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回以一抹笑,脸上的褶皱像是龟裂开的土地,瞬间拧成一团。他探头探脑地往客厅里望,笑眯眯地问:“小姑娘,我找梁延川检察官,他是不是住这里呀?”

白梓岑虽是不知道老人家意欲何为,但仍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啊,他住这里。”

“我、我有事想找梁检来着。”

白梓岑敞开了大门:“老人家你先进来坐一会吧,他刚起床,估计等一会就出来了。”

“那就麻烦你了。”老人憨憨地笑。

**

进门之后,老人家就一直坐在沙发上,动作拘谨,还一直绞弄着手指,神情紧张不安。白梓岑特意给老人沏了一杯茶,希望能让老人放松些。

她走到沙发的另一侧坐下,抬脸看了一眼客厅里的钟表,耐心地问:“老人家,你是不是急着找他,如果急着找的话,我现在就去房间里找他过来。”

白梓岑话音未落,老人家立刻挥手阻止她,他干巴巴地笑着,说:“不用不用,我慢慢等好了,也不是什么急事。”

“他差不多八点半会准时出门,现在看时间,也差不了多少了。”

“没事,我等得及。”黑黢黢的五指握住了茶杯,老人慢慢吞吞地抿了一口茶。他迟疑了一会,才昂起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过了会,才恰有其事地问道:“对了,小姑娘你也住这里吗?是梁检的亲戚?”

白梓岑顿了顿,脸颊上有微红的晕色显现:“我是他的妻子,我姓白。”

“是梁太太啊。”老人恍然大悟,眼神里像是有光华闪现。

“嗯。”白梓岑点点头,问:“老人家,你来这里找他,是因为有法律上的事情需要寻求帮助吗?”

说到这里,老人的脸色有些发沉。但因为知道了眼前这个人是梁延川的妻子,他才大着胆子,说:“其实吧,我确实是上门来求梁检帮忙的。不是因为我自己的事,是我儿子…”

说起自己的儿子,老人的眼底有着些零星的泪光。大约是没有经历过父母的疼爱,老人此时此刻的表情,无疑地打动了白梓岑。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白梓岑皱着眉问。

老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太太,你看我这一身打扮就知道,我是从农村里来的。我们家世世代代都住在山里,靠种地为生。到了我这代,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好不容易让他走出了大山,好不容易让他读了个大学,没想到他却犯了事。说起来也怪我,没钱又不懂道理,只知道让他死命读书,却忽视了对他的教育。都怪我,都怪我…”老人懊恼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就好像只有这样将痛苦抱怨在自己的身上,才能让他好受些。

白梓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停止他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她说:“老人家你有话慢慢说,孩子的事情也总不能怪在你的头上的。”

老人语气微微哽咽,开始向白梓岑陈述那段故事:“事情是这样的,我儿子前几天在路上骑了辆摩托车,被警察拦住了。警察检查下来,发现这辆车是赃车。警察问他,他否认这辆车是赃车,只说是个车贩子卖给他的,可是具体的交易地址以及车贩子的姓名他却一个都说不出来。我问过警察,警察说一般这样的案子,都会被以盗窃罪,或者是赃物罪起诉。可是…可是他现在还是个在校的大学生,如果被起诉的话,那就会被学校责令退学,甚至还有可能要坐牢。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一辈子都会完蛋的。”话到末尾,老人已然泣不成声。他也不顾白梓岑的在场,双手捂着脸,就全身颤抖地哭了出来。

听到坐牢那两个字的时候,白梓岑的脑子里像是突然空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满世界都是高高的围墙,满世界都是没有阳光的阴影。

白梓岑一点都不否认,她害怕监狱,害怕警察,害怕一切和坐牢有关的东西。

她语气微微颤抖着,难以想象一个人的人生大权,未来就会被掌握在一纸诉状书里:“老人家,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老人抹了一把眼泪,语气绝望:“我问过那孩子,他说那辆车确实是他偷的,他犯的是盗窃罪。现在警方还没有证据,如果真的拿到证据,就会被判刑坐牢,那他…真的一辈子就毁了。”

“有什么办法,能不坐牢吗?”白梓岑呆愣愣地问。

老人点点头:“我找同乡读过书的人咨询过律师,说是只要负责这个案子的检察官愿意给孩子一个职权不起诉[1]的机会,让他在法庭上自白自己的罪行,就能免于坐牢的可能。起诉书也只会被寄回家里,而不会寄到学校里,那样他也不会被学校开除。而梁检,就是负责这个案子的检察官。”

“我今天厚着脸皮上门拜访,就是想求求梁检,能不能给我儿子这一次机会。”

老人蓦地站起了身来,作势就要跪在白梓岑面前。然而,还未等白梓岑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蓦地有一双手穿越过她,径直扶起了老人。

梁延川的嗓音带着无边的冷意,就好像是一个冷血无情的裁决人:“老人家,你回去吧。职权不起诉只对于罪证确凿的轻微案件而言,而你的儿子,身为一个受过教育的大学生,依旧知法犯法,我不认为这是一个轻微案件。”

“梁检,我儿子他还小啊…”

“您行行好啊…”

老人老泪纵横。

“对不起,您请回吧。”

梁延川直接回绝,不带任何留有余地的机会。

老人见状,自知是求助无门了,便大着胆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钱。零星的票子,有红的,有绿的,上面还沾着些泥土,灰溜溜的。

老人颤抖着双手,捧着那些钱,硬是塞到了梁延川的手心里:“梁检,这些是我和我老伴儿积蓄,还有一些是从村上的老邻居那边借的。我们没什么门路,您能不能看在这点钱的份上,帮帮我们,帮帮我们的儿子一把。”

他一双昏沉沉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梁延川,眼神渴望从梁延川的表情里,看到一丝松动:“梁检,我求求您了…求您了…”

梁延川毫不留情地将那些钱重新塞回老人的口袋,语气耿直:“老人家,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这是在对公务人员进行贿赂,这是要坐牢的,甚至还会害你的儿子一同被牵连进去。”他眯着眼睛:“您觉得,这值得吗?”

老人家听完,那双准备掏钱出来的手稍稍迟疑了一下,最终仍是没再有所动作。他哑着嗓子问:“梁检,真的不能帮帮忙吗?”

“对不起,无能为力。”梁延川说。

老人家闻言,暗自地低下了头,也不说话,只是静默的颔着首,往门外走。他自知,在面前这个检察官身上,求不得任何的通融。甚至,他或许还会因为自己愚昧的举动,害了自己的儿子。

他无计可施,最终决定离开。

**

老人家离开后,大门并未被关上。梁延川步履沉稳地走过去,顺手将门带上。

彼时,白梓岑以一种僵持的姿势站在沙发旁,抬眸望着梁延川的眼神里,多了一份陌生。

他走过去,一股脑地安抚她:“怎么了,是这件事情把你吓着了吗?其实我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的,这样你碰到陌生人就不会轻易地给他们开门了。”

他靠近她的身旁,而后驻足,说:“这种事情,半年总会碰上个两三趟。嫌犯家人觉得行/贿检察官能够使他们的家人摆脱罪责,又或是能放过他们的家人一马。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梁延川笑眯眯地看着她:“就像那些电视剧里说过的,法庭不是我一个人开的,而法律也并不可能是为了人类的情感所服务的。”

他伸手作出了一个揽住她的姿势,然而,还未等他的五指落在她的肩头,她却倏地挥开了他的手臂,带着点怒意,带着点狠戾。

“别碰我。”

梁延川英眉紧皱,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对一个老人家这么狠?”她质问他。

梁延川冷笑一声:“不然呢,任由他对我行贿,然后让我陪着他一起坐牢?白梓岑,你未免太过感情用事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他儿子的人生大权全都掌握在你的手里。你如果执意要起诉他盗窃罪、脏污罪,他就会被学校退学,还会坐牢的。他的儿子又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你明明可以放过他的,为什么不呢?”

梁延川浅浅地叹了一口气,义正言辞地说道:“这是一个检察官的工作,如果所有人都打亲情牌,而你每次都会被亲情牌所打动,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会有永恒公正。”

他半仰起脸,目光灼灼地看着白梓岑,眼底有温柔的感情涌动:“小岑,总有人要做冷心冷血,而检察官就是个冷心冷血的职业。”

白梓岑并未被他的目光打动,她只是忽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延川,我忽然觉得,你已经不像是当初的那个你了。”

她说:“如果法律的永恒公正,是为了将一个人的一生毁灭,那真的应该执行吗?”

鼻腔有些发涩,她用力吞咽了一口,才好不容易抑制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她眉目流转,望着他的眼神,像是流转过了数年的情感。

她问他:“延川,你知道坐牢的滋味吗?坐牢…会毁了他的。”

吐出坐牢这两个字的时候,白梓岑的嘴唇都在颤抖。

梁延川并未察觉到白梓岑的异常,他只是冷冷地笑出了声,语气里带着偏颇的质疑。

“白梓岑别说得你好像做过牢一样。五年前,明明你才是那个罪有应得而没有被惩罚的人。你现在,又有什么立场,能说出这些话?!”

说完,梁延川便负气离开。

只留下白梓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空荡荡的客厅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终于支撑不住,抱着腿倒了下去。

痛哭失声。

梁延川我突然觉得你不像当初的你了。如果法律的公益能毁人,你知道坐牢的滋味吗?那会毁了他的。白梓岑你别说得跟你坐过牢一样,你才是那个罪有应得却没有惩罚的人。梁延川负气离开。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梁延川一整天的工作都心不在焉,开会的时候忘记陈词,又或是将案卷分给下属的时候,分错了对象。

等到下班时间了,梁延川却突然跟打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似的,直接驱车回到了家。连带祁微热情地邀请他去同事聚餐,也一并抛在了脑后。

回程的一路上,梁延川模拟了许多遍与白梓岑道歉的样子,只是每次都觉得不够诚心诚意。想起自己白日里说出的那些过分的话,梁延川顿感无地自容。甚至,他还语气灼灼地讽刺她为什么不去坐牢。可是明明单单想起让她去坐牢这几个字,他都觉得心疼到不能自已。

他是个检察官,他去过监狱,他知道监狱里的人过的是如何枯燥而可怕生活。因此,他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该有多强。

固执且冲动的话语,伤人,也同样伤己。

他知道白梓岑受过苦,她能够对那些和她一样受过苦的人感同身受。虽然,他并不能。他想,或许他多一点理解,语气多放松些,或许就不会伤到她。

想到白天她站在他的面前,眼泪泫然的模样,梁延川就有些无地自厝。

当脚步踏上家门口的地毯时,梁延川有一瞬间的迟疑。之后,他才慢慢地伸出手,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里。

他正踌躇着该如何向白梓岑道歉,女儿梁语陶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一股脑地窜进了他的怀里,吵着要他抱。

梁延川宠溺地将她捞进怀里,刚打算询问梁语陶最近在幼儿园的表现,她却忽地将两只小手捂住了梁延川的左耳,然后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

她环顾四周,在确定白梓岑不在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凑到梁延川耳边,压低了声音问:“爸爸,你白天是不是欺负妈妈了呀?”

“为什么这么说?”

梁语陶扁了扁唇,像是有些小情绪似的:“刚才,妈妈在做晚饭的时候,我看见她在偷偷的抹眼泪。”

“是吗?”梁延川的眸子黯了黯。

梁语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问妈妈怎么了,她只说是洋葱熏得她眼睛疼。可是,陶陶对洋葱过敏,爸爸也不吃洋葱,家里不可能会有洋葱的。”

梁延川温和地揉了揉她的发心,语气慈爱:“你这小脑袋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妈妈没有偷偷抹眼泪,她真的是被洋葱熏了。爸爸昨天刚买的洋葱,妈妈喜欢吃。”

“真的假的?”梁语陶不信。

“真的。”

梁延川知道梁语陶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子,因此,直觉中,他选择了向她隐瞒他和白梓岑吵架的事。

毕竟,哪个父母,都不希望在儿女面前,暴露出不和的迹象。白梓岑借口切洋葱熏得眼睛疼,而梁延川,只是顺应她的谎话,圆了下去。

而梁延川也不会知道,为了圆一个谎话,你往往会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掩饰自己的谎话。

因而,当某日母亲节到来,幼儿园老师让小朋友在画一幅礼物送给妈妈时。梁延川面对梁语陶用水彩笔画出的一箩筐洋葱,他也只能无语凝噎了。

**

将梁语陶安顿好之后,梁延川才终于走进了厨房。

彼时,白梓岑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将做好的菜摆盘之后,她又拿出了瓷碗依次盛了三碗饭,分量不均等,是一家人各自喜好的分量。

梁延川蹑手蹑脚地靠近她,而后悄然无声地搂住了她的腰际,微垂下脑袋,轻靠在她的肩膀上,对她低声耳语:“白天的事,对不起。”

她从筷筒里抽出一把筷子,轻点出三对,放在一旁:“没事,这不怪你,当时我语气也比较冲。”

她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道歉,梁延川知道,她约莫仍是在生着气。以前她就是这样,一旦生气了,即便是脸上装作平静万分,但心里却依旧是在赌气着的。

梁延川想了想,只好再次打开话匣子:“对了,我刚刚走进来的时候,故意放低了声音,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你身后的,还一点都没被吓着?”

她笑笑:“你的脚步声,无论放低多少,我都能听得出。五年,再加上过去在一起的两年,我们相识整整七年,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怎么可能忘得了。”

听她说起以前,梁延川不禁有些难受。他忽然有些后悔过去的那些无端的纠缠,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她置气五年,也都不回来找她。他明明就应该…等伤好出院之后,就马上来找她的。陪着她,她可能就能少吃点苦,也少受点难。

现在享受过了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梁延川顿时觉得,连过去隐瞒着陶陶是她女儿的事,都是一种错,错到离谱。

“小岑…”他凑近她的耳边,无意识地呢喃着她的名字。

然而,白梓岑却忽地打断了他的温柔,转过脸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延川,你真的打算起诉他吗?”她的目光里有着无比的倔强,“白天的时候,我上网查过了,如果被起诉盗窃罪并定罪,以他的情况来看,少说也要判个一年。你知不知道,他才二十岁,且不说判刑会使他退学,而且一年的牢狱之灾,等于是一辈子都难以抹去的污点啊。”

“小岑,别说了。”

白梓岑据理力争:“延川,你没坐过牢,你不知道监狱的可怕。”

梁延川握住她腰际的那只手缓缓松开,他伸手抚了抚额心,说:“即便是监狱可怕,但他也是罪有应得。犯罪了,就理应得到惩罚。”

“可你想过他的父亲吗?想过他的家庭吗?想过他的未来吗?坐过牢就有了案底,意味着他的脸上,会无时无刻地被贴上劳改犯的标签。他是好不容易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你没去住过那种地方,不会知道那里的可怕。”白梓似乎陷入了回忆:“那里的山很高,高到你觉得,穷极一生都可能爬不出那座山。现在,他终于爬出了那座山了。而你现在的行为,却是要硬生生地把他重新塞回那座山里。那种感觉,对他而言,是绝望啊…”

她红肿的眼眶,又再次蓄满了泪水:“我小时候被拐卖的时候,住的就是那样的山。山里什么都没有,连一本像样的书本都没有。我想要逃跑,可每次逃跑,引来的总是我养父母的一阵毒打。我还记得,家里对面的山好高好高,高到我一辈子都爬不出去。终有一天,我逃出去的时候,我才发觉,满世界的都是新奇,满世界的都是希望。”

她哽咽了一会,才说:“你不能理解逃出大山有多不容易,但是——我能。”

白梓岑从未在梁延川的面前讲述过关于拐卖的事。以前,是为了仇恨,掩盖这一事实。后来,又是因为分开,他又无缘知道这些事情。现在,她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讲述着这些故事的时候,梁延川才发觉,那一刻的感觉,竟是绝望的。

绝望于,他满心爱着的小岑,受过人生大苦。更绝望的是,这种痛苦的来源,很可能是因为他的父亲。

梁延川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只能背转了身子,用背影朝对她,说:“我先去哄陶陶吃饭,这些事你不用想了,这并不是你的事情。”

她站在他背后,说:“我问过那个老人家,他愿意全权赔偿盗窃罪所产生所有损失。”

她望着他连绵起伏的背影,孤独且悲哀地开口。

“延川,放过他吧。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回到我以前的生活——那种濒临死亡的生活。”

“那种人生被全盘摧毁的滋味,你无法感受。”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次日,检察院。

清晨大早,梁延川手握公文包,步履轻缓地从祁微的办公桌前走过:“祁微,你跟我进来一下。”

祁微放下手中的面包,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

而后,随着他的脚步一同跟进了办公室。

梁延川的办公室位于三十二楼,适当的角度,足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风景。他坐上办公椅,慢条斯理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枚档案袋,递到坐在他对面的祁微手中。

“这是什么?”祁微嘴里还含着一块没咀嚼完的面包,连声音都是糊涂的。

“这是前几天关于起诉那名李姓大学生盗窃案的资料。”

“哦,是他啊。”祁微恍然大悟,只不过片刻之后,表情又变得有些遗憾。她趴在办公桌上,撑着脑袋,眼神无辜:“梁检,你最终还是打算起诉他吗?其实吧,我感觉,这个李某虽然有罪,但也不至于要被起诉啊。我都听看守所的警员说过了,他在看守所里一直表现良好,一心悔过。而且,他目前也还是个大学生,如果真的起诉他,学校里知道这件事,免不了就要被休学。再者,李某的父亲,你也应该是见过了,他老人家…也挺不容易的。一家几代,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了个大学生…”

祁微还沉浸在自己的自说自话当中,然而,还未等她捯饬完,梁延川却已经冷不防地打断了她。

“祁微,去准备准备关于大学生李某职权不起诉的程序。我希望能够在两天时间内,完结这个案子。”梁延川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本白皮书,信手翻看着,像是个没事人。

祁微禁不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梁检,你刚刚说什么了,我没听错吧?”

梁延川放下白皮书,无奈地笑了笑:“我让你去准备关于大学生李某,职权不起诉的程序。”

祁微“噌”地一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说:“得了,我现在就去。”

只是,她走了才半步,却又硬生生地折返回来,重新端坐到梁延川面前,撑着手臂,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梁检,我说今天太阳是打从西边出来了吧。我还记得,以前大学的时候,我们法学系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梁延川的心,包青天的脸,都是铁打的。’你懂什么意思吧?”

梁延川不说话,只是笑着继续翻开白皮书。

祁微摇头晃脑地笑着:“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梁延川铁石心肠,无论谁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给人留有余地。不过,今天颇有人情味的师哥,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祁微是梁延川直系的师妹,两人大学时期就见过面。只是到了工作之后,关系才变得热切了些。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赶快回去,趁早把职权不起诉的程序搞定。”梁延川对祁微的八卦兴致,颇感无奈。

“别别别,师兄你可别赶我走。”祁微伸出手,猛地一把将梁延川手中的白皮书阖上,谄媚地扬着脸蛋,笑意无限:“师兄,你看在我们同窗一场的份上,倒是跟我说说,你是为什么打算松口了?”

“你别胡思乱想。”

“我都还没胡思乱想了,你就已经开始知道我在胡思乱想了,说明这其中定有内情。”她朝他挑了挑眉:“或者,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谁能够这样打动你。让贴面无私的梁检,也一并动了恻隐之心。”

梁延川见她大有刨根问底的趋势,保不齐他今天不告诉她,她就自编自演,开始向全检察院的人胡编乱造了。梁延川想了想,只好和盘托出。

他不紧不慢地将办公桌上的文件阖上,想起那个人,他的眉梢都不自觉染了点笑意。他语气轻缓地说:“昨天,有人问过我,你尝试过人生被全盘摧毁的滋味吗?”

他稍稍停顿,却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我认真想了想,确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