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房租上承担了小头,就要在生活开支上多承担一些,很朴素的男女平等的思想。
陆明潼不是没说过要把自己的银行卡都上交的话,但都被她以两人还没结婚,不能在财务上这么混淆的理由驳回。
陆明潼将几大袋东西置于车后座,再去拉副驾驶座门。
从这里到家里很近,沈渔为了方便运东西才开车出来的。
她开车有自己的习惯,其实驾龄已经不短了,每回上路还似考科目三的谨慎,遇上变道不打灯的,总要埋汰别人几句。
沈渔觉察到陆明潼一臂撑着车窗,要笑不笑地望着她,便问:“看我干嘛?”
陆明潼笑一笑说没什么。
沈渔目视前方,沉默片刻,想到什么般的语气,“对了,我爷爷过生日,你要不要去呀。”
陆明潼不信她是临时起意,恐怕暗地里考虑过很久了,才拿捏得出这样轻描淡写的神情。
“你爸也回来?”
“他过一阵可能要回南城工作了,跟厂里已经辞职。厂里安排了他做工作交接,涉及到一些技术培训方面的事,他最近都脱不开身。”
“为什么突然打算回来?”
“可能被我骂的,”沈渔自嘲,“他想明白了,待在爷爷跟前照顾他才是尽孝和负责任。”
对沈继卿的这个打算,沈渔是不置可否的,因为沈继卿回不回来,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影响。但对爷爷的意义不同,这儿子再怎么犯过混,能在跟前待着,总比远隔他乡的好。
沈渔转头望他一眼,“去么?”
陆明潼少见的不给她干脆利落的回复。
沈渔完全明白他在想什么,“你信吗,如果我们家有一个人会毫不犹豫地接纳你,那一定就是爷爷。”这是她对沈爷爷的自信。
活到那年岁的人,没什么想不开的,且爷爷一直劝她,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找甜头。
没道理她把“甜头”领上门了,爷爷却要将他拒之千里。
陆明潼只说:“……如果不会让爷爷扫兴。”
沈渔说:“你敢拒绝的话,就要先让我扫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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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城西老街的洋槐都开花了,树荫下一蓬一蓬的幽香。
沈爷爷的生日在星期一,沈渔跟他说好了提前到周日来过,且,要带男朋友上门。
男朋友下了车以后便惕惕惶惶的,半点也无平日的镇定自如。
沈渔分了东西让他提着,自己腾出一只手来,去牵一牵他的。
他手指冰凉,掌心薄薄的一层汗。
沈渔嘲他:“你第一次跟我表白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陆明潼说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今天要见的人,不但能把我扫地出门,还能把你也扫地出门。”他笑起来的时候,才有些平日蹚雷蹈火的不畏惧。
沈爷爷听说小鱼儿要带新男友来见,高兴得很。
他上了年岁以后,本来睡眠时间就短,今日更是起个大早,屋里屋外,来来回回地洒扫一清。
沈渔最近厨艺精进不少,说今回非要在他跟前卖弄一下不可,叫他不要急着做饭,放着她来。
虽然如此,沈爷爷还是早早地煲上了汤,松茸花胶老鸭汤,食材都是自己精挑细选过的。
巷子里静,又是尚未到中午热闹的时候,凡有脚步声经过,屋里总能隐约听见。
沈爷爷在厨房里看着火,听见这一回,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停在自家门口了,立即起身去迎接。
门前枝繁叶茂的一棵树,风摇影动之下,走出来两个人。
沈爷爷先看见沈渔,自家孙女儿今天穿一条白色的针织连衣裙,干净如玉兰花的花骨朵一样。
自然地,目光略过了沈渔,再继续往她身后望去。
青年白衣黑裤,修长玉立,俊俏的一张脸,叫沈爷爷熟悉之间又觉得陌生。
等想起来这人是谁以后,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转而笑说:“小陆?好久没见了。”
陆明潼乖顺地说了句“沈爷爷好”。
沈爷爷又笑说:“快进来坐吧,一会儿就开饭,再等一个人,等小鱼儿的……”男朋友到了。
沈爷爷意识到什么似的,笑容和声息渐消,暗暗地抽一口凉气,蓦地再看向陆明潼。
沈渔却还在追问:“等我的谁?我爸?他不是不回来……”
“不等谁!你赶紧叫小陆进来坐,看茶……我,我看看火去!”沈爷爷溜得飞快。
沈渔看向陆明潼,邀功般的神色:“看吧,我说了爷爷不会说什么的,待你多热情!”
☆、既做我的眼泪(04)
陆明潼并不是第一次到沈爷爷这里来。
在两家尚未交恶之前, 有几回周末, 他跟着沈渔过来玩。
沈爷爷印象中的陆明潼,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凑热闹。
有一回,沈爷爷有事脱不开身, 叫陆明潼帮忙看一会儿铺子。
等沈爷爷忙完事儿回来, 陆明潼还在那玻璃柜台后面乖乖坐着,也没玩手机。
他把放在盒子里的钟表零件拿在手里,对照着旁边一只拆开了后盖的手表仔细研究, 似乎试图自己组装一只出来。
没系统学过, 自然不可能仅凭观察就能做到,他却一点儿不气馁。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嘴唇紧抿,十足认真地拨一拨表冠, 看看齿轮与齿轮之间是如何啮合转动的。
小少年心无旁骛,连沈爷爷进门都没觉察, 直到沈爷爷出声, 笑说:“对这感兴趣?”
陆明潼这才回神。
他沾了一手的机油, 去里间水龙头下打肥皂洗净,再回到柜台边上。
好像一道数学题解不开似的耿耿于怀, 便央沈爷爷给他讲解,这些大大小小的齿轮,究竟是怎么组合起来的?
那天,沈爷爷给他讲了一下午的机械手表运作原理,从识别齿轮、柄轴、擒纵叉、条盒等零部件开始, 再到它们怎样组成原动系、传动系、擒纵机构……
沈爷爷没告诉陆明潼的是,当年他学修手表,是正儿八经地跪地叩头拜了师的。师傅更叮嘱他,这手艺虽小,找继承人亦不可马虎,倘找不到,宁可让它失传。
只是现在电子产品普及,戴机械表的越来越少,沈继卿与沈渔更对此没有丝毫兴趣。他一身绝学隐于世,虽说可以自得其乐,有时候也未免寂寞,也想叫旁人知道,其实表盘大小的方寸天地里大有乾坤,其乐无穷。
所以,那天才不厌其烦同陆明潼讲解,倘若不是时间不够,他恨不得倾囊相授。
后来出了那档子事,两家断绝来往。
直到沈爷爷高血压犯了被送进医院,陆明潼陪同沈渔一同前去,才又得相见。
那时沈爷爷躺在病床上自顾不暇的,也没机会同陆明潼说两句话。
一瞥之下的少年,比及当年午后跟他学修手表的乖巧学徒样,长高了,长大了,神情却多了一层阴郁。
今天再见面,眉目更舒朗些,端地能担起事情的男子汉模样了。
沈爷爷在后面厨房里,花了几分钟时间,消化了沈渔带给他的“惊喜”。
转头,换上笑脸面出门去。
看沈渔在餐橱里翻来找去的,指点她:“最右边的罐子里是太平猴魁,你拿这个给明潼喝。”转头笑看着在一旁红木凉椅上拘谨坐着的青年,“年轻人喜欢喝绿茶,是吧?”
陆明潼当然听出来他的称呼由“小陆”变作了“明潼”,语气里带点儿长辈称呼小辈的那种特有的亲昵。
他笑着应承说:“我不懂茶,听爷爷安排。”
他也自觉自发地,将“沈爷爷”的“沈”字略去。
泡茶的水,是沈爷爷亲自掌着火候的,将矿泉水烧到连续冒小气泡的“蟹眼水”状态,即可。
沈爷爷指给他看,说茶叶舒展开的过程,好似小猴子嬉闹,“猴魁”因此得名。
他这还在讲解呢,对面沈渔已经拿着盖碗喝起来了,沈爷爷白她一眼,说她这是牛饮。
这边厢,陆明潼尝了茶,说好像有股兰花香。
“哎——”沈爷爷拖长了声音,满意说道,“这就是猴魁的特色,甘甜清新,淡中有真味。”
沈渔这时候放了盖碗,叫沈爷爷跟陆明潼继续聊茶经,她去厨房烧菜去。
起座转身前,拿夸张嘴型对陆明潼说了句:“狗腿。”
沈爷爷给茶碗里添第二泡的热水,目光自陆明潼脸上重重地逡巡,话语却轻描淡写的温和,问他:“这些年很辛苦吧?”
陆明潼觉得自己枝枝蔓蔓的岁月,都被沈爷爷这一问点了题。平白的,让他不怎么兴起波澜的心里,有了那么点儿难过的意思。
笑一笑说:“还好。”终归有苦有甜。
沈爷爷不想拿一些俗话套话去卡两个年轻小孩儿。
沈渔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了,平庸不冒尖,今天做出这么个冒险的决定来,一定不是一时兴起昏了头。
而陆明潼年纪小小就能耐得住性子,有种超越年纪的静定。这样的孩子,他也断然不忍心去问他,你真考虑好了?
人是惯爱吃甜不吃苦的,挑明眼人一看即觉得“昏了头”的路去走,还能有没考虑好的道理?
于是沈爷爷只说:“很好。”
肯定或是祝福,都在这两个字里了。
又说:“往后你可以多过来走动走动。跟小鱼儿吵了架,我这儿也是个来处。”
他心里盘算着,还真有把一生钻研传授给陆明潼的打算了。
陆明潼笑说:“别让沈渔听见了,说我策反您。”
“对对,我们悄悄的。”
喝了会儿茶,沈爷爷往厨房去一趟,看沈渔要不要他打下手。
沈渔早计划好了做什么,头天晚上给爷爷发了消息,叫他帮忙提前买好所需食材。
水槽里沥着洗净的小虾,砧板上铺陈开粗细差不多平齐的青笋片。
切得慢归慢,到底是有了一些正经做菜的架势了。
沈渔拒绝了爷爷打下手的提议,“我自己能行,您信我一回!您跟陆明潼玩去吧。”
沈爷爷笑了笑,只能又出去了,叫她看着点火儿,再煲十分钟,就可以给老鸭汤调味。
陆明潼和沈爷爷在外面客厅里,闲聊些自己留学时的经历,又过去十几分钟,听见厨房里油花噗呲声,香气一缕一缕传来。
陆明潼起身,说去后厨看一看。
这整一套房子都是水泥地面的。早些年沈继卿想出钱重新装修,贴上时兴的瓷砖,被爷爷拒绝。他就喜欢水泥地方便打扫,盛夏时节,浇些水让它阴着,不用风扇空调也凉快得很。
不过为了方便抹擦,灶台倒是贴上了白色瓷砖。
厨房一扇窗户向阳,旧样式的木窗,窗棂是孔雀绿色,玻璃也比如今的那些欠缺些净度,没那样透明。
阳光照进来,在地面上铺长形的亮块。光线在白墙上漫射,一屋子都是亮堂的,却不刺耳,蒙上一层柔光滤镜一样。
沈渔就在那柔光之中。
陆明潼望了望,才凑进去,被沈渔一拐肘地推开了,后者说:“帮我涮个干净盘子。”
她下厨好多次才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菜不能炒得熟过头,差不多的时候就起锅,叫自带的油热慢慢催熟。
陆明潼冲净三四个白瓷盘,置于沈渔的右手边,方便她拿取。
目光瞟到了一旁的电饭锅,“啊。”
“怎么了?”
“你忘按煮饭键了。”
“……”
由于沈渔的失误,这顿饭,比预定的晚了十来分钟才开席。
红木的圆桌子,铺钩花的白色桌布,再铺透明的塑料防油布。
陆明潼曾经听沈渔说过,家里现在这些盖电视、盖空调、盖凉椅靠背的钩花织品,都是奶奶生前自己亲手钩的。
让爷爷珍惜着用到了现在。
菜式是爷爷煲的松茸花胶老鸭汤,沈渔做的春笋明虾、木耳炒土鸡蛋、腊肉炒青椒和清炒绿叶菜。
沈小姐做菜很图样子好看,也讲究摆盘,因为拍照发朋友圈也是她做菜的动力之一。
今天这几道菜,也无非是普通水准基础上的稳定发挥,但沈爷爷第一回吃孙女儿做的菜,好稀奇,情感滤镜先给拉满,尝一口就猛夸好吃。
陆明潼有点悲哀地想,完了,让他们一个两个的不说实话,让她膨胀得很,估计这就是她这辈子厨艺的顶峰了。
沈爷爷有高血压,沈渔在自己口味的基础上,调得清淡许多。
不能喝酒,两个小辈只以茶代酒地祝爷爷生日快乐。
爷爷没个吃蛋糕的习惯,叮嘱了沈渔不要买,结果她还是买了。
这是沈渔对于仪式感的坚持:“您就吃两口意思一下,剩余的我分给邻居的那些小孩子。”
三人一人分吃了小小的一牙蛋糕,剩余的,沈渔等分为了五六块,拿纸碟装着,放在蛋糕盒子的盖子里,端出门送蛋糕去了。
等她带着一堆要她传达的生日祝福回来时,陆明潼和爷爷已经在门口摆上了棋盘。
爷爷一直嫌沈渔这个臭棋篓子不凑手,这回终于碰到了杀得有来有回的对手。
沈渔乐得清净。
下午,沈渔睡了几小时的午觉,而陆明潼则跟着爷爷去了一趟修表铺。
晚上,他们拿剩余食材打一个素淡健康的火锅,吃完待到晚上九点过后,就得撤了。
沈渔嘱咐爷爷:“明天您正式生日,不管是张爷爷李爷爷请您出去吃饭,都不准喝酒。”
爷爷笑说:“好好,我哪回没听小鱼儿的?”
“我今天去送蛋糕的时候,可都打过招呼了,您要是喝了酒,各家的小朋友都会跟我打报告的。”
爷爷脸色严肃:“保证不喝!”
沈爷爷让沈渔先去路口取车,他有几句话,想单独跟陆明潼说。
沈渔想也知道会说什么,拿上自己的东西先出门去了。
在车里等了没多久,巷子里的灯光下陆明潼走过来了。
他拉开车门,系安全带的时候,沈渔目光瞟过去,顿了顿,抓他手腕过来,“爷爷送你的?”
他腕上,原戴着那块便宜卡西欧的位置,换上了一块新手表,黑色表盘,黑色皮质腕带,简约复古,一点也没老气的感觉。
这是沈爷爷方才,自抽屉里的一只黑色绒布袋里拿出来的。拧发条,对好时间,再递给他。
爷爷说,这是他自己“攒”出来的手表,不是什么名贵的牌子,但他敢打保票,一年的误差精度不超过一秒。
是专门准备送给孙女婿的,特意挑了上好的牛皮料子,托人手工做的表带,怕金属的年轻人会嫌老气。
爷爷说:“上一回小鱼儿带人回来,我瞅着他俩长久不了,是没给的。”
沈渔快要嫉妒死了,“我爸戴的,都只是爷爷修好的一块报废的品牌表而已!”
她抓着他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看,觉得爷爷的审美时髦死了,这表戴出去一点不会露怯,说是“意大利手工高级定制”都有人信哦。
陆明潼笑了声,觉得她蠢得可爱。
摸衣服口袋,摸出来另一只,表盘小一号,其余做工一模一样,“给你的。”
傻不傻,当然是一对啊。
☆、既做我的眼泪(05)
陆明潼挽了沈渔的手腕来给她戴表。
沈渔低头看一眼, 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不要这么虔诚,跟戴婚戒似的。”
陆明潼动作顿了顿,等将腕带扣好了, 伸手去便一把掐住她的下巴, “你这张嘴,长了是专门来破坏气氛的?”
“本来就是,我鸡皮疙瘩都起……”
陆明潼拿一个吻堵住她, 三分轻浮色, 故意曲解她话里的意思,“想结婚了?”
“谁要……”
“不然带我来见爷爷?爷爷的意思是,你奔着结婚去才会带人回来。”
沈渔不敢言声,总觉得他的话里有后招。
果不其然, 他即刻换上傲慢神色,“陈蓟州这样的, 也值得你往家带么。”
沈渔想给他跪下了, “……这个名字在你这儿就过不去了是吗?”
陆明潼以实际行动告诉她, 还真过不去。
到家以后,沈渔脱下身上这条沾了些油烟味的针织连衣裙, 扔脏衣篓里预备去洗澡。
陆明潼也走了进来,站在她旁边解衬衫的纽扣。
他垂下目光看一眼,顿了动作,忽而伸手,抓着她内-衣搭扣的两端, 凑拢了一使力,即解开了。
他动作快得沈渔压根没防备。那一下松脱的感觉,让沈渔尖叫一声,条件反射去捂,“有毛病!”
他幼稚又恶劣地笑一声。
沈渔洗漱过后,搬了笔记本电脑在客厅沙发上查看邮件。唐舜尧龟毛得很,这次的设计他也要亲自过一过眼。他人在外地,承诺了白天看过方案以后,晚上发邮件告诉她意见和建议。
没一会儿,陆明潼洗完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