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说的是西婪语,林逸之与涂龙都没反应过来,只是潇沭清鸾当场愣住,挨了涂龙一剑,鲜血涌出!潇沭清鸾用手紧紧捂住伤口,向她看过来!

不,他不可能会认出她……

“汐儿……”

这一句华葛语是他学会的第一句,也是他说的次数最多的一句话。

他竟然认出她来!左颜汐一时呆楞住,不知所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潇沭清鸾迅速跳上黑马,逃进黑夜之中。

“不用追了!”林逸之一把按住要追上前去的涂龙,面色阴沉,他回头看左颜汐,左颜汐早已不再在人群之中了。

他有些在意,也许是相当在意——若没听错,刚才那男子是在叫她“汐儿”。这么亲昵的称呼,莫非他们早已相识?称呼他堂堂一国亲王的妻“汐儿”……林逸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犹如阴云密布。

潇沭瑶小心翼翼的将潇沭清鸾扶上软塌,揪心不已。究竟是何人?!是何人把殿下伤成这样?!

召来军医抱扎好伤口,潇沭瑶为潇沭清鸾细心的拭去污血,“殿下,究竟是什么人伤了您?”

潇沭清鸾并不回答,他低沉了头,轻轻挥手,“你退下吧。”

“可是殿下……”

“下去吧。”

潇沭瑶咬咬唇,无奈的低身退下了。

潇沭清鸾躺在软塌上,脑中始终仍是那个婀娜的身影。那绝世的面容他并不认识,但他却不可能弄错那声音。

他从不曾忘记汐儿的声音,轻若风,柔至骨,他不可能会弄错汐儿的声音!可是……汐儿怎么会在华葛军营里?事隔十年之久,而那女子的相貌又不像是超出了二十……可是,可是她分明叫出了他的名讳啊!她一定是汐儿!

潇沭清鸾抚了抚腰间的伤,不禁又想起,汐儿一身淡青的衣衫,在风中吹舞的妩媚模样,她是何身份呢?不会是囚犯,更不可能是士兵……是王妃?!是出谋献策的青衣人?

潇沭清鸾的面容寒若冰霜,眼中闪着幽蓝冰冷的光,他心里在叫嚣!汐儿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绝不是林亲王的,也绝不是华葛国的!她属于我西婪,属于我潇沭清鸾!

苍绿大槐下,林逸之着一身白在树下肆虐的舞着剑,西日嫣红,林逸之更舞得狂烈,浓浓的夕阳铺在他俊秀的轮廓上,悚然回首,却见他满眼的怒气!满树的叶,碎碎的飞落下来,一剑!再一剑!斩碎!再斩碎!

左颜汐百般聊赖的坐在浓绿草地上看着,一直看着,眼里是淡若秋云。

他在生气,她知道他在生气。他分明是想问她的,可他放不下骄傲来问她,他在等她自己说,自己解释——她与那夜潜军营的黑衣人,是何关系?

想起这来,左颜汐微微一笑,看着那舞剑的人,心中一紧。林逸之,你对我,可有一丝的情分?

哪怕是一丝。

或许是有的,因为他在乎了。也或许,他的在乎只是因为她玷污了他的骄傲。真的没有一丝情分么?终究只是一场假夫妻么?

林逸之微喘着气,他停下来,看向远处的左颜汐。夕阳斜照,她白皙的脸上显得娇红,柔似无骨的人儿舒舒坐在一捧浓绿里,几分娇艳几分惑人。他知道自己是心动了,心弦被眼前这女子轻易绊动了,余音回绕至肺腑间,叫他每日每夜不思着她的一颦一笑。如何是好,他在乎了!如何是好?他听了那男子对她的一声唤之后,竟然是怒意难消,气结郁心!他万分在乎了!

眼前的她,却似弱柳扶风的坐在那,静静的看着他,不说一句话。他能问吗?他该问吗?……他若问了,她会如实告诉他吗?林逸之觉得有些苦涩,不,她不会如实告诉他的。问与不问亦都一样。

分明是他的妻,他却突然发觉,自己对她,根本无计可施。

左颜汐看着他,心中却是别样心思。她只是看着这个剑势破虹的俊逸男子,想起了那日,她从崖下救了他,那时他冲她吼,冲她叫,最后又沉沉睡去,模样如孩子般可爱。而今槐树下英姿飒爽,白衣翩翩却也如他。她也想起他握着她的手,痴痴的叫着陌生女子的闺名,也想起他柔情万千的抱她回营。

如此想着,想着,林逸之已经来到她面前,身形修长,为她挡去大半夕阳残照。

林逸之愣愣的站在她面前,想唤她,却不知如何唤,于是便没了声音。汐儿……可以这么唤么?这翻话使他难以启齿。

为难时,左颜汐已抬起头来。面若芙蓉,眼若秋水。她突然嫣然一笑,似桃花初绽,霓虹乍现。随之,声音绵入骨,“逸之,我走不动了……”

林逸之愣了一会,随即温和的笑,眼中只剩暖春的柔情。两手轻轻将这娇小的人儿抱起,又轻轻拥进怀里,嗅得她身上淡淡的香,贪婪这幽幽香气,林逸之拥得愈发紧了。

怀中的人儿一直望着他嘤嘤笑着,她伸出纤纤玉臂,缓缓勾上林逸之的颈项,两人贴得愈发亲密,叫林逸之体内一阵躁动,却见左颜汐轻闭了双眼,甜甜睡去了,如同婴儿一般。

林逸之轻笑,末了低了声音,唤道:“汐儿……”

火红天,浓绿树,微风拂面,暖暖宜人。

夫君,假若你知道我是一只丑陋的妖,你仍会待我如此么?

怕是一场春秋梦回,怕是一场浓情余恨。

两日过。

西婪军在营前八百米处叫嚣着,林逸之与赵旬披甲上阵,他与赵旬一前一后,前管攻,后管防。

“这帮西婪贼子,不等我们去攻城,倒先跑来送死了!”林逸之眼中闪着寒光,他估算着八成跟那黑衣人夜潜军营有关。

“王爷,让我们杀他个片甲不留!!!”身边几名少将激动的说道。

林逸之指挥队伍以扇型前进,“包围他们!”

“杀啊————!!!!!!!”

“杀!!!!!!!!”

“杀——!!!!!”……

两军混战,血染苍穹。

赵旬的后备队伍此时却遭到了猛烈的袭击!西婪军竟然另有埋伏!

又一批敌军杀出来,与赵旬的军队混战难分。谁也没料到,还有第三批队伍,直直逼向左颜汐所居农舍!

涂龙领着亲卫队守着门口,无奈区区二十人,即使是武艺过人,却难敌千人军队!很快这二十人全部陷入苦战,涂龙一人就被百余强兵死死困住,眼光略过,竟看见上次夜潜军营的黑衣人,此刻他已不着黑衣,一身华丽的深紫,驾一匹黑马直奔而来,两旁士兵尊畏的让开,他直径奔至门口,下马推门而入!涂龙觉得心头一痉,提声大吼!“保护王妃!!!”士兵却一片又一片向涂龙压来,涂龙的攻势越攻越凌!他心急如焚!

猛然见一个飘逸的身影,涂龙知是王妃,他的眼前不断有血浆喷出,模糊了视线,隐约看见黑马上的人擒了左颜汐快马离去。涂龙几乎是气冲心肺,怒然大吼:“王妃娘娘——!!!”

几乎是同时,敌军三队人马纷纷撤退。

前方的林逸之早就生疑,此刻更是奇怪,却见涂龙策马赶来,面色惨白,“王爷!娘娘被虏走了!”

如晴天霹雳!被虏走了?!!!汐儿——!!!

手掌紧握成拳,指甲也陷进皮肉之中,沁出丝丝殷红的血……却都不似他心头痛楚的一分一毫!他知道自己的在乎,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在乎到这斯地步!

“整列队伍……”林逸之显出骇人神情,一字一顿交代,“起军攻城!”

“遵命!”涂龙满身血污,现在也全然不顾,策马回头奔向后方队伍!

潇沭瑶怎么也想不到,潇沭清鸾倾城而出,一万强兵被他领出去,竟然只为带回一名女子!而现在她更是被拒在他的房门之外!

究竟藏了个什么女子?!

潇沭清鸾身边不乏美女,却从未见过他对女人这般执着。

潇沭瑶想来有些许哀怨,她伴在潇沭清鸾身边多年,他怎么就不知晓她的心意呢?她是皇亲国戚,与他也般配,为何?为何?潇沭瑶心里苦涩,立在门前不肯离去。她终究无法原谅潇沭清鸾以万名士兵安危换回区区一名女子!更无法原谅他将女子私藏在房内不肯相见!

侍女一旁小心的劝:“殿下交代了谁都不能进去,请您不要为难奴婢……”

“你告诉殿下,他不出来见我,我就不会离去。”

“这……这……殿下知道了会怪罪奴婢的……”

门,突然打开。潇沭清鸾的身影斜靠在门边。

“你来做什么?”他语调冷然。

“属下听闻殿下您带回一名……”

“我的事不用你过问。”潇沭清鸾的语气更显冰寒。

“可是……”

“不用多说,你去备军准备吧,明天清晨时华葛军大概会攻过来。”

潇沭瑶低头不再言语,良久后低声问道:“因为那女子?”

“是,因为她。”

“属下明白了,属下马上去布置。”潇沭瑶低头应着,头也不抬的跑开了,孰不知眼眶已微红。

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潇沭瑶凄然泪下。

第八节 雪山留情

时值腊月,一位俊美的少年郎蜷缩在雪地里,自他身下,一滩殷红的血已经凝固,他背上的伤口却仍旧汨汨流着血。少年的面色已经死白,也许已是死了,他一动不动躺在雪地中,右手紧紧拽着一支粘有污血的银色羽箭。

雪白的山坡上缓缓走下一人,体态娇小,身披黑色长袍,头上遮了黑纱,看不清容颜。在雪地中分外显眼的这身黑,徐徐靠近少年。那人蹲下来伸出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又站起来,发出轻轻的一声冷笑,声音奇美,“你再多躺片刻,恐怕就得被暴风雪埋得干干净净了。”汐儿如是说。

汐儿环顾四周,一只麻雀都看不见,叹了口气,这人是疯了还是傻了?大冬天的还一个人跑到雪山上来,存心找死嘛。她一瞥眼,突然看见少年手中的箭,认出正是西婪的苍银——杀人的方式有很多,这一种却未免过于残忍。等等……他手握苍银,莫非是他自己将箭拔出?!汐儿心中一怔,眼前分明只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常人拔这苍银大多会因承受不了剧痛而痛死过去,他却还有一息尚存!他只是个孩子罢了……怎么可能?!

少年的血不断的汨汨涌出,汐儿知道再耽误不得,她略施咒法,茅屋平地起,灶火无端生,皑皑雪成棉,涣涣冰作塌。

将气息微弱少年移入屋内,汐儿咬了手指,沁出一圈血珠,殷红如夕。她将手指置于少年惨白干裂的嘴唇之上,轻轻触碰,湿润他已寒动住的嘴唇。然后又于腕上划下一刀,血,立刻沁出来,她急忙将自己的腕放在他的唇上,如此喂哺。许久之后,少年似乎有了意识,他如同饥渴于甘露一般贪婪的开始吸食汐儿的手腕,也许是他太过用力,汐儿觉得有些些痛,但仍没有收回手去。她一直看着眼前的少年吸食着她的血,直到少年沉沉睡去。

不知为何,汐儿竟有种哺乳小孩的错觉,心,便柔下来。

看着少年睡得深沉,她帮他盖好棉被,静静守在一旁。

以前,娘亲大概也是这般对我的吧。汐儿想起了她的娘。

她本是深居谷中的半妖,今天是母亲的忌日。幼年时她将母亲安葬在人迹罕至的雪山之上,每隔三年探望一次。这次,却意外的救了眼前的少年郎。

汐儿的娘,是居于雪山上的一只九尾银狐。汐儿,是一只体流银狐血的半妖。银狐血能解百毒,治百病,人间却难寻。

少年沉沉的睡了一夜,次日清晨他缓缓睁开眼,舒醒过来。

“你恢复得很好嘛,这么快就醒了。”

寻这绝妙的声音望过去,依稀见一黑衣女子立在塌旁。

“我在哪里……”少年努力的爬坐起来,汐儿上前将他扶起。

“你在雪山上。”汐儿回答道,声音丝丝入耳,听得少年心里一阵暖意。

“声音……真好听。”他说。

汐儿低头一阵轻笑,勾起少年心里涟漪。

“你是什么人?住在雪山么?”他问。

“我……我从华葛来,以前在这里住过。”汐儿回答得隐晦。

“华葛啊……”少年轻轻念着,“你的名字?”

“用华葛语念,‘汐儿’……”

“汐儿……”

“你的名字呢?”汐儿也问道。

“……”少年想了想,说,“清鸾。”

他没有说出姓氏,因为那是皇族的姓氏,他不想牵扯出皇族那些阴险丑陋的计谋,不想说出他受伤背后的故事。

突然抬头,潇沭清鸾想起他所中之箭是无药可医的苍银!

“你……”他刚想询问汐儿,贪食鲜血的一幕显映于脑海之中,“我?!……”

“怎么了?”汐儿问疑惑的问他。

潇沭清鸾倏然抓住她的手腕,猩红的伤口触目惊心。他拧眉不语,仔细端详白皙肤色上的可怖伤口。

汐儿想抽开手来,谁料少年的劲道却大,死死拽着不放。

许久,潇沭清鸾慢慢放下她的手,低哑了声音,“对不起……”

一般人可能会问她为何以血相救吧,但是眼前的少年什么都没问,只是轻轻的说:对不起。

汐儿微微笑。

她还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正是西婪的二太子潇沭清鸾。

西婪大太子潇沭齐愚笨而好玩乐,皇帝有意将王位传其二太子,皇妃为固其地位,散布谣言称二太子的母亲宜兰妃子与他人通奸,血统不正其实,逼得宜兰妃子服毒自尽,而后又派出杀手以苍银取潇沭清鸾的性命。虽然潇沭清鸾自幼习武,然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实在敌不过几个大汉的追杀,中箭后他逃窜到雪山之上,杀手们惧怕雪山的暴风雪不敢上前,以为他定会死在上面,便头也不回的回去复命了。

天意难测,潇沭清鸾被汐儿救起。

天意难测,潇沭清鸾在身体复原后,带领一帮死士杀回皇宫,手刃皇妃与大太子,正其主位,慰祭宜兰妃子亡灵。

从此,西婪只有一个太子。

当年的俊美少年郎已长成风流倜傥的美男子,眼神里少了份纯真,更添残忍。

左颜汐静静看着眼前的潇沭清鸾,他已是一派王者风范,再不是当年神色羞涩的少年,而眼中一股冲天的霸气,亦不会再低眼对她言“对不起”。

无奈的笑,自她面庞上显出。十年沧桑,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潇沭清鸾没有任何言语,他一脸温和,一改平日的冷酷。轻轻拿捏起左颜汐的纤细手腕,平放在自己的大掌之上,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她手腕上轻轻的,来回抚摩,仿佛,在回忆旧事。

汐儿手腕上的伤早已看不清痕迹了,她此刻借的是左颜汐的皮禳。但是,潇沭清鸾仍旧轻轻抚摩着,眼中含着脉脉的情。

“十年了……”潇沭清鸾突然出声,听得左颜汐心里一痉,“我找了你十年……”

“…………”左颜汐低头,沉默不语。

“在雪山度过的那半个月,是我至今最快乐的半个月……”潇沭清鸾仍旧轻轻说着,“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你……以为,你是神明赐给受伤的我的幻影,可是,我又听见了你的声音。”

潇沭清鸾说着,将左颜汐的手腕紧紧握住,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抚着她柔滑的发丝,“我没料到,你生得这样美……”

左颜汐别过头去。

“汐儿……”潇沭清鸾唤着她。

听得左颜汐心里阵阵酸楚,他误会她了,那时的她——只是把当他是孩子般的疼爱啊。

“汐儿!……”潇沭清鸾倏然拥她入怀!惊得左颜汐立刻挣脱开来。

潇沭清鸾眼中闪过一丝阴寒的光,字字说道:“我不会让你再离开!”

“清鸾!我已经是别人的妻了……”左颜汐几乎哀求的说道。

她不愿伤人,更不愿伤潇沭清鸾。她原本是可以用法术挣脱的,原本是不用被他擒回来的,可是,当她看见他那眼神,她的心又软了,她不想出手伤他……她也知道,若不伤他,这男子定会一遍又一遍的来擒她,于是心软了,随他去了。

潇沭清鸾眼中已含了怒火,“我不管!我寻了你十年!我不能再放你走!”说完,潇沭清鸾双手便死死钳住她的胳臂,“绝不能放你走!”

“清鸾!你醒醒吧!”左颜汐苦言相劝,“你好不容易建起了大业,不能因为我就毁了啊!你想想,你以万名大军擒我回来,那些跟随你的将士们都会怎么想你?!”

“…………”潇沭清鸾怔怔的没有说话。

“我只是区区一名女子,你的士兵们会有疑义,会有埋怨,士气低下,无心守城……”

“你不用说了。”潇沭清鸾眼中是幽寒的光,“你以士气要挟我,你就那么想回去吗?”

“我本就不该来这里。”左颜汐淡淡说道。

“是因为你是一国亲王的妃子吗?”潇沭清鸾冷然问道,“一国亲王又如何?我会让你成为一国之后!”

左颜汐一闻此言,不禁一颤,“你……疯了!”

潇沭清鸾嘴角慢慢上扬,邪邪笑着勾住左颜汐的下颚,手背轻抚她细滑的脸颊,“我会让你知道,我是不是疯了。”

左颜汐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心中慌乱,思绪混淆。“你……不该啊……”你不该如此啊,不该是这个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