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成绩真好。”“上哪儿去呢?”“我?我回家,你呢?”“噢…我要和我妈妈去听古典音乐会,就在人民音乐厅今晚上有演出。”林爽平淡地说道。
“真不错,那个票价可真贵。”韩旭回忆了一下,大概都是八百块钱以上的票价,顶上父亲的两个月工资了。韩旭显得不自然起来,看着自己有些破旧的运动服和眼前光鲜亮丽的林爽,他摆摆手说道:“那,那我先走了。”“再见…”林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那天的夜晚异常的沉闷,韩旭搭上了回家的公车,汽油味和汗水的味儿混杂着,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经过一个小时的公车旅途,从东城区来到西城区,再拐了几个弯,韩旭回到了体工大队的宿舍。妈妈正在满头大汗地炒菜,在散发着浓重油烟的窗口一眼就看到了他,冲着他喊:“家里没有盐了,赶紧去买两包回来。”韩旭嗯了一声回头往商店跑,很不巧的是好几家商店都没有那种大包的盐,母亲是一定要买那种盐的,那种一大包能顶上三包小包装的盐,价钱却只是小包装的两倍。韩旭辗转了好几家,七找八找,晃了好几条街道,拐进一个小巷里,记忆中那儿还有一个小商店,却从未进去过。
“老板,还有那种大包装的盐么?”韩旭问道,商店的老板是一个秃顶的老头子,他点点头,冲着里面喊:“爽儿,还有没有那种包装的盐啊。”“还有吧,你自己进来拿,我在做功课啊你烦死了!”韩旭隐约感觉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付了钱之后他离开了商店,没走两步就想起来这是那个常常在课堂上与老师对答如流的声音,是那个刚刚对他说要去听古典音乐会的女声。
韩旭听到一阵吵闹,似乎有人在呵斥什么,那个熟悉的女声又响起来:“你他妈的想干什么,我不好好念书你就等着一辈子在这儿等死吧你,别吵我,你出去!”韩旭回过头,正巧看见林爽穿着拖鞋站在小商店的门口对秃顶老人大呼小叫。韩旭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这个说自己要去看高雅音乐会的女孩竟然住在这种地方,和自己处于同一个世界里。
从那以后韩旭就常常在学校或者宿舍区或者体育场或者大街上遇见林爽,她总是那么优雅地对人微笑着,她说她要去逛街,要去看演唱会,或者去上钢琴课。但韩旭总能在另一个地方看见她,她明明是要回家却反而说自己要去拜访父亲的大学老师…韩旭从未见过一个像她这样爱说谎的女孩,她甚至连她家住在那儿都要撒谎,她明明住在西城区体工大队后面的一个小巷子里,连门牌都没有的小巷子,她反而要说自己住在东城区的会展中心附近。换作别人或许会对爽儿的做法表示反感,可是韩旭没有,他非但没有拆穿她反而安静地看着爽儿导演着自己的生活,并认真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她演得很好,没人知道她的真实生活。
韩旭对林爽逐渐发生了兴趣,最初是他条件反射地总会往梨子的座位上看去,总能看到爽儿的背影,齐肩的头发削得很薄,发尾剪得很平,清清爽爽有些像是日本女孩。他对这个表面上如此神秘高傲的女孩背后隐藏的秘密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离开北宁的日子里,韩旭每次回忆起他最初对林爽的那种不可遏制的冲动都感觉不可思议,或许最初真的只是因为好奇心。于是他开始盼望着见到林爽,甚至喜欢听她撒一些很容易被揭穿的谎言。与梨子的相恋韩旭完全是被动的,完全是梨子一开始就用巨大的爱把他包围了,而林爽却好像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火球,用巨大的炽热吸引着他。
在那些时刻,对梨子的所有承诺都变得云淡风轻,韩旭知道自己并没有忘记自己对梨子说过会一直保护她喜欢她的那些诺言,但他总是选择性地在一天的某些时刻失去记忆,那些时刻往往都会遇见林爽。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距香港回归祖国还有不到一个月,炎热的夏天,跟往常一样平静的某个午后,韩旭第一次主动在校门外叫住了她,“嘿,林爽。”林爽回过头仍然千娇百媚般地笑着说:“是你啊。”“你准备上哪儿去?”“我…我回家啊,今天我妈妈来不及来接我,我搭公车。”林爽说道,“怎么了?”“我送你吧。”“不用了…”林爽推辞道。
“我正好要到会展中心那边去呢,我送送你吧。”“嗯…这样子啊。”林爽还在犹豫着,公交车就开了过来,韩旭拽着她的手就登上了开往东城区会展中心的公车,“谢谢你了。”林爽在车上将错就错地说道,表情丝毫没有尴尬。
“没什么啦,对了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呢?”韩旭道。
“看看书,打打电脑什么的。”“噢…真不错呢,不像我的生活总是很枯燥的。”韩旭道。
“你跳水不也很有趣么,不过…我一直觉得站在那么高的跳台上往下坠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林爽鼓着腮帮说着,用手从高到低画了一条线,“就这么栽下来了,你不害怕么?”“你是第一个问我跳水的时候会不会害怕的人。”“是么,难道你父母不会问你么,你女朋友不会问你么?”“我…我父母不会,我女朋友…”韩旭在心底想了一会儿,梨子她究竟该怎么界定呢,应该…应该算是女朋友的吧,“她也不会问,她喜欢看我跳水,而且很迷恋。”“真是小女生姿态呢,是那个休学了的女孩子吧,据说她长得很可爱呢。”“你怎么知道的?”“我坐在她的位置上当然会不自觉地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了,周围的人也会谈起她来呢。”林爽说道,“你知道么,她很爱你呢,她在课桌上刻了一些谜语,我把它们都破解出来了。”“真的么?”韩旭感到吃惊。
“明天我带你去看呀,她很有趣。”林爽说着,看着车牌,“哎呀,我到站了…你要下车么?”“嗯,好的。”韩旭跟着她跳下车,说实话当时韩旭已经有点恶作剧的嫌疑,他就是想看看林爽究竟要怎么圆这个谎。
“嗯,也许我家还没有人呢,你要上去坐坐么?我可没带钥匙。”林爽说道。
“那我陪你等好了。”韩旭说道,他突然间喜欢看林爽这样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个样子比她盛气凌人的那个骄傲的模样要可爱得多。
第4章 年少的那些茉莉2
林爽拉着他坐在路边,林爽开始话多起来,韩旭安静地做她的听众。
“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好孩子,又乖而且很听话。
“不过这倒不是大人的威逼利诱的结果,而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发现做一个好孩子,可以得到很多不是好孩子的孩子不能得到的东西。譬如家长的信任,老师的放心,譬如交朋友的自由…在我爸爸我妈妈认定我是个乖孩子以后,乱翻我的抽屉和偷看我日记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出现。
“许多文章里描写的准备中考的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也从来没有过。这倒不是我在学些功成名就的人强调自己的成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必须承认,对于中考虽然没有那种极其痛苦的生活,但我还是花了一番功夫仔细研究的。中考那天的一切我现在已经记忆模糊,仅剩的一点记忆就是那几天我家里特别正常,爸爸妈妈照常上班,我起床以后自己吃早饭就搭公车去考试了,还记得的是最后一科考试的时候,我头上有一个吊扇一直转,嗡嗡嗡的声音伴着我有些忐忑的心情结束了这场人生中第一场重大的考试。
“还有件事情我一直耿耿于怀,因为从很小开始,老师就一直口口声声的说,你们一定要用功,现在辛苦一点,等到上了高中就好了…于是我心里一直有这种想法:高中就是童话里面描写的天堂,从小学开始,我就一直期盼着高中的降临,这种虔诚的愿望好似天主教徒礼拜时紧闭双目的肃穆和庄严。
“你知道么,原来春池高中的很多老师都是些混子,他们备课的题目都是十几年前的沉渣烂铁,我早就把那些题目都做遍了…哎,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呢,你呢,你过得怎么样?”“我?”韩旭无奈地摇头道,“我不过是松山一中的一个工具罢了,他们让我来这儿念高中就是让我参加比赛的,也不会有人管我是不是能考上大学。”“对,世界真让人厌倦。我常常觉得,人类社会是不容易居住的,当这种不易居住的想法高涨时,人们就会想着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一旦了解到不论搬到什么地方都不易居住的道理时,人们就会觉得绝望,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嗯。”韩旭不曾想过,多年以来郁积在心中的苦闷,就这样被爽儿几句话概括出来了,“我以前在跳水队的时候总想着逃出来,等我真正逃出来上高中以后,又觉得其实松山一中也不属于我。”“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爽儿叹了口气,似乎若有所思般,“我常常觉得我已经离开我自己了。”“是死亡的感觉么?”“不知道。”爽儿摇了摇头,她站起来说,“你喜欢喝甜品么,我请你喝。”在街角的甜品店里,爽儿要了红豆沙,韩旭要了绿豆沙,爽儿含着吸管很认真地说:“对于死,我一直是这么觉得,他们并没有离开世界,他们只是离开了人间。他们一定和我们分享着同一个世界,用不同的生命模样。”爽儿说话总是这样,有她自己的道理,有她自己的解释。你能感觉她的睿智和成熟,但有时你又觉得她的逻辑荒唐可笑。但爽儿跟一般女孩不一样,她有自己的梦想。
“我想写小说,当个作家。”爽儿说。
“你?作家?”韩旭摇头,“听起来好像不太现实。”“不做事情的人永远不会出错,不做梦的人永远不会梦碎。”爽儿仰起头来说,“这是林爽的名言,你最好记住。”“为什么要那么严肃呢?”“理想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我们以后别拿梦想开玩笑好吗?”林爽道,“真的,我真的那么想。”“好好好。”韩旭答应着。韩旭发觉自己渐渐喜欢和爽儿待在一起的感觉,她显得比梨子要成熟多了,什么事情到了爽儿那里总会得出一个像样的结论,爽儿总是竭尽全力地标榜着自己的成熟。
或许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论是与梨子或是爽儿的对话总是从“死”这个话题开始,而梨子和爽儿的答案截然不同,折射着她们不同的内心,梨子软弱,爽儿刚强。
那天他们一直聊到很晚,最初的话题只是在扯一些有的没的很无聊的话,天逐渐黑了,爽儿不停地看表。“你都写过些什么小说呢?”韩旭问。
“啊?写过很多很传奇的东西,我的日子太平淡,戏剧性的一切交给我的人物去完成,让他们代替我去生与死、去爱与恨。”林爽说,眼神里带着向往,“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恶俗,我就是想做个畅销书作家,赚好多钱。”“你很缺钱吗?”“我?”林爽意识到些什么,显得有些诧异。
韩旭突然间觉得他应该揭穿爽儿的秘密,沉默了半晌之后他问了一句:“你真的住在这儿么?”爽儿抬起头,脸上三秒的尴尬,而后释然一般微笑着,“不是。我不是住在这儿,但你会告诉别人这个秘密么?”“我不会,其实我一早就知道。”韩旭又道,“林爽…”“叫我爽儿吧,我爸爸就这么叫我。”爽儿低着头,把一勺子的红豆沙塞进嘴里,“别问我为什么好吗,其实我是个写故事的高手,别问我为什么,我必须这么做。”“你活得很累吧,总是在撒谎。”韩旭道。
“你呢,你不累么,被人看不起就不累了吗,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可你能藏得住一切吗?”“我能,总有一天这些都会变成现实,”林爽站起来说,“他们想象中的那个我不久之后就会变成真正的我,我只是提前预支那个形象而已。”“那样也很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想。可能我太诚实,我一直很想做个老实人。”韩旭道,“其实松山一中不是我们的,是他们的,是梨子或者阿良他们的,人的命运一早就已经注定了,我一直这么想,我们本来就不应该踏入那儿。”“才不是,我从不这么想,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强大,他们拥有的东西将来一定也可以属于我,我也会住在这样东城区的房子里,穿她们穿的漂亮衣服,甚至会比她们更漂亮。我现在做的一切只是不想让别人看不起我,我掩盖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彻底不再属于我。”然后爽儿的眼泪就滴了下来,“虽然我知道我虚荣。”韩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天知道这个女孩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呢,韩旭心里想,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可怜的孩子,只能互相依靠的孩子。
在一九九七年的整个下半年,梨子仍然杳无音讯,而爽儿的出现似乎挽救了韩旭,在爽儿强大的个性下,韩旭发觉自己并非那么懦弱。爽儿是唯一常常谈到理想的人,她说她要当一个小说家,写出畅销全国的书然后坐收数不清的财富,她说她还想做脱口秀节目主持人,像是奥普拉那样的女人。爽儿拥有着无数对未来美好的理想,尽管她的生活并不美好。
韩旭发觉他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完全理解自己的人,并且他也能了解爽儿的内心,这个女孩身体里总有些巨大的能量,她的小宇宙爆发出来的能量足够撼动周围的人,爽儿用功读书,韩旭甚至能想象到她的未来,一定是很美的。
梨子喜欢王菲,沉迷在靡靡之音的迷茫混乱中,而爽儿喜欢听别安乐队的歌曲,她喜欢看黄家驹在台上汗流浃背的演唱,喜欢听声嘶力竭的鼓动,“黄家驹唱歌的时候像是生命原本的样子,你难道不会这样觉得吗?”“嗯。”韩旭点头,“可我不太懂音乐。”“你应该去寻找有品质的生活。”爽儿说。
“但我想知道,如果你达不到你的理想,你该怎么办呢?”“怎么会达不到呢。”“万一…”“那就像喜宝那样。”“喜宝?”“如果没有很多爱,我想要很多钱。”爽儿说,“你不会懂的,你不是女人。”韩旭的确不懂,爽儿的思维显得非常早熟,但谁又能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对未来没有自己的一番看法呢,也许只有梨子那样的女孩才会对未来一无所知。
爽儿的从天而降彻底改变了韩旭的生活。他每天跟着爽儿学习,课间也总跟她粘在一起。班上的同学们疯传着他们俩是一对,韩旭对此根本无意去解释,他甚至长时间忘了梨子。也许这就是初恋的下场,在一个寂寞的城市恣意地绽放然后悄无声息地凋零。
韩旭也渐渐随着爽儿开朗起来。也许孩子们的友谊永远是奇特的,不在乎你的家庭,不在乎背景,甚至没有人相互打听父母究竟是做什么的。就像是韩旭曾经以为,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带同学回家的,他内心总是很别扭别人看到他们那个窄小的房子,可是现在爽儿就坐在家里的客厅那张已经变色陈旧的沙发上。韩旭觉得她会懂,但是梨子不能懂。梨子一定不曾想过,在这个光鲜亮丽的北宁市还会有人住在这样破败的房子里,而那个人就是她心里惦记的人。
“我们去市郊的茉莉园吧,我喜欢那儿。”爽儿提议,“我常常喜欢去那儿度过周末,在那儿写作业,念英文。搭上一块钱的小巴,在终点站停下来,就在茉莉园里安静地坐着。”“我喜欢茉莉花,她们那么娇嫩,并且洁白。”爽儿说,“还可以把花瓣摘下来,晒干了装在袋子里,味道很好闻。”爽儿跟梨子一样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说起来就没完,韩旭甚至觉得两个女孩其实都很相似,内心都有着异常脆弱的一面,只是梨子的脆弱被人过分地保护着,变成了不堪一击的灵魂,而爽儿的脆弱暴露在日光下,变成了有坚强外壳的铜墙铁壁。
“好啊,我们就去茉莉园。”韩旭答应着。
每当韩旭回忆起整个一九九七年,那一大园子的茉莉花就会充满整个回忆,爽儿和他并肩坐在茉莉花园子的空地上,淹没在一大片洁白的花朵中。
“总有一天我要让全国的人都知道我林爽的名字。”爽儿说,“我要做一番大事业,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瞧瞧。”韩旭诧异地回答她,“有这个必要么?”“有。”爽儿说,“我总想在天上飞,不想在地上爬,我已经爬够了。”爽儿像是自顾自地说着,“对了,梨子在课桌上刻的字,你真的没有看过吗?”“没有…”“她刻了一个太阳,有光芒的那种太阳,太阳的那个圆里画着一只梨。”“就这样吗?这算是什么咒语呢?”“这样就够了,你就是她的太阳吧,这样简单的表述才是最动人的一切。”爽儿说,“能像梨子一般活着真幸福。”年少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进行互相羡慕的游戏,却看不见自己。
“你知道吗,我爸的小商店可能就要拆掉了,北宁市要整治城乡清洁卫生…我真不知道我爸没有了这个商店要怎么活下去。”“你妈妈呢?”“死了。乳腺癌,这真是个可怕的病。”爽儿说,“你永远没办法感觉那种死去的痛,那种痛苦我真的不愿意再次面对,我很怕死。你知道吗,我总是能想起我妈妈,想起我对她并不是那么好,可我已经无法弥补。”韩旭道:“别怕,我会鼓励你的。”“我永远记得妈妈离开我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草地上仰望着天空的感觉,那天晚上很热很热,可我总觉得寒冷无比,我总是想写一些快乐的故事,让看的人发笑,但事实上我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半夜三点我常常睡不着,孤独和恐惧在那个时刻轻易地将我包围。”“别这样…”韩旭搂过她的肩膀,安抚着哭泣的爽儿。
“我比谁都无法接受现实的败坏,人生真的太短了…”爽儿说,“人生真的太短太短了,我害怕死亡这件事,也许人生的长度有限,但宽度一定要尽可能的大,我要让自己早一点活在我梦想的那个状态里,那个状态就是要什么有什么,就是大家认为的那个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转学么,这是我的秘密,如果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能用另一个秘密来交换么?”“嗯。”韩旭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是全市第二名考入春池中学的,我对一切人保持神秘,我不告诉任何人我妈妈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我家只是一个开杂货铺的,他们像现在一样猜测着我的背景,有一天,我和蔼可亲的语文老师,那个姓张的婊子,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向班委召开了一个班会,号召大家多多照顾我,甚至让大家给我家里捐款,谁他妈的稀罕她的同情心,那次班会以后我拼命经营的形象轰然倒塌。我闯入张婊子的家里,狠狠地咒骂她,我说她是个多事儿的八婆!然后我就跟松山一中的老师联系说到我要转学的事情,我知道凭我的成绩他们一定会要我,春池给我记了处分,我转到松山一中以后对老曾说,我唯一的条件就是把这个处分消除掉。老曾是个自以为是并且只关心自己的人,他才不会发动同学给我捐款呢,这样我反而安心了…”“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接受别人的好意呢?”“你疯了么,我不要,我宁愿死也不要让人觉得我是个这样的人…”“可是你爸爸…”“我…我有我自己的办法,我自己在挣钱啊…”“是那个开小车的人吗?”“你别问我。”爽儿说,“在国外十六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权力主宰我自己的生活,对不对?算了,别想这些丧气的事情。你呢,你的秘密呢?”“我…你会觉得我是一个很龌龊的男人么,我曾经自杀过。”韩旭觉得有股巨大的力量推动他说出一切。于是伴着茉莉的清香,韩旭把自己出生到现在所有能记忆起来的往事全部都告诉爽儿,包括父亲,母亲,阿海,大芳,李教练,还有梨子…
“自杀的人会下地狱的,那些跳楼的我相信他们五成以上降落到半空中的时候都后悔了,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听着真叫人毛骨悚然,后悔也没法回头了。”韩旭说。
“那个阿海真的死了吗?”爽儿问。
“嗯,死了。”爽儿镇定地听着,她的脸上总有一些专注的表情,韩旭热爱她的那种专注,他知道爽儿能理解他的感受,她一定能懂。爽儿听他讲到悲哀的地方,总忍不住掉下泪来,她会关切地问道:“大芳呢,他在哪儿…他一定是很悲伤地离开你吧,他一定爱过你。”“你们家现在的生活来源是什么,你妈妈一定很苦吧。”“你跳水还能挣钱么?奖金一定很少吧。”“老曾他会为难你么,这个天杀的小人!” “老曾根本就是个婊子,我对他的话根本就当作耳边风。”“韩旭…我也会鼓励你的,我们一起加油。”爽儿说道。她心里总是能想到她想要做什么,爽儿不是普通的女孩,她很强大。
就像那些盛开的茉莉,有着最娇嫩的花瓣,却能散发出强烈的香气,沁人心脾,爽儿能懂,在那些日子里韩旭唯一的感受就是终于有一个能懂我的人。而爽儿的感觉又何尝不是呢,就在那些最最寂寞和苦闷的日子里,那些年少的茉莉一直陪伴着彼此的成长,在记忆的最深处,散发出无可比拟的忧伤…
第5章 无法了然的轨迹1
爽儿比韩旭大一个月,他们同是出生在十六年前的夏天,爽儿出生在七月,他出生在八月,凑巧的是竟然是在同一家医院里。
爽儿常常说,“我刚满月,腾出一张空床来,你就出生了呢。”韩旭就说,“就大我一个月,有什么了不起啊。”爽儿就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样子道:“大一个月也是大呢…”在那些轻松而愉快的日子里,爽儿不仅坐在梨子的位置上,她还会在午后的游泳馆里陪伴着韩旭,但她不会像梨子一样仅仅安静地坐在池子边上,把小腿泡在水里,她会站在跳台的对面,冲着站在上面的韩旭大声喊:“韩旭牛逼!加油!”“韩旭冠军!”“韩旭记得绷直脚!”“韩旭,站起来的次数要比被击倒的次数多一次!你明白吗!”“小心噢…”她会满游泳馆乱跑,像充当起韩旭的临时教练一般。在那些时刻,韩旭都是快乐的,被人照顾被人理解总是要比理解别人照顾别人来得轻松得多,在那些日子里,韩旭渐渐疏远阿良,而他也不再那么频繁地想起梨子。
“爽儿,你说我会不会老的时候变成我爸爸那样的人?”“当然不会。”“为什么不会呢,我常常觉得我会沿着我爸的道路走下去…”“因为你认识了我啊!”林爽一拍他的脑袋,“你认识了我,就不会自甘堕落,就不会自暴自弃,更不会自怨自艾,这些词语在我林爽的字典里都是不存在的,你明白吗?”韩旭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林爽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摊开手掌捂着韩旭的脸颊,把韩旭脸上本不多的肉挤到一起,很兴奋地说:“凡事要往好处想,就像是如果你不幸掉进了一个池塘,说不定屁股口袋里会装进一条鱼呢!”韩旭点点头,被爽儿挤得有些不堪的脸吃力地笑着,他揶揄着说:“如果真的装了一条鱼,我就在池塘边上挖一个坑,支一口锅,给你做鱼汤喝。”“那只给我一个人喝,你明白吗?”爽儿松开捏着韩旭脸庞的手,很认真的说,“我说真的,只给我一个人。”“嗯。”韩旭认真地点点头,他是那么地认真啊,认真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那么的庄严,那么的肃穆,那么的诚恳。那样的表情让林爽感到温暖,他不知道那一刻林爽差一点,差一点就落下泪来,他不知道他脸上的温情轻而易举就掩盖了林爽曾经对现实的绝望,让林爽默默地在心里呼唤起了一个动人而又妩媚的希望,她隐隐地忍着泪水,轻轻地凑到他耳边说:“谢谢你,我很开心你这么说。”“也许,我们还可以在池塘边上圈一块地,盖个平房,养一群小鸭子,颐养天年…”“好啊,那我们努力学习,努力赚钱,买一块好地…”林爽站起来,对着天空说,“我们要努力!懒惰是下等人无法享受的悠闲。”在那一刻,韩旭第一次感觉体内涌动着澎湃的激情,也许那才是真正的激情,被爽儿点燃的激情,让韩旭迫切地想到自己需要创造价值,需要燃烧自己,需要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去战斗,他突然拉着爽儿的手往前跑。
“干嘛,你干嘛啊,今天不能出校门…”爽儿拉住他,韩旭却一个劲拽着她往前走,“我要去找一个池塘,跳下去…”“傻瓜,”爽儿把头埋进他怀里,静静地说,“这里的池塘太小,不值得你跳…但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当松山一中茂盛的树木落下纷纷的叶子时,路口的那几棵凤凰树早已怒放着火一样的凤凰花,似乎在昭示着什么,也许是离愁的滋味吧。韩旭和阿良常常趴在阳台看即将要毕业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坐在中心花园的草坪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你说到我们毕业的时候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韩旭问道。
阿良撑着阳台的栏杆想了好一会儿说:“应该会比现在老很多吧。”“会吗?”韩旭盯着楼下的人想,而楼下的高三学生怎么看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类,脸上带着韩旭看也看不懂的表情,仅仅是一年的时间,会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多吗?
阿良跑回宿舍房间翻腾了一会儿,飞快地杀到楼下,韩旭莫名奇妙地看着他,在楼上冲着他喊:“阿良,你干嘛呢?”阿良没有回答,只是仰着头看那盛开在枝头的一团团凤凰花,已经是傍晚了,这些红色与夕阳一起浸染着整个松山一中的天空。阿良从怀里掏出相机,用一种很神圣的姿态拿着相机在各个角度拍那些鲜血一样的花朵,用掉了一筒又一筒的胶卷,并且在周末拿回来一袋又一袋洗出来的照片,阿良迎着灿烂的阳光看那些鲜艳的照片,“这是梨子错过的季节,我想她应该会盼望看到。”阿良趴在床上,看着铺了一床的照片,细细地挑选着,“也许梨子会喜欢一些含苞待放的花朵…”“她喜欢红色的花吗?”“难道你不知道吗?”阿良把一张选出来的相片塞到相册里,“梨子喜欢红色的花,最喜欢玫瑰…”“是吗?”韩旭想起爽儿,她喜欢的是白色茉莉,最纯净的那种白色茉莉。那么有生命力的爽儿和柔弱明亮的梨子喜欢的东西与她们各自的性格截然相反,这真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在凤凰树的叶子纷飞得最厉害的时刻,梨子寄来了第二封信。
那天韩旭从水池里爬起来,擦干身上的水珠,在跳水馆的更衣室里换上短裤和短袖衫,然后一个人坐在馆外的台阶上,那天的风比往常要大一些,有些麻雀在前面的空地上连续地跳跃着,韩旭展开信纸,淡蓝色的信纸飘着香气,梨子的字体有些幼稚,在面对那些钢笔字的时候,韩旭发觉,她好像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韩旭:请原谅我好久没有给你来信,我一直都在挂念着你,松山一中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过得好么,什么时候还有比赛呢,我迫切地想知道一切关于你的事情,可没人告诉我,这样真糟糕。
我现在住在海边的一个疗养院里,妈妈在陪伴着我,在这儿能看见壮观的大海,还有非常大的海鸟,父亲请了一位全职的老师给我补课,说不定我再回去的时候成绩会变得很不错噢…
你可以给我来信了,他们都同意让同学给我寄信这件事情。我在这儿想了很多事情,总是能回忆起我们最初认识的那些时光,我真想永远停留在那儿就不要走了,原谅我在那个晚上,在2008的举动,其实你并没有伤害我,那天晚上我很担心,我害怕他们把我送走了我就再也无法回来,再也无法看到你。
我有多害怕你是知道的,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韩旭站起来,在楼下的小店买了一瓶纯净水,再回到台阶上继续阅读着,梨子的信写得很长,韩旭的心变得沉甸甸的,梨子该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些文字的呢。那个夜晚发生的,究竟伤害了她多少,一个女孩的初夜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但当时我是幸福的,谢谢你曾经拥有过我。
韩旭,我常常觉得我就要回来了,因为我在这儿每天都拼命表现得很乖,其实我一直认为自己没有生病,可他们觉得我病了。我的医生说,我必须通过几个测试才能回到松山一中的世界里,父亲常常来看我,他还是那么严厉,可我害怕看见他,我只是越发地想念你,屋子里有很多教导如何与人相处的书藉,他们告诉我多多阅读一些这样的书也许会对我的病情有好处。
可我觉得,与你相处的时刻我并不需要看这些书籍,我不需要去想任何事。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尽快让他们都觉得我好起来了,尽管每天的生活都很枯燥无味,我甚至怀疑我在这儿才会发疯呢,但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我期待着再次见到你的那一天。
梨子
韩旭把信纸折好放进包里,那天是周五,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他跳上空畅的公车,开始往家里走,在路过音像店的时候,韩旭突然间跳下车来,在宁静的夜色中,他在音像店里一个人呆了很久很久,挑了一张王菲的正版唱片,是梨子说过最喜欢的《浮躁》,认真地请店员包起来…
那段时间,韩旭常常在梦里梦到梨子的脸,他在梦里握着梨子的手,她的手不再冰凉,手心透着淡淡的温暖,韩旭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说:“对不起,梨子…
“我要离开你了,我没办法照顾你了。
“你让我走吧,你自己要好好的,你一定可以的。”梨子淡淡地微笑着,“韩旭,我没事啊,我好好的,你看…”梨子把手从韩旭手心里抽出来,捏着白纱裙子的裙摆转了一圈,“你看,我好好的啊…”“这张唱片送给你…你一直想要的…”“谢谢…”梨子点点头,凑到韩旭的耳边说,“宝贝,你要好好的…”然后转过身往前踏了一大步,忽地消失在韩旭的眼前,韩旭疯了似的追上去,深不见底,乌黑的深渊…
韩旭在悬崖边大声地喊着,“梨子你回来啊…”声嘶力竭,眼巴巴地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
挣扎着醒过来,韩旭躺在床上,天还没有亮,窗外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又做了这样的梦,小时候梦里常常出现的那个深渊,那个他必须头朝下往下坠落的深渊又一次回到了梦里,而这一次吞噬的不是他,而是梨子…韩旭发现自己的眼角湿了,摸出枕头下的那张唱片,静静地看着…
后来那张唱片真的一直没有送出去,因为韩旭迷信地觉得这张CD因为梦里的一切而显得那么不吉利,而接下来的那几天,韩旭都表现得有些失常。他不知道梨子回来后一切究竟要如何去解释。
从前他和爽儿总是刻意地达成不提起梨子的默契。但这一次,韩旭发觉也许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你想过以后吗,就是高中毕业之后的以后。”下课后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傍晚的日光洒在松山一中的校园里,所有的叶子都沾满了金色,爽儿很随意的问了一句,之后又有些慌乱地纠正,“你明白的吧,我问的是很久的以后,就是人生的最终目的。”“没有想过,你是问要做什么职业吗?”“不是。”爽儿摇头,“我总是在想这个问题,你说一个人一岁就死了和一百岁时才死实质是一样的,可为什么在过程中人类还要不断地和自己过不去呢?”“学习压力太大了吧,别老胡思乱想。”韩旭说,拍拍她的脑袋。爽儿很老实地点点头,很温顺的样子让韩旭有些不知所措。
那天爽儿显得有些反常,韩旭并不知道那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他甚至没有去注意过日历的数字,但这个日子镌刻在爽儿心底。那是爽儿母亲的忌日。
没有母亲的童年是很悲哀的,爽儿的母亲在她童年时代就离开了人间。
第5章 无法了然的轨迹2
爽儿是一个习惯隐藏自己的人,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是个农村女孩子。在更北一点的地方,那儿比北宁要阴冷一些,喀斯特地貌的地理造就了山青水秀的环境,但那儿没有土也没有田,人们在山谷间残存的一些洼地里找到了一些土,扔下一颗玉米,然后等待着那株种子死去腐烂,或者是迎来重生,总说省北的姑娘水灵气十足,接不到地气没有泥土哪能不水灵?
命运总是多舛的,爽儿年少的时候常常在老屋门外的青草地上看黄昏,黄昏里的母亲提着水桶从田里走上来,赤裸着大脚朝她大声地笑着说话,但爽儿总是不笑的,因为她有梦想,她梦想着看见十万大山之外一整片陌生的海,她已经从各种渠道,人们艳羡的描述中,电视广播里的诉说中悄悄地看到了那片海。
爽儿向往着那一片叫做城市的大海,是不带任何仇恨的向往。
那一年,父亲终于感觉日子无法继续下去而南下,来到了北宁。爽儿倔强地卷上自己的蓝格子床单就跟着父亲的屁股一起来了,那一年她刚九岁。
经历了半寒半暖,半暑半秋。母亲独自留在了故乡,而爽儿随着父亲辗转在北宁的每个角落。那时母亲开始患病,却对他们隐瞒。有时候爽儿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害怕寂寞的人,在钢筋的城市里来自土地的孩子总会这么想,她们比谁都敏感和介意自己的与众不同。这是烙印,是初来城市的那几年带给爽儿的烙印,那些鄙夷的目光深深地留在了她的心上。那些年爽儿遇到过很多人,在那个环境里,她看到的很多人都过得不好,特别是一些出身贫苦无依无靠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总是显得比别人要不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爽儿开始习惯撒谎了,父亲积攒下来一些钱,她入读了市内的小学,她开始习惯对别人隐藏自己的身份,最初是遗忘自己来自农村,最后是编造自己的家庭背景。
人之所以不断去奢求爱的包围真的是因为自卑。爽儿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她逐渐在这个客地长大并最终完全褪去了乡土的气质,但她不敢爱任何人,只是有所感觉然后默默地忘记一切事情重新开始。遗忘的速度总是那么那么快,有时候梦想自己是一个爱过就算的人。可能这本就不是梦想,而是现实。
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死去的。其实长期地脱离母亲的庇护,让爽儿变得过分地坚强,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月经初潮时手足无措十秒后镇定地扯了一些卫生纸垫在内裤里,动作竟然如此熟练。然后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冰凉了一下自己涨红的脸,迅速地踏出厕所往小商店跑去,“要一包安尔乐。”她递过钱仍然镇定地说,那一包软绵绵的东西拎在手里的感觉很是踏实,虽然没有人告诉她这样是成熟的象征,但爽儿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知道胶条的那一面是对着内裤而不是对着自己,她甚至知道自己的体型变了,自己应该上街买胸罩一样,一开始总是买不到合适的型号,她对此一无所知,而母亲在千里之外无法帮她。爽儿就是这么长大的。独自摸索着成长。君子之交淡如水,与人为善,绝对不出恶言,见面三分拒,对男人若即若离,对朋友不离不弃,撒谎是为了更好的生存等。所有关于与人相处的事情都是爽儿自己明白过来的。
唯独死亡这件事爽儿一无所知。因为你无法感知死亡。死人无法与你分享死去的感受。于是在那一天夜里,爽儿在熟睡中被巨大的拍门声震醒,零乱的脚步声嘈杂却显得非常无力,父亲的工友和老乡们纷纷涌进屋里来,爽儿披散着头发走出去,看见那间租来的窄小客厅里站满了人,父亲低头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指甲缝里都是黑泥的双手托着下巴,嘴里叼着廉价的自卷烟,身边的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赶紧回去看看吧之类的话。父亲沉默着。爽儿躲在门后看着父亲做出决定的样子。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不回去了,人都死了…”爽儿知道父亲是心疼钱。但是最终父亲还是把她领回去了,没有人会跟死人过不去。那天夜里爽儿坐在火车车厢里看着外面黑色的天地,突然间发觉人就是这么一辈子,过了就没有了。母亲的死去改变了爽儿。她开始发奋念书,并且开始暗自计划着自己的未来。
也是从那时候起,爽儿发现了自己的美丽并开始使用自己的美丽。
但母亲的忌日,总是爽儿最最悲哀的时刻,那一刻纯洁的少女似乎随着母亲的死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其实爽儿见过梨子的照片,在午后的教室里爽儿接过韩旭递过来的钱包,打开来看见梨子的脸,突然间觉得像梨子这样的女人真好,应该是很幸福的,从小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有健全并且充满爱意的父母,也许她以后还会有美满的婚姻,有一个更爱她的老公,生活在幸福里。一个人的幸福能从脸上的表情看出来,就是像梨子那样的。
那天爽儿在回宿舍的途中突然间万分的伤感,走到植物园的时候爽儿突然把他往花丛后面拉,然后抱着韩旭的肩膀瞬间崩溃地哭泣,韩旭没有反应过来爽儿究竟怎么了,爽儿反而失控地紧紧抱着他,呜咽着哭起来。韩旭盼望爽儿能说些什么,可她却只是这样呜咽着,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爽儿的小说韩旭从未读过,她总说自己的文字能够感动很多人,但对于韩旭来说爽儿的经历不需要文字就能打动人。爽儿总说自己是个做女强人的料,总说自己要承担责任,热爱生活。你很难不被她打动。
但梨子的感受将如何处置,她能接受爽儿的横空出世吗?
“你想太多了。”爽儿说,眼皮低着看着地面,“也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我们…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事情。”“是吗?”韩旭有些失望,他总是希望他与爽儿之间能发生些什么,哪怕只是暧昧。
“她是…自闭症吗?”“据说是。”“自闭症是什么样子的病?”爽儿又问,“是智力低下吗?”“应该不是,我也不太清楚。”“那你怎么当人家男朋友的,你难道不曾想过了解一下吗?”爽儿有些气愤地说,“懒得跟你说了,我走了,我要回家。”“你是真的生气了吗?”韩旭上前拉着她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但爽儿的双眸里似乎透着长达半个世纪的深邃一般,里面透着冷静、坚决,爽儿看着他,眼皮低下来看着韩旭拽着她的手,韩旭像是被灼伤了似的倏地撒开了手。“回家吧,别闹了。”爽儿说,转身上了恰好到来的公车。
但爽儿说得没错。韩旭当天晚上就发觉了自己的疏忽,而这个疏忽表示着他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梨子吗,谁又知道,人心本来就是很难捉摸的。韩旭找到了梨子家的电话,那是梨子老早就留给他的,只是他从未打过,这样深究起来,似乎每一次与梨子在校外的见面都是梨子主动打来的电话。他一直是个被动的角色,说出去真叫人难以置信。
这个细节真叫人震惊。
“喂…”电话拨通后,韩旭胆怯地问了一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您找哪位?”韩旭扑地立马挂掉电话。与同学的父母对话总是需要勇气的,更何况是梨子的家人,梨子那一家呼风唤雨的家人。
此时,在距离这个城市并不太遥远的海边,梨子正一个人看着大海。大海的颜色一如既往地湛蓝,海天一色。
无法与人沟通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韩旭无法明了梨子的自闭症源自于天生还是后天的环境,梨子比韩旭要小半年出生,她最初随父母出生在军营里,并随着父亲辗转过多个城市,梨子的父亲是典型的军人,气质威严脾气暴烈不堪,母亲在她幼年时期常年在外地演出,梨子的世界里几乎不能区分爱恨、竞争、嫉妒、谎言、狡辩,她不愿意说话,甚至也不会说话,难以和他人沟通。
梨子四岁那一年,母亲终于发现她的一个习惯,她每天回家以后都会把全家人的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刻板地无法忍受任何的不整齐,并且这已经成为四岁的梨子进门以后的条件反射行为。于是在那一年,梨子被诊断为自闭症患者,智力没有问题,只是有交流障碍。
韩旭回想起生活中梨子的一切。的确,梨子与人缺乏眼神交流,即便你与她说话她也很少看你,但对韩旭和阿良例外;梨子喜欢重复关注一件事物,她喜欢看韩旭跳水,曾经每天下午都待在跳水馆里,即使韩旭不在她也喜欢待在那儿;她曾经听王菲的《红豆》1000多遍;她的日子过得我行我素,想要一条几千块钱的裙子立刻就要,想回家立刻走人,想哭就会在路上泪流满面,没有任何环境感;梨子在记忆方面有超长的天分,她可以背出她喜欢的电影和戏剧的全本台词,不用任何人教,在绘画上她更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天才。但梨子无法融入社会,她天生孤独,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也许梨子并没有那么严重,她也许只是轻微的自闭症患者,只是大人们主观地把她列为难沟通的顽固人罢了。这么说来,梨子应该是安静的,柔和的,真挚的,单纯的,当她的眼泪落下来,也是温暖的。”爽儿听完韩旭的推论之后说,“也许她真的可以治好。”良久以后她又说,“其实这样的人比我们活得要幸福。”
而第二日,爽儿见到韩旭时只说了一句话,默默地说了一句,“你要回到她身边去。我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我。”韩旭怅然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失望或者悲伤的表情,韩旭想说,那你怎么办,那我们…可他刚要开口,爽儿就打开了英文课本示意他要开始早读了,韩旭不再说话回到位置上,爽儿的坚持让韩旭不知所措。
他也曾想给梨子回一封信。也许可以告诉她一切,但终究他还是提起笔就怅然万分,有许多的话要对梨子说,但韩旭的心总是很忐忑,生怕因此而伤害了梨子的敏感神经,她是那么可爱又单纯的女孩。
于是他只写了一张明信片,“早点回来,很想你。”“塞进邮筒去就好了。”爽儿说,“回家去吧。”说起家的她显得异常憔悴。面对父亲,爽儿其实是个矛盾体。“我爱他,我爱父亲,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减轻他的负担,我用功念书上一个好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都是为了他。所以我现在没有时间关心他。”“如果我是梨子该多好,如果我像她那么有钱,如果我也是自闭症该多好,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爽儿常常会这么说,说着自己就会噗哧一声笑出来,“我最穷的那一天身上只有两个一元钱的硬币,我用它搭公车回家,把最后一个扔给路边的一个乞丐,然后我就身无分文了。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可我不怕,我知道我能改变这些现状。”“你一定行的。”韩旭对她说,“FIGHTING!”“FIGHTING!”爽儿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这天晚上,爽儿躺在床上猜测着梨子的生活,她,宁子黎,或许真的像公主一般。梨子一定不知道,在这个城市的同一个地方,坐在她曾经位置上的女孩,会为了学费和未来奔波,会每天起床的时候对着镜子念奋发图强四个字用来鼓励自己,梨子她并不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讲,她的一切都显得非常奢侈。她烦恼着一切让她感觉敏感的东西,她甚至可以瞬间放弃学了多年的绘画,因为梨子从小什么都不缺,她甚至不知道有很多人想要考上大学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她一定不知道松山一中代表着一种身份和境界,一种改变命运的途径,她不知道有女孩会为了无法购买一条裙子而黯然神伤,她不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真的有一个叫做林爽的女孩住在即将被市政府拆掉的破房子里。
跟梨子这种孩子竞争,真的很累。你天生就是输定了的。所以把韩旭还给她吧。亲爱的你做不到。你根本不如她可爱,不如她讨人喜欢。你怎么装也装不出她的那种贵气。林爽算了吧,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轻松地担心自己爱上韩旭以后会怎么样,你有什么资格拥有纯真的爱情,你从来就没见过这个世界真正幸福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你凭什么以为一切都在你自己的掌握之中?算了吧林爽,别把自己当作灰姑娘了,没有水晶鞋,不会有,绝对不会有。你就该找一个年纪大你很多的男人,然后让他死心踏地爱着你,那个男人要有无穷尽的责任感和坚强的意志跟你一起承担家庭的责任,你甚至不需要去在乎他有没有别的女人,你需要那种经济基础去维系你的生活。
因为你穷怕了。
你只有埋头去念书才能偶尔巴望一下未来,你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对吧林爽。
第6章 让我与你握别1
一九九七年盛夏,香港即将回归祖国。松山一中像所有的学校和单位一般展开了各式各样的活动,每一个能够挂满横幅的地方都被红色的条幅填满,铺天盖地的彩色气球被系在各式各样的树上,操场边上的黑板清一色地被画成了迎接香港回归的绘画。一切都被尽可能地装点得喜庆和张扬。
韩旭和爽儿对这些丝毫没有兴趣,在他们看来香港是否回归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就像是在遥远的非洲一头大象产下小象一般,无关生活的痛痒。如果非要扯上一点关系的话,那就是因为香港的回归祖国,高考语文也许会问你一些关于爱国主义文章的中心思想是什么的问题,高考数学的应用题换汤不换药地用上一个关于香港的背景,地理也许会问问你珠江的入海口在哪儿,而历史就会大出特出香港如何被列强侵占。这些就是香港回归对松山一中的学生来说的真正意义。
其实即将分文理科才是生活中的大事。年级里的人对文理分科的传言越发地严重,譬如哪个班会分配到几个特级教师,哪个班会作为接受差生班,有家长开始不断地给学校领导递条子送钱等等,生怕自己的孩子无法进入好班。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五…”“喂,你数什么呢?”韩旭敲阿良的桌子,阿良猛回头,指着学校的分班通知说:“我在数哪个班的特级老师多,一班有四个,我们班有五个,我还没数完,你别打岔。”“这样有意义吗?”“怎么没有意义了?”“你数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可不想被分到特级教师少的班级去…”“我也没觉得那些特级教师教得有多好。”韩旭说,“晚上就要填表了,你想好了学什么了吗?”“嗯。还没有,但是我妈妈叫我学理科,她说以后理科比较好出国。”“我也不知道自己要选什么,文科理科都一样吧。”韩旭说,话音刚落,老曾就在窗户外边叫他。
在教室外那一次冗长的谈话中,老曾似乎在想尽一切办法地劝说韩旭离开2班。“你并不适合学理科,去文科班离开二班才是正经事。”“你叫你父母来,我跟他们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你不知道高三的物理化学有多么难,你甚至不知道高考理科竞争有多激烈,我们松山一中的文科是很强的。”“你过去了肯定会比在这儿好。”韩旭一言不发地看着老曾,在他阐述完一切的道理之后摇头,或者只是回答一句:“我并不认为我适合文科班。”其实韩旭这么回答完全有赌气的成分,最初他真的不曾想过文或者理究竟有什么重大的区别,反正他并不认为自己能上大学,即使能上也只是以体育生的身份罢了。
“就要把结果往教务处报,你最好快点作决定,而且不是你想念什么班就能念什么班的。”“可是学校不是说分文理班是学生自主选择的吗?”韩旭狡辩。
“可是前面有一条是在教师的指导下…”老曾说,说完之后带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招牌式笑容。
当天晚上,韩旭交上了一张写着理科班的分班志愿草稿表,一些老师不断地游说着某些同学离开或者留下,理由都是无比的充分,在此之后,大家开始了对分班正式表漫长的等待。
“你呢?”韩旭问林爽,“你要去哪个班?”“大概应该是理科班吧,我理科比较好。”林爽说,手里捏着物理课本的书角,“你呢?”“理科!可你不是想写小说,当文学家吗?”“写小说…嗯,对啊,可是我总得养活自己吧,而且写小说不用学,我自己就能写。”“我担心老曾会把我分到文科班去…”韩旭说,“我很担心。”话音刚落,老曾就春风满面地从教室外面走进来,韩旭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上课了上课了,今天的班会课要跟大家探讨一下文理分科的事情,”他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地说:“大家在我的班级里也有一段时间了,汪国真有一首诗写得很好,虽然我这个人比较鄙视汪国真,但是这一句话我现在送给你们: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爽儿坐在位子上,看着老曾在台上激情四溢地鼓动着学生们,轻轻地接着往下念:“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韩旭的背影上,爽儿久久地看着他,有些惆怅,“…我不去想身后是否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切真的在意料之中吗?爽儿不知道,她不知道老曾是否真的会把韩旭调离,更不知道梨子的回归又将意味着什么,她唯一知晓的就是高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爽儿已经进入了发奋读书的状态,晚上再也不会和韩旭在学校里闲逛,一下晚自习,就扎到自习室里,看得天昏地暗的才回寝室。一开始的那几天,爽儿都觉得特别累,早晨爬都爬不起来,可是坚持了几天之后,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情况,还拉着韩旭一起苦读。虽然没有头悬梁锥刺股,但是刻苦程度真的是韩旭有生以来所见之最。爽儿的业余时间完全奉献给了书本,累的时候就看看天,想想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或者是趴在桌子上发呆,调整过来了,又继续埋头学习。
“各位同学,物理化学会考已经结束了,很快很快,我们即将迎来高三年级,我们这一届的高考,还是实行三加二的方式,分文科和理科进行考试,数学语文英语是必考科目,数学分文理两卷,文科同学有从历史政治和地理中挑选两个科目进行考试的选择,理科同学从物理化学生物里面挑选两个进行考试。不过我还是建议文科同学,尽量选择历史和政治两个科目组,因为这两个科目组是普遍趋势,并且高校招生主要也是面向这两者;理科同学也尽量选择物理和化学;即使我们班上有很多同学获得过生物竞赛的奖,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尽量自己考虑清楚。这个周五回家,好好和父母商量一下,自己是选择文科还是理科,下周回来把这个分班意向表填好,家长签字。”他这么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底下的同学听得都有些发傻。
分班意向表发下来,爽儿从笔袋里拿出签字笔,很顺畅地就填好了,把表格放在抽屉里。此刻的爽儿是那么的鹤立鸡群,在一群叽叽喳喳惶恐着文科还是理科的小朋友们中间潇洒得像个大人。快下课的时候,阿良溜过来蹲在爽儿椅子边上问她:“你说我应该选什么?”爽儿坐在位子上托着腮反问他:“你问我?你怎么能问我呢,你自己不知道吗?”阿良窘迫地回答:“我…好像真的不知道。”爽儿长叹了一口气:“那就从这一次开始,认真地想想。”阿良结巴地回答:“我估计…估计也轮不到我想,我爸我妈会帮我想清楚的吧。”爽儿:“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阿良点点头,站起来:“不知道…梨子会选什么,不知道梨子妈妈会让她选什么…”那天晚上,爽儿在回家的公车上长久地闭着眼睛,没有让座,没有听站牌,只是戴着耳机闭着眼睛,白天依旧很长,人生依旧很艰难,松山一中的这一年,仿佛是黑暗又漫长隧道里持续奔跑时遇到的光明,这片光明将引导我去往何方呢,爽儿冥想着。也许不是每一个十七八岁正在念高二的孩子都能拥有这一分光明,更多的人是懵懂的,甚至是恐慌的,可这么快地看到光明真的是好事吗,那样的懵懂是多么的甜蜜啊,那样的恐慌是多么的纯真啊,这就是孩子的标志不是吗,爽儿低着头想着,也许真的有极少数人在十八岁之前就把青春过完了,我也许,就是其中之一。
那个周末,想必许多松山一中的高二学生都在失眠,为着这个看似那么艰难的分科。人生需要面临许多抉择,生与死,爱与恨,荣与耻,光明与黑暗…永远像不停旋转的硬币的两面,你无法做出判断,当硬币坠地的那一刻,结局立刻出现并且不可悔改。艰难的却只是这旋转的过程,令人晕眩的过程。
那天夜里,阿良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看着电视,他拿着遥控器,把音量一格一格地调小,爸爸和妈妈被电视掩盖了的声音终于暴露在空气中,“理科好些吧,理科比较好申请出国…”“出什么国呀,搞不清楚你怎么那么想良良出国去,在国内不是很好的吗,干吗要受这个苦…”“你就是心软,慈母多败儿的道理你知道吗!”“败在哪呢,良良这么乖,你别老这么苛求孩子成吗?”“那你是个什么意见?”“你小声点!我觉得良良念理科我没意见,松山不是也一向理科成绩比文科好啊,而且我妈现在还在医院,将来让良良报一个医科,毕业了就能弄进去…这样我也放心。”“但是阿良会不会不喜欢当医生…”“哪有谁天生喜欢当医生的啊,都是培养的…”“当医生也可以到国外去念书…”“…”阿良坐在沙发上听着书房里父母的声音,很不是滋味,突然抓起电话摁了一通号码,“喂…是梨子吗?”“是我,阿良你怎么了?”“要分班了你知道吗?”“听说了,我们要在一起的不是吗?”“我…”“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我们还会在一个班上的不是吗?”“是…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大概…很快吧,我要睡了,医生过来了,拜拜。”梨子挂掉了电话。
阿良在沙发上持续地发呆,直到父母从书房里走出来,“妈…”阿良说,“我想好了…”母亲把电视“吧”地关掉,坐在阿良面前,似乎没有准备要阿良发言的意思,“你听妈妈说,你政治历史这么糟糕,还有什么可说的,当然学理科了。理科好找工作啊,而且理科专业也多,录取的比例也高啊。”妈妈又说。
“其实爸爸挺希望你学医的。”爸爸蹦出这么一句话,“当医生比较稳定,奶奶还有舅舅都还在医院系统工作,将来好安顿你。”“我当医生?”“妈妈也这么觉得,医药系统里接触的人也不是那么复杂,在医院里挺好的。”一整晚,俩人就一唱一和的,硬要说服阿良报个理科,硬要他去当白衣天使。阿良在心里暗暗地想,先这么着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与梨子的重逢发生在高二学年的最后一个星期,韩旭对此毫无心理准备。暗无天日的考试周过去之后,松山一中的所有学生都显得神清气爽,当然假期还未到来,还需进行各种各样的评优活动。这些活动韩旭自然是不太关心的,即使关心也没有他的份。但爽儿显然是拿奖专业户,不论是各科成绩优秀奖还是总分奖、三好学生奖爽儿都获得了提名,当然松山一中还有一个更变态的活动,那就是学生们互相评价,最后得出德育分数。
这是中国人的一贯做法,相处在一起的人们互相评价然后得出最后的结论,长期以往,所有人都失去了自我。韩旭讨厌这种做法,给每个人都打了同样的分数,然后惬意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此时是北宁市最炎热的季节,地面上反射着白亮的日光,知了躲藏在人们不注意的地方增添着聒噪。
一辆黑色的宝马在此时开了进来,车前部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让韩旭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几个老师迎了上去,车门开了,一把深紫色的遮阳伞打开来,一个女孩从车里钻出来。
是梨子。仅仅看了背影韩旭就能确定她的确是梨子。她似乎胖了,比以前要圆润了些。讲台上的评优工作仍在继续着,爽儿的票数居高不下,韩旭的思绪已经随着那把遮阳伞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梨子回来了…
爽儿走上台去向大家致意,她当选了2班的三好学生和优秀学生干部…
梨子和爽儿…韩旭的心开始揪了起来,要如何去向她们互相介绍对方呢,梨子的归来代表着什么。可韩旭发觉,他并不想回到最初与梨子相处时那种总是带着些忧伤和迷茫的岁月,应该像爽儿那样,紧紧地握住自己命运的咽喉,而不是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