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于一旁坐下,满面开怀的笑问:“不知我让皇后你受了什么委屈,以至于奏这等哀曲呢?”
秦岚面露惊恐,“妾身不敢……妾身只是闲来无聊罢了……”
“哈哈……”林然仰头大笑,定了定,又道,“原来是闲来无聊……”
“陛下,……您醉了……”秦岚心里有些惊吓,微微闻到一丝酒气。
“啊,今日收到喜讯,故方才在琛妃那里小酌了几杯。”林然说完,笑了笑,看着秦岚说道,“我正是来把这喜讯告诉你,相信你会与我一样开怀。”
“不知是何喜讯使得陛下您龙心大悦?”
“前方传来捷报,皇弟大军击退西婪,守住了我群曷之关。”
是逸之……秦岚心头一阵喜,抬头正想详细询问,却迎上林然的犀利双眸,刹那间秦岚隐住欢喜之情,面呈淡然,“臣妾贺喜皇上。”
林然将她的变化看在眼中,面露嘲弄的笑,“还有一件喜讯。”
“哦?不知是何快事呢?”
“皇弟的王妃左颜汐,协同皇弟共计谋略击退敌军,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呢?”林然说完,有意的看了她一眼。
秦岚似乎是吃了一惊,面色惨白。“亲王与王妃……”
“不止如此,现在王妃已赶往西婪,帮助西婪击退东诸侵略大军。”
秦岚似有不服,她一脸不屑的尖声指责道:“没有得到皇命指示,怎可私下去救助敌国!”
林然微微一笑,“此行好处诸多,一来可联合西婪削弱东诸军备力量,二来可与相战多年的西婪修好,三来,我国不计前嫌,此等大义可使众国成服。”
“陛下……说的极是,臣妾悟然。”秦岚如斯说着,低下头去。
“皇后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异样,需要传太医来看看么?”
“谢陛下关心,妾身确是有些不适,想回房休息了。”秦岚低声说道。
林然轻笑,“我送你回房吧,这里似乎风大了些,怕是受了凉了。”
“谢陛下。”
林然扶起娇弱的皇后,耳畔细语:“我已经发出了急令,催促皇弟回宫以庆佳喜。”
秦岚心里又是一阵惊,但仍盖不了喜悦之情。只是她有些惶恐,眼前的皇帝,眼前的陛下,眼前的林然,他是否全知晓了?是否全看透了?
林然没有在新月宫多呆,而是悠闲步至自己的寝宫内。
皇帝的寝宫别有一番霸主的真龙之气,古藤雕木,八角龙椅,暗红窗檩,澄金沙幔。林然靠床坐下,目光投视到床边的墙上——上面悬着一副白玉金渲的画。画中亭亭立着两名女子,看不真切年龄,只觉得惊世之容貌,犹比寒宫嫦娥,犹比瑶池君仙。
林然细细的看着,微微笑意拂面。
秦岚虽美,却不及这画中人百分之一,左颜汐虽美,亦不及这画中人百分之二。何等佳人,天上之物,轻薄尘世,君心思睹。
“她应该还活着……”林然喃喃低语。
寝宫幽幽无声。
群曷城。
“王爷!皇城有急讯!”涂龙匆忙间推门而入,见林逸之正与赵旬对席而坐。
林逸之看了他一眼,轻问:“何事,如此惊慌?”
涂龙面有难色,“陛下圣旨,令王爷速速回宫以庆退敌之功。”
林逸之神情随之一颤,很快恢复平静。“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涂龙细想了下,又问道:“王爷,是否需要预备马车……”
“不用了。”林逸之立刻回绝了他。他答应过,要等她两个月。
“属下知道了。”涂龙应了声,退下了。
待涂龙下去了,赵旬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
“终于又看见他了,前阵子都见不着人影……”
林逸之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王爷何必介怀,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他并无好逑,只是思慕罢了。”赵旬开怀笑谈起来。
“将军说得直白,我也无意隐瞒。”林逸之淡淡一笑,举杯饮下。
“我虽然是粗鄙之人,但心思可不糊涂。”赵旬爽朗笑着,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涂龙身为王爷的亲卫队队长却日夜守侯在王妃身边,这实在……呵呵……”说着,他又笑起来。
林逸之也笑起来,只是多了些尴尬,“将军说笑了,涂龙既然是我王府中人,理当保护王妃安危……”
“哈哈哈……王爷你分明是吃味了……”赵旬大笑。
“我?我怎么吃味了?”林逸之一脸疑惑不解。
“王妃此次前往西婪,王爷为何让柳言前往而不让涂龙前往?若论武功,涂龙比柳言略胜一筹,该是更好的人选才是,不对吗,王爷?”赵旬一边若有所思的笑,一边看着林逸之。
“这是因为……”林逸之一时语塞。他也不知为何,每次看见涂龙注视左颜汐的眼神,他就会不快。若让涂龙随左颜汐一同去,恐怕他只会更加心神不宁吧。
“不过话说回来……”赵旬面色又沉下来,“王爷这,……也算是违抗皇命,会不会……”
林逸之无谓的一笑,“我与皇兄自幼感情甚好,何况我只是晚些再回去,应该不会因为此事治我的罪。将军无须为我担忧。”
赵旬一笑,“陛下与王爷手足之亲,感情深厚,这是朝野上下尽知的事,现在想来,陛下为王爷选妃,也实在是费劲心思啊……”
两人又一阵默契的笑声,双双举杯畅饮。
后世西婪史书记:华葛有女,美同仙人;领军一万,退敌成仁;天之大智,三计留存;天之绝色,二月无痕。
左颜汐以三计降伏东诸强军的智谋,加上天娇之色,使得西婪百姓与西婪臣子对其万分赞叹,皇帝没有任何推辞便赠上了三年交好的契约书,更加赙赠了诸多厚礼。而左颜汐归心似箭,尽管西婪国王与王子一再挽留,她仍然坚持要在两月之内赶回华葛,国王慷慨,千里礼兵相送,道路两旁被围观百姓堵得水泄不通,争相想要一睹华葛王妃的绝貌容色。
王子潇沭清鸾与西婪第一谋士潇沭瑶护在左颜汐马车左右,柳言随行其后。一干人马行至西婪最后一道关卡时,潇沭清鸾领头下马,走到马车前面,坐在马车前列的侍女杉儿,见是潇沭清鸾来了,便轻揭了幕帘,隐约看见里面的佳人一身青衣,斜斜的躺着。
“汐儿。”潇沭清鸾依然故我的唤道。
听这一声唤,杉儿与柳言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马车里的人可是华葛尊贵的王妃,竟然被他随意唤着名讳。不过碍于潇沭清鸾尊为王子,两人也不便多说什么,而且,这人似乎与王妃渊源颇深。
左颜汐懒懒的伸了下身子,似乎是犯困了,毕竟她为了打这一场辛劳仗已经几夜没睡好觉了。柔媚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已经到最后的关卡了吗?”
潇沭清鸾点点头,一改往日里的阴寒,几分惆怅的说道:“我与瑶儿在这里目送你。”
“不用了,你们还是快赶回去吧。一场战事,多少妻离子散,好好抚慰民心吧。”左颜汐淡淡的说。
“王妃娘娘,就请答应王子,让我们在这里目送您吧。”潇沭瑶也下了马,曲身说道。一段时间的相处,她非但没有嫉恨左颜汐,更觉得潇沭清鸾对左颜汐的情意是理所当然,如此佳人,又有谁能轻易放手呢?
左颜汐一阵沉默,片刻后出了声:“那好吧。……彼此珍重。”
杉儿放下了幕帘,潇沭清鸾的心也随之微微一颤——此一别,何时再相见?
若是别的女子,也许他会囚住她,绑住她,锁住她,以此拥有她的一切,可他却无法这样去对左颜汐,他爱她,也敬她,畏她……得了她一时,却失了她一辈子,他不愿意。
他等。
西婪海域,零散的几艘体积庞大的帆船缓慢行驶着,所行驶的方向正是东诸。东诸最为善战的军队败得一塌涂地,东诸最为英勇的将军此刻正望着渐行远去的西婪疆域,他沉着脸色,一言不发。
“将军,观测过天气,今夜可能会有暴风雨,是否降帆抛锚?”
克罗蒙·俣轻轻点了点头,双眼仍然注视住前面一片寂蓝的海域。
他败了。
东诸大军谁能挡?天神仙君总相帮。
一首街头孩童声唱的打油诗,如今想起却叫克罗蒙·俣心中沉如千斤。
他败了,败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左颜汐那三计,直到现在还叫他心惊胆战!
——第一计,两万胜五万。
东诸大军停靠在西婪海域,克罗蒙·俣留五万驻守,领五万出兵。迎上阵的却只有西婪兵两万,东诸军杀进西婪兵阵里,左右却突遭夹击!左颜汐以两万士兵作诱,待东诸军杀进,左右各安排的两万士兵便冲出来进行夹击。东诸军遭夹击后即刻溃散。
——第二计,三万胜六万。
克罗蒙·俣吃过一败,心生警惕,留四万驻守,领六万出兵,为防范再遭夹击,他将六万士兵分成三列,以三角形状分守三方进军,迎上阵的是一万西婪军,一万西婪军冲进敌阵,又一万西婪军冲进敌阵,如此冲了三波,东诸军前列两万士兵终被冲散击溃,东诸军前方一空,左右两军士兵便慌张起来,克罗蒙·俣下令撤兵。左颜汐使三万士兵纵向行军,集中兵力专攻其主,作空主位,乱其军心。
——第三计,一万胜八万。
两败之后,军中伤残士兵增多,克罗蒙·俣心中自有一股怒气。他为了保全万无一失,领了八万士兵出战,一面防范左右夹击,一面防范前方的猛袭,西婪迎战士兵却只有一万余人。克罗蒙·俣主动出击,西婪军被击得散乱不堪,四处逃命,哪知东诸军得意之时,海边却升浓浓黑烟!克罗蒙·俣惊呼:“船遭袭了!!!”他为防范左颜汐战事上的变更,倾巢而出,而驻守的士兵加上伤残者只有一万余人!东诸军慌乱之时,见后面扑来西婪大队人马,源源不断,布满东诸军四面八方!
西婪军将东诸军团团围住,克罗蒙·俣面如死灰,思量着,此行西婪,是碰上了高人啊……
这时,西婪军后方驶来一辆马车。克罗蒙·俣抬头张望,想必是西婪的领兵之人。待马车驶近,又觉不像,那马车布置得典雅,分明是为女子所用,为何会出现在这乱兵之中?……
马车驶到西婪军前列,停了下来,两边随同之人牵起幕帘,车内便娉婷走下一个娇柔女子,定神一看,竟失了魂儿!
左颜汐娇声一喝:“克罗蒙·俣!还不叫你的士兵弃械投降!!!”
克罗蒙·俣被眼前女子天之骄子的气势惊住,他愣了愣,立刻吩咐道:“把兵器放下!!!”东诸军已遭围困,此刻只能委曲求全。
左颜汐倾城一笑,百媚百娇。
“克罗蒙·俣,你若肯撤兵离开西婪,西婪皇帝答应不会追究于你,更不会为难你的部下,还会赐予你们回程所需粮食并帮你们修补船只。”
克罗蒙·俣面无血色,良久之后,他无言的点了点头。
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他只觉得,这名叫左颜汐的女子似乎能将他的心思看透一般,第一次他轻敌,左颜汐夹击了他,让他清醒;第二次他过于在意埋伏,低估了前列的阵势,使两万士兵在前列一再受敌,接连三次,终于溃散;第三次他想保两全,左颜汐却偏偏不让他保两全,她将所有军队集中到他的后方,先烧船,再从后方扑杀上来,使得他防不胜防!
船被烧了,军用粮草也全被扔进了海里,克罗蒙·俣甚至无力回国调遣援军。
败得彻底至极!
此一败,不仅是损失了兵力、财力、物力,更加使东诸大军名声扫地。
东诸大军谁能挡?
克罗蒙·俣想着,心中一阵苦笑。
东诸大军谁能挡?红颜三计见仓皇。
海天相接,一线夕阳。克罗蒙·俣感觉有些疲乏。此行西婪,让他感触良多。
“我应该回去,向陛下奏明一切——若得此女,我东诸定可踏平四国!”
日没于海,夜色顷刻间袭上来,船上的士兵燃起灯,灯火于海风中摇曳,映在克罗蒙·俣眼中,犹如他此刻心中的欲望,不断膨胀……
几日过去,左颜汐一行人一直连夜赶路,未曾停息,她心里犹记着两月之约。
此时已经初夏,空气中多了些潮热之气,她想了想,揭起幕帘,对车外的杉儿说道:“让大家停下来,歇歇吧。”
“是,娘娘。”
队伍在山路上停了下来,左颜汐唤来柳言,言道:“西婪国王慷慨,相赠了太多礼物,这一马车又一马车,实在不便快行,我想先快马赶回华葛群曷。”
柳言笑了笑,“娘娘思念王爷之心,属下自然明晓,后面的队伍就由我来带吧,娘娘只需带上护卫士兵,放心离去吧。”
左颜汐开颜一笑,随后摇了摇头,“我会另外安排带队的人,而你,则需要去帮我去做另一件事。”
“不知娘娘要吩咐属下何事?”
左颜汐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信茧,递给柳言,一面说道:“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是我觉得还是不得不防,你现在去趟北岑,帮我将这信交给北岑国相之女塞尔拉兹·柯尔娜。”
柳言接了信茧,虽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左颜汐又吩咐道:“柳言,务必要速去速回,路上一定小心。”
柳言微微一笑,“属下遵命。”听命于这样睿智的女主子,他何乐而不为呢?随即牵了马,向左颜汐道了别。
左颜汐看着逐渐远去的柳言,心中大石放下。
相信柳言不会负我所托。左颜汐如此想着,轻松的一笑。
还有几日,便可到群曷了,可是……为何她心中如此不安呢?
皇城,新月宫。
秦岚目送着林然远去的身影,心中只剩彷徨。
这个男人,对她嘘寒问暖,关心倍致,为何,为何……她却总觉得他的每句话都如同寒针一般刺进她的身骨,痛之钻心!寒之透心!
方才,皇帝仍然如往常一样,一脸温和的走进新月宫,然后清楚的告诉她——“皇弟眷念王妃,要同王妃晚一些时日一同回来。”
她心如乱麻!
逸之不可能负我,他绝不可能负我啊!!!
进宫三载,她每日都想尽方法打探着他的消息,她知道,为了表明心迹林逸之在府内不种任何花卉,更加对皇帝为他选的妃子冷落三年之久,这些她都知道,她曾欢喜至极,为何这时,却得知这样的消息?
为了那女子,违抗圣命逾期不归?
她不明白,不明白啊……
她三年心如一,明知道没有盼头,没有念头,仍情不自禁,日日为他思厢,夜夜为他难眠,朝朝为他忧心,暮暮为他心系。
秦岚的身子遥遥坠坠,她神色恍惚的从椅上站立起来,一只手抚上小腹,而双眸却是突然寒下来。
摒退两侧随从,秦岚朝着白狸居处的方向走去。
第十节 宫中异变
白狸闭了双眼,于堂中打坐。不管秦岚如何说辞,他也充耳不闻。
秦岚叹了口气,轻轻在一旁坐下,不再说话了。
许久,秦岚抬起头来,悲戚的望着白狸,幽幽说:“你若不帮我杀了他……等于是杀了我。”
白狸慢慢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光彩。他看了秦岚一眼,依旧面无表情。
“当初我们已有约定,我可帮你,但绝不能伤及性命。”
秦岚木然的抚着自己的小腹,神情悲凄,“逸之不肯回来……这定是老天在惩罚我怀了我不爱之人的骨肉……”
白狸一脸无奈,他轻轻摇了摇头,“你情孽根深,我劝你早些醒悟,否则只会伤人伤己。”
秦岚听了,却是凄然一笑。“我还有两个愿望不是吗?……我的第二个愿望,替我了结这个孩子的性命。”
白狸听了,又重新闭了双眼,他漠然回道:“若是你的愿望,我就帮你达成所愿。我只希望你记得,自种因,自食果。”
秦岚无谓的一笑,起身离去了。
华葛皇帝极少亲近后宫妃子,偶有疼惜,便是皇后秦岚,如今皇室已有三载未有子嗣,秦岚终得有孕,却要在此了结亲生孩子的性命。
白狸想不透彻——究竟命数如何?
掐指算来,却疑感命数的变化。
“为何?……为何算不出真确?”白狸又尝试了几次,却只觉得脑中更加混乱不堪,沉思片刻后,便作罢了。若早有注定,他又何需忧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