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鸣远闻言吃了一惊,脑中想了想,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这般说,当年观云庄庄主之争,顾长风他岂非胜算比顾长策还大?那最后,他又怎么会,怎么会......”

叶仁浩点点头,又慢慢的道:“当年庄主之争,内中到底有何隐情,外人不得而知。可顾长风绝对不容小觑。此次他去无双城,为的正是九月十五与秦宝镜的大婚。但他手中几乎握有观云庄一半以上的势力,若与无双城联合,即便此次无双城因中毒事件伤了元气,我们天鹰堡加上观云庄,依旧不敌。更何况,当年无双城建造之日,召集能工巧匠无数,城内遍布精巧机关,若无机关图,即便千军万马进去了,能出来的亦属少数。所以目前,我们能做的,也唯有继续等待更好的机会而已。”

叶鸣远未免有些挫败,气急败坏的道:“爹你每次都说要等,等,等。可这都等了二十年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秦宝镜和顾长风成了亲,生了娃,到时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您是不是还打算跟我的儿子说,还接着等下去吗?”

他这番言语只气得叶仁浩浑身战栗不止,颌下一把花白胡须更是抖个不停。他猛然起身站了起来,一掌拍向身旁几案。

红木几案应声而碎,案上摆放的白底青花瓷茶杯跌落到地上,哐当一声响,茶水四溢。

“混账。成大事者,必先静气。若是都像你这般浮躁,你爹我当年又怎能将你祖父传下来那般积弱的天鹰堡跻身于这中原三大势力之一?”

叶鸣远心中大是不服,张口还待要反驳,但叶仁浩已经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严厉的喝斥道:“给我回房去,好好的想想你今日错在哪里。未得我允许,不得离开房间半步。”

叶鸣远无奈,只好垂头丧气的离开。

是夜,月朗星稀。叶鸣远独处屋内,只烦躁的背着手不停的走来走去。

转眼又是月初,身上的剧毒眼看着又要发作。虽是这些日子以来每到毒药发作前期就会有人准时送来解药,但受制于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不死心,也曾偷偷的找过人来解毒。但如他当日所狂言,果真竟无一个大夫能说出他身中何毒。甚或有些平庸的大夫,都不能诊断出他中了毒,更遑论如何解毒了。

附骨之毒,日夜仰仗他人鼻息而活。若是有一日完不成他所交代的事情,那岂非......

想到第一次毒药发作起来的那种彻骨之痛,叶鸣远只觉背脊之处一股麻意迅速的蹿了出来,更是瞬间冷汗布满后背。

他烦躁的一脚踢了出去,正中窗前的那把圈椅,连脚尖的痛一时也顾不得了,满脑子只有那入骨的寒意。

忽然只听得毕剥一声响,静寂深夜中听来,未免让人惊心。

他心中一骇,急忙转过身来,原是桌上的蜡烛爆了个灯花。

心中刚刚一松,可桌上的烛火无风自动,阴影左右摇曳。

而后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原本紧闭的窗户被从外推开,有人影轻轻巧巧的闪了进来。

来人黑色劲装,面上一副青铜面具,半黑半白,映着屋外的惨白月光,尤为的让人心中发渗。

叶鸣远后退几步,后背正好抵在了圆桌上。

那黑衣人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开口道:“尊主吩咐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其声低沉,并无起伏,但听在叶鸣远耳中,却如同勾魂之音一般。

他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尽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那个,那个,我跟我爹说过了。可我爹,我爹他暂时不同意联合观云庄攻打无双城。”

说罢便将白日里他和叶安仁的对话完完整整的复述给了面前之人。

但黑衣人闻言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叶鸣远心中焦急,忙又道:“我,我已经尽力了。还请,还请尊使见赐解药。”

黑衣人不答,只是转身又从窗户中跳了出去。

叶鸣远心中一阵猛跳,几步奔了过去,扒着窗棂往外看。但只见那人如大鸟般,几个跳纵之间身影已经不见。

他无力的沿着墙壁跌落了下去,双手紧紧的抱着头,懊恼不已。看来这次的解药肯定是拿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个帖子,好感动。然后忽然就想双更了。。

堡主之死

凄凄冷月,漠漠黄沙。

白如墨背手站立于风中,静静的听着木烨的回报。

木烨面上的青铜面具已经取下,单手支地,单膝下跪,将叶鸣远所说的话一个字不漏的复述给了白如墨。而后,他垂首问道:“请尊主示下,叶鸣远这个月的解药,给,或不给?”

白如墨袖中右手两指慢捻,双眼略眯了一眯,忽然问道:“叶仁浩现年多大?”

木烨立即回禀:“回尊主。六十有三。”

“六十三,”白如墨忽然唇角微勾,笑的冷漠,“二十年了。他也活的够了。”

天鹰堡地处大漠,终年风沙侵蚀。一概屋宇以黄土厚砖铸就,虽是比不上洛安无双城的精巧机关,但胜在城墙敦实,更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故叶仁浩对此甚为放心。

但他毕竟是个谨慎的人,即便是晚间入睡时分,依旧保持警醒。

此刻,他虽已入睡,但忽然双目睁开,一手摸了枕头下的弯刀,再是一个鲤鱼打挺跃下了床,大喝一声:“谁?”

残月已隐,天光昏暗,正是破晓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他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有个人坐在桌旁,但他看不清楚那人的面貌。

心中暗惊,想堡内戒备如此森严,何以有个人进来了,而自己竟全然不知?

除非,是传说中那来去无踪的鬼魅。

握着弯刀的手抖了一抖,但立即便又沉稳如山。鬼神之说,无稽之谈,这世上又岂会真的有鬼?即便真的有了,凭着手中的这柄弯刀,也定然教他有来无回。

想到此,他心中安定不少。又高声的喝问了一声:“何人在此?报上名来。如此鬼鬼祟祟,传了出去,岂非叫江湖同道笑话?”

没有回答,那个人影也没有动。

叶仁浩也不敢动。敌在暗,他在明,此时谁先动,谁就失了先机。

蓦地一阵风起,卷着沙石拍在窗纸上,其声猎猎,于此静夜中听来,直教人从骨子里生了一股寒意出来。

屋中忽有一点火光起,原是那人晃动了火折。而后,桌上的那半截蜡烛也突兀的亮了起来。

突来的亮光让叶仁浩的双眼眯了眯。待得眼睛适应了光明,他只见红木桌旁正端坐了一人。

容颜清俊,气度不凡。只是一双眼睛却如冬夜天际之星,正冷冷的看着他。

正是白如墨无疑。

叶仁浩心中猛跳,双膝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二......,二弟。”

白如墨不言语,只是依旧冷冷的看着他。

叶仁浩右手猛然握紧,指尖深深的嵌入了掌心。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神智一清,他很快的重又打量了一番那人,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尊驾到底是谁?”

但心中依旧狐疑,容貌是他没错,但这年龄,这年龄。他若是还活着,也当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又岂会这般年轻?再者,他又怎么还会活着,当年,当年自己可是亲眼见他被火海所吞没。

白如墨听了他这句话,却是缓缓的笑了。但这笑在叶仁浩看来,更甚地狱修罗之笑。

“你可记得,二十年前曾经有个孩子叫过你叶伯伯?你可还曾记得,这个孩子,被你从后砍了一刀,血流如注?”

叶仁浩闻言一怔,脑中支离破碎的回忆连成一片,一个念头呼之而出。

“你,你......,”他不可置信的抖着手指指着他,“你是阿遂?”

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当日是他亲手砍下了那一刀。苍鹰刀下,何来生魂?

白如墨轻笑:“也许叶伯伯还在认为,在你的苍鹰刀下,当日的袁遂绝无生还的可能?”

看到叶仁浩青灰色的面容,他忽然又笑了,慢慢的道:“其实叶伯伯也大可以将我当做一个鬼魂。二十年前,我无方城数万生灵遭屠,满城血染的那日,袁遂就已经死了。而今活下来的无非是个行尸走肉。”

手撑着桌面,他缓缓的起身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着叶仁浩逼近了过来。

“叶伯伯,这二十年来,晚间入睡之时,你可睡的安稳?可曾梦到过当年你与我爹结义之时所说的话?患难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是否还梦到过,你觊觎我袁家的武学秘籍,事先对我爹下了迷药,再勾结他人灭我无方城全城?”

相似的容颜,说出来的话却是如同勾魂之音。叶仁浩脑中此时不断浮现的是当日结义之时的场景,以及无方城城破之日义弟仰天悲愤的声音。画面再一转,是当日他手执苍鹰刀,站在袁遂身后,看着他躺在血泊中不能动弹,一双眼睛却依然如同孤勇的狼,恶狠狠的盯着他。

明明只是个五岁的稚子,但那目光,却令他遍体生寒,终生难忘。

面对白如墨的逼近,叶仁浩步步后退,后背冷汗湿透衣襟。手中的弯刀刀尖也在微微颤抖。

但忽然,他右手一动,横刀于胸前,沉声的道:“既然二十年前那一刀未令你丧命,那今日,叶伯伯便再送你一程。”

他心中想的是,面前之人,是人也罢,是鬼也罢,但终归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武功再高终究有限。而自己五十多年的武功修为,再加上二十年前得追影刀法,武功更上一层楼,对付区区晚辈,应是绰绰有余。

主意已定,他不再迟疑,双手握刀,大喝一声,向着白如墨就直劈了过来。

他家传武功离魂刀法,大开大合,讲究勇猛,此时他这般使将出来,浑厚刀气到处,屋中蜡烛瞬间熄灭。

眼前一暗,他紧握刀柄,凝神看去,眼前已不见白如墨的身影。

刚刚那一刻,他只觉面前微风过处,如青烟一闪,转瞬人已不见。

身法之快,状如鬼魅。

叶仁浩急剧转身,果见白如墨正立于他身后。虽在黑暗之中,但他一双眸子依旧冷然如秋水,正淡漠的望着他。

叶仁浩不敢大意,反手苍鹰刀一削,招式虽古拙,但隐隐竟有风雷之声。

白如墨冷笑一声,身体虽在躲避他凌厉的刀法,口中却是在道:“当年你与我爹切磋武功,你离魂刀不及我袁家追影刀,由此妄生邪念,枉顾你与我爹多年结义之情,竟勾结外人图谋我无方城。叶仁浩,你这般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还有何颜面活于这世上?”

被他这番言语一说,叶仁浩心中杂乱,脑中一时诸多场景变幻,手中使出来的刀法竟然有所滞缓。

但须臾,他又大喝一声,摈除脑中所有杂念,一招一式的将离魂刀法使将了出来。

虽尽全力,依旧不能近白如墨周身一寸范围之内。

叶仁浩心中焦急,猛发一声喊,刀法忽然一变,从先前的端凝厚重,转而为轻灵变幻。

右手刀法,左手掌法,让人眼花缭乱,躲避不及。

白如墨一见之下,竟然硬生生的停住了飘忽的身形。

他冷笑数声:“终于还是使出了我袁家的追影刀法。也罢,叶仁浩,今日我就让你毙命于我袁家追影刀法下,以祭我父母在天之灵。”

话落,身形一变,直欺上来,右手两指并拢,径点向他右腕太渊穴。

叶仁浩见状,急剧后退。但无论他身形如何动作,白如墨都如影随形,近在咫尺。

不过片刻,他只觉右腕太渊穴处一麻,有冰冷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而后他掌中一空,苍鹰刀竟然已经脱手。

叶仁浩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望着对面的人。

几丝微弱天光从窗格中透了进来,白如墨手执弯刀,逆光而站,一张容颜隐于黑暗,唯有双眼森然如雪。

他缓缓的举起手中的弯刀,其声冷冷:“我袁家追影刀法,一共三十六招。今日,我便让你见识见识我袁家追影刀法的精妙所在。”

话刚落,他手一扬,满室但见刀影无数。

须臾,他身形站定,将手中的苍鹰刀抛了出去。

哐当一声响,淡青色的刀身上猩红鲜血蜿蜒垂落满地,触目惊心。

他垂手俯视着叶仁浩,慢慢的开口道:“如何?三十六招追影刀,可见识了?”

叶仁浩躺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望着白如墨。他身上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处伤口。且每处伤口虽皆在紧要处,但还不至于致命。而今,他全身几乎瘫痪,伤痛入骨,可偏偏身不能动,连自尽都不能,当真是生不如死。

他痛喘几声,悲愤的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你的意。”

说罢竟然是闭目待死。

白如墨闻言大笑,笑过之后方道:“你的命我自然会取。不过在取之前,我还想告诉你,接下来我会如何处置你天鹰堡这一干人等。”

叶仁浩果然圆睁双目,紧紧的盯着他看。

白如墨继续笑道:“你的儿子叶鸣远已经为我所控制,你的女儿叶采薇有把柄握在我手中。你死之后,天鹰堡的堡主虽然是叶鸣远,但他只是个傀儡。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了你的这一双儿女,毕竟他们对我还有用。但事成之后,”

他的声音慢慢转冷,双眼中的笑意尽去,只有一片骇人的冷意:“当日我无方城城破之日何状,他日你天鹰堡就是何状。”

叶仁浩闻言,一双眼睛几乎便要凸了出来。他不再是刚刚那一副生死随意的表情,反而是满面惊慌:“不,不,当年所有罪孽是我一手所造,与他们无关。求求你,你,你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白如墨冷笑:“我父母何罪?我兄弟何罪?我无方城数万百姓何罪?当日你举起苍鹰刀的时候,可也曾想过放他们一条生路?”

叶仁浩犹在挣扎:“只要你放过他们,我可以将当年的主使告诉你。”

但白如墨打断了他的话:“当年主使是何人,我早已查清。纵然他已死,但父债子还,我无方城的血债,我也自会一笔一笔的跟他的后人清算清楚。”

脖颈上一阵冰凉,叶仁浩望着白如墨,没有言语。

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他再说什么都已没有用。

而白如墨已经是缓缓的在道:“这是当年我五岁生辰之时,你送我的匕首。这些年来,我一日不敢离身,时刻提醒自己勿忘当年城破家亡之仇。今日,我便用这把匕首,取你狗命。”

手起刀落,血流如注。

三日后,武林中遍传,天鹰堡堡主叶仁浩暴病身亡,其子叶鸣远继堡主之位。

作者有话要说:老白飚完了,亲妈我也淡定的飘走。。

赴卿之约

叶仁浩身死的消息传到无双城的时候,秦宝镜正在湖边水榭教韩奇香抚琴。

上古名琴绿绮,桐木面,梓木底,七根冰丝弦,素手轻拂过,其声泠泠,其韵清清。

韩奇香站在秦宝镜身后,眼睛望着的却是琴桌上的那方香炉内袅袅而起的烟雾。

一曲已了,秦宝镜双手轻按琴弦,也未回头,只是道:“如何,可看明白了?”

韩奇香啊了一声,懵懵然的收回目光,一脸迷茫的看向她。

秦宝镜微微皱眉,而一旁侍立的秦桑却是抿唇笑道:“二小姐定是因着前几日李神医走了,所以才会这般魂不守舍。”

因着上次在观云庄顾长风的委托,前几日秦宝镜特地将七重莲华交到了李逸手上。李逸珍而重之,立即便拿了七重莲华赶回了药王谷,说是早日炼制出解药,也好早日让那位夫人脱离痛苦。

离别之际,韩奇香自是依依不舍。自李逸来了无双城后,虽是为人话少,但他平和温雅,更是因着幼时的相交,韩奇香对他自然较为亲厚。

李逸也是不忍,看着拉着他衣角泫然欲泣的韩奇香,心中颤了一颤,忙柔声的道:“八月十五之前我必定会赶了回来。”

韩奇香闻言一喜,抬头笑问:“真的?”

她一双秋水无垢的眼中尚有氤氲的雾气,但唇角上扬,颊边梨涡隐现,恰似一朵粉色含露蔷薇迎着霞光徐徐绽放。

李逸见状,心中当真柔到了极致。他亦唇角含笑,轻轻点头:“真的。”

当日,秦桑受秦宝镜之命,随同韩奇香一起送李逸出城。此情此景正好全收她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