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罗罗树上的大多凤凰始终想赶我出去,我却不能,离了这棵巨树我只有死路一条,而母亲让我活着。
后来那些凤凰们想出一个赶我走的法子,便是犹如精卫填海一般衔来石子,精准地砸进母亲留给我的巢里。
我从此开始了黑白颠倒的生活。白天躲在隐蔽的树洞里睡觉,晚上爬出来觅食,再将巢里的石头清出去,日复一日。
我就是那时遇到了白岂。
隐约记得是某个中午,一只能化为人形的小公凤凰找到了我藏身的树洞,一把将我拎了出来,再狠狠地摔在了巢里。
待我疼痛得清明过来后,才发现身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层大大小小的石子。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杂乱的绒毛,又看了看满巢的石子,我忽而生出一种“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的感觉。
活着这么苦,死去反而是一种解脱。遂单翼护着脸,枕在石头上由着他们去。
“同为一族,何苦赶尽杀绝?”白岂从小就这么文绉绉的。
领头的小公凤凰嘲讽地笑道:“跟杂毛一族?白岂,你是望族之后,不要做些损了自己身份的事情。”
白岂并理会他,而是化了人形从石头堆堆里将我刨了出来,抱在怀里。
那只小公凤凰愤然道:“白岂,你竟然……你是要跟我们作对么?”
白岂笑了笑,将我举过头顶,朗声宣布:“我白岂从今以后便是这只小凤凰的哥哥,从此以后她的事都由我管,你们若是欺负了她便是欺负了我,赶她走就是跟我作对!”
小公凤凰嗤笑道:“你?你又算老几?”
白岂笑脸盈盈道:“我是独子,今日既然多了妹妹便是老大。”
小公凤凰仍不甘心:“老大又如何?你看看你手里那东西,简直是对凤凰一族的侮辱。”
白岂笑脸不变道:“父亲若是知道你们这样说他的新女儿,怕是要生气了。”
那群人讨了没趣,咕咕哝哝地散了。
人都走尽了白岂边顺着我的毛边问:“你可有什么名字?”
我摇摇头。
他望天想了想道:“朱雀神叫陵光,我便叫你陵光如何?”
我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我便知道了除了母亲,原来还有一种人叫哥哥。
阿爹阿娘素来善良,心肠软,见我日日被人欺负就收了我做女儿。幸而是卜罗罗树上的一支望族,并没因此惹下什么事端。
后来的几十年,日日由白岂带着厮混,偏生阿爹阿娘又宠我得很,便磨出了这么个蛮横的性子,在卜罗罗谷当了一阵子无人敢惹的杂毛小霸王。
约莫是三百岁时,阿爹阿娘留住了云游至此的央歌真人,托真人收了我俩做徒弟,嘱咐我俩跟着师父踏踏实实地学本领,这才随师父来了上清。
卜罗罗谷的旧事,多可喜,亦多可悲。
师父此番突然问道我的母亲,定是有什么缘由。
“……是。”
师父正色思量了一番,又问:“上次给你的莲花种子,现在如何?”
我抬眼看了看师父,结结巴巴道:“那朵莲花……成仙了……”
师父虎躯一震,对我喝道:“速速带来我瞅瞅。”
莲生进了正殿,垂着眼眸盈盈一拜。
师父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对我道:“你先回去,我有些话单独问她。”
我估摸着,当初莲子是师父给的,现下修了仙,师父竟是如此反应,可见这颗莲子于师父渊源颇深,保不准还是位故人。遂不动声色地退了。
走出去老远,隐约听见阿虚的恍然大悟的调调:“……原来是你。”
怄气的鱼贤
作者有话要说:题目想了好久……
还是用了个中规中矩的……
sigh~ 我先是去了哥哥那里。
白岂神色郁郁,平瘫在床榻上:“师父怎么突然问你那些旧事?”
“我怎么知道,而且我院子里的莲生,约莫跟师父是故交。” 我头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用指头描摹茶壶的花纹,“阿虚竟然也认识,可别又出来个祖宗,我罪过就大了。”
白岂轻笑一声,道:“说起来,阿虚倒是很着紧你,竟然这么急着试探墨机。”
我瘪瘪嘴,换了另一只胳膊枕着咕哝道:“那是他老人家闲得紧了,可巧碰上我这么个事儿,若是他老人家遇上鱼贤,还说不定怎么对你呢。”
白岂不吭声了。
我扯着脸皮笑道:“倒是不知道哥哥做了什么事情,惹得鱼贤这么怄气。”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声音很是委屈:“反正我什么都没做。”
我忽而一个激灵,十分振奋地跑过去,坐在床边道推了推他的肩:“哥哥,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罢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个香囊,提着绣绳拎到他眼前。
“你做的?”他接过来放在手里仔细把玩了把玩,似笑非笑点评道,“花样绣工尚且过得去,香味调的倒是甚好。”说罢又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我颇为高深地抿了抿嘴,道:“我倒是做不出这么细致的活儿,但这香囊却颇有来头。嫂子那儿的一个心灵手巧的小仙娥瞧上鱼贤了,托我送个香囊过去。少离那儿一忙给忘了,这方才想起来。”
白岂头也不回地将香囊抛到我身上:“庸脂俗粉,手艺粗糙。”
我默默抽了抽嘴角,变化挺快的么。
一回听莲舫,就看见莲池边的石凳上颓然趴着一个人。
我拉过云罗,问道:“鱼贤呆在听莲舫几日了?”
云罗咬着手指头想了许久,才道:“这倒没仔细算着,白岂神君一回来,鱼贤就搬到听莲舫来了。”
我又问道:“你知不知道鱼贤在气什么?”
云罗一脸神秘地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十分谨慎地凑到我耳边。
本神君一个没忍住暗自晕了一晕。
想必是原先看戏本子时叫他偷瞄去了不少,竟将戏里的套路学的如此出神入化。上清是三清最清净的地方,我这听莲舫里莫说是旁的人了,连个蚊子都是稀客。
他神神叨叨地凑过来道:“白岂神君那日回来,身边带着个俏生生的绿藤小妖,手里还拿着神君的扇子。”
我一脸讶异,道:“你、你可看清了?那扇子可是哥哥的七翎扇?”
云罗将一张小脸摆出笃定的模样:“玉雕扇骨,翎织缎面。确实是神君的扇子。那日回来不多时就又双双去了别处。”
七翎扇是刚历劫飞升时,师父送给哥哥的。
说是以后做了司文,手里拿把扇子才合衬身份。
七翎扇是由七种珍贵鸟禽的翎羽织成的。那时候我瞧着它颜色素净煞是好看,就日日腆着脸皮缠着哥哥,想讨过来。哥哥却如何都不松口。
他用手指戳着我的脑门道:“你这丫头仙术如此不精进,这么好的扇子若是给了你岂不白白浪费了?”
随后几日我时常是挂着一包眼泪,远远瞅着白岂。虽不再言语,可那神色要多哀怨有多哀怨,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他无奈,只好领着我去寻了师父。
师父倒也大度,凌空一抓,抓出一条红艳艳的绫子。
递与我道:“这条五火红绫你好生收着,你性属火,用这个甚好。”
我见它颜色很是讨喜便欢天喜地的接下。
然,再好的仙器遇上不长进的神君也便是废了。白岂的扇子多数时候是用来附庸风雅,我的红绫则多被我使来打凤栖山大树上的果子。
哥哥宝贝这把扇子是出了名的,任谁都动不得。而今却给那只绿藤小妖拿着,也难怪鱼贤怄了一肚子气,躲在我的听莲舫里面日日不出门,闹别扭闹得欢畅。
我走过去,将香囊拍在桌子上展颜一笑:“鱼贤呐,来而不往非礼也。前段时日多亏了你这个鹊桥,我觅得良人。见你形单影只,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好在杜蘅小仙子心灵手巧又对你暗藏情谊,做了这个香囊让我转给你。”
鱼贤缓缓抬起头,半睁着一双死鱼眼睛拿起香囊看了看,道:“甚好。过几日我就去花神殿提亲。”
本是逗他的,竟叫这句话震得我半天没回过神来。
讷讷道:“提亲,你这是……要娶杜蘅?”
鱼贤点点头:“对诶。”
本神君惊诧了。
他他他、他不是个断袖么?!敢情这万儿八千年都是断着玩儿的?!
我捧了捧心,讪讪道:“哎,我刚刚在……咳咳,说笑,成亲这档子事怎么能如此草率?你此番点头同意了便是一辈子的事。若不是诚心诚意,岂不耽误了佳人?”
鱼贤黑着脸不说话。
我又想了想道:“左右我说了不算数,你总是要哥哥知道不是?”
鱼贤动了动嘴,还是不做声。
我看他这副形容心里就明白了六七分,他这样子分明是让醋给酸的,遂道:“哥哥是有分寸的人,定有些缘由,你倒是慌忙闹起别扭了,也不问问清楚。”
鱼贤这才哼哼唧唧道:“我才没生气,我虽思慕神君,但也不会纠缠。”
这莫约就是口是心非了。
本神君一手握拳,大力拍上他的肩头道:“鱼贤呐,我肯定是向着你的,白岂若是说不出什么合衬的缘由,就莫怪我一把火把那些藤藤草草给烧个干净。”
正说着,白岂与莲生款款走了进来。莲生朝矮身我行了一礼。
我忙叫他俩坐下,兜了一兜问题不知道怎么开口。
鱼贤扭过头趴着,十分有骨气的忽视了哥哥的谄媚笑脸。
我忙问道:“哥哥怎么来了?”
白岂干笑道:“方才路过,正巧看见莲生,就送她回来了。”
……
在座的几位道行深深浅浅的仙人皆有刹那的面部僵硬。
谁能编一个比这更烂的理由。
莲生垂眸缓缓道:“神君定有问题问我,可是真人交代现在还不能全数告诉神君。还有就是……真人现在已经带着神使去了轩山。”
我愣了愣,这两个老人家,这么神神叨叨的:“那现在能告诉我什么?”
莲生缓缓抬起眼眸,墨黑的瞳仁映着我的脸:“真人与莲生有恩,莲生受真人之托必会保神君安全。”
本神君不才,真真不明白我在上清安安分分地当个挂名散仙能有多不安全。
但是看着莲生一脸肃然,我还是讪笑道:“甚好、甚好,有劳、有劳了。”
青鸾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 悄悄更新更新~~~
四级!!!我的怨念……
爬走…………
当夜,我略略劝了劝鱼贤。
想必我们几个从卜罗罗谷出来的都是属犟驴的,这两头犟起来本神君实在是不得不甘拜下风。
鱼贤那厢,对哥哥向来是用心良苦,照顾的无微不至。虽然窜出来个少离,两人呆的时间略略短了些,却是更激励到了鱼贤对哥哥忠贞不二的感情。
白岂那厢,对鱼贤向来是不甚清明。他虽然喜欢逛凡界青楼,却多多是喜爱歌姬们细语柔声的嗓音,这么些年也算是洁身自好,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此番这个苗头不好,我都替鱼贤掬一把同情泪。
我道:“鱼贤,我们三人从小就处在一处,哥哥大条了些大多把你当了弟弟,也生不出个绮思来。你倒没把这层窗户纸挑明白,他自然想不通透你在气什么。”
鱼贤想了想道:“我跟神君夜夜同睡一榻,我以为没什么不通透的。”
本神君非常淡定,没有做声。面色十分从容。
鱼贤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去歇息吧。”
我左思右想,还是一个没忍住问道:“你俩睡一起,你、你可做过什么?”
尽管是半夜,本神君还是能用自己五万三千年修为担保,鱼贤脸红了。
他别扭了一别扭,道:“神君睡的沉,我也就偷亲个一口两口么。”
本神君面容沉静的微微一笑。
天庭断袖虽倒不在少数,不算是稀奇事。这换成了哥哥,总是感觉甚奇妙。
约莫是心里搁着鱼贤的事,我当夜睡的不太好,梦境连连。
先是东海波涛汹涌,凤栖山升起了滔滔烈火,最后却梦见两位故人。
我一如上次一样趴在云头往下面一瞧。
梦里头那场面正是元宵节的庙会,一个穿着翠绿裙子系着红腰带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在人群中窜得欢畅。
这身打扮,本神君默默替她汗颜,真真是位奇女子。
再顺着她瞅过去,可巧看见了小姑娘身后跟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面容冰冷,眼睛闪着寒光不带丝毫笑意,跟这欢快的庙会格格不入。我细想了一想,方才明白过来,这个小姑娘约莫上次在雪地里救了这个少年,两人就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了。唔,又是出俗套的戏本子。
本神君伏在云端,看得意兴阑珊。
小姑娘闹腾了许久,最后拉着少年停在河边,欢天喜地的放了一盏莲花灯。我眼风飘过去,河里稀稀拉拉漂了不少莲花灯,从云端瞧过去一闪一闪的,还真挺好看。
少年这时说话了:“青鸾。”
哦,原来这位奇女子名叫青鸾。
青鸾笑脸盈盈地应了一声,十分专注地啃手里的糖葫芦。
那少年仍是面无表情道:“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青鸾停了停,笑脸垮了下来,踌躇了半晌才凄凄切切道:“你想要的话,我送给你也行。但是你不能用来做那件事。别走,从此放弃前尘,一直陪我好不好。”
少年眼睛里的寒意看得本神君直打哆嗦。这个小姑娘真是个情种,他这副面皮虽然好了些,可眼睛里的寒气真真能折了人的寿命,不是什么好人。
她还让他许诺一生一世。
少年皱了皱眉:“你也是知道我的……”
青鸾打断他,挤出笑容道:“别说,别说。我刚才许了愿,说了就不灵了。”
少年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薄唇微张,吐出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