上,军队走过这条路,路边有一对母子的尸首坦露在外,当时随军行走,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无人言语。宝儿都看在眼里,晚上拿了工具过来,自然是想给两个人掩盖一番。
凤栖平时是到不了宝儿身边的,只有在顾莲池无暇顾及的时候,才会给他自由身,让他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保护她,守着她,相对来讲,二人之间是有共同的默契不能言道。
两匹马都栓好了,凤栖走了宝儿面前。
雨后无月,山里山风瑟瑟,一点光亮都没有到处是漆黑一片,此时灯笼就挂在树上,树下不远处的宝儿蹲在路边,不知干着什么。他提起灯火,走了她的身后,提高了些灯火:“你在干什么?”
低头一看,顾宝铮正在拉拢那女子的衣服。
一个早已经没有呼吸的女人坦露着前胸仰面靠在树下,那伴同母亲死去的孩子也就两三岁的模样。
宝儿飞快将女人的身体遮掩好,这才起身:“人死了,也得有脸面。”
说着拿着锹开始找了软土地方挖坑。
凤栖也不帮她,就跟着她给她提着亮:“路上遇见多少逃难的尸首了,你埋得过来吗?”
宝儿也不抬头,一下下挖着坑:“能埋几个埋几个,你看这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逃难,说到底还是天下不平,连个安生的家都没有,我小的时候也和我娘我表哥表姐一起逃过难,哦对了,还有我爹,好歹她们都护着我,才得以存活。”
凤栖来回走动了下,无奈只得把灯笼高高挂起,也拿了工具过来帮她挖坑。
宝儿一身的力气好像找到了发泄口,一点也不停歇:“我们住在燕京,感受不到这种死亡的气息,可天下的百姓却在水深火热当中,也不光是我们齐国,从前就听我娘说过,赵国韩国秦国楚国还有些曾经的泱泱大国,打过无数胜仗,却在打了胜仗之后灭国了。”
凤栖白了她一眼,记忆力超群的他朗声道:“你说的是宋国,从前战无不胜,可他在南面攻破了楚国,中部打败了韩国,西边也降服过秦国,北边又战胜了燕国。国土宽广,军队强大,宋军作战必胜攻取必克,天下为其所号令,然而宋天子昏庸无道,没有三年时间,内战不断国不将国,这便被周围几小国一推平分了。”
宝儿点头:“对,是你说的这样,可打仗来打仗去,苦的还是百姓,你看那孩子,也就两三岁模样,瘦得皮包骨多可怜。”
那不光是战乱带来的伤痛。
而是四处蔓延的瘟疫,难民四处流窜也难以控制。
常凤栖低头叹息,这些话无论如何不能对她来说。
本来是不用走邢台的,但是据前线来报,到了南方也只能绕路走过,躲避瘟疫区,不然后果不敢想象。南方的瘟疫并没有得到更好的控制,否则顾修也不会亲自去他国结盟,现在齐国大伤,此时战乱将民不聊生。
真不知道,即使这般齐国还有什么可以依仗?
也真不知道,为了这样的齐国,宝儿为何还能有报国之心。
倘若齐国没了,或许他们之间才能有不一样的将来。
他沉默了片刻,听见宝儿又开始念起了阿弥陀佛。
二人挖了一个坑,抬了那年轻的母亲和小孩子,放了进去。
之后她撩袍跪了下来:“我来为她们超度,愿来生生在太平盛世,你们再续母子情缘。”
昏暗的灯光下,常凤栖学着她的模样,跪了下来,双手合十。
在顾宝铮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回眸看着她,她眉眼间祥和温暖,什么时候看着她,都觉心里安定。他扭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土堆,就仿佛是穿过了记忆的长河,又看见了乱坟岗上的那一幕一样。
晚上也不能久留,顾宝铮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吧,我们回去。”
常凤栖对着她伸出来,仰着脸笑:“傻蛋拽我一把。”
宝儿抓着他的手腕,一把给人扯起来,顺腿就在他后腰上踢了一脚:“欠揍了吧!”
凤栖哈哈大笑。
二人朝着马儿走去,他回头瞥了一眼土包,很是轻松:“傻蛋,你知道吗,你这一把是将我从地狱里拉起来的,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她回手又在他肩头捶了一记:“说了不许叫我傻蛋,还有你什么时候去地狱了,想报答我很简单了,活到一百岁,长长久久地让我有个弟弟!”
凤栖抓过缰绳来,上马:“那你也得活到一百岁才行。”
宝儿也并未多想,单手提了灯笼也是踩着脚蹬上了马:“好啊,我活到一百岁,咱们都子孙满堂,驾!”
她的话里是带着对这次上战场的美好祈愿,愿他平安的意思。
眼看着她拍马先走了,常凤栖却是迟了一步。
他慢腾腾地轻抽马身,调转马头,看着逐渐看不清她的背影勾起唇角:“好,我给你太平盛世,你给我子孙满堂。”
说着也疾驰追了上去。
只不过,行了多半路,眼看到营地了,一人骑马而来。
刷地就从身边错身而过,宝儿也在前面扯着缰绳,回过头来。
常凤栖到了她身边,急忙勒住了马:“怎么了?”
此时天空当中的乌云已然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去,一轮明月当空升起,宝儿还保持着刚才惊诧的模样。
马儿不耐地刨着蹄子,她怔怔道:“刚才那个人,怎么那么像沈江沅身边的小厮?”
凤栖别开眼去,直接打马经过:“你眼花了,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说的也是,顾宝铮挥起了马鞭,追着他往营地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常凤栖先一步下马,又来牵她的缰绳。
意外地,才到营地,就瞥见顾莲池站在营帐门口。
他一身的锦白长衫,在明月的映照下,更显神俊。
顾宝铮坐在马上,看着他大帐门口挂着的那盏红灯,有些怔怔地,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凤栖一抖缰绳,啪地在她腿上拍了一下:“丢魂了?”
她在上面,一低头顺势在他头上也拍了下:“没大没小。”
说着偏腿下马。
巡视的小分队从她们身边走过,凤栖向来都熟,笑嘻嘻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宝儿转身就走,又被他一把拉住。
他大咧咧地揽住她的肩头,故作亲密地凑了她耳边:“你猜猜顾莲池那副见鬼了的样子,是因为什么事?”
顾宝铮胳膊往后一拐,拐了他一记:“不许你针对他,知道没?”
常凤栖夸张地痛呼一声,更是一张双手扒在她的后背上,全身力气都挨了她的身上。
宝儿一抬眸看见顾莲池的目光似乎看过来了,才要往前两步打招呼,只觉后背一沉,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抓住常凤栖的胳膊,借肩一摔,当即给背后的人摔了出去!
常凤栖闷哼一声,趴地上扶住了腰。
她上前一步,蹲了他的面前。
邢台才下过雨,地上湿滑到处是泥,地上的凤栖一脸嫌弃地举起手来看着手里的泥,恼了:“谁教你这么狠的,能不能分清人再摔?”
宝儿抱歉地看着他:“对不住了啊,现在谁靠我这么近我都是本能了,莲池哥哥说上了战场可能会顾不上我,必须得有这样的机敏才更安全,所以特别训练过。”
常凤栖:“…”
他从地上坐起来,曲起一条腿来,搭上了他的泥手。
抬眼望去,顾莲池依然站在营帐的门口,他甘拜下风嗤笑出声:“你哥哥教的你一身好身手,呵呵~”
说着对着宝儿伸出手来:“拉我一把。”
谁想到宝儿一脸嫌弃地站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乐了:“一手的泥,赶紧去洗洗,我先走了!”
凤栖:“诶呦我的腰!”
他往后一躺,顺势在泥里滚了一滚,似乎真的是疼痛难忍了:“宝儿别走,我的腰!”
她才用力了,也说不准真是摔坏了。
宝儿才要回头,小叶子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他赶紧抱住了凤栖的一边胳膊,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快叫军医过来,常校尉受伤了!”
他这么一喊,立即有人围了过来。
宝儿松了口气,走向了顾莲池。
夜色寂寥,在这遥远的天边,齐国的天下似乎从未太平过,顾莲池站在大帐门口,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目光浅浅。顾宝铮站了他的面前,当着门口两个守卫的面不好太近乎,像模像样地躬身,行的是军中大礼:“顾将,在看月亮?”
其实她是真的很认真的问题,不过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去,腔调当中还带着笑意,也难免他想太多。
顾莲池负手而立:“油嘴滑舌。”
冤枉的呀!
她什么时候油嘴滑舌了!
宝儿见他转身,连忙跟上他的脚步,也随着他走进了营帐当中。
他走到矮桌前面撩袍坐下,拿起了桌上的一块玉来,不着痕迹地收了起来:“营中多是男人,少勾肩搭背。”
顾宝铮走了矮桌的对面,一本正经地对他瞪眼:“我把他摔出去了!哪有什么勾肩搭背!”
顾莲池嗯了声:“摔得好。”
他唇角微扬,一看心情就好的时候,更有利于讨价还价。
宝儿笑嘻嘻地跪坐下来,对着他眨眼:“刚才一个人骑马从营地走的,正和我们顶头,那个人是谁啊,是营里发派出去的人吗?”
顾莲池又不轻不罩地嗯了声,然后不理她了。
他案上放着本国策,才一低头,她双手就按了上来。
顾宝铮按着书遮住了书页内容,手背上还疑似有两个泥点。
顾莲池抬眸:“刚才干什么去了?”
她如实回答:“就路上看见的那个年轻的尸首,带孩子的那个,我和凤栖去给埋上了。”
他脸色如常,只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洗手了没有?”
顾宝铮一下缩回了手去,可已然来不及,顾莲池案上的那本书卷着他的恼意对着她就飞了过来!她侧身避开,任由书本落在了地毯上,悄无声息地…
她不敢再在他面前,连连后退。
退到了大帐的一角,看见放置的水盆里水还温热着,知道是给他准备的,一手伸了进去。
净了手,宝儿举了两手又转回来,先是把他的书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递了他的面前,然后故意把白白的掌心摊开让他看,对着他讪讪地笑了:“呵呵洗干净了~”
顾莲池翻开书页,却是也不看她:“拿开。”
她死皮赖脸地又笑嘻嘻地按住了他的书,不叫他看:“嘿嘿莲池哥哥,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啊!”
宝儿晃着两只手又到他眼皮子底下来挡他目光,来来回回地遮掩着。她的手指头并不和普通姑娘一个模样,但是天生的纤细骨架,和后天的保养让她的手心薄茧只有轻薄一层,低头看着,反倒觉得十指葱葱,在那纹理纵横交错的地方,带着劲道的美。
顾莲池一手抓下,无奈地看着她:“什么事?”
这就是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是一般不超出他接受范围都可以的意思,宝儿自动解读他的潜意思,笑得眉眼弯弯:“地图,把那个地图给我看看,我那个什么有点小事。”
他放开她手,端坐:“给你看你看得懂?”
她狠狠点头,如果此时她身后有一条尾巴,恐怕尾巴都得摇飞了!
顾莲池在案子上的卷轴下面,摸出一张小片羊皮卷来,这就递给了她:“拿去。”
宝儿飞快将卷绳打开,露出里面的沟沟坎坎来,山丘,流水,大道,无数条长线短线,却无一个标注。她笑脸顿时凝结在脸上,苦兮兮地把这小地图放回了他的面前,比划了一个大的:“这个看不懂,就是平时你和将军他们演练的那卷大的,让我看看行吗?”
他瞥了她一眼,将羊皮卷重新卷了起来:“军事机密,怎能随意让人参看。”
顾宝铮:“…”
见她又不言语了,他又看着她了:“你看地图干什么?”
宝儿一不小心心里话就说出来了:“看看我们距离瘟疫区有多远,看看我爹娘能在哪里,也想看看江沅哥哥和表姐这时候能走去哪里了啊,我路上见着不少尸骨未寒的逃难之人,总觉得心里很难受。”
难受,那就说明在意着,牵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