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官家身边的内侍都是人精,瞄着官家和瑞宁公主的神情,悄悄闪开通道,将乔娇娇放到了官家和瑞宁公主面前。
“舅舅!陛下!我快要死了,我活不成了,我不想死!”乔娇娇扑到官家面前,腿一软跪在地上,以头跄地,放声大哭。
花厅里,林老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牙错的咯咯作响,她一时疏忽,竟让她闹了这么一出,她想做什么?林老夫人一颗心提在半空,目光从乔娇娇身上移到官家身上,越过官家,又看到紧跟在官家身后的太子和太子身后、露出半张脸的儿子郑栩。
“我活……活……噢嚎嚎嚎嚎……”乔娇娇扑在官家脚前,满腔的委屈如决了堤的黄河水一般狂涌而出,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上不来气一头闷死,那话更是说不出来了。
“你是娇娇?这是娇娇?怎么瘦成这样?病了?到底怎么回事?”乔娇娇嚎啕痛哭,听到官家的话,却还能摇头。
“怎么回事?”官家回头看向郑栩,神情不善,语气更加不好。
郑栩一颗心猛跳了好几跳,中间又漏了几拍,急忙躬身小心回道:“禀陛下,臣妻身体康健。”
“既康健,怎么瘦成这样?”官家目光移回到乔娇娇身上,上下打量着她,这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能哭成这样?这妮子虽说蠢笨,却是个要强的,在这之前,他好象就没看到过她哭!
“说话!”郑栩迟迟疑疑不知道怎么答才好,官家突然一声怒呵,郑栩吓的一个趔趄,急忙一个长揖脱口答道:“陛下,是她悍妒,不遵家母教导……”
“悍妒?怎么个妒法?你好好说给我听听。”官家斜着郑栩,目光里冷意闪现,悍妒能把自己妒的骨瘦如柴?
“臣有个小妾怀了身孕,她一个劲儿的闹……”郑栩被官家看的后背发凉、浑身冷汗,脑子里更是糊涂一片,平时的机灵劲儿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
“小妾怀了身孕?”官家上下打量着郑栩,“你是承重孙,朕要是没记错的话,你这孝期满了不到半年吧?就有了小妾?小妾就有了身孕?”
“臣是独子,子嗣是大事,乔氏无出,臣这才……”郑栩更加紧张。
“乔氏无出?”官家声音高了不少,乔娇娇突然弹直上身,指着郑栩怒目而斥:“你欺负人!你一回也没碰过我!你说我是猪,你说你不能跟一头猪过日子,你欺负人!”
乔娇娇骂声凄厉高亢,几乎传进了园子里每一个人的耳朵,林老夫人身子歪了歪,忙伸手扶住几案,栩儿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嘱咐过他多少回,不能在她面前多说一个字,这是个只会惹祸的蠢妇!
“这话是你说的?”官家的语调淡淡,听不出情绪,郑栩心慌的没有半分主张,没敢答官家的话,下意识的看向太子,官家眼眶骤缩又松开,目光移到正好整以暇看热闹的太子身上,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噢?”太子一个愣神,看了郑栩一眼才答道:“郑乔氏冲撞了圣驾……”
第271章 郑氏的新规矩
“朕不是问你这个!”官家眼里闪过怒意和不耐,眼睛不由自主眯了眯。
“乔氏自幼暴躁不讲理,没想到出嫁后脾气还是不改……”太子被官家眼里的怒意闪的心神恍惚,刚要退缩,一眼瞥见旁边长身而立的大皇子,立即挺起胸膛,语气昂然恼怒,却透着不易觉察的犹疑惶恐。
官家的眼睛又眯了起来,郑栩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把额角,乔娇娇的哭声骤停,愣呵呵的看着太子,一脸的不敢置信。不远处的林老夫人舒了口气,有太子这句话定调,这场事就是乔娇娇自己作死!
宋太妃紧张的抓住李思浅的手,李思浅轻轻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官家如此不拘小节驾临已经死去的二皇子和林贵妃的外家宁海侯府,这明摆着是在怀念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官家和乔太后母子情深,太子真是蠢的可以!
“郑颉生了六个儿子,到你这一辈……你有几个堂弟?”官家打断了太子的话,却是转头问向郑栩。
“回陛下,十六个。”
“噢!”官家拖长声音,一脸讥讽,“你们郑家这子嗣果然是大事!我记得郑颉临死前被郑氏祖宗责罚,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不重长幼,不辨嫡庶。”郑栩喉结连连滚动,心底涌起股浓浓的不安。
“要不你们郑家祖宗显灵责罚,这郑国公也轮不着你来当。”官家语气轻淡极了,郑栩却听的心惊肉跳。
“长幼!嫡庶!长幼!嫡庶!”官家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将长幼嫡庶四个字连念了好几遍。
太子斜着乔娇娇,神情极其不爽,听到了官家的念叨,也没往心里去。
大皇子面无表情,只是过于面无表情了,倒显的有些不自然。
这两句话不能细想,到底是长幼呢,还是嫡庶呢?
“你们郑氏祖宗既然如何注重长幼嫡庶,身为郑家宗子,这规矩礼法更不能错了半分,”官家的话说的慢吞吞透着冷意,“孝一道最讲究个顺字,你身为郑氏宗子,自然要顺从祖宗心意,朕以为,这郑家宗子、还有这爵位,当非郑氏原配嫡子不得承继,这才算合了你们郑氏祖先的意思,你说是不是?”
郑栩愣愣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远处的林老夫人差点晕过去,非原配嫡子,那岂不是说只有那个蠢妇的子嗣才能承继郑家?那个蠢妇!她的血脉只会污了她的子孙!
官家那句‘你说是不是’不是问郑栩,而是冲着大皇子说的,大皇子怜悯的看着乔娇娇回道:“这事郑家有失厚道,若是嫌弃乔家女,当初就不该结亲,既娶了乔家女回来,就该宽厚待之,乔氏枯瘦至此,实在可怜。”
“嗯。”官家微微转头斜着郑栩,一脸晒笑,“岂只不厚道,这等用心简直可诛!”
郑栩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急忙将求援的目光投向太子,官家脸上的冷冽更浓,重重‘哼’了一声,转回头,牵着瑞宁公主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乔娇娇面前,稍稍欠身仔细看了看她问道:“你要朕怎么救你?”
“我!”乔娇娇脸上涕泪纵横,仰头看着官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只想着让人知道她不是悍妒,她是受到了绝大的虐待,可往后到底要怎么办,她还真没认真想过。
“唉!这是个傻孩子。”官家直起身子,看着瑞宁公主轻轻感慨了一句,瑞宁公主同情的看着乔娇娇,虽说从前她极其厌恶她,可看到她如今这样,竟生出满腹的兔死狐悲之意。
“阿爹,我陪您一辈子,不嫁人!”瑞宁公主往官家身边靠了靠,低低道,官家另一只手抬起拍了拍她,又看着乔娇娇道:“你虽是郑家妇,可也不必拘于郑家,要不,你还回乔府居住可好?”
乔娇娇拼命点头,能重回乔家,能重新回去,她做梦都想。
“回到乔家,你也是郑家妇,且收收脾气,往后清静宽和些,好好过日子,听到没有?”官家的交待温和如春风,乔娇娇眼眶一酸,眼泪又夺眶而出,一边哭一边不停的点头。
“乔氏虽居于乔家,可她还是你郑栩的发妻,是郑氏一族的宗妇,日常供奉不可简慢。”官家看着郑栩吩咐,郑栩一边躬身答应,一边偷眼瞄向太子,官家冷冷的盯着他,又扫了眼太子,慢吞吞加了句:“朕会有旨意给你,给乔氏,还有郑氏一族!”
不远处的林老夫人扶着高几,身子软的几乎站不住,郑氏非发妻嫡子不得承宗子位爵位,就算她退一万步,让这蠢妇生下嫡子……可如今乔氏回了娘家,她的儿子还哪来的发妻嫡子?
她拼了半辈子心力,几乎搭上了一切争来的这爵位、这宗子之位,又要眼睁睁落到别人手里了么?
宋太妃低低念了句佛,脸上露出笑容,李思浅捏了捏她的手,看着惶恐的郑栩和一脸事不关已的太子,心里生起股怪异之感,官家这样的精明人,怎么生出太子这样的蠢货?都说儿子随娘,这宋皇后得蠢成什么样儿?不过看宋后面相,倒是一脸的精明。
若太子真能即了位……李思浅想着端木莲生那些话,若真是那样,朝里就是一片乱相了,自己能预想得到,官家一定也能想得到,那大爷……
李思浅的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若是大爷能即位就好了。
被乔娇娇这一冲撞,官家的兴致象是也被冲撞没了,连杯茶也没喝,就牵着瑞宁公主出了宁海侯府回去了。
李思浅先送宋太妃在二门里上了车,看着车缓缓动了,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车子,车子刚转出宁海侯府巷子口,小厮红雨一路小跑从街旁茶坊里冲到李思浅车旁,隔着帘子禀报道:“太太,爷早朝领了训练禁卫营的差使,散了朝就奉命直接出城去了禁卫营,让小的留在这儿等太太出来禀一声,爷说这一趟得在禁卫营呆上五天才能回来。”
第272章 重药
李思浅微微一怔,禁卫营等同是官家的私人卫队,一向只听官家调遣,前儿官家带着大皇子和莲生去巡营,现在又让莲生去训练禁卫营,而且一住就是五天!
李思浅想着刚才那一幕,坐在晃动的车上出了一会儿神,示意红雨坐到车前横板上,将刚才的事低低说了一遍:“……可记下了?”
红雨急忙点头,李思浅微垂眼皮吩咐道:“说给二爷听,一句不能漏!”
“是!”红雨虽不是太明白,也知道这事重要,忙重重答应,李思浅歪头想了想挥手道:“没别的事了,你赶紧赶回去吧。”
红雨答应一声跳下车,上马往城外禁卫营驻地赶过去。
李思浅回到府里,在二门里下了车,没回正院,先去看望玉姐儿。
玉姐儿这两天消停了不少,可对李思浅的敌意却更重了。
李思浅看了今天的脉案和药方,又细问了松绿几句,笑看着玉姐儿道:“看脉案,这几天好多了,你且放宽心好好养着,有什么想吃的、要玩的没有?今天在宁海侯府有一碟糟货味道极好,我记得你爱吃糟货,就和林二娘子讨了些带回来,一会儿让松绿拿给你吃。”
“二叔呢?”玉姐儿盯着李思浅,没答她的关心和讨好,只直通通问了一句。
“你二叔去城外禁卫营公干去了,得四五天才能回来,好好将养,别让你二叔担心。”
玉姐儿死盯着李思浅没答话,这几天她一直这样,李思浅心里腻歪,压着性子又嘱咐了几句,站起来准备回去。
“是你害死了我阿娘!”玉姐儿突然声音细细的说了一句,李思浅后背一僵,慢慢转过身看着玉姐儿,玉姐儿直直的、挑衅的看着她。
“我一定会替我阿娘报仇,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杀了你!”玉姐儿咬着牙一字一句。
李思浅失笑,“你今年十四,照京城的规矩,女儿家十三岁就及笄可以嫁人了,你已经长大了。”
玉姐儿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瞪着李思浅的眼睛里恨不能喷出火来。
“你阿娘是谁害死的我不知道,不过,你阿爹是谁害死的,这件事我倒知道些,你要听吗?”
“我阿娘是你害死的!就是你!是你害死的!”玉姐儿尖叫。
“你二叔怜你自幼无父,有个母亲还不如没有,你十四了,他也当你还是个孩子,我看在你二叔的面子上,也怜你孤苦,怕伤了你的心,就把从前那些肮脏污秽事瞒住你,如今看来,我和你二叔都错了,怜你太过,反倒害了你了。”
玉姐儿紧咬着嘴唇,她说不过李思浅,越是这样,她心里这怒意恨意就越浓。
“你阿爹自幼身体孱弱,这你应该知道。”李思浅对玉姐儿那几乎喷薄而出的怒意视而不见,语调清淡直白。
“你阿娘嫁给你阿爹时,你阿爹的身体不比结婚前好,也不比结婚前差,可你阿娘想的多,日日担心你阿爹命不长久,一心要早点生出儿子好有个依靠,婚后一两个月不见动静,你阿娘就急了。”
玉姐儿愕然瞪着李思浅,从前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直白粗鄙的话,都说她出身商家,最没教养,果然!
“这个时候,你的林氏太婆对你阿娘伸出了援助之手,你林氏太婆给了你阿娘一个宜子方,世间流传的宜子方很多,可十有八九,这宜子方都是女子吃的,可你林氏太婆这张宜子方,却偏偏是给你阿爹吃的,这张宜子方一直收在你阿娘妆匣里,这方子上都是些滋阴温补的常见药材,只有一味药物奇怪,这一味药叫墓头珠,坟墓的墓,长在坟墓上的珠子,你阿娘拿到这方子,瞒着你阿爹,将药汁渗在你阿爹日常汤水里给他吃。”
玉姐儿直怔怔的看着李思浅。
“你太婆当年陪嫁过来的丫头中,有一个姓朱的,嫁了靖海王府家生子儿,做了管事娘子,那时正管着你阿爹那间小厨房,你阿娘喂你阿爹吃宜子汤前,朱婆子的大儿子惹下了人命官司,你林氏太婆立刻出手,不但将朱婆子大儿子的人命官司彻底抹了干净,还给了他铺子银钱,让他从靖海王府脱籍出去做生意,朱婆子受了你林氏太婆的大恩,也只好受她差遣,当时的朱婆子深受你阿爹信任,要做手脚很容易,朱婆子领了你林氏太婆的吩咐,将一味叫落魂草的东西悄悄加进了阿爹的汤水里,落魂草单吃也没什么,就象那墓头珠,虽说名字吓人,可若是单吃,也没什么,只是!”
李思浅顿了顿,目无表情的看着玉姐儿,“这两样却不能同吃,同吃就是剧毒,朱婆子加落魂草,你阿娘给你阿爹吃墓头珠,一共吃了四回,你阿爹就死了。”
“你胡说!你污蔑!太婆不会……阿娘不会!”呆了好半天,玉姐儿突然失态尖叫。
李思浅没理她,只转头看着丹桂交待道:“把那张宜子方、朱婆子画了押的口供,还有大爷当年的脉案,都拿来给大姐儿。”
“你污蔑!污蔑!太婆为什么要害阿爹?她为什么……”玉姐儿的狂叫戛然而止,她不是笨人,那个最疼她爱她宠她的林氏太婆为什么要害死她阿爹,那是明摆着的事,如今的靖海王府,就在林氏的子嗣手里了!
“阿娘不会……阿娘不会……”
“你阿娘就在城外庵里,你若想见她,我可以做主,这就送你过去见她,你可以当面问问她,问她当年知不知道那张宜子方不妥当,问她为什么要偷偷给你阿爹吃这宜子方?问她为什么不敢告诉你阿爹,问她你阿爹死后这十几年,她可曾心安过?问她死后可敢见你阿爹?至于你,能把你养成如今这样不知好歹不辩是非一味自大混帐狂妄无知,你的林氏太婆泉下有知,一定相当愉快,你总算没负了你林氏太婆的期望,成功的长成了一个丢人现眼的废物!”
李思浅语调清淡,话却极刻薄。
玉姐儿急急的抽气,眼看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晕过去,李思浅看着她,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姚氏。
第273章 地震
“我不相信!你胡说!胡说!”玉姐儿扑倒在榻上,松绿等人却一直瞄着李思浅,没人敢上前扶她。
“你若想去城外见你阿娘,打发松绿去跟乔嬷嬷说一声就行了。”李思浅不打算再理会她,交待了一句,转身就走。
玉姐儿呆呆的趴在榻上,只觉得刚才还温暖无比的屋里寒气彻骨。
“大娘子,我扶您起来喝杯茶润润吧。”松绿上前,想把一直一动不动趴在榻上的玉姐儿叫起来。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玉姐儿目光呆直,喃喃自语。
“大娘子,恕我多嘴,您今天确实过了,太太从嫁进来,事事把大娘子放到前头,大娘子对太太不客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太太也没计较过,可大娘子连杀人的话都说出来了,太太再好的性儿也……唉!”
松绿一边手脚利落的扶起玉姐儿,一边瞄着她的脸色劝告。
“她又不是为了我,她对我好是讨二叔的高兴,我又不是不知道。”玉姐儿眼泪一串串往下落。
“大娘子既知道这个理儿,那就该明白,大娘子跟太太没有天生的血脉情份,要有情份,也是你敬我让处出来的情份,可大娘子怎么还能说这样的话呢?您说是太太害了世子妃,太太为什么要害世子妃?别说太太害了世子妃,就算太太对世子妃有一丝半点的不恭敬,二爷能答应?二爷那样有大本事的明白人,太太能瞒得过他?您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
见玉姐儿比往常乖巧多了,松绿也敢往深里多说几句。
“她不喜欢我阿娘,我知道……我觉得出,我阿娘……”玉姐儿想着李思浅说的那些冰冷刺人的话,轻轻打了个寒噤,“你说,她说的是真的吗?我阿娘……真……那个宜子汤?”
“我跟着太太进靖海王府头一天,就认识朱嬷嬷了,因为她是先王妃身边的丫头,二爷很敬重她,我们也很敬重她,后来,就是林王妃死前没两天,听说她被二爷赐了酒,后来听说朱家满门都被二爷发落到了矿上,也就是那几天,世子妃的病一下子就重了,挪到了城外静养,还有林王妃……大娘子是聪明人。”
松绿垂下眼皮,不再往下说。只留下玉姐儿愣愣怔怔的象个木头人。
是啊,她早该想到了,太婆……林王妃那么年青、身体那样好,说没就没了,还有阿娘,还有好些人……都说二叔厉害,都说二叔惹不得……
玉姐儿觉得自己想通了很多事,又觉得有无数疑惑谜团堵在胸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阿娘……
阿爹……
李思浅回到正院,带着几分郁气,沉着脸坐到炕上。
“太太今天莽撞了。”丹桂给她倒了碗红枣汤递上来,“大姐儿的脾气性子,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样的,哪知道太太对她的好?太太就这么把什么话都对她说开了,等二爷回来,我看二爷指定不赞成太太这么做!”
“嗯,”李思浅似是而非应了一声,停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没打算理她,可她今天这话说的太过,一味瞒着她也不是办法,我一向不赞成这种说是为了你好,连问都不问就隐瞒一切的做法,她是个聪明人,什么她阿娘生病需要送到城外静养这话瞒不过她,那是她阿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关进城外尼庵,换了谁都得思量原因,都得想方设法找个幕后黑手出来,这个家里,我自然是最合适当黑手的人了!我不想当这个‘黑手’,也不想被人时时盘算着怎么杀死。”
李思浅眉宇间很是疲倦,“莲生回来,我和他解释,他能理解最好,若不能……”李思浅没再往下说,虽说莲生不是那种拘泥不化之人,可事关玉姐儿,谁知道他会怎么样呢?
端木莲生宿在城外不回,李思浅坐着软兜巡了一遍府里各处,回到上房就洗漱上了床,就着床头一盏小灯,捧着本前朝传记慢慢细看。
一直看到人定时分,李思浅才觉得困倦了,放下书刚要躺下,只觉得床突然摇了摇,没等李思浅反应过来,床头的那盏琉璃灯‘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火头沾上灯油,眼看就要烧起来,金橙动作极快的拿了只靠垫猛压上去,火是压熄了,可放着琉璃灯的那只高几‘匡当’一声摔在地上。
李思浅从床上滚上来尖声急叫:“快出去!这是地震!地震了!快出去!到院子里,到空地上!”
金橙吓的抱着沾满灯油的垫子就往外奔,丹桂一把扯住李思浅把她往外推,金橙跑了两步,猛一下顿住脚步,见丹桂拽着李思浅从她身边越过,一把丢了垫子,顺手抄起件厚斗蓬,紧跟后面奔出了屋。
院子里已经站了几个婆子,见李思浅出来,忙围上前,李思浅接过金橙披上来的斗蓬裹住,急急的吩咐道:“这院子太狭小,赶紧出去!到园子里,哪儿阔朗去哪儿呆着,你们几个把人都喊起来!也许后头还有大震!各处看一看,有没有震坏的地方!还有,丹桂走一趟,赶紧去大姐儿院里看看!”
李思浅一迭连声的吩咐虽细碎却还算有条理,几个婆子和丹桂一齐往外奔,李思浅带着金橙等人,也一路紧走往园子那些阔朗安全的地方去。
还没出院门,又一阵晃动,这次的晃动明显比前两次剧烈的多,李思浅竟被晃的头晕目眩,脚一软差点扑倒在地,金橙一声尖叫扑到李思浅身上,两人面前不远处,结实的院门轰然倒地,围在李思浅身边的小丫头尖叫着四下逃窜。
李思浅也吓呆了,要是她们再上前几步,这倒下的院门就得砸在她们身上!
“赶紧走!赶紧去园子里!大家别聚在一起,去找阔朗安全的地方,离房子、离墙、离树都要远远的!”李思浅扶着金橙的手,一边深一脚浅一脚越过青石砖瓦往外走,一边高声吩咐众人。
第274章 震
相传京城是风水宝地,承平已久,别说地震,平日里就连个干旱雨涝都几乎没有过,这一场地震,不光端木府上乱了手脚,整个京城都惊恐成一团。
李思浅被丹桂等人簇拥着冲进园子空旷之处,还没站稳,就急急打发人往李府问询,阿娘一向歇的早,若是睡沉了……她心里急的油煎一般。
遣去李府的人没能赶回来,李府的管事先到了,问了句李思浅平安就急忙忙赶回去报信了,李思浅听说家中诸人皆平安,长长松了口气,又想起了莲生,莲生在城外禁卫营,莲生不会有事的,他睡觉警醒得很,身边几个小厮又一向谨慎。
想是这么想,可李思浅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不能安生,城里肯定已经乱成一团,城外的情形也不见得好,禁卫营这会儿肯定不许任何人靠近了。
其实她都是多担心,自己都没事,莲生怎么会有事呢?
城外禁卫营,头一阵晃动,端木莲生就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屋外。
京城从未地震过,可在南边却不是太稀有的事,他在南边军中这些年就经历过两三回,一感觉到晃动,他就知道地震了。
“是地震!把人都叫醒,去演武场集合!京城必定乱了。”端木莲生冲出屋,一边接过白水递上的衣服往身上穿,一边吩咐道。
黑山等小厮护卫都是跟了端木莲生好些年的,镇静自若,黑山应诺了声,奔出去将端木莲生的话传给禁卫统领。
端木莲生衣服穿了一半,脚下传来一阵猛烈的晃动,晃的他差点跌倒,周围并不怎么结实的营地房屋如同玩具般轰然倒塌,烟尘四起,呛的人睁不开眼,几乎不能呼吸。
“是大震!快躲!”端木莲生一声惊叫,喊声未落,人却呆住了。
禁卫营离京城不过十来里路,这里大震,那京城肯定是一样的大震,浅浅!
自己不在家,她肯定歇得早,她夜里从来不让人在屋里值夜,万一……
端木莲生想到这里,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如同火浇油煎一般,家里的房子能撑得住刚才的地动吗?浅浅怎么样了?她会不会……
端木莲生不敢往下想,可那些令人无比恐惧的念头如同无孔不入的寒风,只吹往他心底!
浅浅!
“回京城!”端木莲生决断极快,低沉的吩咐一声,提气纵身,往马厩飞跃而去。
白水和青云四目相对,瞠目结舌,爷有公务在身,又赶上这样的祸事,不赶紧稳住禁卫营,怎么要回京城?
可瞠目归瞠目,两人却没耽误半分,一边跟在端木莲生后面往马厩赶,一边指挥红雨:“你留在这儿等黑山,告诉他爷赶回京城了。”
红雨答应一声,硬生生收住脚步,团团转着在原地等黑山。
端木莲生寻到自己的马,也顾不上安慰吓的一个劲的嘶鸣的马,跃上马背,策马往京城急奔。
浅浅她怎么样了?她不会有事,她一定吉人天相,浅浅不会有事!
狂奔中的端木莲生一句接一句念叨的出了声,浅浅不会有事的!
那一波大震之后,大地仿佛知道自己冲动了,重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