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阴月教教主的事实不会改变,他是顾家山庄少主的事实也不会改变,他们都肩负着属于自己的责任。

雨越下越大,哗哗掉下,雷声雨声,汇聚成熟悉而陌生的声响,闪电划破长空,将雨水点缀成透明的冰条,配上远远近近仍旧黑漆漆的夜,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在一个瞬间,整个大地变得清晰可见,然后在闪电离开后,大地恢复属于它的夜色。

白依依在草丛中不停向下走。

白光一闪而过,她的视线落到一株草药上,她眨了一下眼睛,把眼睛上的雨水,通通都砸掉,然后狠心离开。

又走了一段距离,鼻端又闻到了熟悉的草药味道。

上一颗草是治疗内伤的,这一颗草是退烧的药。

她咬咬唇,继续向前走,雨水哗啦啦的砸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上,头发也衣服早已经被浸透,此刻正不停的向下滴水,她都怀疑它们滴水的速度都快赶上这雨了。

她脑海里却出现了他挡在她身前,不肯将她交给流光影的样子,他明明就受伤了,却还那么坚持不肯伤流光影一下,也不肯挪动他自己的身体。

那么的坚持,像是谁也动摇不了他的一颗巨石。

她以前那么讨厌他这样的人,害得她如此小心翼翼,不敢露出任何马脚,甚至都怀疑,她根本无法取得他的信任,即使最后勉强成功,也依然玩了阴谋诡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现在回想起那样坚定的内心和果决的处事风格,她却升起一股无言的冲动,那是一种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安心感,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安全感。

阴月教的女子,很多都是被家人伤害的可怜女子,她们遭受父亲的轻视,丈夫各种各样的伤害,在那么多例子前,男人变成了一种罪恶本身。

可是她脑海里的那个影像始终挥之不去,他站在她的前面,就是最坚固的堡垒。

白依依这么迷迷糊糊的想着,一脚踩空,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她没有立即爬起来,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咬咬唇,抓着草站起来,转身又向山上走去,靠着刚才的记忆和药草散发出来的味道,直接用手将那些草扯了出来。

在这一刻,她的心终于安了,刚才的恍然和不确定通通消失。

她拿着草,一边将根去掉,一边利用雨水把药草清洗干净,这才顺着下山的路,又走回去。

回去的时候,火光依旧在,顾清逸睁着眼睛,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那火光,仿佛被谁点了穴,无法动弹。

白依依的心一慌,就见他向自己看了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清逸看了她一会儿,这才硬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边走边用右手捂在嘴边咳嗽。

白依依刚想问他想干什么,就看到他走过去,将洞里面存的柴抱过来,用柴火将火堆的火弄大一些,然后又用长一些的树枝,简单的做了一个架子,做完这些,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架子上,回到他自己刚才待的地方,闭上眼睛,似乎累了要休息。

白依依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把药草放下,脱下自己的衣服,把水挤掉,搭在架子上,然后穿上他脱下来的外衣。

他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十分宽大,上面似乎还存着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并不排斥。

白依依穿好他的外衣,这才把自己的头发松开,照样挤掉水。做完这些后,她才开始处理那些药,用手勉强弄碎后,把药拿到他面前去。

随着她脚步的靠近,顾清逸再一次睁开眼睛。

“吃药。”白依依把碗递给他,想告诉他,现在就别那么讲究了,能找到个碗装药已经很不错了。

但他直接接过碗,直接喝掉。

这样生吃药,有多难受,她比谁都清楚,但他眉头都没有皱过。

在他喝完药后,她取过他的碗,拿到山洞门口,用雨水把碗清洗后,又接了一碗水,端到他身边递给他。

嘴里的苦涩,可以用水冲洗一下。

顾清逸眸子还是那么凉,就像这被雨水淋湿的风钻进来了一样。

对峙了一会儿,他又接过了碗。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她就这么的回到火堆面前,不时向火堆里加一点柴,大概是实在太晚了,她趴在旁边的石头上,慢慢的入睡了。

在火堆里的火快要燃尽的时候,顾清逸再次睁开了眼睛,他往白依依的方向看了看,站起身,向她走过去。在靠近她之前,他先抱了柴火,让快要熄灭的火堆重新燃起,而她并没有反应。

他蹲下来,伸出手,再一次拉起了她的右手。

他一只手接着她的手,一只手放在她的脉搏上,认真感受着。

他的眼睛骤然一缩,仿佛怕自己感受错误一般,想要更认真的去感受。

白依依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什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另一股力量阻止,她这下子精神了,浑身防备,警惕的看向对方,于是顾清逸的目光彻底对上。

而他的手,还捏着她的手。

白依依和他对峙了一会儿,索性不管了,任由他为自己把脉。

过了一会儿,他把她的手放回她膝盖上:“你是大夫,你自己把一下脉。”

白依依不解其意,他这是嘲讽?让她自己把脉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怀孕,然后自己打脸自己以前的话?

但他的表现和表情,却不像。

“我虽然不是大夫,却也知道,胎儿在母体里生长,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你用特殊的方式,让他在你肚子里停止生长,并且长达三年之久,这到底会不会对他有伤害?”

白依依倒是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般,她真的给自己把起了脉:“他挺好的。”

顾清逸送了一口气,下意识的伸手,摸向她的肚子。白依依一僵,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但看到他的眼神,莫名的就心软了。

她的肚子其实挺平,若不是他清楚的知道里面有一个生命,他绝对不会想到,她竟然即将成为母亲。

而他似乎真的就感受到了那个小生命了,眉眼间的冷清全都变成了温柔。

他收回自己的手,干脆的就坐在她的身边:“凝脉诀?”

白依依挑挑眉。

“我们第一次交战的时候,你实力雄厚,用的便是凝脉诀和无影决,搭配得天衣无缝,无影决攻击,凝脉诀防御。这一次我们交战,你的实力更强了,招数更为锋利,然而却像失去了根基一般,锋利有余,防御不足。那时候你都能使用无形剑,凝实剑气为剑,如今却是需要用天缠带当做武器。”顾清逸说出自己的分析,“凝脉诀虽然被江湖人士所不齿,以为是女子改善容颜的一种功法,是实力低微者想要走捷径的一种方式。一种功法,能够由内而外的改善身体,这种功法必然很强大,只是改善容颜,应该是未修到高层的原因,一旦修到高阶段,想必就具有保护身体的作用,虽然我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作用。”

顾清逸再一次看向她的肚子,很明显,她是用凝脉诀来保护这个孩子,并让他停止正常生长,陷入沉睡当中。

白依依抿着唇,心情实在是复杂。

凝脉诀这一功法,不管是外界还是阴月教内部,都把它当做是改善容颜的一门功法而已,没有人会专门花费大力气去修炼它,毕竟在第四层以后,就很难继续向上提升,而在第三层后,就可以改善身体,让容貌提升。

但她就不信邪了,阴月教自身的一门武功绝学,怎么可能真的那么没用?她不信,于是修炼到极致,终于让她明白了这凝脉诀真正的用法。

俗话说,柔能克刚,那么最厉害的剑术如何攻克呢?

她把自己这个孩子,当成是自己软肋一样,同样的,也是她的杀机。

顾清逸见她不出声,又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用这样的方式留下这个孩子?

白依依眯起眼睛看他:“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顾清逸不做声。

白依依轻轻笑道:“假话就是我爱上了你啊,所以想给你生个孩子。”

顾清逸看她一眼,依旧不做声。

白依依撇撇嘴:“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怀孕的吗?”

“什么时候?”

“就是在我们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当时就想杀了你,然后再解决这个孩子。谁知道你命那么大,最后关头孟逸城竟然来了,害我不得不换一个计划。你这样的人,只要活着,对我就是个威胁,我就想着,留下孩子,或许能换得你放我一次。你看,我赌赢了。”

顾清逸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神色倒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愤怒或者是惆怅,这和他的想象中差不多。

白依依看着他却是觉得不得劲:“顾清逸,你这人到底怎么想的?那时候我费尽心机的演戏,才能够接近你,甚至都不能得到你百分之百的信任,在我和你同伴之间,你绝对会选择你的同伴。如今知道了真相,竟然就没有一个表示?”

“什么表示?”

“把我抓起来,直接杀了,把我尸体带回去。你亲手解决了阴月教教主,你这个新任盟主就威风了,还有谁会对你不服气?与此同时,也能够杀我灭口,谁也不知道你和我之间的那些破事。”

“倒是个好主意。你想试试吗?”

能活着,谁会真的想死?

白依依看了他一眼,倒是不再提这些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外面雨也停了,白依依穿回自己的衣服,立即就被顾清逸拉着离开了。

昨天风雨交加,那些人或许会因此暂停搜索,但今天天气变好以后,肯定会再次搜寻她,这些即使搜查过的地方,也不安全。

“我们去哪里?”白依依跟着他。

顾清逸也不说话,这态度让白依依都怀疑,他真的是要带她回去邀功了。

他们停在了一个悬崖边上。

白依依看着他。

顾清逸直接用腰带把她和自己捆起来。

白依依嘴角扬了扬:“你要就这么下去,昨天的药就白吃了。”

顾清逸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白依依继续道:“我可以自己下去。”

顾清逸这才看着她:“用凝脉诀保护孩子。”

白依依一愣,她将凝脉诀继续用在孩子身上的话,那么她自己身体的恢复会变慢很多,好处是孩子不会有任何影响,疗伤的时候也可以毫不顾忌。

在她愣神的时候,顾清逸已经带着她沿着崖壁的藤蔓快速下去,他不停的换着藤蔓,在离地面只有十米高的地方时,已无藤蔓后,才沿着崖壁直接飞到地上。

这时候的他,脸色更为惨白了一些。

崖底竟然还有一个木屋子,木屋前还有一个散发着热气的水潭,热气氤氲在这不大的崖底,整个崖底都在烟雾袅绕之中,仙气十足,仿佛来到了一个世外之地,生怕打扰了这个地方。

白依依解开身上的带子,向着那个木屋走去,这木屋很显然只能远观,近看就会发现,十分的粗糙,里面陈设简陋,布满灰尘,一看就久无人至。

离木屋不远的地方,又有一块山壁,山壁平整,上面有无数剑痕。

白依依转头看他:“你以前的试炼之地?”

顾清逸点头。

顾家的子孙,在满了八岁后,就得自己开始体悟明心决了,如果在十岁的时候,还是摸不到边的话,这辈子就与绝世高手无缘了。

“我十二岁的时候找到了这个地方,一直到十八岁,都在这里试炼。这片山壁,原本的模样和对面是一样的。”

他用剑削平了一面山壁。

原来世家子弟的日子也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般好过。

顾清逸说着,又低低的咳嗽了几声。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想出去被人追杀?”

“躲过这段时间,然后呢?”白依依看着他,难道躲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阴月教已经被捣毁得差不多了。并且通过这件事,我想你也应该明白,你们的教众,很多并非自愿加入,而是不敢反抗阴月教而已。很多女子,依旧向往着结婚生子。一些女子,因为你们的帮助杀害了其丈夫,回过神来后,不是感激,而是对你们怨恨。”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觉得你还能够回得去吗?”

顾清逸自顾自的走回那个木屋,开始清扫着木屋里的灰尘,看样子,他是打算在这里养伤了。

白依依跟上他,看到他的动作,这一幕让她有点恍惚,拿着剑的剑侠,却在私底下做着平头老百姓们会做的事。

但却让人无比的安心。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他让她继续用凝脉诀保护这个孩子,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在顾清逸收拾好木屋后,他们一起进入崖底的山林里了。

顾清逸打猎,白依依则采药,顺便摘一些山林里的野山椒野小蒜等等可以当做调料的东西。

把这些弄好以后,顾清逸就去水潭下游,流水的地方处理野物。顾清逸则安排她去取盐,得先过滤各种泥沙渣,然后将反复过滤后的盐水进行煮,一直将水分蒸发,然后得到盐。

白依依就这么忙碌着,为了一点吃的,简直不知道多费力,可在这个过程中,却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他们都为了一顿晚餐努力着,这一刻,他不是什么正道大侠,她也不是什么魔教妖女,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两个人,为了一顿晚餐努力着。

顾清逸把羊收拾出来后,两个人就坐在木屋前,开始烤羊肉吃。

顾清逸拿着羊不停翻动,白依依则不停的刷着各种调料,各种佐料都网上放。

一整个羊,被她做成了两种口味。

一种的咸辣放葱蒜的,一种是蜜辣,放了蜂蜜和辣椒。

在羊肉逐渐烤熟的时候,佐料的香味也涌了出来,白依依吞了吞口水:“一定会很好吃的。你为什么不打兔子呀,有兔子的话,就可以烤快一点了。”

“孕妇吃兔子不好。”

白依依瞥他一眼:“如果我没有怀孕,你就会真的杀了我,对不对?”

顾清逸甚至思考都没有:“你三年前就想要我死。”

白依依被他这么一噎,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羊肉烤好,他用剑削成无数片,放在洗好的叶子上。

白依依撇撇嘴:“这剑也不知道沾过多少人血,这是人血羊肉吧?”

顾清逸动作一顿,然后下一刻,就看到她自己拿起来,吃得满足的眯起眼睛。她见顾清逸看自己,不由得出声:“魔教妖女,害怕人血?”

顾清逸再次无语。

两人就这么吃着羊肉,吃过后,也不用担心会腻,还得喝药呢,幸好他们找到一些蜂蜜,喝过药之后,抿一点蜂蜜,立即就压下了嘴里的苦涩滋味。

吃过烤肉后,顾清逸打坐恢复身体,白依依则直接走到木屋前的水潭边,她先试了试里面的温度,随即会心一笑,果然是温水,而里面的泥则在这水日久天长的盈润下,变成了一种滑腻的胶体感,踩上去,完全不沾身体不说,还完全脱离了泥沙的感觉。

她回过头,看了眼依旧坐在木屋前的男人,他应该看到自己了,但他没有出声,这就意味着这水对身体无害。

她褪下鞋袜和衣服,直接走进水中,越是走向水潭中心,水温就越高。

因为水潭底的“泥沙胶”并不恶心和污秽,她干脆坐到水中,也学着顾清逸的样子打坐,这样有助于她伤势的恢复。

顾清逸抬起眼,看向水里的女人,袅袅雾气中,其实看不太清楚,他却知道,她就在那里。

心口萦绕着某种类似于充实而满足的情绪,然而得到这样的情绪,要付出的惨重代价,让他不由得迷糊了一瞬。

值得吗?他不知道。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付出这样的代价,他必然不会有任何纠结,然而这却关系到整个顾家。

过了许久,顾清逸起身,飞到水潭之上,一只手将她从水中拉起来,一只手让她的衣衫自动飞来,在这个瞬间,他立即用她的衣衫将她裹住。

白依依睁开眼睛,她刚才实在是太惬意了,竟然放下了警惕,然后在水潭里睡着了。

她伸出雪臂,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任由自己湿润的发丝滴水成线甩在他的衣衫上,仿佛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痕迹:“你这样,像不像是被蛊惑了放弃自己道的所谓正道侠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