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要给表哥动手术的医生.”许知敏介绍时,有意省略了墨深的名字.
纪楚丽眯眼,道:“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医生?”
许知敏慌乱在挡住她的视线,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表哥送入手术室,表哥呢?”
纪源轩的车床被推出了救护车.许知敏一见纪源轩眼睛紧闭,嘴里插着呼吸管,心蓦地绞痛,眼前发黑,墨深连忙将手插入她的腋下扶住她,她缓过气来,对他道:“没事.”
纪楚丽这会儿想起来了,指着墨深,道:“你是墨家的…”
“墨振的大儿子.”墨深冷冷地道,他本来就没想隐瞒身份.
“啊?!”纪楚丽一声惊天动地地哀号,捂着胸.“妈.”于青皖忙搀扶着她.纪楚丽一手推开媳妇,一手拉住正往医院里推的车床,“不!我不能让他给我儿子开刀…”
“妈!”于青皖急喊,“都这个时候,你就别计较那些事了,墨深是名医生,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他们墨家全是势利又狡猾的人,轩是我唯一的儿子!”
“也是我唯一的丈夫!”
纪楚丽结结巴巴道:“那你怎么还肯…”
“我相信墨医生会把我的丈夫治好的.”于青皖使劲掰开纪楚丽抓住车床的十指,对医务人员喊道,“推进去!”
于是,病人被送进了急诊大楼,继而直上三楼手术室.墨深对许知敏低语了声“等我”,紧随着车床走了.于青皖踏前两步,回头瞅见纪楚丽跪在水泥地上掉眼泪,有些踌躇.许知敏对于青皖说:“嫂嫂,你走吧,大表姨由我来照顾.”于青皖放下心来,跑去追车床了.许知敏走到纪楚丽的身旁,“表姨.”纪楚丽死命在揪住她的衣裳,“知敏,这怎么办啊?他会不会手术时故意把你大表哥给…”许知敏搂住她,“不会的,我以我的性命替墨深担保.”纪楚丽偎进了她的怀里.伴随着纪楚丽的呜咽,许知敏的心开始隐隐地疼.
待纪楚丽的情绪稍微稳定,许知敏扶起她,来到手术室门口.
杨森和二线医生已经赶到了.见到失踪又重现的师妹,杨森忍不住皱眉头,道:“许知敏!”
“师兄.”
杨森瞪她,道:“等我做完手术,你给我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说完,他急急在走进手术间.
郭烨南看着许知敏被杨森这一喝缩成了一团,低笑道:“你表哥在这里开刀住院,你是跑不掉了,我劝你先想好几份口供,等你表哥过了危险期,你就说给众人听.”
“师兄!”她头都大了,这郭烨南还在落井下石,许知敏禁不住恼火.
“不跟你说了,我还得打电话向你的袁师兄禀告你回来了.”
听说袁和东在北京为了找她而四处奔波,许知敏越发感到抱歉.
在北京的袁和东接到她安好的消息,当即松了一口气,道:“她没事就好,会议一结束,我马上回去.”
他刚挂电话,就有人敲门.袁和东打开房门,见是他委托寻找许知敏的林老师,于是道:“林老师,刚刚我在R市的同事说找到她了.”
林老师惊到:“真巧,我带了个人,也说遇见过她.”接着向他引见身后的男士,“肖祈教授.”
“肖老师.”袁和东惊喜万分.他和墨深等人在阜外进修时,肖祈曾是他们的带教老师之一.不过,肖祈主攻心外,技术一流,且对门徒异常挑剔,在众多想来投他门下的外科生中只看中了墨深.肖祈是名典型的喜欢流浪的医生,从来不会固定在哪家医院工作.袁和东前段日子听墨深提及肖祈离开了阜外,去了协和.
“我是在协和.”肖祈说,“恰好前几天收了个病人,这病人挺刁钻的,住了不到一个晚上就从医院里跑了.我从医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被病人甩掉,这不是面子问题,主要是因为这个病人的病情不容许病人跑,我只好找,也托人找.今天遇到林老师,她说你也在找人,名字刚好和我要找的人同名同姓.”
袁和东怔了怔,脸色一变:“知敏在你那儿看过病?”
“进去谈吧,她的病一时说不清.当然,首先要确定我要找的人和你说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她不爱照相.”
“字迹你认不认得?”肖祈将许知敏留下的纸条给袁和东看,"她之前在社区医院看过病.”
袁和东的心迅速地往下沉.许知敏真是病了,并且严重到被肖祈扣下住院.
“肖老师,你的诊断是…”
“二尖瓣脱垂可以确诊.我怕的是她的病情在急速地恶化,随时有猝死的危险.”
“猝死?”袁和东惊呼.
R市.
纪源轩的手术仍在进行,天边已经露出了微微霞光.许知敏担心嫂嫂和大表姨熬坏了身子,跑去医院餐厅拎了几份早餐上楼.爬着楼梯,她的脚步像灌了铅一般的重.劝大表姨喝了杯豆浆,嫂嫂把一个馒头分了一半给她.许知敏嘴里含着馒头碎片,艰难地咽了下去.
手术间的大门敞开,纪源轩被推了出来.三人围住病床,担忧不已.
“好了,家属让开,病人要送CCU病房.”推病床的医务人员劝道,“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手术医生.”
墨深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杨森.纪楚丽像没看见墨深一样,径直走向杨森,道:“请问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有救吗?”
杨森觉得莫名其妙,解释:“主刀医生不是我,是我们的墨医生.
纪楚丽左右为难.于青皖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墨医生,我丈夫的情况怎样?”
“断了的肋骨插入了右肺,出血比较多,我们给他做了肺修补术.万幸的是,他断的是右边的肋骨,左边的没事.因此心脏挫伤的可能性不大.其他的,先进CCU观察后再说.”墨深说.
三个女人总算得以放下心中的石头.于青皖千恩万谢.纪楚丽临走前才不情不愿地挤出一个“谢”字.
纪源轩住进了监护病房.得到医生的允许,纪楚丽守在儿子床头.于青皖和许知敏忙着办理住院手续.到了中午,许知敏拎了两大袋日用品回到病房,墨家兄弟立在床尾静默地注视着纪源轩.纪楚丽尽管不高兴,却也不能赶走给儿子治病的医生.
墨涵主动接过许知敏手里的重物,道:“知敏姐,你脸色不好,得去休息.”
“没事,我得看着我哥,他危险期还没过吧?”
墨深插言道:“他的情况很稳定,有特护在密切观察,不需要那么多家属留在病房,会增加病人感染机会的.”
“那大表姨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就行了.”
墨深终是忍无可忍,拉住她,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纪楚丽见状,瞪大眼:“你想对我侄女干吗?我警告你,你放下手啊!”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什么你的事?你们墨家从没安过好心!”
“表姨!”许知敏拦下纪楚丽挥起的手,“墨深不是这样的人.”
“你干吗维护这小子?”
“他是我喜欢的人.”话自然出口,许知敏没料到自己突然就这样表白了.
“天哪!”纪楚丽拍额头,“你喜欢哪个不行?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墨深可不管纪楚丽如何大吵大闹,只知道自己与许知敏这么多年艰辛地走来,终于等到她的这句话.扳过她的脸,他目露渴望,道:“把刚刚那句许再说一次.”
许知敏感受到别扭,道:“怎么可能,这话一辈子只能说一次的!”
墨深笑了,道:“最重要的那个字你没说呢.”
“我可以作证,刚刚那句话里没有那个字.”墨涵赶忙帮腔.
许知敏瞪向墨涵,道:“你越来越滑头了,小心我告到你女朋友那儿.”
墨涵摸着下巴,道:“我女朋友在儿童医院,要我提供她的电话号码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许知敏愈来愈窘,敢情这两兄弟此刻非得逼着她吐出那个字不可.
幸好,麻醉科呼叫他们回去签署昨夜的手术记录单,才解了她的窘境.走时,墨涵交代许知敏,道:“待会儿一块儿吃午饭.”
见他们走了,许知敏对纪楚丽说:“表姨.”
纪楚丽摆手,道:“我管不了你,你有什么话就跟你妈说,你父母与我们只是亲戚,我看,就看在他们墨家的富贵上,你父母也不会反对你和他在一起的.”
许知敏知道纪楚丽是在气头上,就以事论事地说了几句:“表姨,咱们不说别的,表哥的这条命是墨深救的吧?”
“他是医生,救人是应该的.”
“那你还气他什么?气他救大表哥吗?”
纪楚丽气呼呼地说:“算了,我说不过你这张嘴.”
于青皖回来了,帮着许知敏说话:“妈,我看你这赌气是伤自己的身体.”接着说到了今早墨家得知纪源轩出了意外,立马打电话询问纪源轩的伤情,还称墨家无论如何会尽力.
纪楚丽倔犟地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和知敏认为,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挺好啊,不是救了我老公一条命嘛.”
纪楚丽仍想反驳,这时床上的纪源轩睁开了眼,手指动了动.
特护喊了就近的杨森过来看.杨森细致地检查了一番,对她们说:“很好.引流管的血量很少,人也醒了,基本脱离危险期了.”
儿子从生命垂危中清醒,纪楚丽感动得两眼泪汪汪的.在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是墨家的人救了儿子的性命.
许知敏和杨森一起走出病房.待杨森换下工作服,两人来到住院部大楼门口.墨深他们几个正在等着.
“不是去食堂吃饭吗?”许知敏见他们开着车,不由得忐忑不安.与他们处得越久,她生病的事就随时可能拆穿.
杨森和郭烨南立即玩笑似的反驳她,道:“怎么,你表哥现在就脱离了危险期,你总得慰劳一下我们这些大功臣吧?”
许知敏被拉上了车.
到了附近一家著名的海鲜酒楼,他们几个翻着菜单,只挑一些名贵新鲜的菜.许知敏摸摸钱包,倒不是心疼钱,再说请他们吃顿饭是应该的,就怕出来得急带的钱不够.指尖触摸到了一张信用卡,她这才放下心.
菜上了桌,她还未举筷,已经有好几人往她碗里夹菜了.她看看碗里的食物堆成了一座小山,隐约感觉到他们是察知了什么,勉强笑道:“大家别客气.”
郭烨南指指她的碗,道:“你这个主人先动筷子,我们才敢吃啊.”
许知敏一听,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嚼硬是将它咽下.她抬头见他们个个瞅着自己,心越来越慌,却不得不强颜欢笑,“怎么都不吃呢?”
“吃,你请客我们当然吃.”郭烨南嘴上这么说着,却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不过,我们想先听听你关机的理由.”
瞒不住了吗?许知敏喉咙发涩:“就是手机没电了…”
“然后充电器也丢了?”杨森哼道,“许知敏,你以为你在和一群什么人说话?”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在和一群专业人士说话,而经杨森这么一提醒,她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和唇色肯定很难看了.她尚未想好该如何说明,不免神经绷得紧紧的,胸闷得咳了几声.
墨深立即搂过她的肩,想看看她的脸,道:“觉得怎样?”
“没事,呛了一下.”
“喝点儿水?”
她摆摆手.
见她喘息着说不了话,旁边的墨涵伸手过来想摸她的脉搏.许知敏反射性地甩开,道:“我说了没事!”
墨涵惊呆了,桌上其余的人也黯然.许知敏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失态,自责不已,“对不起,墨涵,我只是…”
墨深搂紧她,道:“走吧.”
“可你们还没吃?”
他们带她出来吃饭,目的是想探听真相.如今个个都瞧出她是真病了,谁还吃得下饭?
离开前郭烨南他们嘱咐墨深:“有事就通知.”墨深点头,独自拉着她走车旁.
“我得回医院看看表哥.”
“我送你.”墨深看她怯得像只小兔子,强压下不安,摸着她的脸笑道,别忘了,你那个字还没说呢.”
许知敏的表情稍微缓和,窘道:“两个字和一个字是一个样.”说完赶紧弯腰钻进前座.
又是漫长的塞车.墨深手握着方向盘,眉头深锁,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主动坦白?若她不肯,他该怎么办?他平生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强行逼迫她.
脚踩刹车,车子进入了停车位,他扭过头.她身子斜倚,双目紧闭,脸颊上浮现出不健康的红晕,可见是累到了极点.他这一刻忘了自己是医生,生怕惊醒她,仅是把外套盖在她的肩头上.曾有多少次,他对自己说能这么天天守着她是莫大的幸福.可是,事到如今,一切的坚持变得毫无意义.
她病了.职业的直觉告诉他,她这次的病显然不同于上次的病,使得他对她志在必得的信心发生了动摇.
闭了闭眼,他拿起鸣震的手机.
“墨深吗?我是袁和东.”
墨深侧过身,小声道:“是我.”
“许知敏是不是在你身边?”
“是.”
“我本来想通知你和烨南,可你上了手术台,烨南又忙,现在肖祈教授和我已经在R市的机场,马上就到医院了.
“肖老师?”
“知敏找肖老师看过病,而且从协和的住院病房逃了出来,你仔细听好--扣住她,她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受任何刺激,其他的,我们到了再说.”
墨深的心凉了.袁和东的话,证实了他作为医生的直觉是正确的.他跟过肖祈近一年,知道老师处理病人的方式.肖祈从不强留病人住院,除非病患有随时猝死的危险.
旁座传来她的两声轻咳:“到了吗?”
墨深吸了口气:“到了.”
听出他的言语有浓重的鼻音,许知敏关切地道:“怎么了?”
墨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从不怕别人来抢她,无论是纪源轩的阻碍或是袁和东,但是这一次,来抢她的死神来势汹汹.
“深?”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猛一转身,细碎的吻疯狂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她被他的举动吓到了:“深,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回答她,而是以唇封住了她的口.她是他的,谁来抢都不行,他绝不允许.
午间的停车场静悄悄的,空旷的场地上吹起了一阵萧瑟的秋风,车内却是一团火热.在炽烈的纠缠中,他缓缓地将手贴近了她的心,用掌心感应着她的心跳.她模糊地睁开眼,看到他的眸子闪闪发光.
“我们上去吧.”他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出车门.
她心生疑惑,他知道什么了?
后来墨深进医生办公室拿东西了.她本想先去病房探视表哥,却更担心墨深刚刚奇怪的反应.她希望自己是花了眼,他那副悲伤欲绝的神情,是她一辈子也不想见到的.
她趁机询问杨森表哥接下来的治疗计划,而廊道的尽头匆匆走来了熟悉的人影,见来者是袁和东,两人都感到诧异.
“阿袁,你怎么回来了?”杨森惊讶,“北京的年会结束了吗?”
“心内介入的议程昨天结束了,所以我请了假,提前回来的.”袁和东答话,看到许知敏的那一头短发,他的眼眶不禁微微发酸.
许知敏听到这话,心知他是为了她的事奔波,于是深感愧疚,“师兄,对不起,我没在北京.”
“是的,你不在北京.我在机场其实看见你了,没想到你居然剪了头发.”
“师兄?”
袁和东强忍心底的痛苦,让到一边,道:“知敏,你老实告诉我,你认识这位医生吗?”
肖祈随即从袁和东的背后现身,许知敏睁大了眼.
“把头发剪了.”肖祈笑笑,“也就是想通了,决定住院治疗了?”
杨森站在一旁,道:"这…肖老师,你怎么会从北京到这里来了?”
“找一个从医院跑掉的病人.”肖祈冷然道,“我警告过她不能下病床的.也不仅从医院跑掉了,还坐飞机,连夜赶路.--许知敏,你现在能站在我面前,真是奇迹了.”
“只不过是二尖瓣脱垂.”许知敏吸吸气,“只要按时吃药就没事的.”
“你确实很聪明,可看了第一行的诊断,不可能没看第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