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护士长提出的,说是护理部的意思,怕我太累了.”王晓静低着头搓去手指上的胶布痕,冷冷地轻笑,“我说,我早就想想辞掉介入室这份工作了,正好,让萧护士一并接管我所有的工作吧.”

许知敏心想:王晓静这招先发制人,教授们肯定是不依的了.不过,事情当真这么简单?

王晓静继续说:“辛教授马上就说,那可不行,新旧交替,也得有个过程啊.”

许知敏明白了,侬还没决定是否新旧交替,这辛教授就一口咬定新旧交替不行,这萧红依靠的是谁可想而知了.

“大伙儿商量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能得出结论,只说先看看吧.”

“为什么?”许知敏问,支持萧红的人能妥协总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说了,萧护士要分管仓库也行,但要全权接管我的工作.其实也不存在什么新旧交替的问题了,就几把介入室的钥匙而已嘛.我交了出去,以后呢,教授们要东西,就应该由萧护士去拿了.教授们一下子全都不说话了.”王晓静对此露出了一抹高深的笑,拍了拍许知敏的肩头,“交给萧红,还不如交给你妥当,因为你至少不会经常拿错东西.”

许知敏有点儿糊涂了,道:“我的经验没有萧护士丰富…”

“据我所知,全院能赶得上我的医学英语水平的护士,你是第一个.”王晓静道,“要知道,我们介入室大多数的仪器物品全是进口的,标明的注解是国际通用语言英语.”

许知敏一点即通.英语是许多同事的弱项,恐怕萧红也不例外.介入室是这么多外国货,不可能天天有人帮忙搞中文翻译.外语成了王晓静取胜的一大武器,现在又是许知敏的优势了.

“我呢,是对事不对人.真是对了人,就不针对事了.”王晓静依然一副淡漠的表情,“说白了,我不想我在这里花费的心血,毁在一个我认为能力不足以接手的人手里.萧红的为人怎样我不管,但技术我信不过.同样的,你做人怎样我不管,我只管你的技术过不过得我这关.”

许知敏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

王晓静将钥匙串放进许知敏的掌心,道:“介入室一共三套钥匙,护士长备一套.另外两套本是这样安排的:因为辐射对人体的伤害很大,原计划希望有两名管理者可以轮班,所以我有一套.但剩下的这一套一直没有机会给谁,现在你先拿着吧.”

许知敏把钥匙放入贴身的口袋,感觉异常沉重.这是个机会,同时是个巨大的考验.若自己干得不好,王晓静丑话说在了前头,一样不会给她特殊的对待.

王晓静走了两步,回头道:“哦,明天开始,你试着单独跟台.先跟郭医生吧,他好说话.”

许知敏很久没与郭烨南说过话了,进省医后,一次也没有.

今天上午许知敏负责的一号手术室有两台连接的冠状动脉造影.介入室为了减少护士,一般单纯的造影检查只安排一个护士负责台上兼台下.许知敏明显感到有压力,自己第一次单独跟台,却偏偏撞着了郭烨南操刀.

郭烨南会故意找碴儿吗?许知敏穿着沉重的铅衣隔离辐射击,给病人的左手滴入一瓶药液,建立这条静脉通道,主要是方便手术中突然加药物或者抢救.此时郭烨南已经全副武装地走了进来.许知敏抬头,刚好与他匆匆对看一眼.这一眼,许知敏看到了他眼镜底下埋藏的冷漠.这个整天说着不正经笑话的男子,从她第一次在火车上听他说绝不做心脏按压,她就清楚他的笑脸后面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郭烨南走到台边,对面的助手边递给他利多卡因注射器准备局部麻醉,边发牢骚说:“今天这护士是新来的,不知道你的习惯,只给了一支麻药.我跟她要,她说这是常规,你开口再要才给.”

许知敏不打算和助手辩驳,助手的话不等于主刀的话,何况助手是名跟班的实习医生.按照手术中规矩,她只听主刀的,于是她静等着郭烨南开腔决定.

郭烨南推着注射器排气,对助手说:“我说过一支麻药我搞不定吗?”

助手意想不到地吃了个闭门羹,道:“那,那个…”

“人家新来的怎么了?你也是新来的.再说,我一样是从'新来的'慢慢变为不是新来的.”

助手想不通郭烨南为何帮一个新来的护士说话,傻愣在那儿.

许知敏在心里笑.这个助手是百分之百的“新来的”,不懂规则.无论是医生或是护士或是检验师,首先彼此维护的肯定是本科室和本院的正式员工,这就好比同一个家庭的人在对付外敌时必是团结一致一样.俨然,郭烨南把她当成一家人看待了.

两台造影手术顺利结束.许知敏松了口气,郭烨南出乎意料地体贴.手术中,她不是很明了他说的型号,为此多问了一次,郭烨南仍是平静答复了她,没有开口责骂.

手术完毕,许知敏清理完手术室,发现郭烨南倚在门口等她.

“有纸和笔吗?”他问.

许知敏摸出口袋里的小笔记本和派克笔,道:“你要几页?”

郭烨南阻止她撕掉笔记本上的纸张,说:“我念,你记好,王教授和我们这一批人所喜欢用的.”

许知敏的手一顿,继而机警地记录.她记好后,他取过她的笔记本帮她查看是否有记错的地方.许知敏仍有疑问,却不敢轻易开口.

他翻了翻她前面的笔记,道:“你很认真,很刻苦,你在外科手术室博得了所有人的好评,我相信你在这里会同样干得出色.总之,我们对你的期望很高.”

对此,许知敏有自己的主张,她道:“我不过是王老师的徒弟,以后也是.”

郭烨南接话道:“我明白.正是看得出你是个重情谊的人,我才会最终同意招你进省医.上回你生病,我承认自己做得有点过火了,顺便跟你道个歉.”

“不用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愿意道歉,是因为见你确实在努力化解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些误会.”

“师兄…”自然地叫出口后,许知敏方记起郭烨南是不让自己称呼他为师兄的,蹙眉想着如何弥补.

郭烨南则一双眼睛看向她别在口袋上的派克笔,知道她做出了选择,正渐渐地向袁和东透露着这个信息.怪不得袁和东近来常常郁闷,幸好袁和东是个思想开明尊重他人的人.他自己已经考虑了多天了,以后她毕竟是要协助他们工作的自家人,何必将关系弄僵呢?再说,她将来跟了他的好友,自己得称呼她一声“嫂子”呢.墨深前段日子也是经常敲打他,他若是再为难她,无疑是与墨深和袁和东两人都过不去.

郭烨南认输了,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从不在公开场合称我们师兄的,私下叫师兄是可以的.”

他允许了?!许知敏惊异之后,立马识趣地拍拍笔记本,道:“郭师兄,谢谢你的提点.”

她果然是非常聪明的一个人.而对于这种太过聪慧的女人,他向来是爱恨交加.郭烨南的目光又冷了,从这支派克笔想到她需要提防的某一人,他善心地发出忠告:“你以后把这支笔族在口袋里面,需要用的时候再取出来.”

许知敏笑了:“瞧我,总是忘了这事.”

“既然你叫我声师兄,可以老实告诉我,这笔是墨深的吧?”

林玉琴送走病人路过一号手术室门口,恰好听到了郭烨南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传来许知敏略显矜持地应了一声.林玉琴加快脚步走过了无人的更衣室,反锁上门.一手抓着胸前的衣物,她感到心烦意乱,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有关许知敏的种种事情.

晚上回到宿舍,她向王雅丽哀哀地说:“她一进我们科就跟王晓静,我可是费了多少工夫,才磨得护士长同意让我进介入室学习几天.”

“这不奇怪.她跟我们医院签了五年的合同,我们才签了两年.”王雅丽用指甲钳慢慢地修着指甲,再用专业的药水涂抹美甲,举高五指问林玉琴,“好看不?”

“好看什么,我现在都烦死了.我敢保证,她跟墨师兄肯定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那又怎样?你们主任不是同意你们偷偷地谈恋爱吗?”

“就是这点更气人,是她进我们科的那天主任才说的.”

“别生气了,你跟师兄们的关系也很好啊.”

林玉琴摇摇头:“墨师兄从不肯让我叫他一声师兄.还有,我跟你说,我曾想与她联络感情,她居然说什么本该是称呼我为老师,看在同学一场的面子上才没有叫.我一听真是火大了.她这不分明是得了势就眼中无人吗?”

王雅丽咬牙切齿地说:“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从入学第一天,她明明是拿了第一名的人,却装成谦虚的乖宝宝.而且,她每天晚上学习到那么晚,有没有体谅到我们这些人的心情?大学几年同宿舍,她的书呆子精神差点儿没把我给逼疯了.”

林玉琴拍打着枕头说:“不甘心,不甘心!”

“想看她出丑吗?”

林玉琴歪了歪脑袋,看见王雅丽高高地举起十个亮晶晶的手指,露出了诡黠的笑.

“难道你没发觉吗?自我们认识她起,从来没看见她脱下过脚上的袜子.” 

许知敏不知道有人打起了她袜子的主意.而她左脚上的那条伤疤,从来是除了墨家人和姑姥姥,无人知晓的,连她家里人、梁雪、方秀梅等都统统不知情.

她之所以把伤疤的事严实地掩盖住,一方面可以免去闲言闲语,一方面是为了墨涵,后者对她而言更重要.这么年来,她和墨涵并没有因意外伤害而疏远了感情,相反,正是一块儿承受过了伤害的痛苦,他们比任何人都能互相谅解.

一天,许知敏走过茶水间,忽然旁边闪出一个人.躲闪不及,她们迎面相撞,对方捧着的马克杯倾倒近一百八十度,滚烫的开水准确地洒在了她的两脚上,肉色的丝袜瞬间起了层白雾,热气灼烧着肌肤.许知敏咬紧了牙关.

林玉琴边道歉边急急忙忙地弯下腰,道:“哎,要快点儿脱下袜子冲冷水!”

“不用了!”许知敏狠狠地打开了她伸来的手.

林玉琴心里一惊,真是被王雅丽猜中了,这袜子底下藏有秘密.

“怎么了?”张亦悦听到响动,从茶水间里探出头问.

林玉琴抚摸着被打的手背,道:“我不小心撞上她,开水洒她脚上了,想帮她脱掉袜子查看伤处,她大概是恼我吧,不让我帮手.”

“那可不行,要赶紧把袜子脱下来,不然要起泡的.”张亦悦看到许知敏湿了大半的袜子,放下手里的东西,欲出来帮忙.

“不需要了!我自己能行.”说完,不等张亦悦再开口,许知敏急速转身,强忍住痛,扶着墙快步离开,来到卫生间,得以逃开了那两人的视线.卫生间里没人,她把冷水泼在脚上,缓慢地褪下袜子查看.显然那林玉琴是故意的,所以开水的热度并不足以烫伤皮肤,但是使她那条常年会复发炎症的伤疤起了层小水泡.

麻烦了!许知敏知道自己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伤口,需要找个外科医生,而且那人必须是个知情人,但不包括墨涵.她单脚跳着找墨深去了.

来到对面的麻醉科,她询问了护士站的同事.

“墨医生可能在医生办公室,你进去瞧瞧他在不在.”

许知敏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只有两名实习医生在默默地看着电脑上的病历.她问“墨医生出去了吗?”“墨医生刚刚出去,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在他办公室那儿等等他吧.”他们答复她.于是,她拉开墨深的椅子坐了下来.眼睛扫到他的桌面上放着一本英文版的心脏外科解剖学,她拿起来翻了翻,不料从书里掉落一张信纸,捡起信,她扫了一眼,暗纹信纸上写着:“经多方查问,附近的周村和几个山头,都找不到刘玉霞女士的坟地.我们会再拓宽搜索范围,接下来往牛村的方向找.”

刘玉霞?这名字好熟悉,是谁呢?她正绞尽脑汁想,门哗的一声敞开了.墨深进门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信,脸色一变.他径直冲上去夺走信纸,匆匆将信塞进办公桌抽屉里,锁好后把钥匙放入了贴身口袋.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她目瞪口呆.

墨深换了一口气,扶着桌沿的手一时无法从恐慌中平复,有些颤抖,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是否看到了信里写着的内容.都怪自己,没有把今天刚收到的信及时锁起,也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来换自己.若是她真的从中得知了嬷嬷去世的消息…

他小心地用眼角观察着她,见她正一脸好奇在瞅着自己.墨深的心顿时松弛下来,他差点儿忘了,信纸上写的是嬷嬷的姓名.她不一定知道老人家的名字.

整了整白大衣,他转过身看向她,恢复了以慵懒的神态,道:“怎么有空来找我?”

许知敏本想询问那页信纸是怎么回事,以至于他的神情大变,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墨家的私事,贸然过问并不妥.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她指指脚踝,道:“被开水烫了.”

他一听,立马俯低身子欲察看.她则拦信他,道:“这里不方便,找个地方.”

就近找了个无人的小手术间.他撕开了一个外科伤口换药包,戴上手套给她处理伤口.她疼得脸色发青,几乎说不话了.他看在眼底,吸了支麻药,准备局麻再进一步清理伤口.他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谁泼的开水?”

她说:“是自己不小心.”

既然她不说,他仅下会查出来的.轻轻哼了一声,他将针尖刺入她的皮肤,她感到疼痛渐渐缓解.他用纱布压着针口的渗血,又说:“帮我摁一下那边的对讲器,告诉护士站,叫她们通知墨涵过来一趟.”

“别告诉他.”许知敏感不赞同.

“我们瞒着他,他将来会怨我这哥哥的.”墨深据理力争,“他最在意的就是你这条伤疤了.”

许知敏想想也不无道理.墨涵没多久就跑了上来,看着她那条惨不忍睹的伤疤,又是心疼又是忏悔.

“墨涵,这次是我自己弄伤的.”许知敏看不下去了,“不关你的事!”

墨涵把头垂得很低很低,心里很难受.今天得知他们墨家所委派的人依然未能找到嬷嬷的安葬之地,不知嬷嬷当时是否走得安心?而自己当年向嬷嬷所立下的誓言未能实现,没能让她避免受伤害.

许知敏疑惑地看着墨涵,他的样子很哀伤.出了什么事吗?看着墨深帮她上了药,用绷带裹上了伤口,她不禁想起墨深在办公室的表情也很奇怪.那页信纸上所写的刘玉霞女士?忽然间灵光一闪,她记起这个姓名属于某位长辈.那么,这名过世的老人是墨家的亲戚,又是自己认识的?经过推断,许知敏慌张了,墨家的亲戚自己一个都不认得,唯一有关联的老人是姑姥姥.刘玉霞肯定就是姑姥姥,难道姑姥姥她…

她急需确认,慌里慌张地推了推墨涵,道:“墨涵,告诉我,是不是谁出事了?”明显地感到墨涵身体僵硬了,她又急问,“是姑姥姥吗?姑姥姥怎么了?你说啊!”

墨涵哪敢吭声,他不像哥哥那样能对着她自如地撒谎,头越垂越低,几乎磕到床上.

许知敏几乎崩溃了.

墨深心里一惊,大概她猜到了信纸上写的是谁,看来瞒不住她了,他悲伤地抓住她的手.她缓缓转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姑姥姥她,过世了?”

墨涵悲伤地背过身.墨深则有些犹豫,摩挲着她的掌心,最终点了一下头.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许知敏屏住气,道:“那我得回去,什么时候举行葬礼?”

葬礼?老人过世至今已有大半年了,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老人的坟地在哪里呢.墨涵直直地瞪着地面.墨深的脸阴沉下来,握紧她的双手,道:“你不需要回去了,葬礼已经办过了.”

“办过了?那我怎么不知道?”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大声质问.

“知敏姐,我们一家人也都不知道啊!”墨涵忍不住了,回答她.

许知敏大惊:“你们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人想起了母亲的提醒,都沉默了.

许知敏气愤地站起来,道:“我有权知道这一切,你们必须告诉我!墨涵,假如你还叫我一声姐的话…”

墨涵看了看哥,后者似乎是默许了,于是他将过年时探访纪家所发生的一切慢慢地、哀戚地告诉了许知敏.听完之后,许知敏呆了,隐瞒她的不仅仅是墨家兄弟,还包括两位表姨、纪源轩等亲戚,还有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就因为自己与墨家人关系比较好,然后他们就蛮横地剥夺了她送别老人的机会?她竟是最后得知真相的那一人…

她分不清心里排山倒海地翻涌着的是愤怒还是哀楚,只知道这股急流如其来地地淹没了自己,她的心迅速下沉,她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荡荡的.墨深抬头蓦地看见她死灰般的脸色,被吓坏了,叫她:“许知敏!”他将她紧紧地抱在胸前,使劲拍打着她的背,“哭出来!你哭出来啊!”

她哭不出来.因为心是空的,她已经没有泪了.

他们怔怔在看着她的右手渐渐地垂落下来,砰的一下掉在了床沿上.

墨深慌忙接住她滑落的身子,大拇指用尽力气掐她的人中穴,一边朝弟弟喊:“快去叫人来帮忙!”

墨涵像被电击了般倏地蹿出门,跑到护士站拦住了一个护士,道:“要,要…”

“要什么?”护士看他语无伦次的样子,疑惑地问道,“墨医生,你怎么了?”

“要参附,要肾上腺素,不对,先要一瓶糖,量血压…”边说他边往配药室里冲.护士急忙追着他问:“是哪个病人要抢救啊?”

袁和东正好在那边做完造影手术,顺道到麻醉科咨询十三病床的病人手术的安排,结果就看到了墨涵和护士捧着托盘急匆匆地从配药室往外跑.袁和东皱眉道:“这会儿抢救?”出于看看需不需要协助的善意,他跟着墨涵来到了小手术间.他往里探了探头,只见墨深正把一个女人平放在床上,那女子长长的头发如瀑布般垂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一看是许知敏,袁和东脸色瞬变,大踏步冲上前,“她怎么了?!”

“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墨深仍努力地掐她的人中,心焦如焚地叫着她的名字:“许知敏!许知敏!”另一侧,墨涵和护士在给她打点滴.

袁和东急忙把她的左手脉,脉搏的跳动像是随时会消失般微弱.他慌忙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针灸针,拉住她的左手,来不及消毒就取了三根一寸针,分别扎入她的合谷、内关和少商穴,慢慢在旋转着银针,以加强穴位的刺激.过了一会儿,或许是药物起作用了,或许是针灸的功效,许知敏总算是醒了.

清醒后,许知敏见床前站前的这几个人皆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水灾,大汗涔涔地望着自己.她动了动唇,轻声说“疼.”

“哪里?”墨深问.

她稍稍抬高了手,道:“拔掉针.”

众人皆叹气.感觉她的脉搏平稳了,袁和东把针拔了出来.但是那些人为她着想,坚持不肯拔掉吊针,道:“这怎么能拔?人才刚刚醒,病因没查清,要是再突发昏厥呢?”

墨深说:“拔掉!有什么事我承担全部责任!”

那个护士与袁和东对望了一眼,对墨家兄弟的做法感到奇怪.那个护士替许知敏拔了吊针,嘟囔了几句后就托着药盘走出了小手术间.墨深扶着许知敏坐起来,对她说:“慢点儿.”她一坐起来就想跳下床,他们三人连忙阻止.

墨深说:“难受就说出来,会舒服一点儿.”

许知敏冷着脸,推开他,道:“我没事.”

墨深咬了咬下唇,实在受够了她的每一句“没事”,说:“你可不可以不要把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放在心里?”

“我没有.”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没事',最后就是刚才这种结果!”

“没事.”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顺畅地吐出.

墨深抓紧床单,对上她无神的眼,喉咙里滚烫的东西被生生地咽下去了.他吸着鼻子,心头像是被五只利爪死命地抓着,又像被什么死死地压着.忽的一拳砸向桌子后,他起身疾步离开.墨涵轻声说:“知敏姐…”不知该如何劝起,又担心着走出去的兄长.

袁和东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墨深的言行举止却让他大开眼界.他深思的眸子久久停驻在话知敏苍白的脸上.

C27 得饶人处且饶人

或许墨深这个人并不是无情无义,袁和东矛盾地思索着下午在小手术室里发生的事.他从不会故意针对一个人或是某件事,因为他早已经受过与最爱的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所以认为万事万物皆是可以被理解的.爱情固然有它的盲目性,难道真是如知敏所说,他误解墨深了?

墨涵陪着知敏,袁和东还有工作要忙.回到病区整理了几位长期住院病人的病历,袁和东听着电脑旁的打印机哗啦啦地吐出一张张他写好的病历纸,脑海里也一页一页在翻过许知敏的笑容.

R市的雷阵雨常忽然而至,让人防不胜防.窗外轰的一声电闪雷鸣,办公室里的人全被吓了一跳.袁和东听到雷声心烦意乱,想起自己第一次主动接近她,就是因为她没有带伞.她有些习惯很难改变,比如常不带伞.不过--他烦躁地叠起病历纸--有墨涵的陪伴,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下班了,袁和东收拾好台子上的东西,换掉工作服,带上了一把蓝格子伞.住院大楼门口,雨稀里哗啦地下着,寒风从雨丝中间嗖嗖地钻过,吹在皮肤上,带来一股凉意.他打了个激灵,撑开伞,走入了雨、车与人的洪流中.

雨越来越密集,花花绿绿的伞遮挡了人的视线.一辆四轮小货车想拐进巷口,奈何许多行人来往穿梭,好不容易等到一群人过了马路,司机踩下油门想趁着这个空隙进入巷子.吱--刺耳的急刹车声响起,离车头仅一尺距离,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杵在路中央,惊魂未定地放声大哭起来.

袁和东见状,急忙从人群中穿过去.他还没到男孩儿身边,却见有人已快速抱起了小孩儿.原来是她!他露出一抹会心的浅笑,看到许知敏用手拂去小男孩儿脸上的泪珠哄道:“再哭就成小花脸了.瞧瞧,那多难看啊.”

而司机已慌慌张张下了车子,道:“他没事吧?我的车子没撞到他啊!”

许知敏转过头,冷冷地说:“去买支棒棒糖,若你不想让他进急诊的话…”

司机挠了挠头,冲到对面的杂货铺拿了支棒棒糖,把糖纸剥开,塞到小男孩儿的嘴里.小男孩吮吸着糖汁,泪也干了.

许知敏蹲下身,帮男孩儿整整衣服,又将伞塞到他的小手心里,说:“好了,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吧.”

小男孩儿说:“我要到邻居家叫奶奶回家吃饭.”

奶奶?脑海里顿然浮现出姑姥姥慈爱的脸,许知敏神情黯然,说:“不要跑,慢慢走,好好地带你奶奶回家,知道吗?”

“嗯.”小男孩儿点点头,打着他的小伞走了.

许知敏站起来,才发现头顶上多了把蓝格子伞,道:“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