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的绞痛越来越甚,可是她的意识却像是渐渐地清晰起来,温热的东西不断地从她的两腿间流出来,她痛得脸色惨白,却在这一刻,突然笑起来。
华太妃冷冷地看着她:“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她咬着牙道:“你以为真的是傅承徽害死你的孩子?”当时侍卫来带走傅承徽的时候,傅承徽还与她说着话呢,若真的是傅承徽,明知道那边两位娘娘都中毒了,她还怎么能在她功力谈笑风生?虽然居然怎么回事她不清楚,可是直觉告诉她,不会是傅承徽。这件事,隔了那么多年,因为事不关己,她也从没有说出来过。
华太妃竟是怔住了,半晌,才脱口问:“你说什么?”
地上的女子艰难一笑,随即剧痛席卷了全身,她背过身去,身子滚成了一团,任凭华太妃如何问,再是不开口。她不让她好死,她也不让她好过!她以为给她的孩子报了仇,这么多年,竟是找错了对象。呵,她想着,心里会想要笑。
傍晚,有太监回宫的时候,只回了皇帝说御福寺的事了了。
少煊正在钟元宫内,华太妃只找人软禁着,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璇玑抬眸问他:“御福寺出了什么事?”
他只轻描淡写地开口:“薛太妃与人私通,我让人赐死了。”
璇玑略略有些惊讶,他只道:“这些事不必管了。”
璇玑这才回了神,抿唇一笑,推着他:“你快去吧,别让大家都等急了。”除夕晚宴,皇帝是一定要出席的。
少煊点了点头:“嗯,你休息会儿,我很快回来。”
待他出去,思昀才上前,小声道:“原来那薛太妃竟是做了这种事啊!”
“你知道?”璇玑皱了眉。
思昀却摇头:“也不算知道,只那日奴婢见皇上去过薛太妃的房里,想着好端端的,怎的皇上去了,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薛太妃也真是不知好歹,安宁的生活她不要,非得做出这种让人不齿的事情!
璇玑抿着唇,也不笑了,只皱眉问:“她不是疯了么?”那日,华太妃来芜烟居里,是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说薛太妃疯了。
思昀怔了怔,随即才道:“可不是装疯的么?”
二人才说着,外头有太监端了药进来。思昀也不说这些事了,喂给她吃药,笑着道:“小姐什么也别想,好好地将身子养好,给皇上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想着腹中的孩子平安,璇玑不免也开心起来。
喝了药,又吃了东西,思昀坐在她床边陪着她聊天。
这日,才过了酉时,皇帝就早早地回了。思昀见他入内,忙起身出去了。他见璇玑还不曾休息,皱眉道:“怎的还不睡?”
见他坐下了,璇玑才开口:“在你回的早了。今儿除夕,你这么早早地离席,也不怕人笑话。”
他低柔一笑,圈住她的身子:“喝了几杯酒,也乏了,就早早地回了,还要陪着你守岁的。”
璇玑心头一暖,抬眸,他俯身吻住她的唇。璇玑略闭上眼,回应着他的吻,他低声笑着,薄唇离开她的唇,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璇儿,又是一年将过。”
她低低地应着,握着他温暖的大掌,贴上自己的小腹:“嗯,明天,你要当爹了。”
他听了,越发地高兴起来,圈紧了怀中的女子,此刻觉得越发地幸福。低头吻着她的额角,话语清幽:“累了就睡会儿,明儿也不上朝,我就在整理陪着你。”
她轻笑着:“不是说要守岁的么?”
“嗯,一会儿会叫你。”
她也不勉强,在他的怀里略翻了身,却见他的眉头微皱,神色似是痛苦。
“少煊?”她拧起了秀眉叫他。
他低眸浅笑:“怎么?”
“你怎么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胸口,此刻他早已脱下裘貉,她的掌心下,还能隐约地感觉得出他胸前异常的一层垫子,靠得近了,她才闻得出那药味!昨夜混乱,今日醒来时,因为孩子和夏清宁的事,她竟都不曾去注意过他有没有事!急急地问着,“昨晚受了伤么?”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啊!
少煊见她是误会了,也不想解释薛太妃的事,轻声应着,笑道:“没事,一点小伤,上过药了。”
璇玑心里心疼,知道他是不想她担心才不说的。抚在他胸口的手越发地轻柔了一些,她低低一叹,只希望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能停留在光启三年,来年,大家都要好好的。
蓦地,又想起薄奚珩来,她的眉心微拧,闻得少煊唤她:“怎么了?”
她才摇头:“没什么。”暂且不想那些事了,至少这一刻,她和他都是安宁的,还有他们的孩子一起。
因着昨日夜里守岁了,翌日外头也没有宫人进去吵着他们休息。
苏公公在外头倒是有些不适应,以往每日清早他都是要伺候皇上起身去早朝的,这新年伊始,不上朝,他倒是像是一下子缺少了点什么似的。
思昀好笑着看他:“苏公公就停歇会儿,也坐下喝杯茶岂不好?”宫女的话,说得苏贺一阵尴尬。
璇玑与少煊起身的时候,闻得外头的宫人说今儿又是下起雪来了。
命思昀打开了窗户,倒真是瞧见外头一片茫茫的白色。
又过一会儿,苏公公进来道:“皇上,有侍卫过行馆那边来,说是和娘娘说,那边的事准备好了,娘娘若是去,由侍卫带着去。”
刮风下雨,也只此一次了。
璇玑不自觉地开口:“孩子,娘带你去送送我们的恩人。”
巳时三刻,御驾从宫内出去。
因为璇玑的身子弱,里头特意加重了好几层的垫褥,少煊却依旧不让她躺着,怕御驾颠簸,又伤着她。一路上,都紧紧地将她护在怀中。
郢京城郊,一处静僻之地,一身孝服的兴平公主直直地跪在夏清宁的棺木前。她的一双眼睛已经再无泪可流,棺木,还没有下葬,因为夏玉说,西凉的皇帝和贵妃娘娘也要来送葬。
垂于两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她的心头悲凉。
他们到这里之后,她一直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跪着,夏玉好几次动了唇,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身后才传来了马队的声音。
兴平公主回眸的时候,看着那华贵的御驾已经停在他们身后。有太监上前,掀起了帘子,一身明黄的身子下来,她见璇玑正被他抱在怀中。他的每一步都极为小心,生怕会摔着她。
那一刻,原本再流不出眼泪的兴平竟又是猛地模糊了双眼。
曾经,她也是那么幸福,怀着孩子的时候,清宁也曾这样抱过她…
是了,那一日,也这般下着雪,比之今日的,还要大…
可是如今,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璇玑,清宁死了,可是璇玑还能那么幸福。
眼泪蜂涌而出,低落在地上,化开了积雪。那深深的两个窟窿,犹似她那被瞬间剜去的心窝…
【宫闱血】40
夏玉见他们过来,忙抬步上前,他与兴平公主来了这里,也不曾打伞,此刻的肩头早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苏贺见皇帝与贵妃过去,忙命人举了伞上前。
璇玑轻轻地唤了声“师父”,夏玉的神色黯淡,脸上尽是苍白,他勉强笑了笑,才道:“来了?清宁看见了,会开心的。”
璇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目光,看向那棺木前的女子,兴平公主已经回转了身子,不再看着他们。风雪里,璇玑看她的身形越发地瘦弱,她的双肩还在不停地颤抖着,璇玑避免攥紧了少煊的衣衫,低低一叹。
因着下雪,棺木早已经合上,璇玑与少煊没有上前,而是远远地站在后面瞧着。
兴平公主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她无需回眸也知道定是夏玉,她也不多言,见侍卫们已经小心地将夏清宁的棺木抬起来,她心头一惊,忙跟着站了起来。
“公主!”夏玉不觉拉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近前,她到底是嘤嘤地哭出声来,下葬了,日后,哪怕是那一副容颜,她也只能在回忆里去找寻。这个世上,再没有那样一张脸可以让她天天看着,时时对着。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又被瞬间化开,也不知到底是这雪花冰冷,还是她的心更冷一些。空气里透着丝丝的悲哀,在风里乱飘的冥币,落在地上,究竟也分不出它与那地上的积雪谁更白一些。
璇玑不免别过来,钻进少煊的怀中,滚烫的泪流出来,落在他的衣衫上,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身子略略颤抖着。少煊低头看了她一眼,亦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整个仪式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只在那之后,他们所有的人,竟是都只站着,不说话,也不动。
只是前头跪在夏清宁墓前的兴平公主,突然之间就倒下身去。
众人都惊呼了一声,夏玉已经疾步上前,将她扶起来。璇玑亦是吃了一惊,身后的男子已经开了口:“风雪大了,夏大人先带公主回去吧。”
夏玉神情黯然,却也只能点了头。清宁出事之后,公主已经连着两夜不曾合眼了,能坚持到现在,于她来说都已经是一个奇迹。他们的马车就停在后面,夏玉将她抱起来,急急地上了马车。
那蒙在她脸上的面纱被寒风一吹,“哗”地掀起来,飘落在风雪里。璇玑只瞧见了那一副苍白不堪的容颜,还有女子眼角将要滴落的眼泪。
她的心头一痛,抬眸时,见少煊的俊眉微拧,淡声道:“先送夏大人去行馆。”
他们也上了御驾,在帘子落下的瞬间,璇玑不免依旧朝那边的坟墓瞧了一眼。新年伊始,在这里多出的一座新坟,殊不知究竟牵动了多少人的心…
她的指尖微颤,少煊的手已经握住她的,温暖的掌心给她传来了安心,她抬眸,见他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二人没有言语,却仿佛在这一刻心灵相通。
队伍即将到达行馆门口的时候,马车内的兴平公主忽而醒了,她一声“清宁”,猛地坐起了身子。
“公主!”耳畔,传来夏玉熟悉的声音。
兴平公主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坐了半晌,才接受夏清宁已经下葬的这个事实。眼泪无声地流出来,她娴熟地抬手拭去了,风吹得车帘“啪啪”作响,从外头灌入的寒风拂在人的脸上,生出了刺骨的寒。
没有夏清宁在身边,她忽而觉得这个地方陌生起来。
御驾,缓缓地在行馆面前停下了,后面跟着的马车亦是。
苏贺立于外头小声地道:“皇上,行馆到了。”
少煊应着,小心地将璇玑放在厚厚的垫褥上,开口道:“你就不必下去了,我去看看。”
他出去的时候,恰逢瞧见夏玉与兴平公主下车来,见兴平公主已醒,他倒是也放了心。上前道:“朕看公主的气色不好,这几日还是好生歇着。”太医倒是不必来了,夏玉就是最好的大夫了。
兴平公主勉强一笑,目光不自觉地看了看他身后的御驾,因为落下的车帘,她此刻并不曾瞧见璇玑。她的脸上,依旧蒙着那薄薄的面纱,方才被风吹落,到底又让侍卫捡了起来还她。正因为那御驾上的女子,她的脸在西凉竟是成了禁忌,只要璇玑在一天,她便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来。
想起这些,心里头越发地苦涩,她只开了口道:“多谢皇上挂心了,今日初一了,我和夏大人想明日就回鄢姜了。这段日子,打扰了。”
夏玉倒是一震,明日就走的事情,之前也未曾听她说过的,此刻听她突然提及,他倒是惊讶了。
少煊亦是有些吃惊,不免脱口道:“不再待几日么?朕以为公主还是再休息几日为好。”他的目光悄然探过夏玉的脸,心里自然也是记挂着璇玑的身子,他总觉得让夏玉在西凉,会叫他觉得安心。可兴平公主要走,夏玉是不可能会留下的,这一点他很清楚。
兴平公主却摇头:“不必了,皇上请回宫吧,明日皇上也不必相送,就让兴平安安静静地走吧。”语毕,她也不看少煊,径直抬步入内。行至那御驾面前时,她的步子微微一颤,却是没有停留。
夏玉是知道她还是为夏清宁的事伤心难过,也不再多说,跟上她的步子,走了几步,却又回头:“外头冷,回去之后,皇上让娘娘暖暖身子,煮碗姜糖水,驱驱寒。”
少煊应了,见他已经跟着兴平公主入内。叹息一声,苏公公已经识趣地替他掀起了帘子迎他进去。
“回宫。”他淡淡地吩咐着。
夏玉跟着兴平公主进去,见她径直回了房,他跟至她的房门口,却见她的步子站住了。半晌,才回头看着他:“夏大人回去吧。”
“公主…”他的眉头轻皱着。
面前的女子勉强一笑:“你放心吧,我想通了,不会做傻事了。”
夏玉怔了怔,听她又道:“明日就起程回去了,你回去休息吧。”这几日,夏玉其实也不比她好,她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一把推开了房门,将自己锁进去,脊背贴在房门上,捂住嘴,眼泪一遍遍地流下来。
夏玉依旧在外头站着,风雪一如既往地大。
翌日,夏玉入宫之时,少煊恰逢秦沛来了,过暖阁去了。宫女引了夏玉入内,见璇玑靠在软枕上喝药。思昀忙欲起身行礼,却让夏玉给拦下了。
他立于床前,细细地瞧了瞧,才放心道:“气色是好了许多了,日后好好调理,孩子会没事的。”
思昀喂她喝完药,将空碗收了起来,闻得璇玑低笑道:“师父就不再替我把把脉么?”她凝视着面前的男子,见他的眼底略闪过一抹柔和的光,便是点了头,抬步上前。
思昀见此,忙起身退下去。
夏玉近前坐在她的床前,见她已经将纤细的手腕伸过来,他也不多想,指腹轻搭上她的脉。听她又道:“还以为你今日不入宫来了。”
“怎么会,答应了你的,走之前,会再来见你一面。”他的声音低柔,话语亦是淡淡的。
璇玑却是问:“外头,还下雪么?”
他似是一愣,才言:“不下了,昨儿下得大,一天一夜的,外头今日冷,你无事,不要出去。昨日,是因为清宁的事,日后,再不要随意外出了,璇玑,你要记得我的话。”若不是因为清宁,他亦是不会同意她出去的。
璇玑低声一笑:“师父以为我是三岁孩子么?”
他又怔住了,而璇玑早已反了手,探上他的脉。他竟还似浑然不觉,璇玑的秀眉微蹙,从昨日看他的脸色就很不好,果然还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见床上女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夏玉在吃惊之余,才猛地惊觉自己指腹之下除了绵软的被褥便再无其他。慌忙低头看了一眼,他忙抽回了手。
“你只想着我如何,自个儿的身子就不会注意么?”璇玑抬眸,凝视着他。
他的笑容有些尴尬,将手藏于袖中,清宁出事那一晚,他就差倾尽体内的真气输给他了,可还是没能救回他。这几日每次想起这件事,他都难过得辗转反侧都睡不着。忍着心头的痛,他低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着,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
他的话,璇玑如何会信?只急声道:“医者不自医,师父!”他如是会顾着自己的身子,又怎会真的病了?
夏玉皱了眉,看她着急的样子,心里竟似有一丝安慰,他只笑着:“知道,回去之后,就让大夫看看。”
“我就是大夫!”璇玑直直的看着他,“再多留几日,我让人给你熬几服药。”
他依旧是温纯一笑:“不了,我离开鄢姜太久了,如今都过年了,再不回去,说不过去。”
“璇玑,我不会死的。”他淡淡地打断她的话。清宁走了,他如今是夏府唯一的男人了,他还有那么多的人要去关心那么多的事要去做,他怎么会有事?
璇玑被他说得一愣,随即苦笑:“心里,净想着你们王上的事。”
不知为何,夏玉在那一刻,竟是想说一句“不是”,只那句话到了喉咙口,却依旧是被生生地咽了下去。他的心里释然一笑,这辈子为了王上十多年,剩下的生命,还是全部为王上,也许就是他是宿命。
而璇玑,这个女子,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一朵昙花。
此去鄢姜,他们也许便再无再见的可能。只因她不是鄢姜公主,而他却是鄢姜王最信任的臣子。
在她床边又坐了片刻,他才起了身:“我还要过前面去和皇上打声招呼,一会儿,便走了。”话至最后的时候,他不免顿了顿,可依旧还是说全了。
“师父…”见他转身,璇玑急急地叫住他。
他的身形一怔,终究是回眸,又看着床上的女子,他蓦地一笑:“璇玑,好好为自己活着吧。他…会对你好的。”
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又转身,身后的女子到底是开了口:“师父,清宁走了,你六年前做的也够了。你能不能…也为自己好好地活着。”不要再为了清宁,为了公主,为了鄢姜王…
扶着珠帘的手顿住了,他没有回身,因为这一句关心的话,叫他的心神一荡。略吸了口气,他的音色温和:“璇玑有时候,人会身不由己。”话,他没有说得太透彻,可他深信面前的女子那么聪慧,是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的。
璇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到底是说不出话来。
是啊,诚如他所说的,有时候会身不由己。
这十多年,他为鄢姜王做的事已经很多,那么多的事,她不能一一细数,可就四年前鄢姜那宫变她便已明白许多。他如今是鄢姜王最忠心的臣子,这么多年,他手中不握兵权,不过是怕功高盖主。还有苍都,也不止他一人,夏府上上下下那么多的人,等着他去照顾。
随着珠帘碰撞的声响,璇玑再看时,面前男子的身影早已经不见了。她的心头从未有过这般的苦涩,为了这个从不曾为自己活过的男子。
圈起帕子,她微微咳嗽几声,蓦地,似是才想起一件事,忙唤了思昀进来。
夏玉出到外头,起风一阵寒风吹过,在他的脸颊,似是刀割一般的疼。他抬步下了台阶,这几日,心里的郁结怕是一辈子都难散去。他深吸了口气,离开这个地方,也许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八年,这段痛苦的回忆会渐渐地减轻…
从钟元宫走出去,外头是一片辽阔的白皑皑的景象,夏玉的眼睛看出去,有那么一瞬间,竟像是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他轻阖了双眸,忽听得有脚步声自后头追出来,接着,是思昀叫他的声音:“夏大人!夏大人——”
回身,见宫女跑得气喘吁吁,看他并未走远,她似是松了口气,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开口道:“夏大人,这是我家小姐说给您的。前些日子皇上派人送来的,专用来调理身子的,小姐说,您不愿多留,就将这个带在身上。此去鄢姜路途遥远,小姐怕夏大人在路上又病了,您要是病了,兴…兴平公主可怎么办?”璇玑的话,她是一字不漏照着说的,可在说到“兴平公主”的时候,到底觉得有些异样。
夏玉怔了片刻,不免又越过宫女的身子看向后面的钟元宫,在这里自然是瞧不见璇玑的,可他心里一片清明。伸手,接过了宫女手中的瓷瓶,略一笑:“回去和你们小姐说,叫她放心。”
思昀应了,看他走得远了,才回钟元宫去。
璇玑见她入内,忙问她:“东西给了么?”
“嗯,给了。”思昀上前,掖好了她身前的被角,才轻声道,“奴婢也看夏大人这几日感觉怪怪的。上回,从乾承宫出去的时候,他还一个人在外头愣愣地站了好久。”她转身倒了水,奉了玉盏过去给璇玑。
璇玑却摇着头,其他的什么她都不担心,只担心他的病情加重。他是最不顾自己身子的人,四年前她与他去苍都,正值鄢姜宫变前夕,他分明就已经劳累过度,连站都站不起来,却还不肯回府去休息。她还狠狠地骂他“愚忠”,此刻回想起来,竟全是剩下心酸了。
思昀将手中的玉盏搁下了,小声劝着:“小姐若不想喝水,就歇会儿吧。”
她应着,却依旧没有动。
思昀叹息一声,只能守在她的床前,也不说一句话。
少煊下午来时,说夏玉和兴平公主午时不到便离京了。他派了人护送,让璇玑不必担心。她笑了笑,他安排的,她又怎么会不放心。
思昀替他脱下裘貉来挂在一侧的架子上,他上前坐了,璇玑才觉出他身上的寒气,他直笑着说外头太冷,手也冻僵了。思昀闻言,忙碰了暖手炉给他,开口道:“皇上快些捧着,可别冻坏了。”
璇玑握了握他的手,果然冰冷一片。他却缩了手:“可别冻着了你。”
璇玑凝视着他:“我这里头暖的很,怎么会冻着?倒是你,外头风大,就别来了,在那边待一会儿,也留秦先生多待些时候岂不好?”
他倒是笑了:“我倒是想留,长夜与灵犀认了秦先生做干爹,先生现在记挂着他那孙女儿,这就过孟府去了!”
璇玑吃了一惊:“是么?”
他点点头,手因为捧着暖炉很快热起来,这才敢坐过去接近她。这几日不上朝,他成日穿的都是常服,面料柔软,靠着也舒服。伸手,稍将她扶起一些,他低语着:“躺了几天一定很不舒服,辛苦你了。”夏玉还说,要躺那么久啊。他的掌心抚上她的背,轻轻替她揉着。
璇玑忙拉住他:“少煊!”
他“唔”了声,又言:“这几日得了空,就好好陪陪你,等新年一过,又忙起来,到时候只盼着你心里不要怨我。”
璇玑心头一动,忙开口:“说的什么胡话,你是西凉的皇上…”
“凡事要以民为主,要做个好皇上。”他很顺然地接过她的话,都说了不下几十遍了,他早烂熟于心了。可每次想起来,他也不觉得不开心,反而是有种高兴的因素在心底。
他的动作轻柔,酸痛的身子渐渐地舒服起来,璇玑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咬着唇道:“我不舒服,思昀会照顾着,你还不停下来?”
他却认真地开口:“思昀是思昀,我是我,思昀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只有我能照顾你一辈子。”
眼圈微湿,璇玑握着他的手随之一颤,那时候她在心里想,少煊的爱是她想要却不敢奢望的,可如今,他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守在自己身边,她心里不该高兴了么?可不知为何,听他提及一辈子,她的心就狂跳不止。
一侧的思昀听了,慌忙跪下了:“皇上可别急着把奴婢嫁出去,奴婢还想着和多留在小姐身边几年!”
少煊轻笑着:“你今年也十九了,朕再不放你出去,你不急,朕怕你们小姐跟朕急。”
“小姐!”思昀看着璇玑,竟是磕着头道,“小姐可别这么早赶奴婢走啊!”如今小姐有着身孕,若不是她在身边照顾着,怕旁人不能够尽心。
璇玑吃了一惊,欲撑起身子,却被少煊按住了,只听他浅声笑着道:“还不起来,你再跪着磕头,朕明儿就找了人去给你定亲事。”
思昀被他这么一说,到底是吓住了,慌忙起了身:“皇上不要!”
他依旧笑着:“罢了,等璇儿的孩子出世再说吧。”
思昀像是暂时逃过了什么大劫似的,长长地松了口气。又闻得皇帝道:“这里不必伺候了,先下去吧。”
宫女出去了,璇玑才抬眸看着他,轻声道:“你心里有人选么?”
“倒是有几个。”他点着头,“我想到时候,给她封了郡主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他的话,叫璇玑不免想起了那时候穆妁出嫁的时候,薄奚珩也是给封了郡主的。
“想什么?”看她不说话,少煊不免皱眉问她。
璇玑忙回了神,摇着头:“没什么,我替思昀谢谢你。”
他却认真地开口:“是我要谢谢她,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她将你照顾得这样好。如今,再留她一段时日,到底也是我自私了,怕别人在你身边,伺候不周。”璇玑也只与思昀要好,他只希望她怀着孩子的这段日子,可以开开心心的。
璇玑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握着他的手略略收紧,早已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新年过后,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竟是恢复了平静。
只那贴在外头的通缉榜,依旧没有韩青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