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阴暗处的人没有回应,伊南莎·泷便作罢,“回去。”
身后的侍女应了声,慢慢的将轮椅转了方向,推向地牢的出口。
看见伊南莎·泷已走,歆儿从阴暗处爬出来,这里尽是尸体腐烂的臭气,地上满是老鼠的干尸与蠕动的爬虫。歆儿在心里默默祈祷——
不要来……
不要救我……
不要来这个地方……
这里是地狱……
不要救我……
不要……
他又想起杉儿来。
——为什么没见到杉儿?……杉儿逃了吗?……一定是逃了,一定是逃了,太好了……太好了……
回到别苑,克罗蒙·俣已经等候多时。
伊南莎·泷面无表情的听着克罗蒙·俣的军情汇报。
听着听着……他却突然一笑。
克罗蒙·俣停下来,问:“陛下,……为何发笑?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很有趣。”
“……他们?”克罗蒙·俣不太明白。
伊南莎·泷靠在床塌上,他点着头,“是的,他们,林逸之,沽月汐……一个攻我城池,一个毁我海船,使我两面受挫,无暇应付……”
克罗蒙·俣回道:“……林逸之的军队越来越逼近王都,我们大部分军力遗失在海上……陛下您看这……”
伊南莎·泷皱起眉,“我不想听这个。”
“那叛军起义之事……”
伊南莎瞥眼看他一眼,“此事不是交给你去办了吗?还没有平息?!”
克罗蒙·俣低着头,回道:“……属下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废物!”
克罗蒙·俣不敢做声。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带上剩下的士兵,去绞杀叛军!给我杀尽!!!”
“……属…下遵命。”
克罗蒙·俣一路走得急促。已到中年的他双鬓突显出不适宜的斑白,他的步伐虽然急,却也乱,隐约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几处亭阁,几樽石像,色彩肃穆庄严的建筑屹立不倒。克罗蒙·俣穿过它们,走下石阶,离开这历经岁月与血洗的宫殿。
宫门外停着他的专属马车。他走过去,护卫低声道:“将军,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克罗蒙·俣不动声色的上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个女子,像是他的侍女,东诸人的服饰在她身上稍显得大了些——
“将军为何救我?”杉儿问他。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克罗蒙·俣看了一眼前面的士兵,示意离开。
一辆马车离开了宫殿大门。
为什么救?为什么救……我倒希望我真的能够救。
我不敢奢望,我这一双拿刀染血的手能救得了谁,我只希望自己能活得清醒些……至少,不要再让我听见那些孩子的哭嚎,不要再让我看见那些母亲哭红的双眼……
我手里的刀剑,不是为了屠杀他们而存在啊……
如果我活得不快乐,如果我不幸福,至少让我清醒吧。
——沽月汐望着眼前的流水,思绪翩翩。她觉得混沌不清,她从未如此茫然过……
我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爱……我不知道是该杀,还是该救……我不知道该去哪,我不知道我是谁……左颜汐?沽月汐?我觉得我不是我,那么我应该是如何?……我这是怎么了呢…………
左颜汐,死去的你……此刻是不是在某个地方暗暗笑我呢?
你是我命中的劫啊……你让我遇着了他……
山涧的水流不止,无人知晓它们流去哪里。
沽月汐一指撩拨,轻轻笑,“白狸,你该早些来接我……”
身后的白衣男子显出身来,白狸笑,“老早就闻着你的味儿,汐儿,你的妖气快冲上九重天了,还不快快收敛些。”
沽月汐无谓的摇摇头,“呵呵……你的灵气也大增不少。”
“呃……还不能跟你比,呵呵,不过谷里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是上古的神仙设下的结界,如果不是你本身有修为,进去了也是死路一条……”沽月汐一边说着,一边走下水去。
“你要进谷?”白狸追问她。
“不然我还能去哪?”沽月汐反问他。
“山谷岁月容易过,人世一年换百年,你可要想清楚了。”
沽月汐一阵苦笑,“还有什么可想的,留在这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回谷里等……”
“出了什么事?”
“他抓走了杉儿……和歆儿,我现在这个样子,救不了他们……”
“我去救。”
沽月汐怔住,她转身看向白狸,——她知道白狸素喜清净,不爱惹尘埃,更何况这血腥事……
“你累了,回谷休养吧。”白狸淡淡道。
沽月汐心里突然一阵感动,她扑哧笑出声来,“哈哈……白狸,你真该去当个活菩萨!哈哈哈……”
白狸颦眉,他又一次被这个女人笑话了……
唉,算了……不与她计较,反正骂不过,也打不过。
“对了……汐儿。”
“呃?什么?”
“歆儿是谁?”
“……他……是我儿子。”
水中的女人在笑,岸边的男子无奈的摇头,挥袖离开。
潇沭瑶昏昏沉沉醒来,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扶坐起来,睁开眼,竟看见潇沭清鸾坐在床边。
“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潇沭瑶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见到汐儿了?”
“见到了。”潇沭清鸾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她并没有走很远。”
“……那她人呢?在哪?”
“走了啊。”潇沭清鸾回答道。
“走了?”潇沭瑶愣愣的看着他,“你让她走了?……”
潇沭清鸾笑起来,“瑶儿,你怎么了?你问得好奇怪,她要走,难道我还要把她绑起来不成?”
“可是……”潇沭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送了她一程,她说你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我就赶回来看你啊,侍女却告诉我说你晕倒了……你看你……”
潇沭清鸾说得平淡,听在潇沭瑶耳里却是别样感受。
——她竟忽然觉得幸福,她觉得好幸福……她高兴得不行,恨不得大哭一场……她真的很高兴。
潇沭清鸾看见潇沭瑶一面笑着,双眼却逐渐变得通红,这欲哭却笑的模样把他弄得莫名其妙,“……瑶儿?”
“呵呵……我没事……”潇沭瑶一面笑,一面拭去眼角微裸的泪。
——她确确实实被爱着,她是被爱着的,她是被他爱着的啊……为什么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一直认定了他爱的是别人?她不该啊,她不该对他有疑,她已经得到了他能给的一切。那么,她还能埋怨什么呢?
“清鸾……”潇沭瑶拉着他的手,她想告诉他自己的秘密。
潇沭清鸾呵呵笑起来,“你刚才叫我的名字了,……比叫陛下好听。”
潇沭瑶笑,拉住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尚未凸显的小腹,“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潇沭清鸾愣愣看着自己手下的那片肌肤,呆住了。好一会儿,他喃喃问:“……是真的吗……”
潇沭瑶微笑着点头,“真的。”
潇沭清鸾像是一下子傻了,呆呆的看着她的腹部,问:“……在这里面?”
潇沭瑶扑哧笑出声来,“是啊!就是在这里面!哈哈……”
“瑶儿……”
“哈哈哈哈……”
——房里传出两人的打笑声,外面的侍女们捂着嘴偷偷乐起来,相互间使了使眼色,便都离去了,留下这满庭暖香。
是不是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上天便会给我幸福?……
是不是只要我足够坚强,也能给别人幸福?……
是不是想要得到幸福,注定惹得一身伤疤……
第六节 濡沫之恨
华葛大军驻扎在东诸王都城外三百里处,已经七天没有动静了。
槐芗独自坐在屋里头,手里捏着一包茶叶,她的眼神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林逸之已经有好几夜没有回来了。说是商议军情,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槐芗看看窗外,营帐就在不远处,外面的士兵轮流换班已经好几次,可里面的人却始终没有出来……
究竟,在说些什么呢……你的身子,能行吗?……
帘幕被掀开了,槐芗凝神望过去,赵旬从里面走出来——槐芗的心里泛滥起一些失落,还有担忧。
外面起一阵喧哗。槐芗微微拧眉,觉得不妙。果然不多时之后,天尧与成哓两位将军也出了营帐,并向自己的军营走去。
——逸之呢?
槐芗站起身来,手揣着心口压抑着那股不安的情绪。
外面的动静越发大了。士兵们成群成队跑来跑去,槐芗看见赵旬带了几个士兵向她这边走来,赵旬已经穿戴好了盔甲。
槐芗心里打了个冷战,她急忙打开门迎了出去。——是要打仗了吗?停了这么多天,又要打了吗?
她满眼是急切与焦虑,却连一声轻微的叹息声也发不出来。
赵旬只是应林逸之的吩咐而来。
“莲妃娘娘,大军即刻出发,陛下命属下前来转达,让您好生歇息,不要四处走动。”
士兵在门前站住,大概是来保护她的安危。
槐芗怔怔看着赵旬,可是赵旬却读不懂她的心思,转了身,便离去了。
槐芗看见林逸之出了营帐,她刚想上前,却见士兵们牵了他的马来,林逸之骑上就走,整个营地充斥着号角声与士兵的震喊,仿佛欲撕裂大地的气势,他们齐齐往王都的方向去了——
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林逸之!逸之!你回来!你回来啊!
槐芗的脚像是被灌了石铅,她僵硬的站着,注视那个渐渐消失的身影,他身后的士兵涌如浪潮,一波又一波,弥漫着,叫喊着,尘土浮烟迷了她的眼,那些旗帜,那些长矛,那些灼人眼烧人心的陌生的脸……
逸之,你回来啊……
大军出发了。
她的心沉了下来。——为何她觉着,他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呢……
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而另一边,东诸本国的起义军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屺得到消息之后显得心情愉悦,他翘腿坐下,大口喝下一杯茶水,脸上尽是笑意。
怜秀与杉儿进来——
“什么事把你乐成这样?”怜秀边问边坐下。她刚把杉儿安置下来,为掩饰住她是华葛人的身份,前前后后打点下来费了不少功夫,两人脸上皆有些疲乏之意。
“华葛那皇帝果真是名不虚传,偌大一个东诸,他竟然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攻到城下……呵呵……”屺津津乐道。
“原来你是在冷眼旁观看笑话……”怜秀揶揄他道。
杉儿的心绪却为之一动,急忙问道:“华葛军队有动静了?”
屺点了点头,放下茶杯,“今日夜里,想必就是两国军队交锋之时。”
怜秀看向他,有些诧异,“这么快?!……那你还在这等什么?!发兵啊!”
“呵呵……我当然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两虎相争,必有所伤,到时我再发军入城,伊南莎·泷插翅难飞……哈哈哈哈……”
杉儿脸色随之一变,她慌忙看向怜秀,“怜秀姐……怎可这样?……”
怜秀拧眉不语。
杉儿急了,转头又对屺说道:“既是同样讨伐无道昏君,为何两军不能联手协助?”
屺愣了一下。
“杉儿。”怜秀道,“华葛军来我东诸地界……算是入侵的外敌……起义军里的兄弟们怎么会忍气吞声和他们联盟呢……”
“可是……可是华葛军一路并没有欺辱百姓啊!”
“……这……虽然……可……”怜秀不知如何言辞。
屺的表情显得深沉,“就算没有欺辱百姓,可是入侵行径昭然,两军难以合壁……”
“…………”杉儿两眼看着屺,她终于低下头去,不再坚持什么。但是那眼中落寞神色也看在屺的心里。
作为首领,他也有一份自己的无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