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璇玑的,因为此刻,璇玑该在宫里,与皇帝是一起。
韩青回来的时候,果然见马车里已是空空如也,他一抬眸,瞧见夜幕里隐约瞧见的一抹灰白,当即没有迟疑,骑了马追着去。
璇玑感觉到夏清宁的步子慢慢迟缓下来,他的脚下似是踩到什么,身子收势不住,一下子跌倒在地。他滚了个身,将怀中的女子护住。
“夏公子!”璇玑吃力地爬起来。
他低喘着气:“我没事。”
才欲起身,听得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前面,竟亦是有马蹄声。他心底一阵吃紧,隔着空气,似是有一阵犀利的声音飞来,他看一眼身侧的璇玑,忙将她的身子揽过,整个人覆盖了上去。
尖锐的痛从后背只穿过来,“嚓”的一声,那剑尖从他的胸口穿出,璇玑撑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夏清宁,急着扶住他:“夏公子!”
夏清宁却微微推了她一把,咬着牙:“走!”
璇玑哭着摇头,走,叫她往哪里走?长剑刺穿了他整个身子,她吓得不知所措,哭着叫夏玉,双手颤抖着,也不知该如何去捂他的伤口。
韩青只远远地瞧见他们像是停了下来,黑色的夜里,他也着实看不清谁是谁,只想着不让他们逃,情急之下便将长剑狠狠地掷了过去!
夏清宁到底支持不住,身子一软,便倒下去。
“夏公子!”璇玑俯身去扶他,可是一点都扶不动!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韩青从马背上跃下来,足下一点便伸手朝璇玑袭来,有一个便带一个回去!
他的指尖还不曾碰触到女子的衣衫,有什么东西飞过来,狠狠地打在他的手背,他吃痛一惊,忙翻身推开。飞过来的东西,“啪”的一声掉落在璇玑的脚边,她低头瞧了一眼,是少煊的折扇!猛地一震,她抬眸朝身后望去。
少煊此刻也早已弃了马,翻身跃过来,他从铜湾镇出来便是马不停蹄地赶,生怕会追不上,此刻远远地听见璇玑的声音,他整颗心就像是要跳出来了。她的声音很虚弱,可是他却老远就听到了!他不会听错的,那就是璇玑的声音!
“璇儿!”
冲上前去,俯身抱住了她的身躯,分明感觉的出,她是整个身子颤抖得厉害。他瞧见边上还有人倒在地上,身侧的夏清宁他是不认识的,此刻又在夜里,他也无暇去顾及。夜幕中,他分明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心头猛地一痛:“璇儿,哪里受了伤?”声音跟着颤抖着,他最怕他来了,却依旧赶不及!
韩青惊得撑大了双眼,想当年文弱的七王爷居然会武!
才想着,见孟长夜已经朝他冲过来,韩青自知此刻不是纠缠的好时候,忙转身上马,大喝一声离去。孟长夜叫着:“追!”他身后的侍卫忙策马上前。
韩青瞧见面前的人还在打斗,他只喝道:“撤!”心下有些庆幸,还好主子的马惊了,一时半会儿也停不来,否则主子若是出了事就麻烦了。
底下众人听他如此说,皆是一惊,不过见他已经策马逃离,他们也个个都翻身上马,调转了马头就走。孟长夜追着上前的时候,瞧见夏玉愣愣地站在前面看着匆匆逃离的那些人,此刻见孟长夜过去,他的眉头一皱:“皇上来了?”
孟长夜没空与他说话,他还急着追前面的人。
一连串的马蹄声从夏玉的身侧驶过,他原本紧张的心倒像是放了下来,转念又一想,莫不是清宁抱走的人是璇玑?心头一震,他又一阵紧张,匆忙往回赶去。
“璇儿,璇儿!”少煊紧抱着怀中的人,心口仿佛是窒息的痛。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璇玑这才相信原来真的是少煊来了。她的声音软软的:“少煊,我师父来了,在前面。你快让他救夏清宁…”
少煊一震,边上的人是夏清宁?他不免看了一眼,黑暗里看不清楚,可那柄刺穿他身子的长剑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的。他的气息已经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少煊心下一紧,忙抬眸朝一侧的侍卫道:“去请夏大人!”
侍卫应了声下去。
璇玑心头一阵松懈,随即腹中的绞痛似更加剧烈,她忍不住哼出声来,从那口堕胎药咽下去后,也从来没有如此痛过。她整个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嘴里喃喃地:“少煊,我好痛…”
“璇儿,哪里痛?哪里痛?”他心疼地抱住她,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那么痛?
她的脸上,尽是一片湿漉的冷汗。
少煊心惊不已,女子的手却是无力地反握住了他的,然后缓缓地,将他的手拉过,贴在她的小腹上,她的话语轻得几乎听不见:“救我…我们的孩子,少煊,我们的孩子…”那最后的话,早已虚软无力,璇玑再是凝不起半点力气,头一歪,昏死过去。
“璇儿!”置于她腹部的大掌狠狠地一颤,她说什么?他们的孩子!?
【宫闱血】37
怀中的女子已经昏过去,少煊竟在那一刻整个人僵住了,心里一遍遍地想起她方才的话。
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他们有孩子了!
“皇上…”一侧的侍卫见他呆呆地一动不动,小声低唤了一声,“可要先行回去?”他看贵妃娘娘都昏过去了,貌似情况很不妙的样子。
少煊猛地回了神,匆忙将璇玑抱起来,侍卫上前,捡起了一侧他掉落的折扇。夏玉远远地瞧见少煊,他心头一震,慌忙举步上前,瞧见璇玑昏倒在他的怀里。她的整张脸都苍白不堪,唇角也被咬破了多处,下身的衣裙上,更是一大片怵目惊心的血!
“璇玑!”此刻,他也顾不得礼数,直直地唤了她的名字。方才猜到夏清宁抱走的是璇玑的时候,他心里就无端地开始紧张,此刻见真的是她,还已经不省人事,他心里竟是翻江倒海地疼,“她怎么了?璇玑…”欲跟着上前,却见少煊的步子一怔,他没有回眸,只低声开口:“夏大人先去看看你弟弟。”他明白璇玑有多么希望夏清宁不要出事,只是…
想着那柄刺穿了他身子的长剑,少煊的双眸一合,再说不出一句话。
夏玉到底是一震,清宁?
又闻得身后有人叫他“夏大人”,他回眸之际,瞧见侍卫已经小心地半扶了夏清宁起身,隔着夜幕,可他依然瞧见了那穿过他身子的长剑!
少煊睁眼之际,只瞧见前面的马车还在,他来的时候是骑马过来的,此刻要璇玑骑马她根本承受不住。命人将前面的马车拉过来,他抱着她上了车:“请夏大人上车!”
夏玉只觉得心头一颤,忙冲过去:“清宁!”他方才叫他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会这样?
夏清宁的身前,鲜血从剑尖低落下来,他的脸上失尽了血色,此刻听得夏玉叫他,才略抬了眼眸,眉头紧蹙着,气若游丝地叫他:“哥…”
“不要说话!”他忙抱住他,身后的侍卫跑过来,朝他道:“夏大人,我们皇上让您上马车!”
夏玉不免回头瞧了一眼,见马车已经上前来,停在他们面前,他低头看了眼夏清宁,也不说话,将他抱起来上了马车。少煊见他们进来,不忍去看,只低沉了声音道:“回宫!”将怀中的女子紧紧地圈在怀中,马车再颠簸,还有他的怀抱。
璇儿,一定要撑着!
低头,吻上她的额角,他只觉得她浑身一片冰凉。看着她依旧紧蹙的眉头,他知道她很痛,可是他的心比她更痛!咬紧了牙关,他没想到他那二哥居然会这么狠心,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侍卫迟疑地问了句:“那孟将军…”
“先回宫!”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此刻孟长夜能不能追上他们他不想去管了,他唯一想的就是要救璇玑,救他们的孩子!
外头的侍卫不再说话,车轮开始缓缓地滚动,渐渐地越来越快。
夏玉看了看少煊怀中的女子,他的心从没有如此刻般慌乱说,掌心在一片的温热,夏清宁的气息越来越弱了。这里没有药,他医术再好也没有用!
“清宁!”咬着牙叫他。
夏清宁低咳一声,鲜血自口中溢出来,他的呼吸很微弱,隐约中,又闻得夏玉叫着他的名字。奋力将眼眸抬起,面前之人有些模糊,他看不清,却依旧虚弱地开口:“哥,救…救璇玑,他们…他们逼她喝堕胎药…咳咳——”温热的血,喷洒在夏玉的衣服上,他的心头震惊,猛地看向一侧的璇玑。
少煊更是浑身一颤,他说什么?
堕胎药!
呼吸缓缓变得沉重,薄奚珩他居然让璇玑喝堕胎药!
抱着璇玑的手臂蓦地收紧,六年前,是他害死他的母后,六年后,他又想杀死他的孩子!
少煊的双眸似着了火,他那二哥实在好狠的心!那还是人么?
“璇儿…”他的声音嘶哑,这一天一夜,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掌心,有些颤抖地抚上她的小腹,那里,有他们的孩子。他的心跟着颤抖起来,怪不得她那么紧张地说,要他救救他们的孩子。
略一低头,有东西从眼睛里掉出来,低落在女子的脸上,她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眼眸微动,继而又皱眉微微地嘤咛了一声。他心疼地抱着她,咬着牙开口:“给朕快一些!”
快一点再快一点,宫里,有最好的药啊。璇儿,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还有孩子,你也要挺住!
夏清宁虚弱地咳嗽着,他的额角抵在夏玉的胸前,再是没有力气抬起来,他的声音有些飘渺:“哥,璇玑是好人,你…你一定要救救她…”她是为了他和兴平才弄成这样的,他又怎么忍心看着她出事?他就是死了,也会死不瞑目的!
夏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璇玑的身体他最是清楚,她此刻有了身孕,若真是喂了堕胎药,她又流了那么多血,孩子怎么可能还保得住?他纵然医术再好,也不能起死回生!
“清宁,不要说话。”
他却还是要说:“哥,兴平…兴平好好的么?以后,劳烦你照顾她。还有,让她回鄢姜去,就说…说我负了她,陪不了她一…一生一世…”
“胡说!”夏玉的眉头狠狠地皱起来,夏清宁一身的鲜血竟也缓缓地渗透了他的衣衫。
他艰难地笑了笑,随即也蹙了眉:“哥,这些年,对不起…”夏清宁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眼眸也轻轻地合起来。
夏玉心头一震,低呼着“清宁”,此刻也不管什么,手握着他的手,一股真气传过去。怀中的人又动了动,似又微微清醒了一些,只是他身上的伤口太大,体内真气一转,更多的鲜血自前后的创口处涌出来。
“夏大人。”少煊嘶哑着声音唤了他一声。
夏玉握着他的手蓦地一颤,双眼阖上,脊背贴着壁沿已是阵阵发凉。其实不必少煊提醒他,他心里最是清明不过,这一剑刺中要害,他也救不了!
可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亲弟弟去死,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手,没有撤,他固执地将真气输给他,夏清宁身前的血晕越来越大,他似是用了最大的努力,才抬手,覆上他的手,轻摇着头:“不要这样哥…”
他强忍着哽咽:“清宁,不要说话,很快就好了。”他想起那时候他们都还小,清宁贪玩在雨里跑,发烧着凉了,咳嗽了整夜,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去陪他,他哭着说是不是以后他说话声音都那样了?他就是这样哄他,说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夏清宁听了,像是高兴起来,小时候的事,他一直都记得。那时候小,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是现在,再是任性不了。他又想起家里的事,开口道:“我的事,不要…不要告诉奶奶…”就让奶奶以为他不见了,以为他很不孝地不辞而别了。呵,其实,他真是不孝。
不过,家里还有大哥在,他也不必担心了。
家里,奶奶一直疼爱他,从来不喜欢大哥,有时候他就想,是不是如果没有自己,奶奶也会喜欢大哥?是以那时候他与兴平走的时候,心里还是希望奶奶可以疼爱大哥这个唯一的孙子。以后,夏家真的就大哥一个人了。
眼睛,努力地睁开,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哥哭,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大哥是最坚强的,在王上面前是睿智的臣子,在家里是孝顺的孙子,在他面前,又是最疼他的兄长。
“哥…”他覆在他掌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夏玉见他是要说什么,忙俯下身去,将耳朵贴着他的唇。听他低声道,“哥,璇玑那么好,为何…为何不抓住她?”
方才夏玉急着跑过去的时候,脱口叫“璇玑”的时候,夏清宁心里就明白的,夏玉喜欢她,夏玉也喜欢她!璇玑是从鄢姜来的,她根本就是认识夏玉在先啊!可他这个傻大哥,什么都不懂!他也觉得遗憾,竟是此刻才见到夏玉,竟是此刻才知道原来他也喜欢璇玑。
夏玉被他的一句话说得懵了,目光悄然看向少煊怀中的女子,心微微地颤抖起来。璇玑确实很好,可是他为何没有抓住她?
他自问着,竟像是并不明白那“抓住”的意思,是他亲手将她推上鄢姜公主的位子,是他亲手帮她入宫的。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将她往外推,一直推…
看他茫然的样子,夏清宁笑的无奈,他这个大哥,生得聪慧,唯独感情一事,像个孩子。身体的血像是将要流尽,他才有低言着:“哥,你放手。”
“清宁!”
他阖了双目:“一样,会死。”
他用自己的真气替他强撑着一口气,可他的血因为真气串流的原因会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来,他即便能撑住这口气,也迟早会血流殆尽!
夏玉竟是怔怔地看着他,一个字都再吐不出来。
夏清宁依旧开口道:“哥,拔剑吧。不要,让兴平看见我这个样…样子。”他希望兴平看见他的时候,能看到他平静的样子,此刻的他,一定很吓人吧?他大哥都被他吓住了。
难受地咳了几声,他恍惚中,像是瞧见十年前,他与兴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一日,兴平的功课没有做完,她怕被王上责骂,躲过宫人的眼睛,悄悄地躲进一辆马车里。那正是他大哥的马车,这一日,大哥没有坐马车回来,因为和太子殿下去体察民情了。遂让马车先行回府,他以为大哥回来了,将车帘掀起的时候,恰巧看见兴平红着眼睛蜷缩在角落里。瞧见车帘被人掀起,她忙抬眸,犹如惊弓之鸟。
那天,他将她带进夏府,在自己房内藏了她一天一夜。
整个苍都都已经翻了天,他们却一起抱膝坐在床上浑然不知…
他多想回到以前,他们都还小的时候,他与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她可以不用和亲,他也不必带着她离开鄢姜…
“清宁!清宁!清宁,看着我!清宁——”
渗透了衣衫入内的血,缓缓地变得冰冷,夏玉怔怔地看着怀中的人,咬着牙,阵阵悲鸣声从胸膛闷闷地传出来,他想要哭出来,又恐他此刻未走远,还能听得见。
在夏府,清宁从小是家里人的宝,可是他从来不嫉妒,因为娘说,这是他们欠了他和夫人的。可是现在,他心里有些恨,因为他从小得了太多么?上天这么早就要收回他的一切!
他依旧有些固执地将真气一遍遍地输过去,枉他学医数年,竟也救不回自己的弟弟!他真是太没用了!
少煊抬眸,看着面前悲戚的人,心中感慨,夏玉此人他接触不算多,却亦是不曾见过他如此。他越发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子,生离死别的事他经历过,不想经历得更多。
心底,又回想起方才夏清宁说薄奚珩逼璇玑喝堕胎药的话,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之中,心头的恨意一波波地弥漫开来。
马车至宫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少煊没有叫停马车,径直驶了进去。早有侍卫快速冲去太医院宣太医,他抱着璇玑下车的时候,瞧见苏公公急急地迎过来,看见他怀中的女子,吓得脸色惨白,忙急急地跟上:“皇上,这…这是怎么了?”见皇帝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飞快,苏公公也不好多说什么,擦了把汗追着进去。
夏玉依旧抱着夏清宁的尸体怔怔地坐在马车里,随行回来的侍卫见皇帝已经抱着贵妃娘娘入了乾承宫了,他只能小声地开口:“夏大人,属下们先送您过翠羽轩去。”
夏玉闻得“翠羽轩”三个字,才缓缓地回神,开口道:“先不回。”
侍卫“啊”了一声,也不知他什么意思,才要再问,瞧见楚灵犀匆匆自外头赶来。楚灵犀一眼就看见停在乾承宫外的马车,后宫是不允许马车入内的,此刻停在这里现在很是突兀。楚灵犀上前的时候,瞧见马车下竟是满满地沾满了鲜血!她大吃一惊,知道是出了事才来的,可那么多血,人还能活么?
她疾步过去,侍卫慌忙叫了她一声“孟夫人”,她没有理会,想着皇上必然已经入内了,却在要上台阶的时候,闻得身后有人叫她:“孟夫人。”
楚灵犀猛地一震,没想到马车里居然还有人,她更没想到的是里头之人是夏玉!
回转了身,瞧见他抬手将车帘掀起来,灯光下,她瞧见他怀中睡着一个人,他二人皆是满身的鲜血。楚灵犀的眼眸一撑,一时间语塞了,夏玉只开口道:“我要入内去看看璇玑,清宁…你先帮我照看一下。”一路上,他的脑子空白了一片,总觉得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直到方才侍卫说要送他们去翠羽轩,他才猛地抽了神。
璇玑现在生死未卜,清宁临终前还求着他一定要救璇玑。他没能救得了清宁的命,此刻竟也把璇玑忘了么?小心地将夏清宁放在车内,低语着,“哥很快回来。”
楚灵犀见他下了车,这才瞧见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多得,有些怵目惊心!她半张着嘴,依旧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她的身边走过,入得门去,楚灵犀才反应过来,回眸,目光落在车内之人的身上。
她如果听得没错,夏玉说叫他“清宁”,她皱了眉,不知道清宁是谁?
瞧见一侧的侍卫脸色有些异样,见她过去,忙小声问:“孟夫人,这…这个马车…”车内还有个死人,前头可是皇上的寝宫呢,把马车停在这里合适么?
楚灵犀只开口:“就在此等等。”她说着,入得马车去,只一眼,她便是大吃了一惊,方才还未曾看清楚,靠近了才见插在夏清宁身上的长剑。
楚灵犀几乎是本能地将手探过去,果然…
此人早已断了气!
猛地回身朝身后的乾承宫看去,那里,早就看不见夏玉的身影。他死了,可她方才还分明听见夏玉和他说话!目光,在此落在车内之人的身上,这张毫无血色的脸,不正是像极了夏玉么?
她的指尖一颤,她知道他是谁了,夏玉的弟弟!
苏贺冲出来,得了少煊的命令来看看太医怎么还不来,却是门口撞见满身是血的夏玉。苏贺吓了一大跳:“夏…夏大人?”
夏玉没有说话,径直入内,瞧见少煊将璇玑放在龙榻上,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璇玑瘦弱的身躯被覆在明黄的被衾之下,那一身血衣终是看不见了。夏玉没有迟疑,径直上前,低声开口:“皇上,让我来。”
少煊吃了一惊,以为他是带夏清宁回翠羽轩去了,因为那个是他的亲弟弟,是以他抱着璇玑进来的时候,也没有要求他为璇玑医治。此刻太医们还不曾来,他整个心都悬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此刻见他进来,少煊忙让开了。
夏玉近前,在床沿坐下,抬了手,竟是迟疑了。
耳畔,一遍一遍地想起夏清宁的话,他的目光落在覆盖在女子身上的被衾上,竟像是又再清晰地看见璇玑身上被染红的衣裙!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这一刻,竟是不敢将指腹搭上去。
他怕,怕知道她腹中孩子已经流掉的消息。
“夏大人!”少煊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丝微怒。
夏玉心头猛地一颤,深吸了口气,探上她的脉。略一沉吟,竟是有些惊愕地抬眸。
“璇玑…”他不禁脱口唤着她的名字。
少煊更是惊得开口:“如何?”孩子还在么?他像是有些怕去听到那个答案。拳头猛地握紧,他只道,“保璇儿的命!”孩子,以后他们还会有,若是只能保全一个,他一定不会让她出事!
要怪,就怪他吧。没有将她和孩子保护好,此刻也没有能力保住他们的孩子。扶着床柱的手已是指关泛白,他恨啊,恨自己的没用!
夏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皇上,孩子还在!”
“你…你说什么?”少煊撑大了眼睛看着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夏玉点着头,孩子还在。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喝了堕胎药,又流了那么多血,她究竟是如何保住的孩子?
少煊欲才开口,却见夏玉的眉头皱了起来,不再开口,像是沉思了下去。他也吓得不敢开口,是不是…情况很不好?
外头,太医们匆忙都背着药箱跑进来,却见有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坐在皇上的龙床边,太医们都吃了一惊,见皇帝朝他们瞧了一眼,他们忙都跪下行礼。
却是见皇帝的手一抬,示意他们都不要说话。
夏玉又仔仔细细地替璇玑把了两次脉,孩子确实还在。他不免像是自嘲一笑,没能救得了清宁,他像是一下子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可是,那究竟怎么可能?他心里有些疑惑,带着一丝的慌乱。少煊见他不再说话,他也不敢说。夏玉撤了手,才低声道:“她身子虚弱,要这个孩子会很辛苦。”
“那…”少煊动了唇,却是怔住了,底下的双拳握得紧紧的,他该说放弃这个孩子么?他也是他的孩子啊,他开不了这个口,可是璇儿…
目光落在女子苍白虚弱的脸上,他的内心突然又痛苦起来。
夏玉的脸色亦是倦淡,他明白这个孩子对璇玑来说有多重要,若她此刻醒着,即便再辛苦,也会要的。夏玉,保么?
在心里坚定地应着,他还会让孩子健健康康地出生,一定可以的!
略一沉思,他才脱口让太医们下去帮忙配药。底下的太医们听他说出来,个个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张太医是等他出声的时候才认出他来的。这不就是夏大人么?
只是,他这药方他可是闻所未闻啊!
悄然看了一眼坐在一侧的皇帝,见他并不曾说一句话,太医们只得有应下了,匆匆下去协助配药。
听他开口说了药方,少煊紧绷着的心到底是稍稍放下了些许。只要他肯说药方,璇玑就有救!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瞧着他,声音哑的可怕:“夏大人你…”他原本是想让他先回的,毕竟夏清宁的事也是大事。
少煊的话未完,却听夏玉径直开口:“皇上给她换身衣服吧。”她浑身那么多血,身上的衣裙早已污秽不堪。
少煊这才回了神,点了点头,覆在被衾之下的身躯有些怵目惊心,可,因为是她,他不觉得脏。
“不要让她起床,不能下床走动。”他低低地嘱咐着,少煊应着,见他像是一下子想起什么,忽而站了起来。少煊的喉结一动,到底不再吐字。
而夏玉,在行至那碧色珠帘前,竟是又停下了步子,低声道:“我就在外头,皇上让人给她换了衣服,若是无事,我再走。”他今夜,像是整个人都糊涂着,此刻才又想起来,她的孩子还在,又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是不是…身上还有其他的伤,他竟没有发现?
思昀回宫之后,虽然在钟元宫待着,却是一直不安宁。早听闻皇上回来了,她匆匆赶来,却见太医们都入内,却不说话,她也害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在外面等着。苏公公也说不上来,只说皇上将贵妃娘娘带回来的时候,她浑身的血。
思昀听了不免双腿一软,差点就倒下身去。
两个人正说着,见太医们匆匆出来,思昀也来不及上前问。蓦地,又闻得皇帝唤苏公公的声音,见苏公公抬步入内,思昀忙跟着进去。差点撞上夏玉出来,思昀惊得唤了他一声“夏大人”,夏玉却没有应,眼底像是一片死寂,竟似不曾瞧见来人。
思昀底下一紧,莫不是小姐出了事么?可她刚才,是看错了么?夏大人竟浑身是血!
这样想着,也再不敢逗留,直直地跟随着苏公公进去。
那翔龙遨云的屏风后,隐约地瞧见了皇帝的身影,思昀脚下的步子微快,却见苏公公已经又回身出来,见了她,忙道:“快!快回去取了贵妃娘娘的衣裳来!”
思昀还不曾瞧见璇玑,见苏公公行色匆匆,也不敢怠慢,忙转身跑着出去。
干净的衣裳很快取来了,思昀还多拿了几套,此刻再入内,才瞧见睡在龙床上的璇玑。乍一眼望过去,见她脸上的血色全无,那气色竟与死人一般无二。思昀心底狠狠地一惊,又上前,瞧见她略微起伏的胸膛,这才将悬起的心缓缓地放下。
刚才,真真是吓死她了。
少煊起了身,俯身揭开了盖在璇玑身上的被衾,思昀只看了一眼,失声叫一声,手中的衣裳已经落在地上。苏公公在看着少煊将人带进来的,此刻到底比思昀好一些,忙俯身将衣服都捡起来,拉着她,道:“思昀姑娘!”
思昀这才回了神,瞧见少煊已将璇玑抱在怀中,抬手解开了她的扣子,思昀忙上前,半跪在龙床前,哽咽道:“皇上,请让奴婢来。”她瞧见他的手颤抖得厉害,那几颗扣子,竟是解了好几次才解开。
少煊的面色苍白,目光淡扫过面前的宫女,微微点了头。
苏公公命人打了水来,思昀已将外衣、中衣,给她褪下。少煊俯身将她抱至一侧榻上,外头早有宫人候着进来,将龙床上的东西换下。
思昀有些不忍去看璇玑下身的一片殷红之色,只眼泪“啪啪”地掉下来,她也不敢哭出声来,咬着牙,拼命地隐忍着。少煊的眼底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大掌包裹着她冰凉的小手,他恨不得将她身上所受的痛苦全都转移到他的身上来!
将亵衣也脱了下来,思昀突然惊愕地大呼了一声:“皇…皇上!”少煊一惊,眸光随之瞧去,竟见她的大腿内侧,被刺了好几个极深的伤口,殷红色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他的心头猛地一震,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扯过一侧的薄衾盖住璇玑的身躯,大叫着:“苏贺,去请夏大人!”圈着她的双手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她身上究竟有多少伤…
璇儿,璇儿,他真该死,居然到了现在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