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要和他离婚,分财产,收到法庭诉讼,每天忙着请律师,打官司,等审判,他还有个两岁的儿子跟着自己。
人前,他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华教授;人后,他是为了生活,为了工作背起重担的丈夫和父亲。
说到动情处,华康坦白承认,晓鲁,我喜欢你。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会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心态非常年轻。
这样的师生关系,这样的话,饶是蒋晓鲁再傻,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
他是老师,一个年长她十几岁的男人,谈吐优雅风趣,懂得尊重女性,甚至充满神秘感,一切的一切,都让从还没走出大学校门,未经世事的蒋晓鲁有所动摇。
最后,华康问她,你想过在香港留下来吗?
在香港念研究生,继续深造。如果你愿意,我会帮助你。
蒋晓鲁忡怔:“没想过。”
华康站起来,认真注视着她,最后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那你好好想,想好了来找我。我等你答案。
两个城市,一个生活了十几年,有家人,有朋友,有自己熟悉的很多东西。
另一个,完全陌生,能帮助她摆脱寄人篱下的现状,能够让自己完全独立,有对未来的憧憬和好的前途。
蒋晓鲁辗转反侧,想了很长很长时间。
交流结束在即,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去找华康的时候,却在学校对面遇见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夫妻俩在街对面因为抚养费的问题在争吵,妻子不依不饶,华康始终忍耐着,甚至还会微笑着看自己的小儿子,那一瞬间,蒋晓鲁仓皇而逃。
她觉得自己特别羞耻,像个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她看着那个孩子就会想起自己小时候。
死死抵着墙 ,蒋晓鲁捂住心口,急促呼吸。
当晚欢送会,华康在受邀之列,坐在台下,满怀期待地望着蒋晓鲁。
在大家欢笑掌声中,蒋晓鲁上台鞠躬,捧着麦克,忽然璀璨一笑。
笑容年轻,干净,洒脱。
她点头示意。
音响起——
标准粤语缓缓流淌,带着初次上台的羞/涩。
“徐徐回望
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
赠我的心中艳阳
…”
一首千千阙歌,最适合离别伤感的毕业季。
台下的华康慢慢敛起微笑,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心中苦涩层层蔓延。
她放弃了那十天里反复练习的歌,放弃了十天里和他的回忆。
是在用这种方式妥帖地拒绝自己,感谢他的青睐和恩情。
台上的蒋晓鲁双手捧着麦克唱的生动,投入,红红的少女脸颊,温柔沉醉的声音。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
蒋晓鲁闭上眼,心里默念。
最后再叫您一声老师,愿您前路逢凶化吉,前程似锦。
再见啦。
……
往日旧事,现在想起,依然历历在目。
蒋晓鲁缓慢站起来,镇静从容,依然是多年前那一声称呼:“华老师——”
华康被岁月洗礼,眼角沧桑难掩,可笑容一如从前温和:“叫我一声老师,没有主动来和我打招呼。”他一只手虚展在空中,意为想要给她一个礼节性的拥抱:“六年了,好久不见。”
蒋晓鲁笑着走过去,大方与华康短暂拥抱:“好久不见。”
沈科始终看着蒋晓鲁的方向,目不转睛。
老周低咳一声,从背后揪着沈科领子把人带走。
沈科震惊万分:“老大,什么情况啊?初恋?”
老周举着高脚杯,晃了晃:“情人相见,分外眼红。”
沈科不可思议:“蒋姐可结婚了!”
老周镇定:“老公也不是你。”
沈科觉得被刷新了三观:“那有悖天理啊!!”
老周讥讽一笑:“你先把你贪污那差旅费吐出来再跟我说有悖天理。”
沈科告饶:“你赢了。”
脚下是璀璨的霓虹夜景,有船在港口慢慢行驶,象征着香港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华康醇厚的嗓音低低说着:“你走后的第三年,我把债务清偿完毕,离开了那家公司,成立了现在的美荣集团。”
“刚开始它很小,只有三十多平米,租的是民用住宅,后来帮人做了两单商业并购,与合作商又成立了基金会,开展了信托业务。”男人侃侃而谈,与旁边的女人说着这些年自己的经历:“还是你当初在课堂上说的,香港信托应该侧重家族企业,他们实力雄厚,委托时间长,这一点,要感谢你。”
蒋晓鲁摇摇头,很谦虚:“当时都是幼稚之谈。”
华康始终微笑着:“后来我又再婚了,是一个开餐馆的女孩子,和你很像,普通话说得非常好,家乡在深圳,可惜结婚没多久。她就去世了——”提起伤感事,华康怅然:“难产,孩子也没留下。”
“现在我一个人,儿子已经上了小学。”
这句才是重点。
华康问着蒋晓鲁,像和老朋友一般聊天:“你呢晓鲁,你结婚了吗?还过得好吗?”
“很好。”蒋晓鲁平静地翘起唇角,看着窗外:“今年夏天结的婚,也有一份很喜欢的工作。”
“哦。”华康不再说话了。
良久——
“看到参会名单的时候,我差点没敢相信是你,直到我让人确认过好多次,晓鲁,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华康打量着她。
昔日还梳着马尾辫,有着刘海的姑娘已经成长到了这副模样。
成熟理性,眼角眉梢都是韵味,穿着精致的裙子和高跟鞋,最让华康惊喜的是,她回头看到自己那一瞬间,眼中稚气依然未变。
蒋晓鲁发自内心的点点头:“能见到您我也很高兴。”
华康爽朗笑了两声:“别再叫老师了,叫我华康,或者华先生——”
“我的普通话是不是有很大进步?”
“非常大。”
“没办法,和大陆要合作的业务越来越多,人总要进步。”华康叹气,“你什么时候离开?”
“后天。”
“有跳槽的想法吗,有空可以来我公司看一看。”华康招手唤来服务生,拿了两杯红酒,一杯递给蒋晓鲁。“你知道,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共事。”
“最近我受人委托,打算重组并购一个家族企业,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你来,我把执行经理人的位置给你。”
“不是在香港——”华康怕她拒绝:“在北京,上海,随你挑。”
蒋晓鲁接过红酒,浅笑着和他碰了一下,忽然回头,和沈科贼兮兮的打探目光撞了个正着。
沈科迅速一本正经地和旁边人碰了碰酒杯:“咳…那个吃好喝好。”
蒋晓鲁笑着又转过来:“不了。”
华康试图说服她:“这行没有永远的同事,只有永远的利益。包括今天你与我这场对话,我相信你老板对你更大给予的是希望,而不是好奇。”
蒋晓鲁垂了垂眼睛,又抬起来,字字清晰:“可有情谊。”
还有家。
一声苍白叹息,华康苦笑。
…
晚上回到酒店房间,沈科还像个跟屁虫似的追着蒋晓鲁不放:“蒋姐,他是谁!”
蒋晓鲁面无表情:“老师。”
“哪个老师上来就要抱一下?放在咱们那儿这叫色狼!!”沈科忿忿。
蒋晓鲁振振有词:“你懂什么叫礼节吗?就和你休假回来在公司见到一个女同事就要抱两下是一个道理。”
沈科脑子短路:“我那叫占便宜。”
蒋晓鲁迅速反攻:“你也承认你是占便宜了?”
“我——”沈科猛地卡住,不知所措。“哎,你这是歪理啊…”
蒋晓鲁走到入住房间,站在屋里,字正腔圆一个“滚”字。
门砰地一声关上。
门铃复响起。
蒋晓鲁以为是沈科不依不饶,光着脚,汹汹开门:“你还没完了是吧?”
门外女人笑容温柔,手里拿着一个小药盒:“蒋小姐?”
蒋晓鲁一愣:“呃…您好?”
“我是华先生的助手,这是他让我送给您的药,是我们这里治疗脚伤很好的喷雾。”助手十分有礼貌地递过去,“另外华先生说,他住在2208号房间,您有麻烦可以去找他。”
一句意味深长的留白——
蒋晓鲁接过来,神色复杂,最后还是微笑着道谢:“谢谢,我知道了,也没有什么麻烦。”
助手似乎没想到蒋晓鲁会拒绝的这么干脆,随即微微鞠躬:“祝您晚安。”
门再度关上。
蒋晓鲁转身,靠着门板,疲惫闭上眼睛,自嘲笑了笑。
她随手把药扔到垃圾桶里,走进洗手间,放肆让热水源源不断地冲在自己身上。
兜头而下那一瞬间,蒋晓鲁忽然觉得释然了。
爱过华康吗,懵懂爱过,是被吸引,是崇拜,是憧憬,是曾经心底里渴望摆脱家庭留在香港的自私**。是对华生的同情。
可现在不了。
岁月忽长,变迁,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女人。
有独立的思想,灵魂。
有亲人,有家庭,还有自己深爱的丈夫。
她爱宁小诚。
很爱。
…
2208房间,天光微明。
手边的茶几上聚集了很多烟头,寂静房间内回放着熟悉伤感的女声。
千千阙歌。
一遍一遍,不知疲倦。
华康站在窗前,望着将醒的香港苦笑,眼中寂寞。
远处汽笛长鸣,
心中一声重重叹息。
这是她拒绝他的第二次。
心中的语气除了疼爱,还有道不尽的无奈,来自一个身体和灵魂都已经不再年轻的沧桑男人。
华康摘掉眼镜,心想,终于还是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晓鲁大概是我所有女主角里最成熟的一个角色,有过历史,有过相恋的人,也有人性中的善良和自私。
很难剖析的透彻,也不知道到底写没写出那种感觉。我尽力了。
对于华康来说,他已经得到过晓鲁了,在她用粤语给他唱千千阙歌那一瞬间,就得到过了。
第32章
下午的飞机, 中午拒绝了会方午餐邀请, 终于有机会出来逛逛。
沈科在柜台前拿起这个又拿起那个, 对比一番,拿不定主意:“蒋姐,这两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