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老病,也撑不了几天了,我……”端木莲生怔怔忡忡的看着帐蓬一角挂碰上的银铃,“心灰意冷,了了这两桩事,以后就浪迹江湖,随波逐流,这南军,就让她烟消云散了吧。”

“大帅!”何标有点急了,“您怎么能这样?!啥叫心灰意冷?大家伙都指着大帅……”

端木莲生抬手止住何标,“退下吧,南周太子要割五城,你们也可以议议,想要也可以,只不过要好好想清楚,守土不易,南周虽然没了厉将军,可毕竟立国已过百年,积蕴深厚,还有梁,若是王相当政,还有李思清,那就更不容小视,都要想清楚了。”

“大帅!这个……”何标眉头抬的整条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退!”端木莲生不容何标说完,沉声吐了一个字,何标满肚子的话只好全憋进去,一步没敢耽误出了帅帐。

“怎么样?探到话没有?”转过两只帐蓬,刘全等几个窜出来,围住何标,七八只眼睛全放着光,屏气问道。

“探个屁!”何标一肚子闷气,将端木莲生的话说了,“……折子都写成那样了,大帅居然没有要造反的意思!这叫什么事?”

“你看你又傻了吧!”刘全一双老鼠眼亮的出奇,“我就说你,不读书就是不行!”

“咦!你读书了!那你怎么不去问?”何标跟刘全属于不说话难受,一说话必呛的。

“哪家皇帝造反前说自己要造反,想造反的?凡这么说的,统统成不了事!”刘全气派之极的一挥手,“这事就得口非心是!心里再想,嘴上指定要说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黄袍加身也不能想,到最后,那都是没办法中的没办法,那都是为了大家伙儿才勉为其难,总而言之,都是大家逼的、老天逼的,绝对不是他自己想的!明白不?”

“大帅不是那样的人!”何标喷了刘全一脸唾沫星子。

“这跟大帅是啥人没关系!要当皇帝,要开国,要成大事,就得这样!这是历史证明了的!”刘全抹了把脸,决定暂时不跟何标计较这一脸唾沫,来日方长,改明儿找机会喷他两脸!

“刘将军这话有道理!”几个脑袋挤在一起,一起点头。

京城那条胡同那间小院,邹嬷嬷一觉醒来,发现屋里多了个千娇百媚,好看的能让人看直眼的‘护卫’,这一上午,目光就没离开过雲娘,她说她是老太爷派过来的,姑娘也这么说,可她又没老糊涂,老太爷多仔细的人,打发人过来护卫能打发这样的?长成这样,这是过来保护姑娘呢,还是给姑娘招事呢?

雲娘本来就不自在,被邹嬷嬷左一眼右一眼盯的更是浑身长了刺儿一般。

忙过午时,邹嬷嬷去寺里烧香还愿,雲娘看着歪在床上,看样子要跟儿子一起睡一会儿的李思浅,忍不住开口道:“夫人也不问问二爷好不好。”

“你知道吗?”李思浅侧着身,看也没看雲娘,一边理着儿子的小衣服,一边慢不经心的答了句,雲娘被噎的几乎要伸脖子,其实是她想多了,李思浅这句,真是个问句,而不是讥讽的反问句。

“怎么不说话了?”李思浅抬头看了眼雲娘,雲娘脸上的紫涨还没褪尽,李思浅一根眉毛飞快的抬起落下,嘴角露出丝笑意,“你叫雲娘,姓云?”

“我没有姓。”雲娘闷气的看着李思浅,她那根眉毛抬起落下的样子,真象二爷。

“没有姓?”李思浅看起来很惊讶,微微欠身,示意雲娘递了个靠枕过来垫好,“哥儿要睡好一会儿,闲着也是闲着,说说话儿吧,先说说你的身世,你想知道什么,也可以问我。”

雲娘看着李思浅,紧紧抿着嘴沉默片刻,竟真的说起了自己的身世,“我从记事起就在王府了,四岁上头被挑去练功,不在府里,在另一个地方,我们叫营地,除了练功,也学别的,琴棋书画的也学,十六岁算是出师,从营地里出来,回到王府当差,一直到现在。”

“十六岁?你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你比莲生还大好几岁呢?”李思浅看起来很惊讶,雲娘脸上登时红红的有了恼意,“我不比二爷大!我从营地出来时,二爷已经到南军好几年了!”

第380章 劝归

李思浅笑意更浓,只说不比二爷大,可没敢说比二爷小,那就应该同岁,她在莲生十六岁那年出的营地,那也应该是那一年见的莲生。

“我头一回见莲生的时候,好象是六岁,我年纪小,忘了干净,倒是莲生记的清楚,后来把当时我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连我穿了什么衣服、戴了什么首饰都说的一清二楚,我才想起了一些。”李思浅仿佛真就是和雲娘随便说闲话。

雲娘意外的看着李思浅,“夫人六岁的时候就认识二爷了?”

“是啊,后来他去了南边,好些年不见,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其实我和小时候变化很大,小时候胖胖的,脸圆成这样,二哥总叫我团子,也亏得莲生能认出来。”李思浅巧笑晏晏,雲娘神情怔忡。

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因为二爷记的牢,记得牢是因为……那时候二爷心里就有她了吗?

“你回到王府,头一份差使是什么?都说头一份差使最要紧,做得好以后就能顺顺当当,做的不好,以后多数会坎坷。”李思浅眉眼里都是微笑,看着雲娘继续闲话。

“头一份差使……”雲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满脸的怅然,头一份差使是侍候二爷,王爷让她把身子交给二爷,把性命也交给二爷,她把心交出去了,这头一趟差使,她做的不好,以后果然一直坎坷。

“你从南周千里迢迢来找我,有什么打算?”李思浅看了一会儿,缓声打断了雲娘的魂游。

雲娘一个愣神,“没什么……”

“你来找我,必定有所图,我看你也是个爽利人,我如今这样,也不耐烦和人打哑谜儿,你要说就说,要是不愿意说,你就回去吧。”

“夫人就不担心我对你和孩子不利?”李思浅这话很不客气,雲娘不禁生了几分恼怒和尴尬。

“你不会,”李思浅语气笃定之极,“你也看到了,我不是毫无自保之力,再说,你对莲生这一片心,怎么会伤了我?伤了他?又伤了你自己?”

雲娘脸色微白,“夫人既这么说,我……不过想当面跟夫人说一声,雲娘愿终身侍候夫人和二爷,求夫人容纳一二。”

李思浅一丝儿意外也没有,干脆之极的摇头,“第一,我是已死之人,不打算、也不能再回莲生身边,这孩子也是,你要是愿意终身侍候我,我很愿意,可你是要终身侍候莲生,跟我说没用,你得去求他;第二,若万一中的万一,我竟能跟莲生又活在一处,我和莲生之间,谁也容不下,你不行,任何人都不行。所以,你求我无用。”

“你?”雲娘目瞪口呆,这个回答就跟她和李思浅的会面一样,完全不在她的想象范围内!

“你在南周做谍报,要的是门开八方,广纳消息,必定不是大门不出的良家妇,爱慕你的男子必定不少吧?”

雲娘机械的点了点头。

“这中间必定有不少真心实意爱慕你,想纳你回家,甚至愿意娶你进门的,这些真情实意,难道没打动过你?”

雲娘厌恶的皱起了眉头,“一厢情愿而已,有什么好打动的!”

“没打动你,倒招了你的厌恶?那些真情实意与你其实是令人厌烦甚至厌恶的纠缠?”李思浅紧盯了一句,雲娘正要点头,心里突的一跳,直直的看着李思浅,这点却没往下点。

李思浅看着她微笑,“你十六岁就侍候在莲生身边了吧?他若想纳你,早就纳了,他是男人,位高权重,你今天竟然找到我这里,求了这样的事,这份心思也算用足了,可……”李思浅拖长了声音,“莲生会怎么看?将心比心,你既然厌恶别人的纠缠,自己又何苦年复一年这么纠缠不休?何苦呢?”

“你?!”雲娘象被针扎了一样,又怒又羞。

“莲生不懂怜香惜玉,我也不会,何苦呢?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姑娘何不换位想想,若有人象你待莲生这样待你,你这颗金石能不能被他这精诚打动?若连你都不可能被打动,你又怎么敢奢望莲生?莲生心志有多坚硬,你难道不知道?何苦呢?”李思浅叹了口气。

雲娘脸色紫涨,好半天才哑声说出话来,“夫人……果然是二爷的夫人,字字如刀,我确实……何苦!我不为别的,就为了我自己这心!我这心……我……”雲娘说不下去了,李思浅怜悯的看着她,所爱非人,大抵如此。

“我这就走……”

“你不能走,”李思浅截断了雲娘的话,“等十天,等我能挪动了你再走,你不该过来,既然来了,就多等几天,在我能挪动前,你须得护卫我和孩子周全。”

雲娘垂着头,算是默应了。

太子狎妓在前,宋皇后杀人在后,没等这一波起来,太子大笔撒银结交御林军的证据又递到了官家案头。

官家看着厚厚一叠证据,神情淡漠,这些,他早就想到,也早就听说了,这证据收集的这么齐全,直是难为他们了。

“宣王相和黄相觐见。”官家出了半天神,咳了几声吩咐道。

顾太监知道发动的时候到了,无声的暗叹了口气,也不叫小内侍,答应出来,亲自跑去宣王相公和黄相公去了。

宋皇后宫里,俞相公夫人杜氏正苍白着一张脸,紧挨宋皇后坐着,低低的传达着丈夫让她亲口转给宋娘娘的几句话。

“……说是也就今天明天了,相公让妾告诉娘娘,无论如何,这废立的诏书不能出去,只要诏书还没发出来,不管宫里还有京城出了什么事,太子还是太子,还是今日之太子,异日之官家,相公让妾跟娘娘说,娘娘一定要掌控得住宫内,若能拿捏住四爷,那就更好了,还有,相公说,得跟娘娘说清楚,诏书若是出去了,大家都只有一个死字,王相公手段狠毒,最讲究斩草除根……请娘娘三思……”

杜夫人不过寻常妇人,俞相公所谋大事,她从来不闻不问,这一翻话传下来,重复杂乱,透着控制不住的恐惧。

第381章 发动

宋皇后一张脸青白,她做了几十年皇后,前一半跌宕起伏、危机不断的时候有婆婆乔太后,她要做的就是紧跟乔太后,好好听话。等乔太后没了,天下已经稳稳的,她两只眼睛全盯在林贵妃身上,一直后来,林贵妃、林相,还有二皇子突然一下子没了,她觉得天下太平,万事无忧,倒是好好痛快了几年,直到宫里又冒出来一个四皇子!

“娘娘?”见宋皇后坐的笔直,铁青着一张脸眼珠都不转,杜夫人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没底了。她虽然不算精明,也只管贤惠不问外事,可到底是相公夫人,见识还是有一些的,照她心里的度量,这位宋皇后的本事跟自己也差不哪儿去。

“把太子妃叫过来吧,总归能商量商量。”杜夫人存了几分私心,得把女儿叫过来,太子又不在宫里,真有点什么事,娘娘手头那几个人指定只护着她自己。

“叫她有什么用?败事有余的东西!若不是她……”宋皇后一声尖叫,没叫完倒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位,是那东西她亲娘!她和太子还得指人家亲爹冲锋在前打天下呢!

“……你说的也是!”宋皇后这个弯转的太急,差点噎着自己。

“俞相公怎么说的?他往哪儿去了?太子呢?怎么能说废就废?太子之位绝不可动这可是太后的遗命,官家可是个大孝子!”宋皇后除了害怕,这会儿脑子完全一片空白,本能的找理由找借口,安慰自己,指责别人,顺便推卸责任。

杜夫人生了几分恼意,连咽了几口气道:“太子狎妓,这事娘娘也知道了,这本来不是大事,风流罪过,太子再怎么着也是男人,不过说他荒唐,谁知道也不知道谁多事,竟把那女伎绞死了,这就骇人听闻了,我们相公说,这是妄杀,这一杀,把朝廷上下的人心都杀怕了,谁能不怕呢?一个不如意,连罪名儿都不安一个,就派人上门绞死人家,谁还敢睡安生觉?”

宋皇后一张脸先是血红,接着又铁青,后来又煞白,她那会儿气昏头了……

“后头又听我们相公说,又有人拿了好些证据,说太子爷结交御林军和京营大小统领,说是足足撒了几十万两银子出去,这漫撒出去的几十万两银子,还有花到女伎身上的钱,都是从李家拿出来的,这事儿,太子妃跟娘娘说了不止一回!”杜夫人越说越不客气,她这会儿没那么害怕了,对自家‘遇人不淑’和对太子的不满就开始一波接一波的往上涌。

“你这是要指责我?”宋皇后尖叫,“你竟敢……”

侍立在旁边的心腹姜嬷嬷忍无可忍,“娘娘!得赶紧派人盯着勤政殿的动静!”

“那还不赶紧去!”宋皇后又是一声尖叫。

离禁中不远,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防卫森严。

倒座间里,太子缩在榻上,脸色苍白,时不时的抖一阵子。雷先生瘦的皮包骨,裹在靛青绸棉衣里,神情安然,偶尔瞄向太子的目光里充满厌恶。

“相……相公,不会有事吧?”虽说很怕这个残废,太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要看太子的命数了。”雷先生神情淡漠,看着眼前这位太子的蠢态,再想到就算这一趟功成,这位太子上位后可以想象的、无法无天的混帐,他真是意兴阑珊,真成功了,他非一把药把眼前这位毒成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瘫子不可!

“先……先生,相公真出城了?先生,这是谋反!是……谋反……”太子上下牙不停的打架。

“嗯,那又怎么了?”雷先生实在没力气,不然他真想一脚踹飞眼前这位。

“孤……是太子,谋反……孤……”太子感觉到了雷先生的杀气,更加语无伦次,确切的说,是根本说不成句了。

雷先生这回连正眼也懒得看他了,艰难的挪了挪,示意小厮给他盖上薄被,“我眯一会儿,一有消息立刻叫醒我。”他得抓紧时间休息,一旦发动了,不知道多少事要决断,这一场精血耗下来,说不定他就油尽灯干、一命呜呼了。

李思明和小高都是一身极不起眼的打扮,内里却穿着皮甲,在诸多护卫的簇拥下往京戍大营方向疾奔。

“老二!歇一歇,累的不行了!”小高勒住马,扬声招呼李思明。李思明勒停马,皱眉看着小高,小高已经跳下马,一个劲的冲李思明招手,示意他也下马喝口水歇歇。

“一大早出门我就看你不对劲,这才多大功夫,你都歇了三回了!”李思明跳下马,将缰绳扔给小厮,和小高站到棵树下,小厮、护卫围成一圈,距离正好,既听不到两人低声说话,又能一声招呼三两步冲上。

“我心情不好!”小高干脆的很,“头前错看了大帅,如今……”李思明斜着他,小高斜回去,“心情不好!”

“有话直说!有屁赶紧放!有事呢!”李思明瞪了他一眼。

“放就放!大帅那折子写的好!这不光是大帅的事,浅妹子是我妹子,也是你妹子,对不对?咱们凭什么袖手?”

“不是圈禁了瑞宁,还有韩征,也处理了。”李思明这话说的闷声闷气,半点痛快的意思也没有。

“拉倒吧!你就别自欺欺人了!我就是觉得大帅那折子写得好!咱也不多求,你做错了,生了歹心,害了人命,好歹说一句‘我错了’吧?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就不臣,这话可是你大哥教过咱们的,他不君,咱这臣……没意思!”小高抱拳胸前,仰望着树叶,一脸的不高兴。

“你想干什么?”李思明太了解小高了。

“也不想干什么,能干什么?我就是觉得吧,”小高左右甩头四下看,“你看,他是铁死了心不认错了,当然当然,君上么,他从来不错,要错都是咱们错,你说他是君上,他死不认错,怎么办?大帅上那折子,那话也不客气,看样子非要讨个说法不可,你说怎么办?”

“南边……有人找你了?给你出什么主意了?要你干什么?”李思明上上下下的打量小高。

“是有人找我,不过不是大帅,”小高坦白干脆,“是广川王府的幕僚头儿,姓袁,人家找我没说别的,就是希望我看在浅妹子的面上,给替大帅回旋多少就回旋多少,广川王府说来也可怜,从前也是大族,如今就剩大帅这点骨血,还是个外姓的外甥,这事没什么不能答应的,我就应了。”

“你能回旋?还跟你说什么了?”李思明看着他,广川王府的幕僚头儿,照理说肯定是个厉害角儿,可找到小高……嗯,要么另有所图,要么……就是拿这傻小子当枪使!

“就是不能,也得应了!别的没说什么,我倒跟他讨主意来着,他说他也没办法,他劝不了大帅,也帮不了大帅,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看能不能和一把稀泥,反正官家也差不多了,好歹熬过去,别让大帅一冲动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就行了。”小高摊着手,李思明看他那神色,知道他一句没瞒,这眉头就皱紧了。

“我想了这几天了,还真琢磨出点想头,”小高拉着李思明,俯耳嘀咕道:“你说,那位,要是一口气上不来,气死了,大帅能解气不?”

一句话噎的李思明直伸脖子,“你这离十恶不赦差多远?”

“你难道不想?”小高抱着拳,得瑟着一条腿,斜着李思明。

“这事你跟别人说过没有?”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事?能跟别人提?也就你我能说说!”小高鄙夷了李思明一回,“怎么样?也就是……拖一拖……”小高拖长声音。

“没想到你也有长进的时候,这小手段可瞒不过人,不过……”李思明捻着刚留起来两撇小胡子,“太子那几十万两银子肯定不能白撒,总得有点用处,咱们得赶紧赶过去,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先找谁后找谁很有讲究,赶紧走吧!”

“你有主意了?我就知道!我跟你说,前儿我特意去太医院问过,太医院咱有的是人,说他!”小高往天上一指,“没几口气了,他不是总拿天下人当傻子看么,京卫大营反了!该他傻了吧!就这一件事,不气死他也差不多了!”小高兴奋的两眼放光。

“看看你这样子,出息呢?赶紧上马!”李思明脸色不怎么好,这事的分寸不好拿捏,一个不好,万一真反转过来……也没什么,太子那边不管谁在京卫大营,到时候实在不行就一刀砍翻了他!

李思明眯眼错牙,瞄了瞄护卫队伍中几个神情恬淡的护卫,有这几个人在,要砍翻个把人还是容易的。

也不知道阿浅现在怎么样了,官家死后,阿浅这案子好翻,可这死而复生……大帅待阿浅是一片真心,阿浅活着这事,得找个机会、找个妥当人给大帅递个话儿。

第382章 痛是什么滋味

池州城外,连绵十几里的军营中间,那间和别的帐蓬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帅帐里,端木莲生突然从床上弹起来,满头大汗。

他又梦到那场大火了,又梦到雄雄的火苗里,浅浅冲他扬着手,拼命挣扎着,嘴张着,象是无声的惨叫,脸上的绝望让他……端木莲生弯着上身,拳头抵在胸口,用力咳了几声,那绝望让他的心痛的几乎无法忍受。

透过几口气,端木莲生从床上挪下来,摸到暖窠,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退回床上坐下,手依旧用力按着心口,看着案上的烛光,愣愣的出神。

这一阵子,他总是梦到她,梦到她在火里挣扎,她是在提醒他么?时时提醒他?端木莲生痛苦的闭了闭眼,哪里还要提醒呢?她早就刻在他的身体里、生命里,刻在他每丝肉、每一滴血里!

那场火,烧死了她,如今正时时刻刻不停的烧灼着他!

端木莲生直直躺下,大睁着眼睛,他的心被梦中浅浅脸上的绝望烧灼着,痛的无法再睡。端木莲生又咳了几声,坐起来,随手抓了件斗蓬披了,掀开帐蓬帘子出来。

营地里很安静,不远处的池州城上亮着几盏有气无力的红灯笼,端木莲生背着手,沿着帐蓬间漫无目的往前走。

黑山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却不敢跟的太近,爷这夜不能眠的毛病儿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严重了,最近十天里,这是第六回了,半夜里满营中乱走。黑山看着端木莲生的背影,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难过,爷瘦了很多,这么看过去,怎么背都弯了似的?这样子,越看越象个老人。

何标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捅了捅黑山,黑山忙抹了把脸,把难过和眼泪抹回去,这才看向何标,何标一身戎装,“今儿我轮值巡营。”解释了这一句,何标冲前面苍凉的背景努了努嘴,“刘全说,昨天也?”

“嗯。”

“大帅可瘦的厉害,这样下去可不行,还是得想办法劝大帅请个大夫诊诊……”何标话没说完,黑山的眼风就横过来,何标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请大夫的话,谁也不敢当大帅的面提,还在永安城的时候,没营地,大帅就在城墙上转悠,他心疼大帅,又嘴快心眼少,隔天就和大帅说得请个大夫给他瞧瞧,大帅当时就翻了脸,打了他十军棍,虽说黑山给他放了水,可那之后,这事就成了忌讳,没人敢再提请大夫的事。

“这忌病讳医可不象咱们大帅的风格。”何标背着手,拧着眉。黑山没答他的话。

“真是因为夫人?”何标行伍之人,心里闷不住话,第三句就直夺主旨。

黑山又横了他一眼,还是没答话。

“我觉得不是,女人!”何标撇着嘴,他有一妻四妾,“咱们大帅这样的,能为个女人熬成这样?这不可能!当年那个……是叫小小?啧!多好看!又有才,大帅那时候多宠她,可一趟仗打回来,大帅竟把她忘了个精光!这事我在场!就站在大帅边上,那小小扑过来,大帅当时就怔了,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我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大帅才想起来她叫什么名字,听说那小小出家了?”

“你要是还想活着,这舌头还想要,就赶紧闭嘴!要是让爷听到,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黑山忍不住警告他。何标干笑几声,声音压低,“真是为了夫人?夫人到底什么样儿?”

“跟爷一个样。”黑山总算答了句,何标嘴巴张了个0,“啥?跟爷一样?男的?”黑山脚底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何标,他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漫无目的却走的很快的端木莲生没听到后面的声音,确切的说,他没听到任何声音,耳朵不停的响着的,是浅浅的声音:‘你真好看!你要好好活着……’‘我喜欢看你啊’‘你说过的,一辈子不能欺负我’‘莲生,我好喜欢你啊’‘莲生……莲生……’

端木莲生跟着这声音不停的走,都说人生有魂魄,人死了魂魄还在,是浅浅在跟他说话吗?浅浅就在他身边吗?端木莲生原地转了个圈,在哪里呢?浅浅,你出来,别怕……

“莲生,我害怕……”端木莲生心里一阵绞痛,脚下一软,一头撞到帐蓬上,往后一个趔趄,黑山疾奔过来扶住,何标几个跳跃也急忙跟上。端木莲生用力推开黑山,声音嘶哑,“滚!”

黑山推着何标退后半步,端木莲生踉跄几步,绕过帐蓬,往前疾走。

“大帅这病,好象重了。”何标一脸担忧。

“没事,白天就好了。”黑山一颗心沉在冰水里,脸上却不动声色。

“唉!”何标叹了口气,“大帅这么大的功劳,那昏君不想着怎么赏,还把夫人害死了,娘的!反了算了!”

端木莲生一直走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几缕明媚的朝阳穿云破雾,照在端木莲生脸上,端木莲生迎着朝阳,呆呆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辨认了方向,直奔帅帐回去。

黑山舒了口气,太阳一出来,爷就正常了。

“京城有信儿没有?”端木莲生走了半夜,衣服都被露水浸湿了半截,回到帅帐,一边由着几个小厮侍候着换衣服、洗漱,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

“刚拿到几封。”黑山忙将刚刚拿到的锦袋递上去。

端木莲生一目十行看了信,挑出其中一封又看了一遍,吩咐道:“去和孙先生说,让他写一份折子,官家病重,精神不济,神思昏沉不清,请他让位给太子。”

“……是!”黑山愕然而应,赶紧出帐去寻孙先生传话,端木莲生又翻了一遍那几封信,这才扔化纸盆里烧了,吩咐请众将议事。

京城乱相已经起来了,他也要动动手了,一来不能让京城那些拿浅浅做了牺牲的大佬们太舒服顺畅了,二来,也要把跟他九死一生一路拼杀至今的同袍们稳稳妥妥的安置好了。

第383章 君贤臣才忠

众将到的很快,专职写折子的孙先生写折子一向很快,这一次却吭哧吭哧卡壳了。黑山领的令是赶紧写好拿过去,一迭连声的催,这一催,孙先生卡的更厉害了!

“我得先请了大帅示下,从没写过这样的折子。”孙先生抹了把额头的汗,写折子的终极要义是讨好皇上,然后是办成自己的事,如今这折子……让皇子让位给太子,这简直是谋反……怎么讨好?

黑山努了努嘴,“请个示下也好,小心说话,大帅心情不好。”

孙先生又抹了把汗,这会儿大帅心情不好不是大事了,大帅是不是要谋反才是大事呢!

帅帐门口已经站了十几个将领,见黑山引着孙先生进帐,一个个板着脸若无其事,脚底下却都往帅帐旁边凑,支愣着耳朵都想听个一句半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