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随时会死?”

“是,我愿同她一起死。”

勒亲贤再次沉默。

勒拾旧当众跪下,拉住他的手泪流满面,“求你了,爹地,求你,没有你的允许,她死也不会答应的,求你。”

勒亲贤将他扶起来,“她会害你一生。”

“我的一生已经过去了,从来痛苦不堪。”

“告诉她,她早已不欠我,小旧,我真的要走了,小薇还在等我,再见。”

勒拾旧给他一个难看的笑容,“谢谢你,爹地,谢谢你。”

事实上他并未答应勒拾旧什么,他将决定权交给言欢,一切由她定夺。

在座位上傻坐一个小时,喇叭里提醒他登机,他浑浑噩噩的上飞机,在考虑要如何同言欢说,照实说,他怕自己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

骗她,他又不愿背叛她。

真正两难抉择。

下飞机找到酒店浑浑噩噩睡一觉,然后打开电脑查看电邮,有三封信,全部来自于言欢,他这个邮箱是专门为她而设立。

第一封:他如何回答?

第二封:找到他了吗?

第三封:小旧?

勒拾旧回复:他说成全我们。

三十九章

一天过去,没有回复。

两天过去,依旧没有。

勒拾旧不敢贸然打扰她,怕打扰她做决定,整日坐立不安,夜里不能睡觉,起了个大早去圣保罗大教堂,唯有这里时刻对世人开放。

勒拾旧虔诚的祈祷,转眼半日便已经过去。

他的心是乱的,因为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言欢是否有回他邮件,上帝不能抚平他心中的害怕和期待。

回到酒店的时候他急急去开电脑,然后一直盯着屏幕,良久良久,直到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集到了一起,他才敢回头。

一个身影缩在他的沙发上正在睡觉。

他颤抖着走过去,在沙发边上跪下来,是言欢,真的是她来了。

不敢吵醒她,唯恐这是一个梦境,幸福来的太快,他此刻头蒙眼花。

握住言欢的手,两个日夜没有睡觉的勒拾旧也累了,他将言欢抱起来进了卧室,然后和衣睡在她身边,赶了许久飞机,她定然比他还累,言欢最讨厌长途飞行。

言欢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她微微一动勒拾旧便也已经醒来,两人相对无言,勒拾旧轻声喊她:“欢欢。”

言欢并无异样表现,只坐起身下床梳洗,然后问他,“饿吗?”

勒拾旧贴身跟着她,唯恐她跑掉一般,“不饿。”其实他已经很多餐没有吃好。

言欢摸摸他的脸,“怎么还像个孩子。”

勒拾旧拉她的手,“你会不会忽然消失掉?”

言欢肯定的回答他:“不会。”

勒拾旧终于确定了她的心意,三十岁的人开心的像个孩子,却不敢去抱她,唯恐惊吓到了她一般,而且此刻他说不出话来,没有人能够明白此刻他内心复杂的情绪,求了三十年的心头宝,一生宏愿终于达成,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只敢静静拥有。

言欢简单的把长发扎成马尾,含笑看着勒拾旧,“去洗漱,我饿了。”

勒拾旧却只是怔怔的看着她,见她出去便也跟出去,依旧一句话没有,所有的言语全部写在眼睛里。

言欢并不避讳在他面前换衣服,“我在这里等你。”

得了她的保证勒拾旧才迅速走进卫生间,只是两分钟不到便已经走出来,言欢换衣完毕,“走吧,去吃饭。”

一路勒拾旧都仔细看着她,两人走出酒店,沿路走许久,直到言欢主动走进一家餐厅勒拾旧才跟着走进去,菜的言欢点的,整个过程中勒拾旧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帮言欢拉椅子,绝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饭菜有稍许油腻,言欢并未吃很多,勒拾旧则是一口都没吃,两人都不说话,吃完饭又一路走回酒店。

然而让言欢没想到的是勒拾旧将她送回酒店自己便消失了,她自浴室出来喊他的名字,无人回答。

换了衣服她想出门找他,却发现房间的门被反锁了,握着门把一时她心如刀绞,没有人能够了解勒拾旧此刻的心理,但是她明白,就比如此刻他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她从未给过他安全感,到现在,他依旧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个梦。

勒拾旧回来的很快,右手提着各种食材和作料,面色急匆匆的,看到她才面色平静,然后兀自进了房间自带的厨房。

洗菜的时候言欢走上前,“我来吧。”

自小到大,她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且一向自认事业女性,绝不进厨房,可是看到勒拾旧在厨房熟练的忙活,她才明白这些年他的感情到底有多丰厚,即便他从不做饭给她吃,却能把她能吃的料理每样都做一遍,也或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曾给自己做过许多次,独自一个人吃。

勒拾旧挡开她的手将她推出厨房,言欢并不强求,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法语她简单学过一些,只能听懂一部分,看的依旧是财经频道。

勒拾旧将做好的料理端出来,言欢尝一口,夸赞道:“好吃。”

与她平日吃的无异,定是与她的营养师沟通过,但是他做出来的东西有一种别样的味道,每吃一口她心中便堵一下,看他吃的狼吞虎咽,她嘴角的笑容更涩,就连吃饭,他都要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吃过饭勒拾旧将桌子打扫干净又拿了遥控器换台,停在电影频道,演的是《读爱》,勒拾旧一直很喜欢这部电影,因为电影里面的女主角比男主角大上许多,只是结局并不美满,他之所以停在这里是因为电影正好演到了两人一起出游的情景。

两人骑自行车在乡间游荡,在买午餐的时候店主道:“希望你母亲吃的开心。”

米夏愣一下,回:“谢谢,她非常喜欢这里的饭菜。”然后当着店主的面与汉娜接吻,他最喜他们彼时的不顾一切。

言欢转头看勒拾旧,“明日薄森要来。”

勒拾旧微微点头。

言欢继续道:“小旧,看着我。”

勒拾旧转头看她,其实他一直在看她,透过电视屏幕看她的倒影。

“同我讲话。”

勒拾旧这才艰难的开口,声音沙哑难辨:“欢欢。”

“明日我们也去乡间骑车?”言欢有些不确定的问,她很少有不确定的情绪,但是她从来不知相爱的情侣该如何过活。

勒拾旧眸子亮堂,就如放进去小星星,“好。”

言欢主动去握他的手,很快便被他反握住:“小旧,你要想清楚,我之于你是蜜糖也是砒霜,现在看似美好的回忆将来会变成你的苦难。”

勒拾旧将她的手放在颊边,“你从来都是我的苦难。”

“小旧,我已三十七。”

“是,我也已经三十。”

“我能够活到现在是奇迹。”

“那就让奇迹继续延伸下去。”

言欢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末了才道:“罢了,人生在世勿需想太多。”

“是,恭喜你终于想开。”

“年轻人谈恋爱都做什么?”

“吃饭、打KISS、看电影、送礼物,高端一点的,打高尔夫球,去马场,参加各种俱乐部,不过我不喜欢那样的。”

言欢点点头,“前者比较接地气。”

勒拾旧趁机道:“那我们明日去看电影,后天离开巴黎去城镇,法国的小镇最具特色。”这是他长久的夙愿,三十年,他从未有一次敢开口求她陪他看电影,唯恐越轨。

“我现在还存有你寄来的许多明信片,我最喜欢安纳西,我们可以去住上一段时间。”

“安纳西的山林里有个湖,我们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到,我们可以骑马去,沿途景色也很漂亮,你会喜欢那里。”

“那里的居民热情吗?”

“每日都有派对,对法国人来说派对就是他们的生命,跳舞就是他们的血液,我们可以跳乡村舞,你想来一曲吗?”

“不不不,我没学过。”

勒拾旧关了电视,然后拿出碟片,拉言欢,“来来来,我教你。”

言欢赤脚着地,跟着勒拾旧的舞步,旋转,跳跃,前移,横移,并脚,这哪里是乡村舞,他甚至不曾有放开她,言欢大笑,“好了,小旧,我老了,跳不动了。”她已有多年不曾跳舞。

勒拾旧并不放开她,“十八岁时候你就是这样在别人怀里不停的跳,跳了足足一个晚上。”

“那时我还年轻。”

“是心态问题。”

“一定要我承认错误?”

“不,你没有错过。”

“你又讽刺我。”

勒拾旧放慢舞步,下巴搁在她肩上,“我一直梦想能同你一直跳下去。”

言欢双手搂在他背后,“小旧,你的梦想也一直是我的梦想。”

勒拾旧浑身一震,“我们错过整整三十年。”

“是。”

“我们再也不分开,答应我。”

言欢许久才回答:“除非死亡。”

当晚言欢枕着勒拾旧的右臂入睡,如以前那般,她睡的很熟,勒拾旧就着月光看言欢的睡颜,以前他也经常如此,夜夜不能入眠,此刻心境与那时截然不同,是即幸福又复杂的。

即便两人连亲吻都没有,他依旧是满足的。

一直到天亮他才勉强能够睡着,梦里他同言欢的关系很纷乱,本是最熟悉亲密的人,却忽然变成了陌生人,心口堵的难受,忽然醒来,却发现臂弯的人早已不见,急急的伸手去摸她躺过的地方,一片冰凉。

坐起来他将房间所有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最后坐在言欢的行李旁点了一支烟,昨天并非一场梦,他还记得她指尖的温度,可她的离开还是让他觉得那场长久持续隐忍且无望的爱再次回来了,现下社会女性最常提及的三个字是安全感,这仿佛是女性的专利,但是他常常也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将他拖进深渊里,让他一直堕落至今。

一直抽完三支烟,言欢的声音才在门口响起,“早晨吸烟不好,最好喝一杯盐开水。”边说边将窗子打开。

勒拾旧坐在原地不动,呆呆看着言欢,连手中的烟都忘记了,言欢背着光站在窗口,“要做早餐吗?”

勒拾旧站起来冲过去,“怎么把头发剪了?”原本的长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齐耳短发,本是事业女性装扮,现在成了时尚女士。

“本是想看看早上的巴黎,谁知唯一开门营业的是一家理发沙龙,既然来了,总要留一些纪念,我以为年轻人最爱这个。”言欢摸摸自己的短发,皱起眉头。

勒拾旧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掠过她柔软的黑发,手指长久的停留在她光洁的颈部,气氛变得沉默,记忆纷沓而来。

“是,不过你该让我陪你一起,这样反倒成了你一个人的记忆。”

言欢点点头,“下次定找你作陪,不过博森马上要来,早餐还要麻烦你做。”

勒拾旧不高兴,“这是我的荣幸。”

言欢笑,“是是是,请吧。”

过了中午,傅薄森才到酒店,抱怨道:“为何不说在巴黎,反而要我们先去科摩罗?拾旧,要追上你的步伐可真不容易。”

勒拾旧愣住,这才明白为何言欢隔了两天才到巴黎,原来是先去了科摩罗,可她竟没有提起过,内心有些愧疚,他总对她要求太高,殊不知她从来不说她为他做过什么。

“以后我每日向你汇报行程如何?”

傅薄森狞笑,“不必,这样的事情怕是不会有第二次。”

勒拾旧也觉抱歉,“这次还请你原谅我,是我浑了才没有提前告知你。”

“多日不见,你对我客气许多。”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傅薄森笑,对面前两人紧握的双手视而不见,“哈,我带了厨子过来,你们随时吩咐他做饭,此刻我要去睡觉,上帝保佑坐了两天飞机的人能够睡个好觉。”

说完他便离开,勒拾旧向言欢道歉,“对不起,那日爹地离开之后我便急着登机,没有及时告诉你。”

“没事,若是能遇到你爹地,我正好有事情与他商量。”

勒拾旧不愿意知道她要同勒亲贤说什么,便转了话题,“你猜他与谁在一起?”

“总不会是黑人女郎。”

“哈,你也认得。”

“明星?”

“是。”

“亚洲人?欧洲人?澳洲人?”

“戚明薇。”

言欢一愣,眼神复杂,“世事无常,戚明薇定然出落的十分美丽。”

“对,完全没有往日的粗鄙,我记得她名声并不好。”

言欢没有答话,想到另外一件事。

勒拾旧又道:“勒家明最喜欢她。”

“他喜欢很多人。”

“可他只求你保护她一个人,她在他心目中地位非凡。”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你有事瞒着我?与戚明薇有关?”

言欢顿了顿,“戚明薇与你们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见过母亲照片,她们的模样让人惊讶,爹地竟然会与她在一起,而且勒家明竟有恋母情结,不可思议。”

“世间人谁能没有怪癖,不然漫长一生如何打发?”

“你总是字字有理。”

下午两人去市内随意走,言欢竟然进了先贤祠,勒拾旧一时不明,“我以为你最崇尚佛教。”

“我爱万神。”

勒拾旧点头,他亦信万神,还曾请过道士做法,现在想来未免滑稽,“多拜各路神仙,总会有一路显灵。”

“不过牧师会把所有问题推给上帝,庙宇师父却懂得解人心结教人心态平和。”

“我曾去求教参一法师,他教我等一个契机,我竟真的等到了,后来又去教堂,总觉罪过。”勒拾旧拦住言欢的肩膀有所感慨。

他曾为她信过所有神灵,年近三十时候心态渐趋平和,见她日日礼佛才知她同自己一般,也为这段无望的爱情受尽折磨,他越发心疼。

“人人灵魂需要寄托,佛祖与上帝又有何区别。”

“我怀疑你身上同时带有弥勒与十字架。”

“猜对了。”

勒拾旧开怀,“竟真的如此?拿出来给我看一看。”

言欢果然拿出来给他看,将佛祖与十字架同时放在他左掌心,他的左臂比先前好一些,但是遇到重物还是无能为力。

勒拾旧拉了她快速走出教堂,唯恐亵渎了上帝,信与不信,他都不愿招来秽物。

“W.E,这是?”

“复制的,宝石倒是真的。”

“爱德华为她放弃许多,后半生必定抱怨多多,未必过的好。”

言欢并不苟同他的话,“沃利斯被迫离开故土与朋友,她亦是伟大的女性,且作为男人,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

“是是是,世人永远看不到弱小的那个,我该反思。”

“他们或多或少被迫走上一条不归路,后半生都没有选择,只待别人为他们安排铺路,走错一步便万劫不复,名人永远烦恼多多。”

“我们隐居法国做普通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