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里逃回家之后,她一直刻苦学习,希望考上最好的学校,有最好的工作。这样,等以后有了钱她就能给她的哥哥用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苍天不负有心人,她考上了沅江市最好的大学。然而很可惜的是,她大二的那年,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分水岭。就在那个时候,她所有的梦想,都破灭了。”

“为什么?”

“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梁延川。”当那无比熟稔的名字从白梓岑口中说出的时候,她不禁有些眷恋。“他们像所有人一样相爱,然而,却像是命里相克一样。某一天,她忽然发现,她爱了很久的男人,竟然是害她被拐卖,间接害死她父母的罪魁祸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疯了。”

“她曾经有多恨毁了她家庭的人,那时候她就有多么想要报复的心。她做了她这一生最后悔的决定,报复,彻彻底底的报复。只是,她报复的人错了。她选择报复的人,不是梁振升。而是,他的亲生儿子…梁延川。”

她平静地笑着,将这个情节翻涌的故事,继续说了下去:“于是,她继续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接近梁延川。只为了等到某一天能够亲眼见到梁振升,然后亲手杀了他。为了这个近乎可怕目的,她彻底毁了自己。她二十岁的时候就跟他同居,二十一岁的时候,就不顾一切为他生下了孩子。然而,还未等她来得及实施报复,梁延川就发现了她的目的。那时候她已经疯了,眼看自己的计划全部泡汤,她竟然拿起了刀子捅了他。刀子扎在了他的心口,他差一点就死了…”

尾音尚未落下,曾兆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小岑,可以了,别说了,别再揭自己的伤口了。”

时值傍晚,法院大厅外夕阳正好,晚霞彩光稀稀落落地洒进室内,温暖了一片。白梓岑别开脸,望着灿烂的霞光,自言自语似的说:“揭开自己的伤口有什么不好呢,我甚至希望能在上面撒点盐。这样,或许下次想起来的时候,就能不那么疼了。我现在有时候都会想,是不是梁延川…会比我更疼。”

晚霞衬得她眉目温和,她笑了笑,问他:“兆哥,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特别心狠的人。我明知道梁延川是无辜的,但我还是发了疯似的利用了他,就单纯是为了报复。”

“小岑,别这么说自己,你当时只是被仇恨迷昏了头脑。”

“其实在晓晓出生之后,我曾一度想要放弃报复,就单纯地跟他过一辈子。只可惜我终究是瞒不过他。我有时候觉得,我现在活得这么狼狈也是件好事,至少面对他的时候,我能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我的错,已经得到报应了。”白梓岑抬起眼睑,与曾兆四目相对。而后,嘴唇微启,吐出的话,足够让曾兆怔在当场。

“兆哥,你知道吗?连晓晓都是我亲手扔掉的。”

“什么?!”曾兆难以置信。

她笑得平静无波:“你别看现在我找她找得发疯,但当时确实是我亲手扔掉的她。只是因为…不想让她成为仇人的孙女。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对吧?”

曾兆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到白梓岑面前,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彼时,余光正好从窗户缝隙里扫了过来,隔开了一片阴暗。于是,白梓岑在暗里,他在光底。

他语气迟缓:“小岑,你还爱他吗?”

得闻曾兆的话,白梓岑被握住的那只手微颤了颤。而后稍稍侧过脸,不让曾兆看见她的表情。

“他…知道你坐过牢吗?”

她笑了笑,并未回应。

“是…因为他?”曾兆蹙眉。

她又笑了笑。

曾兆伸出手,第一次大胆地捧住了白梓岑的脸颊,逼迫她直视自己:“小岑,当年还在村里的时候,我就想娶你。这个愿望,直到现在都从未变过。”

“兆哥…”白梓岑是想拒绝的。

“小岑,你该忘记他了。”他冷不防地打断她,不让她的拒绝再有机会说出口:“你刚才听到那个女嫌犯说的话了吗?晓晓被扔在了垃圾桶里,那么冷的天,再加上肺炎,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成活的几率几乎为零。白梓岑,你该醒醒,她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

如果说刚才女嫌犯的话,对白梓岑来说是无比巨大的打击。那现在曾兆的话,更像是一盆冷水,将她希望的火苗,从心底浇灭,从此永不复燃。

望着白梓岑僵硬的表情,曾兆第一次大着胆子跟她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忘了梁延川,陪你一起忘了晓晓。我们可以有另外的孩子,我会陪着你,看着他一起慢慢长大,然后我们一起看他结婚生子。他不会再有晓晓一样的命运,他会很幸福地活在你身边。”

曾兆的话,对于一个失孤的母亲来说,如同是一枚天大的诱惑。

曾兆握住她的手,轻柔地捧到唇边,在她的手背上烙下一吻:“小岑,从今天起我们好好在一起吧。我向你求婚,我想娶你。未来,我们会有可爱的孩子。还有小舟…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他吗?”

有一刹那的瞬间,白梓岑是真的领悟了。

她真的不想再执迷于梁延川这个名字了。因为,那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旅程。

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她已经学会,不会再幻想着白马王子爱上灰姑娘的故事。她也懂得,不是所有母子分离都能最终像电视剧里一样得到团圆。天差地别的爱情,终究是没有结果的。她一个坐过牢,活在社会底层的女人,哪有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

这不过短短五年的岁月,她就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连心都一并老了。

眼眶里有些温热,她朝着曾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而后,任由他温热地唇,覆上她的额头。

白梓岑曾看过一本书,书里说,亲吻额头,是不含一丝杂念的,是男人对于女人最为纯洁且虔诚的吻。

白梓岑记得,似乎也有人如曾兆一般虔诚亲吻过她的额头,甚至还不止一次。

那个人似乎是梁延川。

只是这一刻,这个人是不是他,已经不再重要了。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许阿姨的骨癌已经到了晚期,各种穿刺化疗让她本就衰老的身体不堪重负。最后,许阿姨选择放弃治疗,直接出院。

白梓岑特地抽了周六的空档,陪许阿姨整理出院要用的东西。由于工厂污染得到了赔款,许阿姨不必再回到旧工厂宿舍楼,巨额的赔偿款已经足够她在养老院安度晚年。

这些天,得了曾兆的照顾,白梓岑也搬离了原来的污染工厂,就近在工作的地方找了个小公寓。

中午太阳正烈,盛夏的气氛异常浓郁。连带医院里狂躁的中央空调,都在不遗余力地发挥着制冷的功力。白梓岑站在窗台边替许阿姨收拾衣服,许阿姨则是半躺在病床上,扭动着收音机,不停地转换着电台。

大约是电台内容有些乏味,许阿姨忍不住和白梓岑攀谈起来:“小白,今天怎么没见着曾兆跟你一起来啊?”

白梓岑原本利落的收拾动作,不由地稍稍停顿了。她回过脸,朝许阿姨笑笑:“他今天公司里有点事,所以没时间过来。他叫了司机,待会司机接我们一起去养老院办理手续。”

自从前几天知道了曾兆和白梓岑的关系,许阿姨对他们的事情就格外上心。一门心思地关注着曾兆和白梓岑的动向,恨不得立刻就让他们当着她的面领证结婚算了。

“挺好的。”许阿姨会心一笑,一双早已失明的眼睛里,却有光华闪烁着:“以后有人照顾你,我也总好走的放心点。你哥那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有个男人帮衬着你,也总比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好。我虽然没能看着你哥和你长大,但总归是一脉相承的亲戚,你们过得开心,我也替你们高兴。”

白梓岑微扬嘴角,笑着走到许阿姨的床边坐下:“阿姨,你以后别说走不走的了。我只有你跟我哥两个亲人,要是你走了,我们俩就孤苦伶仃的了。”

“好好好。”许阿姨眉开眼笑,只是笑着笑着,无神的双眼却染上了担忧的色泽:“小白,阿姨问你个事。”

“您说。”

许阿姨语气艰涩,像是有些难以启齿:“曾兆他…知道你坐过牢吗?”

相比于许阿姨的担忧,白梓岑显得稀松平常。她点点头,说:“知道。”

“那你生过孩子的事…”

“他也知道。”

听完这些,许阿姨长叹了一口气,连声调宽慰了起来:“那曾兆这孩子,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了。我虽然看不见,但平时听他跟人打电话、说话,就知道他为人不错,应该还是个大老板。”

“嗯,他是我工作的地方的董事长。”

许阿姨皱了皱眉,脸上细密的纹路,都在微小的动作里显现开来,像是老了十岁:“这样说起来倒是我们高攀了人家了,以后你嫁了他,我倒是要怕你吃亏了。不过也没事,我手头还有些成峰建设的赔偿款,虽然不多,但也能勉强撑撑门面。到时候我给你置办些嫁妆,也总能体面点,不让人家说闲话。”

许阿姨说要把将那些赔偿款拿出来的时候,白梓岑险些落泪。那是一笔许阿姨用生命换回来的钱,她竟然轻而易举地说要给她。白梓岑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将身子微微向前倾,揽出双手,不紧不慢地抱住了许阿姨瘦弱的身躯。她像是个小女儿一样,贴在许阿姨的怀里,连手都不愿意松。

许阿姨笑得宠溺:“都几岁了,还来跟阿姨抱抱。”

“没什么,就是感动。”

“傻孩子。”许阿姨拍拍她的背。

白梓岑靠在许阿姨的怀里,小心翼翼地嘱咐着:“阿姨,你不用担心,兆哥他对我很好。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感情没那么浅,也没那么物质。最近他在看房子,打算买一套离我哥的医院近的房子,好让我天天看见我哥。我们指不定…过些日子就要结婚了。”

“已经要准备结婚了?”许阿姨怔了怔,问道:“那…以前那个孩子的父亲,你放下了吗?”

白梓岑笑了,只是笑得愈发没有底气:“我想…我应该是放下了吧。”

“即使放不下,也得逼自己放下了。”

白梓岑话音刚落,从病房门口就蓦地传来一阵清冽的男音,低沉沉地,像是从回忆里传来的声响。那么幽怨,那么惶然…

“许阿姨,我来了。”他不落痕迹地转过头,看向同一个病床上的白梓岑:“怎么白小姐也在,好久不见了。”

许阿姨轻轻将白梓岑推开,盲目地朝着病房门口,温和地笑着,“梁检,你终于来了。我老人家正想借着出院的机会,谢谢你替我们打赢的官司呢。”

白梓岑僵在原地,她忽然很害怕。

因为她不确定刚才梁延川在门口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多年的相知,让她能读懂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而此时,他微皱着眉,却显露无疑地陈述着他此刻的情绪…是带着愠怒的。

**

白梓岑这才知道,许阿姨特地邀请了梁延川过来,就是为了亲口感谢他的帮助之恩。

想起那天在法院大厅里发生的事,白梓岑有些无所遁形。她借口要去给许阿姨缴医药费,匆匆地从病房里逃了出来。

医院的回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尖锐。白梓岑走到回廊的尽头处,攀着栏杆,仔细地打量着医院楼下的风景。视线正对着医院的操场,好几个身穿病号服的少年正在打篮球,汗水挥舞之间,酣畅淋漓。

隔着几米的空间,她听到身后有熟稔的脚步声响起。多年前,他就曾以这样轻缓的脚步声走入她窘迫的生活。她想,多年后,他依然会以这样无声的脚步走出她的世界。

毕竟…差别天壤。

“你怎么也来了?”她回过头去,将耳边凌乱的发丝拨回去,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他的脚步声毫无停顿,径直走到她面前。之后,任由高档皮鞋走进她低垂的视野。他猛地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指节收紧,抓得白梓岑有些生疼。

虽然动作已经如此粗横,但他的语气仍旧是平静无波的。大概是检察官做的久了,他连自己的情绪都能控制地如斯平静。

“你要结婚了?跟曾兆?”语气里带着微薄的讽刺。

白梓岑一惊,虽然她知道他一定是听见了什么。但她更怕,他听见了他本不该听的。她不懂得向别人套话,连带试探都是不加思考的。“你…都听到了是吗?”

他冷哼一声:“你是指听到你要跟曾兆结婚,还是听到你已经能无比畅快地忘记那个曾经被你利用过的梁延川和晓晓了?”

听梁延川这么说,白梓岑倏地松了一口气。他没听见,没听见就好。

白梓岑太了解他了,要是他知道了这件事,保不齐又会节外生了枝。她一直知道,当年她坐牢的事情,梁延川是毫不知情的。梁振升用了最强悍的手段让她进了牢里,自然也会用最稳固的手段,让梁延川无法知道这件事。对于坐牢这件事,白梓岑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但她一点都不想让梁延川知道,因为她还记得,当年梁延川倒在血泊里的那时候,他还硬生生地握着梁振升的手,告诉他不准动白梓岑一根汗毛。

可是,梁振升依旧是动了。甚至,白梓岑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坐牢这件事。

白梓岑是病态的,尤其是对于梁延川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是病态至极的。她愿意将全世界的罪恶扛在自己的身上,然后让他恨她恼她,至少这样,总能让梁延川的心里好受些。她不注重自己的感受,只是有关于梁延川的,她在乎至极。

他蓦地攥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他的目光:“白梓岑,你怎么好意思?”

“你怎么好意思对我做出了那么狠毒的事情,还想着一个人堂而皇之的幸福。白梓岑,你比我想象的还狠心。”

他眼底有着曾经的星光,像是多年前,他扬着温柔的笑靥对她说“小岑,你要做我一个人的宝贝”一样。只可惜,过去终究是过去了。

她认真地望着他,吐了一句:“延川,对不起。”

他笑:“对不起有用吗?一句对不起就能让以前的利用仇恨一笔勾销,那未免也太廉价了。如果一句对不起就能够获得任何人的原谅的话,我可以说一千遍。”

白梓岑的眼眸像是无波无澜的海面,你看不见情绪,也看不见感情。她声线遐远,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延川,自从那天在法院大厅知道晓晓可能已经死了的时候,你眼前的白梓岑就已经死了,连带以前的白梓岑也一起死了。我今年二十六岁,别人二十六岁的时候,可能正奋斗在高档的写字楼里,像是个冠冕堂皇的白领一族。而我二十六岁的时候,还在为缺一两块钱交我哥的医药费,而愁得整日整夜睡不着。”

她朝他笑,笑得泪流满面:“我老了,老到已经没有心思,为以前对你的错误来买单,更无暇顾及以前的仇恨。我想找一个好人,他能对我好,在我很累的时候,他能借我肩膀靠。在我交不出医药费的时候,可以帮我一把手。而这个时候,曾兆恰好出现了。”

“有时候,我甚至会恬不知耻地想,未来我要是还能有个孩子就好了。我一定会没日没夜地把她搂在身边,她就不会丢,不会跑,不会再像晓晓一样。”她睁着眼睛望着他,水光在眼底无尽地泛滥:“延川,在晓晓这件事情上,我真的已经快疯了。”

她伸出手,一根根的拨开他的手指。回转过身,任由他的背影消失在落寞的日光里。

她说:“延川,放过我吧。这么多年的感情太累了,我们…都互相放开吧。”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曾兆将结婚的事情安排地紧锣密鼓,连距离白梓彦医院较近的房子也已物色完毕。事情到了这一步,白梓岑似乎都已经没有了拒绝曾兆的勇气。

只是偶尔,曾兆俯身亲吻白梓岑的时候,她仍旧会不落痕迹地装作躲开。又或是,曾兆每次想要给予白梓岑帮助的时候,她依旧会小心翼翼地拒绝。

他们是未婚的夫妻,只是活得却像是不能僭越的好友。

而梁延川,也如同白梓岑预料的那般。在那天医院里说了那一番话之后,他就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无影无踪,像是完全蒸发在了空气里。

周三的那天,是传说中的黄道吉日。曾兆请了风水师,说是这个日子结合曾兆和白梓岑的生辰八字,最适合领证结婚。于是,在经得白梓岑同意之后,两人就直接去了远江市的民政局。

大约是周三的缘故,民政局里登记结婚的夫妻并不太多。

工作人员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脸,大约是鉴证了太多的美好婚姻,才会显得连一颦一笑都温暖至极。工作人员递给白梓岑和曾兆一张纸,待纸上的信息填满,确认无误,那一本崭新的结婚证就会送到他们的面前。

白梓岑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地方,有些莫名地出神。

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五年多前,她也曾到过这里——和梁延川。

那时候她满心的欺骗,所以当梁延川满心欢喜地说要带她来领证结婚的时候,她也是忐忑不安的。幸好,当时工作人员以一句她未满二十一周岁驳回了两人的申请。要不然,白梓岑真怕自己的一时天真,害得梁延川沦落成为了一个离婚男士。

想到这里,她不禁嘴角扬了扬,像是在自嘲。他都结过婚,有过太太和陶陶了,她怎么还在想以前那些久远的事。

真是可笑。

午间时段,许多工作人员都回休息室休息了,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仍在岗位上负责登记。

白梓岑照着户口本一笔一划地填写着信息,只是填到最后签名的那一栏时,她却忽然停下了笔。对面,曾兆已经畅快地填完了所有的信息,只待白梓岑填表完成,递交上去,完成拍照,就能成为一对受法律保护、不被拆散的夫妇了。

曾兆见白梓岑有些迟疑,也没多想,只是温和地问她:“小岑,是不是哪里不会填?要不要我教你?”

白梓岑朝他弯了弯唇:“不用了兆哥,刚才工作人员都教过我了。我还差一个签字,签完就好了。”

“嗯,那我等你。”

曾兆的目光全神贯注在白梓岑的笔尖之上,这道无形的目光,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压力,几乎每分钟都在迫使白梓岑落下笔尖。

宋体加粗的签名字样,明明是清晰无比的,但在白梓岑眼前,却像是涂了墨一般,模糊成一团。她踌躇许久,终于落下笔尖,将属于白梓岑那三个汉字,不紧不慢地书写上去。

岑字的最后一笔即将落下的时候,从民政局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嘶厉的刹车声。像是急速翻滚着的车轮,瞬间得到了阻力,被迫使着快速停了下来。白梓岑几乎能想象出,蛮横的刹车阻力在水泥路面上留下的那一道刹车痕,突兀而深邃。

因着这一声刹车声,岑字的最后一笔未能落下。

当白梓岑打算再次将笔尖落在签名处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冲上来,扼住她的手腕,将她手里的签字笔硬生生地从她的虎口处夺走——

她下意识地回头,却见到了她难以想象的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梁延川。

他不似平常那般沉着冷静,反倒是有些狼狈。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大约是得了风吹,有些无端的凌乱。眼底的乌青正自然地向白梓岑展示着,他应当是一夜未眠。

白梓岑站起来,震惊却又羞愧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

她面对他的时候,永恒的手足无措,永恒的苍白语句。大概是因为,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确,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对着他。

原本计划好的领证仪式被打断,饶是曾兆这么一个性格温和的男人,也是无法忍受的。他暴躁地拉开椅子,站起来,连带声线都是躁怒的:“梁检,今天是我们俩领证的大好日子,不知道您是有何贵干?!”

曾兆知道白梓岑和梁延川的那一层关系,因此,当梁延川出现的时候,那一份不安感,便开始躁动了。

梁延川丝毫不顾忌曾兆,反倒是将他当成了一个透明人。梁延川一句话都未说,只是神情冷峻地走向白梓岑,然后在距离她约莫三十公分的地方停下。

他目光灼灼的盯住她,瞳孔虽是因熬夜而变得浑浊,却依旧锐利无比。他也不顾曾兆的愠怒,只是欺身上前,微微启唇:“白梓岑,我和你曾经有过一年事实婚姻的经历。在法律上,我们仍然算是正式夫妻。”

他绕过白梓岑,将那张婚姻登记表攥了起来。他指尖清幽地敲打在申请人签字的那端,毫无规律的节奏,像是威胁,又像是不屑:“如果你现在签下这个字,我可以立即以重婚罪将你们告上法庭。然后…”他瞥了曾兆一眼,微微笑着:“然后将你和你的奸夫一起送入监牢。”

“梁延川你他妈在说什么?!”曾兆彻底被激怒,险些就要冲上去跟梁延川干一架。幸好,白梓岑制止了他。

面对曾兆的怒火,梁延川倒是显得平静许多。

他只是轻蔑地勾着唇角,伸出食指不紧不慢地敲打着太阳穴,笑道:“曾董事长,用你仅存的理智思考一下,袭击公务人员,这等罪责,想必是你用多少钱都难以逃出责罚的。说不定蹲个十天半个月看守所,又或是一年两年。”

“兆哥,你别生气…”白梓岑压低了声音,在曾兆耳边说了一句。

大约是她凑在曾兆耳边的亲昵动作刺激了梁延川,又或是,她的那一声兆哥,让梁延川恼怒顿生。他竟是走上前,狠狠地将白梓岑从曾兆身边拽了出来,声线愠怒。

他禁锢着她的手臂,冷声质问她:“白梓岑,你到底懂不懂法律?”

白梓岑忽地笑了:“如果我懂,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如果我懂法律,当年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你父亲告上法庭,让他被绳之以法。如果我懂法律,就不会让我的哥哥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眼巴巴地用最差的药等死。如果我懂法律,我的女儿大概也不会丢、不会死…可惜,我不懂啊。”

握住她手臂的那一双手有些松动,不过瞬间,又重新恢复了力气。他像是无动于衷似的,说:“你确实不懂法律,那你知不知道,我国婚姻法规定,婚姻分为事实婚姻和法律婚姻。如果两个人曾经对外公开宣称过婚姻关系,那他们的婚姻就是确实有效的。”

梁延川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纸,纸张带着褶皱,书写满了无数文字,末尾处还有红色的公章,白梓岑一时看不真切。

梁延川慢条斯理地看着她,说:“我找到了陈姐。”

白梓岑的大脑一片空白,几秒钟过后,她才反应过来,陈姐到底是谁。当年白梓岑怀孕,又没有母亲贴身照顾她,梁延川怕自己照顾她不周到,就想方设法地请了个月嫂过来。而陈姐,就是那个月嫂。当年白梓岑和梁延川的一切,她是见证人。甚至连两人之间的分崩离析,她依旧还是那个见证人。

“这是陈姐手写的证人书,我已经请公证人员在场确认过真实有效。如果你现在签下这个字,下一秒,我就能让警察立刻把你们俩带走。我有陈姐的电话,一个电话下去,她就可以立马出庭作证,证明我们曾以夫妻关系生活,证明我们有过孩子,证实我们曾经的婚姻是真实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