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喝酒,给我的酒呢!”我匆忙打断大师兄的话,说得越多,被问得也越多。直到他会意,递过为我带来的酒,豪爽冲我一笑,还扭曲着脸努力的眨了下眼。那模样……别提有多奇怪。

无奈的撇了他一眼,我顺势为身旁的宋易斟满酒。他倒也直率,不疑有它的一口仰尽,紧随着瞪大眼,禁不住赞道:“好酒啊!浓郁香气,入嘴是涩的,可是入喉又觉回甘,还有丝甜。好像有抹说不上的独特味,这是什么酒?”

“默酒。”我喝着,随口胡诌了句。没料,他竟单纯的信了:“果然酒如其名,色香味皆是默默的。”

怎么会有这么好唬弄的男人存在,那眸子清澈的如水,比比皆是单纯。我忍不住喷笑出声,彻底放了戒心,“跟你开玩笑,哪有那么奇怪的酒名。这不过只是一种果酒,配方比较独特而已,你方才说的那个味道,是樱桃,这酒能调中益颜,养脾开胃。可不适宜多喝,不然会败了血气。”

“樱桃,难怪有些甘酸。是兄台自己酿的吗?”他追问着,好似对这酒来了兴趣。

我点头,举杯有些缅怀的望着。好久了,这酒是我十岁那年闹着玩,瞎折腾出的,晨姨一直不舍得将它贡献出来,除了酒庄里的人外没人能品到。

之后我们就聊上了,天南地北,聊起不少我出嫁前和他共同经历的趣事,听得大师兄大笑。直至月华正浓,我支头看着宋易始终揣在唇边的笑容,他的笑一直都能让我恍惚。醒悟过来后,才发现天边明月已正央,城内钟楼上响起了戌时的钟声。忽然记起要答应少清要替他亲手褒汤的事,匆忙起身,“糟了,大师兄快走,我要回府。”

“兄台,你的酒!”宋易在身后叫嚷着。我连回头都没心思,只随意挥手,说了句“送你了”。而后我听见他满足的笑声,说是白白得了那么多酒,有得喝了。

这一别太过仓促,我们都不知道那一次还会不会有机会再见面。

我更多的思绪早飞去了夏侯府,今夜,他会不会等着我的汤?

……

“少奶奶,您总算回来了!”我方跨进清园,心易就像见了救兵般的冲了上来,脸色略焦。

我冲心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直往房里走,像是做了亏心事般的,“少爷呢,回来了没?”

“早回来了。”心易促步尾随着我,小声地回:“等了少奶奶好久了,一直都没见您身影,就疯了般的硬拉着德功陪他喝酒。德功想着不如把少爷弄醉了,明儿一早还能替少奶奶瞒着些。这不,少爷就醉了,这会儿正在书房里歇着。”

“为什么不回房里歇着?”我蹙眉。

“少爷不肯,那会儿硬说是要去书房等您,您要是回来了,一定会去书房找他,奴婢劝不听……”

他在等我。我忍不住勾起笑容,淋漓畅快,终于有一日轮到夏侯少清去体味我夜夜相等的寂寥。

平复了些许情绪后,我吩咐心易去砌壶醒酒茶,往书房走去。推门而入,视线环顾了一大圈才在屏风后找到少清仰躺着的身影,我上前,搬了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没多久,心易端着茶盅走了进来:“少奶奶,您要的醒酒茶。”

我转头接过,冲心易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去门外候着。

待一切终于安静了后,我试图轻唤了几声,仍是叫不醒已醉得不省人事的少清,只好作罢,放下手中的茶盏。仔细的打量起了他,初见时,只觉得少清好看,和少瑾有些神似。如今看来,才觉得他们差的好远,他的眉很逸,浓浓的配上慵懒的邪眸,亦正亦肆,挺拔的鼻梁勾勒出了脸部完美的轮廓。

煞是漂亮,不像大师兄那种张扬刚烈的帅气,他是暗敛的,却叫人抵挡不住,与那举手投足间的洒脱更是相衬。

正出神时,少清突然溢出唇间的那声低喃,让我心头一紧,狠狠的痛……“小怡”,醉到毫无理智的此刻,他唤的竟是游怡,而非我。

我颤抖着唇,闭上眼,沉重的呼吸,没挣扎掉他紧拽住的手,强忍住心口的酸涩,违背心声的柔声慰着:“睡吧,小怡在你身边……”

骗着他,也骗着自己,我不想承认这梦呓般的呼唤带来的焚心刻骨。游怡就游怡吧,一个名而已,何需计较,原本我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柳默静也不过只是晨姨胡乱起得名罢了。

“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没待我恍回心绪,少清撑起身,突然问,很清晰的声音,带着浓烈却压抑的怒气。

“你没醉?”我惊问出声。

闻言,他又躺下了,双手仍是紧握着我的,不肯松开:“醉了,等你,等着等着就醒了。把茶给我,头疼的很。”

我体贴的递上茶,起身替他揉着太阳穴,巴望着能让他舒服点。须臾后,他的确舒适的嘤咛出声,闭着眼轻问:“今儿是不是很开心?”

“恩。”我坦率的点头,当真太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闻声后,他回头深究着我,眼神露着不满,憋着气没处发。我佯装不觉的耸肩,伸手掏出玉佩,晃到他眼前:“这个送你,看着就觉得适合你。”

“别以为这样就算了!”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抢下玉佩,塞入衣兜,忽然邪笑,“幸好娘没说什么,只念叨着你这丫头自己有分寸,倒是……”

瞧他那欲言又止的样,成功的撩拨起了我的好奇心,“倒是什么?”

“倒是晚膳时,她和霜姨不停地问我近来可有努力?什么时候能让她们也享受下逗弄孙子的乐趣。”

我尴尬的僵在原地,羞红了脸,早该知道少清总是忽然没个正经的。但凡他越是正经的时候,脱口而出的话都能让人无言。

见我没有反映,他伸手拉过我,将我安置在他怀中。没有深入,只是默默的搂着,紧搂着。埋首嗅着我发间的馨香,随后状似不经意的闷声道:“默静,要是……要是有天我什么都没了,只是一介平民,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怨无悔的守着我?”

“怎么会突然问个那么愚蠢的问题。”我略转头,娇涩的抬手抚上他紧蹙的眉,妄想着把它们熨平了,“我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我只是晨姨收留的一个野丫头,天生天养,本就不贪图什么。守着你,不因为你是夏侯家的大少爷,只因为你是我牵手磕过天地拜过高堂,揭我喜帕的夫君。一日不休,我就永远是你的人,无需荣华美名、厚棺豪墓,我会一路陪着你。”

“傻丫头。”他轻斥了句,带着疼爱还有无奈,径自呢喃:“只因为我是你的夫君吗?”

我听见了,不想承认也没法否认,确实如少清所说。自小晨姨为我灌输了太多礼教束缚,如若夏侯少清不是我的夫,我不会甘愿这样傻傻的为他熬着。

他转过我的身,正眼深究着我,揽我入怀,话题转得飞快:“我们是不是应该听娘和霜姨的话……给他们个孙子?”

我咬唇,垂下脸,羞涩了半晌。头一回主动吻上他的唇,对上那双惊讶的眼,我没有逃避直直的瞧着,眨着女孩的眼眸,女人的眼神。

直到他眉一挑,伸手遮住我的眼,低喃了句:“你是杯毒酒……”

半面妆 犹记当时绿罗裙 第10章

“你是杯毒酒”

……

我倚趴在水榭临栏上,顾盼着眼前一潭清池里自在接鲽的鱼儿,中秋了,今天全府上下忙得很。相较之下,我却成了闲人一个,少清坚持着不要我做任何事。

惟独二娘,看我的眼神仿佛是越来越容不下,我犯了什么错?

轻拍着手,我抖落掉手中的鱼食,看鱼儿们争相上前,见底的池水瞬间被暗红覆盖。脑中始终盘旋着那夜少清呢喃的话。忽而,我有些明白了晨姨的意思,我也不过只是她的工具。

到底还是稚嫩,把玩不来人心,我高估了自己,以为早就暗藏慧心了,原来只是自傲。一直以为晨姨是真心疼我,可无亲无故又为何要疼我。历经风霜的女人皆一样,晨姨只手撑起自己的天,二娘只身周旋在一堆老谋深算的奸商中,她们的虚伪与伎俩,不是我能推敲的。

“少奶奶……”远远的,心易慌忙的呼唤入耳,我撇首好奇的凝眸看她急促而来,边缓着气边说着:“老夫人来了。”

我点头,看心易慌成这样多半是有事发生了。刚跨出鱼乐榭,霜姨就搀着二娘走了进来,看来悠闲,可二娘颊边的笑让我觉得森寒。中秋日,忙成这样,不是大事又怎会让她念起我。

“不必迎了,难得在这园里赏赏菊,随意话话家常。”没等我开口问安,她倒先一步搀起我,拉着又回了鱼乐榭。入座后,随意翻着我掷在几案上的诗册,没遣退任何人,直接开口了,淡淡的口吻,却说着让我瞠目的事:“宫里传来消息,怡妃自缢了。”

她无声的看了我眼,眉微皱,良久未再继续,许是好奇我这面无表情的脸。看来,我若不出声,就这样僵直住了。

退了步,我冷声漠问:“死了?”我确实惊讶,可不想表露,温良谦恭让,我自认面面俱到,可二娘对我依旧忽冷忽热。适量的暗忍苟且是种手段,若过了头就是蠢。

“没有,她想见少清,皇上不允。这事儿传得沸腾,瞒不过少清,二娘来是想问你,若少清真去了,你会怎样?”顿了顿,她又看向我,“或者,如果少清突然想纳个偏房……甚至取代你的正室之位呢?”

“会恨他甚至想毁了他。默静纵然不算倾城,但自认依旧值得人呵护在手,无需一次次承受这样的糟蹋。”如此果断的答案,连自己都吓了跳,看来这一个多月我当真是熬到了极限。爱和恨本就生生缠得紧,一个错手就混淆了。

或该说它们本来就相生相克,若是少清再抛我一次,硬是去见了游怡,我猜,我会带着爱往死里恨他。

“知道我为什么这般对你吗?因为你太像柳晨!”这话二娘说的咬牙切齿,惹我莞尔一笑,顿时明白了些事,她却重重呼出气,径自继续:“之前我劝少清,倘若爱不了你,我可以做主休了你。欠下的,也都还清了,可少清却死活不依。你就没想过,或许他真会想法子去见怡妃一面,毕竟长年累月的情若与你几月朝夕他就舍了,这样薄幸的男人还值得你爱吗?”

“为了对我专情,而对别人薄幸,有何不对?”不管以后他会不会再为别人如是,至少他曾为我这样过。相较而言,我更厌恶二娘口中的冠冕堂皇。

二娘皱眉,被我堵得有些无言,“你就这样认输吗?没想过去争?”

“天涯海角,我总会寻到一份不需要我费劲脑汁的爱,默静怕累,争上几日若依旧无果何必再徒劳,苦煞了自己累煞了旁人。就恍如……晨姨和二娘,朝时青丝争到夕时霜鬓,还不是无果。”这是我大胆的猜想,大可以隐去,可我不甘。顿悟自己被人利用了半晌,总要死得明白。看二娘煞白了脸,瞳孔翕张,我想,我猜对了。

风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面而至,吹乱二娘额前的发,隐约瞧见几分昔日妩媚,确实不输晨姨。我怀笑,看她咬牙,紧握双拳直至关节泛白,丝毫没有后悔自己逞了一时口舌之快。

“莫霜,我们走!”她倏地起身,瞪着我。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真被我气到了。

气得连来的目的都忘了,她该是想让我握住少清的。

“少奶奶,您这是何必。”待二娘远去,心易担忧的开口相劝,想是不解向来忍气吞声的我,怎么会忽然这么做。

“因为我累了。”我抚着额前发,无力的靠向栏杆,凄哀一笑:“心易,我撑的好累,到底晨姨当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硬生生的把我往水深火热里推。”

“可是您还有少爷啊,他待您真的好,怕也是真的动情了……”

“那你觉得他会为了顾全我的颜面,而狠心不去见以死相逼的怡妃吗?”

我毫不客气的打断心易的话,堵得她哑口无言。不再为难她,我转过头,依旧笑着。我不恨也不怨,只是好想亲自问晨姨一句“为什么”……

眼前篱笆圈起一地兰花,是少清为我亲手摘种的,他日日苦读倒也不忘找人侍侯这些兰。晚秋了,建兰已谢,迎着萧瑟冷风孤立的是寒兰。飞絮伴风,抚面而来,凭添缕缕惆怅,让人心情无端的低落。

“少奶奶,书房的帐又堆成山了。”心易陪了我良久,见我就这么孤立了一晌午,终是忍不住开口了。

我依旧没出声,怔怔的望着满地寒兰出神。恍惚的连自己都不知心飘去了哪,这样的日子到底要熬到几时才休。

“少奶奶……”

心易再次尝试着轻唤,我缓缓转头,看着她眼神无助,转念悲悸的笑了:“这兰花漂亮吗?”闻言,心易不解,只傻傻的跟着点头。我蹲下身,随手抚上一株,“有听过李太白的孤兰吗?”

心易摇着头,摸不清我的用意,我凄身嗅着兰香,淡淡入鼻,果真是王者之香:“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呵呵,多应景,再美再香亦不过几株孤兰罢了。”

“大嫂,怎生出这般感叹了。”我闻声回头,少歆紫纱加身,轻盈飘逸而至。眉宇间,几分宛然宽慰。

“奴婢给四小姐请安。”

“我娘命人煮了药膳,心易你去瑾园的膳房替你家少奶奶拿来。”少歆挥手,支开了心易。

说完,她拉着我随意的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上,凉凉触感透肤入心。我没说话,依旧望着远处发愣,等着她先起话题。

“大嫂也觉得大哥忽然失踪了好些天,是去想法子见怡妃了吗?”终于她开口了,一听就是个直话直说的丫头,饶不来弯子。

我支着头,略微将目光投向她几分:“我不知道。”未留只字片语,两天前我一早醒来,他便没了踪影,至今没有音讯。我无法不去听信那些传言,可也不想被流言牵着理智走。

“大哥不会去,我问过他,他告诉我说是太了解游怡,怡姐姐是那种有朝一日权在手,杀尽天下负她的人,也不会杀了自己的。既然明知是故意,大哥又怎会去。”我的回答,让少歆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呵,如人饮水。”但凡以爱为名,明知龙潭虎穴依旧会闯的人多了去了,谁又知少清不是呢。我不想说什么,只想等着他亲自给我解释,信或不信连自己都把握不准。

“大嫂。”少歆重重的吼道,转过身,瞪着我,“你斗不过怡姐姐,这样的消极怎么都赢不了!”

我丝毫都没想过要和游怡斗,太累,我不想费力:“如果我和少清的夫妻情分,是建立在我一再的委曲求全、步步退让和隐忍上,我不屑。”

“为什么要这样,已经忍了那么久了,所有人都瞧得出来大哥越来越在乎你了……”

我起身,不想深谈的打断了少歆的话:“那不是在乎,是妥协,如我一般的妥协。我们不是挣不开对方给的诱惑,只是挣不开这轰轰烈烈明媒正娶的枷锁。”

言完后,我连送客都免了,自顾自的离去。心烦时,便不想多话。就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做什么,就因为顿悟了晨姨的意思,我才不想忍了,骨子里的叛逆让我硬逼着自己不要做棋子。

我不要一直傻傻的屹立着,独自一人傻傻的揣测他的心思。

“少奶奶,大舅爷来了,老夫人让您去前厅呢。”

我抚着暗疼的头,刚躺下,想小歇片刻。心易就推门而入,搁下汤盅,禀报着。没有一种感觉,能比得上最迷惘时见到亲人。我开心的起身,一扫愁绪,浮笑在颊,连衣都懒得更,直冲着前厅而去。

半面妆 犹记当时绿罗裙 第11章

骆车缓缓前行,我惬意的翘着腿,随手轻巧的替自己的扎着发髻。大师兄靠着车壁,透窗望着街上的热闹,许久后,放下车帘,忽然问道:“最近没惹什么祸吧?”

“我那么乖巧可人,能惹什么祸!”我挑眉,回的理直气壮。

“你呀,都出阁了,也侍奉少清不少日子了,性子怎么还是那么躁。若是让晨姨知道了,又该为你揪心了。”他摇头,无奈的规劝。

“大哥,你若是真瞧见了我在夏侯府的样子,该是要硬生生吞回这话了。”我苦笑,“对了,晨姨……一直再担心我吗?”

师兄瞪了我眼,眸中写着明知故问,叹了声:“可不是,就连潇叔也没少记挂你。就怕你去了夫家惹祸,又被退了回来。晨姨啊,每回吃饭都忍不住念叨你几回,虽然还是冷冷的,可也瞧得出是真担心。”

“什么叫退回来,我又不是货!”就知道,打潇叔口里出来的话,没几句中听的:“大哥,你知道晨姨的故事吗?为什么晨姨和潇叔会那么急着把我嫁了?”

“你都不知道的事,晨姨哪会跟我说。我十岁被收养,潇叔教我功夫,晨姨教我酿酒,照顾着我衣食起居,可别的话怎也不可能跟我这小辈提起。至于急着嫁你……有回潇叔说,晨姨认识的人里,只有夏侯家有能力保你……”

“保我!”又是一个出乎我意料外的答案,晨姨曾说为了救酒庄,从二娘的态度看来我又以为不过是场报复的伎俩,可现在……我有些迷茫了,究竟晨姨瞒了我什么?

“那都不重要了,默静,告诉哥哥,少清是不是真的如外界所言去见怡妃了?”

“我不知道,他照顾我,怜惜我,敬我,又似乎……当真有那么一点在乎我,可我仿佛永远猜不透他,那种一直揣摩着的感觉好累。我忽然在想,明知是茧,我何苦还要越结越厚,不如破茧成蝶,觅自己的天下去。不是只有夏侯少清才能飞,我不想立在原地一直孤等着他回来了,我也想飞。”

我的话让大师兄怔愣了须臾,只眼巴巴的看着我,定是很惊讶。长那么大,我从不会规划自己的将来,眼瞧着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女子。未来是怎样的,常以为一步步走下去便知道,这是我第一回静静的告诉他,我也有了期望。

“我家丫头长大了。”良久,他伸手疼宠的搂过我,大大咧咧依旧,毫不顾及,“先别想这些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别忘了还有师兄们。现在,开心点,我可是头一回去庙里上香,宋公子可不想见你哭丧着脸。”

“走开,你才哭丧着脸呢。我早发过誓,天下绝不会再有让我柳默静哭的事!”莫怪我恶言相对,实在是想不明白,十五都过了,几个大男人居然还会约好一块去上香。

说起宋易,我歪过头,独自思忖。原以为不会再遇上了,没想到还会找到师兄,主动邀约。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这事隐隐的蹊跷。

一路赏着山色,积压了好些日的烦躁似乎也扫了。北方的梅花开得特别早,那么快就隐约瞧见满山含苞待放的样,可惜比不上邓尉山。我挽起衣袖,随着大师兄和上回那两个公子沿阶而上。几番被入目的枫红吸引得停了脚步,这样的风景很容易便勾得我思乡。

想起往年这时候,晨潇酒庄上也是这般的惬意风光。只是不见那么早入冬,依旧还是念着江南烟雨湿润的气候。

眼神轻瞥,入眼的寒兰让我忽然刹停了脚步,恍神望着。如此百物正艳的景色中,它只身而立,却还是这般的诱人。

“你喜欢?”闻声我转头,愣了片刻,没想到上前搭话的会是那个几番照面都冷漠清傲的男子。回神后,我摇了摇头,不是喜欢只是触景而已。

“哈,好巧,没想到二爷居然爱兰。”

见我们停步,宋易也折了回来,嬉笑着。

“只是有些偏好罢了。”我冲着宋易粉灿娇笑,丝毫都不顾自己身上的男儿扮相,脸上端着的是唯有女子才有的诡魅。

宋易挥着折扇,眸里泛着笑意,清澈见底,注视了我许久才举步继续往前走去:“我听尚鄂说你们难得来京这才带你们来兜率禅寺,在这里品香茗听禅法,很是惬意。”

原来是来听禅的,难怪不选十五,可我怎们看都觉得不对劲。就算这儿的方丈禅说的再好,也不会热闹成这样吧。在加上四处可见的森严戒备,来往巡视着的该都是皇家的人:“这儿好热闹。”

我轻声感叹,挑眉试探着宋易,他回头冲着我笑:“是啊,听说今儿怡妃来散心上香,本是不许寻常百姓来的,怡妃体恤百姓,我们这才能去。都说这怡妃倾城绝媚,难得有机会大伙自然都挤来看了。”

他的话让我猛地震住,被大师兄折回拉扯着上山,心思全神游了。宋易依旧一派自然的赏着景,努力拨开拥挤的人群。华盖在前,我却怯步了,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样仓促的情境下见到怡妃,她艳冠全芳,是百姓口中惊叹的焦点。

而我,只能没在人群里,远远的仰望。这样的距离,太难跨越,可她偏在一开始就注定是我的敌人。

“怎么了?”宋易男子回首,看着人群中痴愣的我。

我轻笑,眼神定定的望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华盖。是啊,怎么了,不过是她乘过的撵就能让我慌了阵脚吗?何况不是才说无意去争的吗?这样一想,心情便也好些了,我勾唇耸肩,胡乱找了句话搪塞:“没事,只是在想你怎么会突然找上大哥,还特意带我们来听禅的。”

“我很喜欢你。”我没想到自己随后胡诌的话,他居然会那么认真的回答,还突然抬手抚上我光洁的额,声音格外的认真:“尤其是你这颗朱砂痣。”

忽然而至的亲密让我有些错神,这人做事一直这样莫名其妙的吗?说完后,也不管我的反映,他扬唇笑了笑,艳丽的让周围的景都失色了。随后便抛下我转身离开了,呵……这颗痣还真是比我人还招喜。

穿过人群,几乎没费多少时辰,宋易便直接带着我们往里堂走去。方丈已静候在里面,见我们后无声的福了福身,退回了禅坐上。

与怡妃同庙进香,却还能安排的一帆风顺,这让我更深究起宋易的来历。转首看向宋易,他依旧单纯,清澈的眼眨着。忽然,我无端的觉得这间禅室森冷,禁不住打颤。

“你又怎么了?”大师兄见状,不放心的附耳低问,好似我今日状况特别多。

我刚想摇头,那边方丈就插了嘴:“这位施主杂念太多,心不静。”

这样的口气让我联想到了晨姨,像极了,没有起伏的音调,好像完全没有七情六欲一般,我皱眉忍不住回问:“那请问方丈怎样才能没有杂念?”

“施主,万事轮回皆具因果,前世因造今世果,强求不如不求,拣尽寒枝何必一直不肯歇呢?”语末,方丈依旧闭着眼,嘴角隐约含笑,是打进门起便未褪去过的笑。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向我,皆是带着复杂至极的情愫,这番话没让我洗尽烦心,反而更混沌:“若不去求我又怎知会求不到,前世因今生果,我不是佛又怎么知晓往生,自该尝尽风尖浪蕊才甘愿。”

“生缝于世本就人人皆佛,人人皆不佛。全看施主如何进退,大度能容天下事,施主若全容下了,自是无欲无争,那还有什么是跨不过的?”

“我若容不下呢?”我嗤笑,真能超脱到此番境界,我便不是一介凡人了。

“乱。”他说的云淡风清,终于睁开眼,不是看着我,而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宋易,“这位施主也是,棋局即已平定,何苦挥手拨乱。”

顺着他的目光我望去,几案上一盘乱棋,错综异常。呵,都乱成这样了,再乱些又何妨。

“我静不下心,出去透透气。”抛下话,我正打算离开。宋易却追了上来,睨了方丈一眼,欲言又止,伴着我一块跨出门槛。

小沙弥端着茶与我们擦肩而过,跨入禅室,用着不轻的声音在方丈耳边叨念:“师叔祖,住持说,棋局乱了,不必解了,一盘死局解不开,只有看它翻覆。”

……

半面妆 犹记当时绿罗裙 第12章

“大师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命由已定。”宋易紧随着我步入花园,向来温和的眸忽而坚定,扳过我的身,诚切说道。

那双眼有类似于少清的深邃,让我莫名的望着就不自制的沉溺其中,蠕动着唇,吐不出话。命由已定,何为命?我浅笑侧过头,有几分赞赏的睨向宋易,喜欢他这句话,“大师说的话你不信?”

“不信,也不希望你信。”他勾唇,跨步,与我保持刚好的距离,却又透着说不清的诡异:“我爹曾告诉我,人分三等,上等人操控世人的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中等人绸缪自己的命,他们相信至少可以主宰自己;至于下等人,则信命由天定任人规划,自慰说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要做,就做上等人!你呢?”

“我?”我开始深思起他的话,忽略掉宋易眼中的玩味与期盼,转首毫不逃避的迎上他灼热的视线,盈笑:“不知道,痴长了十五个年头,我都是过着别人替我安排好的命,懒得倔强。现在……我不想做任何一种人,只想做自己,唯此才能独一无二,要活就要活的无人能取代,不是吗?”

“看来,我们果然是同一种人。”闻言后,他大笑出声。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庭院里,我侧眸瞧着,无端的也被感染的跟着笑,没有理由只是一种逢着知音般的快感。这样的两个人,浑然忘我,惹得藏经阁前来来往往的小沙弥们都忍不住驻足。

气氛正好,我却突然打住笑声,死死的盯着宋易:“你到底是谁?认识那么久了,你一直都骗着我,从来没有透露过丝毫你的事。”

“柳姑娘严重了,何来的骗,我们之间也不过彼此彼此罢了。你只要记着,从初见到现在,我对你始终没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