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影高挑欣长,逆光看去,隐约可见他着了一身不染纤尘的素衣,足上浪纹白靴,一根鱼戏莲叶镂空玉簪松松绾起青丝,几缕碎发耷拉在肩上,稍显凌乱。
与这恣意潇洒的姿态格格不入的是,男子手中拄着一根约莫稚童手腕般粗细的拐杖,自跨入门槛后,踩在地上的步子就一深一浅。
云书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确定与画像中的薛行风相差无几后,便敛起惊愕迎了上去,站定在薛行风面前,稍一点头道,“薛神医,天枢阁云书奉阁主之命……”
话还没说完,薛行风就哼哼唧唧地吆喝了起来,“别说了,自己人,快快快,扶我一把,我要站不稳了……”
“?”云书好奇地伸手扶住他,垂眸打量他的双腿,“神医这是怎么了?”
“无事,挨了些莫须有的打。”薛行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拄着云书,试探性地坐下,刚沾到椅面,他又猛地站起来,趴在桌上吆喝,“哎哟哎哟!疼疼、疼死我了……!”
“倒是不难猜出来,神医是被宫里哪位贵人叱令杖责了?”听阿笙说这位神医为人有趣,云书瞧着他这模样心下倒也真生出几分好笑来,“听闻薛神医主侍太子殿下,莫非……”
薛行风恹恹地,长吁了口气,“太子爷他近日心情不好,就想抽个人出气,思来想去唯有本太医能容忍他的小脾气,于是接二连三将我传去府上为他看病,稍有几处不合他心意便要治我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云书为他倒了杯茶,“你如何大不敬了?”
“我如何都没有大不敬,他就是看我忽然不顺眼罢了。”薛行风惆怅地苦笑一声,“你说他罚就罚罢,理由能不能认真编一下?信手拈些莫须有的罪名我都不想同他计较了,可往太医身上罚军棍是否过分了些?”
一记军棍可抵得上三记重板,第一棍下去的时候薛行风就恨不能原地去世,第二棍还没落下去他已经不省人事,晚上做梦都疼得龇牙。
“苦了薛神医了,这般模样还前来赴约,真可谓身残志坚,我先代阁主谢过。”云书福身施礼,起身后道,“我们现在要到丞相府上去,恐怕还需要再委屈神医一番。”
薛行风不好说自己其实是为了避开太子爷的传召才选择来赴约的,只摸了摸鼻尖,“无碍,我的药箱还在马车内,你随我一起坐马车去便是。”
两人乘上马车,薛行风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头朝下背朝上,趴得驾轻就熟,云书则坐在他脚后的位置,撩起一侧的车帘观赏灯会。
在柳州的时候常常会期待义父从汜阳赶回来带她和阿笙去看灯会,倘若义父实在有事不能回来,就会提前写信嘱咐宅院里的老管家带她们去。
在她印象中,义父每次灯会前都有给管家写信,但只有两次没能赶回来。还有一次是管家已经带着她们上街了,义父刚巧赶着回来,和她们在街上碰上了。
她记得很清楚,彼时阿笙吵着要吃糖油果子,管家说她出来前吃得太多了,最近都吃圆了,不给买,义父骑着马,远远就瞧见了她们,驾马奔来时飞了一锭银子,径直飞入卖糖油果子的小贩怀里。
阿笙脆脆地喊了一声义父,撒手不要管家抱了,闹着要骑义父的马,义父随她的意,亲自帮她牵马,阿笙便坐在马上吃糖油果子,神气得很。
谁都晓得义父的坐骑向来桀骜,从不要人碰,不论是否有歹心,但凡想要靠近的人,都难免被踢伤。
幼时阿笙不懂,曾妄图背着义父爬上马背撒欢,毫无疑问摔了下来磕得头破血流。令宅内所有人震惊的是,就因为这事,义父将那匹伴了他多年的坐骑亲自手刃。
自那匹马死后,义父的坐骑阿笙都可以随意亲近。
后来云书才晓得的,在柳州的那些年里,义父总是拿阿笙的东西给他的坐骑熟悉味道。义父总是很疼爱阿笙。
似乎这是今年最后一场灯会了,不再期盼义父回柳州的一场灯会。
与此同时,紫玉楼最高层,竹字笺雅间内,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正赤|身承欢,平日里清灵的眉眼此时却因汹涌的情|浪变得如乱缠一处的情丝般妩媚动人。
女子口中喃喃喊着两个字,似是在唤身上的这个男人,她喊得嗔痴,极尽天真女子的娇憨之态,每喊一次,痛楚就更深一分。
身上的男人青丝微乱,全数披散于左肩,衣衫半解,露出精致的锁骨与清晰的肌线,滚烫的身体酝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将素白的亵衣沾得半湿。
不晓得持续了多久,女子终于禁受不住,开始撒娇求饶,男人安慰似的吻了吻她的唇角,随了她的愿。
旖旎方毕,男人搂紧怀里的女子,意犹未尽地吻她的唇角,忍不住又作弄起来,女子嘤咛了一声,很快被他勾起欲念。
忽然,原本只有喘息的房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叩叩叩——”
男人的动作停住,顿时邪念全消,紧接着,他抽身坐了起来,微微蹙了蹙长眉。
女子痴痴然地还没缓过神,只贴着男人的身体坐了起来,从背后将他抱住,眸底情丝缠绕,“义父……”
刚喊出口,女子的脖颈就被一只大掌狠狠掐住了,方才还与她柔情缱绻的男人冷漠地睨着她,唇线紧抿。
“大、大人……!”窒息感涌袭,女子当即从方才的温柔中脱身清醒过来,赶忙改口疾呼,“咳、咳!大人饶命!”
应天的大掌在女子纤细的脖颈上紧紧收握,直到女子清秀的脸从那事后的酡红变成酱紫,眸底的水泽漾漾地,嘴角的梨涡也绽开,他才蹙起眉,松开手。
“咳咳咳!多、多谢大人……”女子一边扯过被子掩住自己的身体,一边趴在床榻上一阵猛咳。
应天却面无表情地起身,随手将身上半耷着的长衫兜起,继而在胸前胡乱一叠,单手系好腰绳,如此穿法,那衣衫依旧松松垮垮地,只堪堪能掩住腹部以下。
他浑然不在意,赤足走到房门口,抽了抵门的栓,打开门后不经意扫了一眼,便转身往茶桌边走,站定后随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何事?”
见有外人出现,女子下意识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拉紧了些。
深知床榻上有别致风景的黑衣人却目不斜视,颔首道,“金岭那头与我们的人已经接洽,朝廷的人马昨晚已入项城,预计不出五日攻入黑市。柔然那边,也准备好了。”
应天将茶饮尽,杯盏落桌后,他才道,“嗯,知道了。”
黑衣人来去如风,没有半句废话,亦没有半分停留,“属下告退。”语毕,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口,雅间的门也被关上。
应天走到窗边,推开窗后双手环胸倚着窗柩,睨着外边熙熙攘攘的街道,目光停留在街边一家卖糖油果子的小摊上,凝睇了许久。
他眉眼愈深,喃喃地轻问,“阿笙,想不想吃糖油果子……”
几乎能想象到幼时她乖巧点头的模样,他勾唇哈地笑了下。
床榻上的女子咳喘声渐渐变小,不敢惊扰了他。
应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油腻腻的小摊子,哑声道,“来人,去给我买几个糖油果子。”门口的人还没应声,又听他道,“算了,我自己去。”
语毕的瞬间,卖糖油果子的小摊上“咚”地一声,落了一锭银子。
他勾身拿起床榻上散乱的衣裳,看都没看那女子一眼,转身出了门。
莲灯
华灯如昼, 笙歌处处, 鱼龙翻身猛跃而起, 划破夜幕, 拢住熙攘的长街, 折出斑驳光影, 揉碎皓月清辉。走马灯上彩绘屏, 微风拂过朱漆廊,花灯上的流苏徐徐弄影,檐角下的风铃声声悦耳。
小贩沿街叫卖, 酒醇飘十里,油香入饥肠,冰泠泠的糖葫芦映着城楼上的烟火, 那烟火劲儿猛, 一下又一下,冲散了氤氤的薄云, 最后化为缕缕烟丝。喧天的锣鼓融入男女老少的晏晏欢笑, 一时间吵吵扰扰, 热闹不已。
摩肩擦踵的正街上, 因为人流过大, 顾勰怕锦笙和自己走散, 强行握紧她的手腕拉着走了一路,两人嬉笑打闹,不乏意趣, 且都是爱玩爱说的年纪, 一路走过来话语声竟也没中断过。
“诶诶,阿笙你快看!”顾勰拽了拽她的手腕,指着水中一片璀璨的星子,道,“这些莲灯飘得好远!”
锦笙用手反复压着头顶一小撮不听话的卷毛,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似被这绚烂的繁星惊住,顿了顿才道,“今夜风好。”
她脑袋上的毛是今早起床抛出来的,昨晚沐浴过后头发没有绞干就睡了,起床后炸了一脑袋的毛,打整了许久才勉强梳成这般模样。
那根被她昨夜睡觉压弯的卷发立在脑侧,像女孩儿小时候会扎的小揪揪,十分瞩目。
顾勰刚看到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好久,笑得前仰后合,锦笙不与他计较,默默地捋了一路,致力于将这一撮卷毛压进发中。
此时锦笙凝视着飘摇在水中的莲灯,却慢慢停住手边的动作。
汜阳有曲湖,柳州有落雁河,每年灯会上,义父都会给她买莲灯,有两次他没能赶回来,后面也会补上。
莲灯放入落雁河中,看着一船清梦乘风远去,她像只猴子上蹿下跳,别家的小男孩都不带她这样兴奋的。
今年没有义父陪着,也没有义父送的莲灯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走走走,我们也去放莲灯!”顾勰将她一拽,一颗石子刚巧“咕咚”一声被踢入水中,漾起波纹。
锦笙跟着他往曲湖边儿上挤,也忘了自己脑袋上的卷毛,就任由它那么扎眼地立着,“不是那边,这边近一些!”
两人一前一后挤到湖畔,乍见一群人围拥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边,闹嚷嚷地,不晓得正为什么而起哄。
锦笙和顾勰都是喜欢看戚头的人,不需要说,便不约而同地往那个方向去了。
他们刚靠近人群,便见两道人影飞窜而出,身形交错,内劲暗涌,周遭劲风乍起,树叶捭阖波澜,花灯陡转,喝彩声此起彼伏。
定睛一看,竟是两名气质不俗的女子。
其中一人身着白衣,纤腰束素,两袭白绸自她袖中飞出,裹着浑厚的内劲击向对面那人,秋水之韵,冰肌玉骨,猎猎长风掠水打来,灌了她满袖,恍若遗世谪仙。
而她对面的女子动若脱兔,一身黛蓝嵌着桃粉,上绣万紫千红,乱色缤纷相撞,却丝毫不显花哨,她束着百根纤细的长辫,缠着彩色绸带,满身银饰因她打斗的动作而泠泠作响,与她颈上的璎珞项圈相映,清脆悦耳。
锦笙凝视着彩衣女子,微蹙起眉沉吟,义父曾教她认过各异族服饰,看这女子身上的装扮,像是个柔然人。
这两人身手相当,行云流水之姿教人看不清她们的面容,一盏莲灯被她们抛起抛落,好半晌也落不了地。
“兄弟,这两人是在抢莲灯吗?”顾勰拍了拍身边一位看客的肩膀,笑问道。
看客也笑了声,“可不是,你看那穿彩衣服的,是打从柔然来的姑娘,不知怎么就看中了白衣姑娘手里的莲灯,两人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谁都不愿意相让,后来争执不下,就打起来了。”
“既然莲灯是白衣姑娘的,为何要相让?是我的话,我也不让。”顾勰用下巴指了指那名柔然少女,嗤笑道,“这人才有毛病罢,抢人家的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
顾勰这方话音未落,一道慑人的视线便穿过人群落在他们身上,锦笙警觉地朝着对面的人浪看去,毫不意外地对上了一双深邃的黑瞳,这双瞳,带着戾气与杀意,仿佛要噬骨吞血。
黑瞳的主人是一名身着奇装异服的男子,准确的说,男子穿着打扮与那名彩衣女子相差无几,同样缠了彩色绸带的数根长辫,同样花色斑驳的衣裳,同样绣着万紫千红。
男子棱角分明,面如刀刻,鼻梁挺直,眼窝深邃,颧骨也稍稍偏高,古铜色泛着淡淡光泽的皮肤,标准的异族样貌。
柔然人,大概和正在打架的这名柔然女子是一道来的,听不得别人说她坏话。锦笙心下了然。
“嗖嗖——”
忽然,两声尖啸破风穿刺,一眨眼后,白衣女子捂住左肩发出一声吃痛的惊呼,“你……!”
柔然少女翘起唇角娇俏一笑,翻身掠坐于树枝,方才还抛在空中的莲灯已然稳稳落入她的手中,她左手捧着莲灯,右手玩儿着胸前的辫子,眉眼飞扬,“我?我怎么啦?没说不能用暗器啊!”
她一开口足以惊艳,流畅标准的汉语,吐字咬字都极为清晰,声音清脆明亮,犹如莺啼燕啭,配上她活泼灵动的神情,又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瞧着便觉得娇俏可人。
白衣女子直起背,拂了拂肩上血渍,抬眼去看树上摆着脚丫的她,语气竟柔和下来,“姑娘不知,你手中的莲灯于我而言意义不凡,还请归还。方才情急之下大打出手,多有得罪,万望姑娘不予计较。”
“哦?”柔然少女一边掏出火折子将莲灯点亮,一边笑意盈盈地道,“倘若我偏不归还、偏要计较,你又能怎么样?再和我打一架吗?”
“如若姑娘当真执意不肯归还,小女子也只好如此。”白衣女子神色一凛,肃然道。
锦笙将视线从柔然少女的身上拉扯下来,转而看向白衣女子,这女子的声音偏灵秀,清脆干净,有少女的天真娇憨,也有游侠的洒脱恣意,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将声音刻意在往男子的声线上压。
因为锦笙自己常年男装就是如此,因此对这种刻意压粗声音的方法再熟悉不过。不论这女子如今说话再如何不露痕迹,她也能听出不同寻常来。
“别了吧,你都受伤了,我再和你打就是胜之不武!”柔然少女将莲灯托在掌心赏玩,“方才让你卖给我你都不卖,我倒要看看这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
从锦笙的角度看去,那莲灯也无甚特别之处。
柔然少女显然也觉得除了花纹比别的莲灯更好看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嘴角一撇,她翻手就要拆开来看。
“还给我!”白衣女子看出她的意图,也顾不得身上有伤,飞身要夺,“有本事不用暗器重新打过?”
“你要和我打,我却不想和你打,我都赢了,这莲灯已经是我的了,为什么还要给你机会重新得到它?你虽然身手不错,可惜反应太慢,连暗器都接不了!怪得了谁?”柔然少女明媚一笑,纵身跃下梧桐,“我不打,我要去放莲灯!”
语毕,她的人已经掠出人群三步之外,白衣女子眉头一皱,执意去追,肩膀处的疼痛已教她额间冷汗涔涔。
锦笙随手拈下腰带上的一颗珠子,弹指打出,柔然少女手腕一阵剧痛,莲灯翻落,锦笙点地飞出,顺势接住,旋身落地,一袭动作行云流水。
她转身看向同样落地的柔然少女,勾唇笑道,“身手不错,可惜反应太慢,连颗珠子都接不了,怪得了谁?如今这莲灯是我的了。”
“你……!”柔然少女秀眉皱起,“大胆!你又是何人?敢同我抢东西?!”
锦笙挑起眉,还没开口,便听顾勰揣着吊儿郎当的语调悠悠道,“小爷乃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当朝陛下的亲外甥,怎么就不敢同你抢东西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周遭看客这才将顾勰的眉眼看细了,惊觉还真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柔然少女拔出腰间匕首,“我管你是谁!”
“茹茹!”她还没冲上来,方才一直看戏的柔然男子突然大喝,几步上前将她拉住了,神色肃穆地同她说着柔然语,时不时会侧首看几眼顾勰。
被称为茹茹的少女猛地甩开男子的手,似乎权衡了一番,最后还是气呼呼地将匕首扣回腰间,大概是在发脾气,她的眼神戾气十足,倏地转头指着锦笙和顾勰,吐出几个音。
虽然说的是柔然语,听不懂,但两人直觉不会是什么好话。
“哼!”茹茹又转头深深地看了白衣女子一眼,便被男子拉走了。
在场诸君见没有好戏可看了,也挥袖散去。
“两位公子……”白衣女子的眉眼被温和葳蕤的灯火揉皱,她稍稍思忖了下,对两人略一福身,抬眸时眉眼已经舒展开来,她抿唇浅笑道,“小女子蝉衣,多谢两位公子解围。”
锦笙微微蹙起眉,视线落在她左边唇角的梨涡上,看了片刻后,又落在手中把玩的莲灯上,“蝉衣姑娘的武功与江湖上蜃楼十三舵的路数极其相似。”
“蝉衣不明白公子在讲什么。”蝉衣淡淡一笑。
“不明白就算了。”锦笙停住把玩莲灯的动作,挑眉看她,“不如蝉衣姑娘告诉我这莲灯于你有何意义?你告诉我,我便将它归还。”
蝉衣一怔,凝视着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涩然,最终她也只是抿唇浅浅一笑,“不必还了。莲灯赠与你,于我的意义便不重要了。”
语毕,她又福了福身,敛起唇畔的笑,转身离开。
锦笙捧着莲灯沉吟了片刻,仍旧不解其意,直到顾勰拉着她去湖畔放灯,她才将思绪敛起。
这一边,蝉衣从卖莲灯的小贩间穿过,走回正街,刚在一条深巷拐弯,就撞上了正好杀完人的应天。
他满脸寒霜,眸色阴沉,却勾着唇角,鲜血溅了几滴在他脸上,衬得他愈发邪戾,他的左手轻握匕首,右手拿着巾帕擦拭匕首上的血迹。
蝉衣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他,眸底瞬间浮起一丝惊慌,她愣了下,赶忙迎上去,“大人……”
“谁让你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应天虚起眸子睨她,一把匕首抵上她受伤的肩膀,声音低沉缓钝。
匕首一寸寸地推送着方才柔然少女刺入她肩膀里的暗器,蝉衣不敢妄动,咬紧唇急促地呼吸。
应天将匕首推入蝉衣的肩,又缓缓抽出,再徐徐滑至她的唇角,偏头挑眉道,“还是你想和银月一个下场?”
“大人,蝉衣知错……”她额间冒着冷汗,却兀自定神,不敢惊慌乱动,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那把匕首即将要划破她的唇角。
应天敛起笑,静静地睨着她,良久。
直到她额间一滴汗顺着她的鬓发流至下颚,他才温柔地抬手用拇指为她拂去。就在她心下松了一口气之时,应天猛地将匕首插在她的肩骨处,不动声色。
鲜血汩汩,蝉衣疼得抽气,泪水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这次饶你。”应天漠然转身,却没有立刻迈步。
蝉衣怯弱地抬眸去看他,只见他蹲下身,悉心地将脚边不知何时被谁打翻的糖油果子一一捡入油纸中,而后仔细地折起来,一片片地将油纸按照折痕重新包好。
灯火葳蕤的深巷中,昏黄的光洒在他的侧脸,垂于左肩的青丝蜿蜒蜷在血泊中,光影散乱,却勾勒出他柔和的下颚线,这个男人,此时此刻,温柔得摄人心魄。
大型捉奸现场
这厢, 锦笙一边低头把玩莲灯, 一边沿着河岸走, 揣摩了片刻后, 若有所思道, “顾勰, 其实你方才不该搬出世子的身份压她。据我所知, 柔然的公主,也叫茹茹。”
“我管她是不是公主,如此刁钻, 瞧着就让人不喜,我就拿身份压她了,她能怎么我?”顾勰甩手不屑道, “不是我说, 就那个脾气,以后她要嫁给君曦见了够她在后宫里受的!不, 光是东宫的后院就够她受的了。”
锦笙面无表情地转了转手里的莲灯, “今日一见, 我倒觉得, 她是不愿意就这么嫁给太子爷的。距离柔然使者正式觐见还有几天, 他们姐弟两个若是真这么听话, 就不会提前进城。”
顾勰提唇笑,吹燃了手中把玩的火折子,“她不愿嫁, 君曦见也未必愿意娶啊。”
“你是这么想的?”锦笙挑起眉, 忽然笑道,“他不愿意娶,你竟然这么高兴?”
顾勰没明白她话中深意,愣了愣,“什么意思啊?我惯是看他不顺眼的,他要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我为何不能高兴高兴?我不光高兴,我还要在他面前嘚瑟呢。”
往伤口上撒盐一直是顾勰的特长之一,他就愿意看着一向顺风顺水顺命理的君曦见吃个瘪什么的。
“没什么,你先高兴着罢。别太得意了,小心他一气之下又哄得你娘关你抄书什么的。”锦笙不作解释,接过他手里的火折子,仔细将莲灯的花蕊点燃,蹲在岸边将莲灯推了出去。
那莲灯花纹较之其他莲灯的都精致些,十分引人注目,泊着水漾着风顺顺当当地往河央飘去,是最明亮别致的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