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李秘书的震惊,蒋彧南却只是淡淡地扬了扬嘴角:“那是我父亲出事后,我第一次回到那里。我本来是要告诉他,徐家完了,我没有因为私人感情而选择收手。可讽刺的是,那一天我没有得到任何我想要的喜悦,只获得了这张光碟。”
他的笑那么苦涩。
命运以最戏谑的方式作弄了他,又要以最残酷的方式结束他么?李秘书不忍直视,下意识地要低下头去:“蒋总,您先好好休息,别说了…”
蒋彧南却恍若未闻,又仿佛要撕开这些尘封已久的伤口,以疼痛提醒自己,他还活着:“原本我的检查报告显示我起码可以活过明年,现在…估计我的死期是要提前到了。我每一步都计算到了也部署好了,唯独没有计算到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活到看着江世军破产、进而锒铛入狱的那一天。”
李秘书咬了咬牙,终是不愿再守住秘密,几乎是脱口而出:“蒋总,我…”
蒋彧南是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了吗?否则也不会这样平静地打断他接下来想说的话:“我现在只希望在我死之前,把一切还给她,唯独把她对我的恨留下。那么即便我死了,她也能幸福的活下去。”
是真的猜到了,否则也不会以最后一丝冷峻警告他:“如果你擅作主张告诉她这些她不该知道的,那才是对我做的最残忍的事。”
19 手机阅读 …
75
早上10点,J'appelle一周一次的例行会议。
营运总监和财务总监相继发言之后,广告部公布了一则好消息:“我们已经投到了卫视台黄金时段的15秒广告。”部门负责人一边说,一边命人将相关文件发放给与会的诸位。
这是J'appelle第一次突破丽铂的围堵,争取到有利的广告时段。
可这也是炎凉在整个会议流程中的第四次走神。
直到助理提醒:“炎总?炎总?”炎凉才猛地回过神来,四下看看众位,惊觉该轮到自己总结发言了。
会议结束后炎凉回到办公室,电脑的办公系统里、办公桌上…全是等着她去处理的文件。两年前被搁置的雅颜新品项目如今重新启动,够她忙碌好一阵子了。一想到下午要去视察新品研发中心,晚上的饭局她还要和那些路征替她牵线的老滑头们周旋,炎凉就头痛。
一晚上没睡,看文件看得眼皮打架,脑子不知不觉的又开始走神,等到猛然回神,一看自己在纸上写了些什么东西,炎凉当即被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你不能有事。
千万。
千万不能有事…
不对。这是报应。
报应…
报应…”
炎凉烦躁地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用力捏一捏眉心,一边打开一份文件一边拨内线电话给秘书:“帮我泡杯咖啡。要特浓的。”
“好的。”
很快就有人敲门进来,应该是秘书送咖啡来了,醇厚的咖啡豆香气由远及近,炎凉余光瞄到咖啡杯被放到了她手边,因为正签着文件就没顾得上抬头。
直到迟迟没能听到秘书离开的动静,炎凉才疑惑放下笔,抬起头来。
路征就这样抱着双臂斜倚着桌边,等着看她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似的。她惊讶的模样引得他淡淡地失笑。
“你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这里,就上来看看。”
炎凉笑一笑算作回应,又拨内线给秘书:“给路先生泡杯咖啡进来。”
挂了电话又抱歉地对路征笑笑:“我手头有事要忙,就不招呼你了。”
路征对此倒是极无所谓,只是扫一眼满桌的文件,免不了替她担心:“我听你秘书说你最近几天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再忙也得多注意休息。”
“还有…”路征慢慢地凑近,突然就朝她俯□来,颈项一向是最敏感的的地方,炎凉当即连人带座椅往后退了退,如此的戒备令路征眸色一暗,但也很快被他粉饰过去,继续道,“你身上怎么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
“生病了?”
她能告诉他自己最近每晚都去医院,却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干坐在那儿一整晚又一整晚么?不能。于是只能笑笑。她知道他是绅士、不会追问。
****
晚上的饭局虽有路征这个牵线人在场,J'appelle的市场部经理等一帮子人也一直在旁陪同,可炎凉作为东道主,还是免不了喝得头晕耳热。
在座的都是些手握资源的大型分销商,许多J'appelle目前无法触及的二三线城市的市场都握在这些人手里,虽然这些人都是明庭集团的老朋友,也与丽铂无直接的利害关系,但炎凉如今有事相求,还是要亲身上阵,奉陪到底的。
要的也不过就是他们口中的一句:“行!没问题!明天就去你们公司签合同。有路总这么大的面子在,咱们合作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酒酣耳热后一众老总被助手搀扶着走出饭店,炎凉接下来还为他们安排了后续活动,一群人一边在夜风中散着酒气,一边等座驾开到面前。
炎凉的司机很快也把车开到了饭店门口,她上了车刚要告诉司机夜总会的名字,路征不期然地走到她的车旁,俯下半个身子吩咐司机:“送你们炎总回家。”
炎凉这才转过头去看他。
路征拨了拨她额前的头发,轻声说:“我跟他们说了,放你先回家。Ω移Ω动Ω书Ω城Ω我继续陪他们喝下一场。”
“…”
“睡前记得喝杯蜂蜜水散散酒气。”
路征说完就重新站直了替她关上车门。司机见炎凉没别的吩咐,沉默的发动车子。炎凉手臂搁在窗棱上,额头则枕在手臂上,连司机都以为她是睡着了,却不料车厢内突然就响起了她幽幽的声音:“去市医院。”
司机还以为听错,回头一看炎凉已经坐直了身体,眯着一双醉眼确认道:“送我去市医院。”
说着便降下车窗,任夜风灌进。
车子驶进医院大门时炎凉的酒气已被风吹清了大半,下了车,抬头望天,只见一片星空璀璨。她每晚都来,已经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来到了重症病房外,直接瘫坐在了墙边的长椅上。
重症病房的大门她至今还未曾有勇气推开,只是每晚坐在门外,只要没有看见医生因病人突发意外而面色匆匆地赶来,天一亮,她便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医院,回公司上班。
来去的时间都掌握得很好,她不用担心会与李秘书碰到面。
不免有些值夜的护士上前询问她:“您是哪位病人的家属?”
她也不回答,起身去吸烟区抽完一支烟再回来,护士早已离开。今天依旧有护士从她一旁走过,估计因为她一身酒气,护士免不了狐疑地打量她一番,炎凉也不与对方目光相触,直接起身离开一会儿,抽支烟再回来。
不料一回到病房外就听到等着换岗的护士站在那儿聊天:“…听说之前一直在私人医院治疗,这次是突然发病才被就近送到咱们院的。”
“这就难怪了,他明明有自己的医疗团队,按道理说不需要借用我们公立医院的设施才对。”
“我问过林主任,林主任说怕现在转院把他的命都转没了,估计要等到病情稳定,才会转回私人医院。”
“哎,也不知道他活不活得到病情恢复稳定的那一天…”
炎凉全身的力气被一瞬间抽干了似的,倚着身后的安全门一点一点地跌落在地。
怕现在转院把他的命都转没了…
也不知道他活不活得到病情恢复稳定的那一天…
言犹在耳,渐渐地炎凉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仿佛只是眩晕了一瞬,又仿佛是已经昏睡了数年,炎凉再醒来时,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片昏暗,一时之间脑子一片迷茫。
依旧是冲鼻而来的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瘫坐在安全门边冰凉的地面上,而是柔软的病床上。
炎凉又动了动手指,发现有一股力量正紧握着她的手,才低眸看去。只见一个人坐在床边,趴着睡在那儿。
就是他,正握着她的手。
手被握的发麻,炎凉试着抽回手,原本趴在病床边浅眠的路征就这样被惊醒。一双惺忪睡眼在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对上炎凉的目光——顿时,路征欣喜地站了起来,将她的肩膀紧紧地揽了过去:“你终于醒了…”
他的拥抱用力到令炎凉顿时感到一丝头晕:“你…”
“我打电话给你,想确定你有没有安全到家,结果一直不通,最后护士接了电话,说你昏倒在医院走廊里。”
炎凉试着推了推他,路征才反应过来,放开双臂,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靠向床头架。
“你足足睡了两天。”他现在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炎凉没说话,只是头晕。
“医生诊断上说你是极度缺乏睡眠,神经衰弱。你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过的?而且…你怎么会在医院里昏倒?”
太多疑问,太多关切,太多担忧,以至于一向思路清晰的路征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最终在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脸时,路征才猛地止住声音。
顿了顿之后,路征习惯性地抚了抚她的额头:“你先休息,我去叫护士进来。”
路征焦急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门外,留她一人呆在昏暗之中,自言自语地说道:“两天…”
两天了…
他,还活着吗?
路征很快带着医生回来,医生替炎凉检查过后,对路征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她的问题就是太过劳累,最好再留院观察几天。”
路征却还放不下心,一直询问医生需要注意些什么。医生被他一个又一个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直失笑,只好无奈地对炎凉夸:“你先生真的很紧张你。尤其是你昏迷的这两天,我就没见他合过眼,就这么一直守在病床边。”
先生?
炎凉想要纠正的时候,医生已经转向路征,打算道别了:“我待会儿要带实习生巡一次房,就先走了,有事随时叫我。”
路征送医生到门口,回头就见炎凉正沉默地盯着自己。他似乎立即就猜到了炎凉想问些什么了,在她开口之前,一边走向窗边一边解释:“我没特地向医生说明我们的关系,没想到他竟然误会了。”
说着已将窗帘拉开。炎凉望过去,原来此时并非深夜,而是傍晚,窗外的天空还透着最后一丝余晖。炎凉看着那片天空,心早已飘到了其他地方。
一个堂堂上市公司的执行总裁,目前的全部职责就只是为她张罗一顿晚饭,路征打电话回路家让厨师准备,仅仅是四菜一汤,炎凉就听到他一大堆的嘱咐:不能放辣,不能过咸,不能放葱,米饭要煮得更松软…
路家的司机第一时间把晚饭送到,路征也只是看着她吃,自己不动筷子。
炎凉吊着营养液瓶,手用了一会儿就酸,她只是隐隐的皱了皱眉头,不曾想这就被路征察觉了。他二话不说拉过凳子坐下,接过她手里的汤匙,替她舀汤。
这只能令炎凉越发的食不下咽。
炎凉低眸瞅瞅他递到自己嘴边的汤匙,想了想,突然就拿起筷子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这种变相的拒绝,路征早已习惯,也习惯性地什么也不说,只悄悄地放下汤匙。
炎凉转眼就把饭菜全消灭了,放下筷子就对路征说:“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他笑一笑:“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
语气虽是打趣的,目光却透着易碎的光。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就算她真的没有心肝,也再说不出残忍的话了:“我现在什么都得靠你,我不能想象你如果累倒了,我该怎么办。”
路征仔细思量了一番,终于笑着起身:“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炎凉也不知道看着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边时,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的内疚,而就在这时,路征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说:“你曾经说过,你的心里不可能再住进一个人。但只要是我认定的事,我的字典里就不会有‘放弃’这个字眼。我会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你是错的。”
他的声音,温和得仿佛真能化解掉一切过往的伤痕。
真的能吗?
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炎凉几乎要相信了。
可是几个小时后,夜深人静时,当炎凉从噩梦中惊醒,一闭眼就再度看见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那个身影时,某些无形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种微弱但绵长的疼痛驱使着炎凉拔掉输液针,趿上拖鞋离开病房。从这里到重症监护区,不足三分钟的路,炎凉却走了足有十几分钟,眼看重症病房的房门已近在眼前,她却已经累得再挪不动半步,只好扶着墙歇一歇,缓一缓这满脑子的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炎凉耳边悠悠地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好…”
炎凉抬头,只见一个护士模样的小姑娘带怯地看着她,又打量了她一会儿才继续道:“你是前几天在这儿晕倒的那位小姐吧?”
炎凉也打量打量她,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护士却仿佛已经认定了是她,继而说:“我只是想告诉你,重症病房的那位病人已经转院了。”
“转院了?”
这是否就意味着他已经安稳渡过了一劫?炎凉已经分不清楚她此刻的震惊是因为欣喜还是因为不甘了。
“我每次值夜的时候都能看到你坐在那儿——”护士回头指一指炎凉常坐的那道长椅,“你应该是想进去看望他的吧?”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炎凉唯独能对护士说的只有:“谢谢。”
蒋彧南转去私立医院,意味着她再一次失去了他的消息。这时候炎凉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某一次他消失了近半个月,或许…那时候他已经是疾病缠身。
而这一切,炎凉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只能对着一座坟诉说心事的感觉是怎样的?她也已经不想去分辨了——
“我现在开始有点相信因果报应这一说了。你当年那样对待宋锦鹏,最终令徐家落得如此下场。蒋彧南这样对徐家,现在也落得重病在身的下场。徐子青现在还在取保候审的阶段,相信她这次也逃不掉了。那江世军呢?上天会怎么收拾他?”
回答她的,只有她对面的黑白照片中、徐晋夫那漠然的眼神。
但似乎上天真的漏掉了江世军这个人,始终在任由他胡作非为——
这一天,炎凉正在开会,助理替她替她接听了一个电话。不过听了两三句,助理的脸色已经变了,立即焦急地快步走到会议桌边,打断了正在发言的炎凉。
“炎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