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萄没有死缠烂打。

她将态度明明白白地告诉给陆明潼:我反正目前为止一直是喜欢你的,但不强求,也绝对不打扰,不勉强你接受我的好意。你可以就当我不存在,但要让我再离远一点,那就没办法了,毕竟我跟李宽好几年的友谊,我不会为了顾及你的感受而跟他疏远。当然,如果你主动选择跟李宽疏远,我管不着。但我觉得你不会,你也是珍视朋友的人。

一席话滴水不漏,说得陆明潼无从辩驳。

当然,杨萄也是如上所言地践行着。

她对待感情大方自信的态度,实在是与其软萌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

本科,杨萄去了师范大学学日语,如今在南城大学读研。

江樵和李宽在做的游戏缺个文案,李宽第一时间找到了杨萄帮忙。杨萄义不容辞。

陆明潼出去留学的那两年,杨萄和李宽始终是有来往的,也从李宽的口中,渐渐补全了陆明潼和沈渔的事。

刚才去开门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李宽介绍,她才意识到,哦,这就是陆明潼喜欢了这些年的人。

作为旁观者的立场,她挺清楚地观察到,自沈渔进来之后,陆明潼是怎样从一种漫散的、无所谓的、疏离的状态里瞬间抽离。

他望向沈渔的时候,眼里就容不下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了。

挫败,但也心服口服:不愧是陆明潼,是她看上的,深情也要到极致的一个人。

李宽接了话头,笑说:“可不是比你耐看多了。沈渔姐是气质型,不像你……”

杨萄抄起纸巾盒砸他:“给你脸了哦!拿镜子照照自己,好意思说我没气质。”

他俩一旦开嘴仗,没几个回合不会结束。

今天杨萄过来主要是来跟他们聊世界观雏形的。一直探讨到晚上十点半,厘清基本框架。

李宽将杨萄送到出租车上,折返回来。

陆明潼难得的,多管了一下闲事,评价李宽这种逮着机会就不忘损杨萄两句的行为幼稚极了,跟小学生欺负前排女生没两样:“你是不是喜欢她而不自知。”

李宽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说:“我看的同人小黄|本都是她给我翻译的,太知根知底,擦不出火花。”

他转而评价陆明潼这种行为阴险得很,怕沈渔吃醋,就想将兄弟推进火坑!

他光是想象就觉可怕:“……要是她拿我看的本子里的羞耻情节来嘲讽我,我还要不要活了?”

一旁的江樵笑了声,“李宽,别怪我多话啊,我觉得你已经陷得挺深了,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吧。”

李宽:“审视个屁!老子从来只喜欢大||胸大屁||股的御姐,杨萄哪一点沾边了?”

江樵顾及还有宋幼清这个妹子在身边,叫他言辞注意点。

李宽“哼”一声,将显示屏一转,自己背了身去码代码。

心里郁闷极了。

-

沈渔七月接的那单策划,婚期定在了年后,正月十八。

距离婚期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候,横生枝节——

团队都在抓紧时间备齐场景布置所需材料,酒店那边突然打来电话,取消场地预订,赔付违约金。

筹备婚礼,任何意外情况都有后备方案,但搞不定场地是灾难级别的意外。

接到电话之后,沈渔便约了酒店宴会厅方面的负责人当面相谈。

这家酒店与工作室也合作多年了,负责人没有隐瞒:有人要包下那天的宴会厅给女友过生日。

沈渔问对方是谁,能否给个联系方式,她自己去跟那边协商。

负责人为难神色:“沈小姐,我们做生意的,当然希望和气生财,谁都不得罪。但如果遇到非得得罪一方的情况,我们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非常抱歉,我们会按照合同条款赔付违约金,并且提供下一次合作的优惠。希望您能见谅。”

沈渔听明白对方的意思,抢了宴会厅的人,对方开罪不起,她小小一介打工仔,自然更开罪不起。

酒店是连锁的,沈渔请求负责人帮忙看看,他们旗下的其他酒店,在那天可还有档期。

负责人告诉她,是确认过实在没有,才不得不走违约这一步的。

沈渔将后续赔付事宜移交给了法务,自己投入全部精力联络新场地。

但南城星级酒店就那么几家,提前半年就预定满了,多是结婚、寿宴、结婚纪念日这种一般不会更改日期的。

沈渔挂断电话,将又一家酒店从名单上划去,长叹一口气。

她往日历上看了看,圈出来的两天后的日期。没心情沮丧,双手拍一拍脸,提提神,紧跟着打下一通。

纸上列出的名单,一个一个的,都划掉了。

沈渔丢了笔,丧气地把自己扔进椅子里。

她缓了一会儿,起身去唐舜尧办公室。

经过陆明潼身旁时,他投来关切的一眼,她没空回应。

唐舜尧听完汇报,让她再试着联系南城周边城市的酒店试一试,倘能订到,再和客户协商。

沈渔将任务分派给了几个策划,一上午过去,最终联系到了一家,有档期。

但问题是,离南城三小时车程,且,无高铁直达。

紧急开了个会。

最后唐舜尧拍板,工作室承担改址造成的额外交通费用,并将尾款再打七折。

他让沈渔拿这个方案去跟客户沟通。

自然不顺利。

新郎在电话里破口大骂。

沈渔不敢还口,耐心且放低姿态地道歉、安抚情绪。

新郎丢几句脏话,直接撂了电话。

沈渔自己缓了缓情绪,再拨过去,新郎已经把她电话拉黑了。

下午快下班前,新郎携新娘气冲冲赶来,前台拦都拦不住。

他们径自走到沈渔跟前,不由分说地掀了她桌上东西。零七碎八的散落一地,声响扰得全工作室视线齐齐投了过来。

新郎指着她鼻子:“当时你推荐我选全包,我寻思多花点钱图个清净,结果我他妈花了钱,倒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我他妈亲戚朋友挨个通知到人了,你他妈说改地点就改地点!我告诉你,这方案我他妈不接受!”

沈渔耐心想同他沟通,然而新郎根本听不进,叫她喊领导出来。

唐舜尧早早就听到动静,这时候走过来,脸上赔着笑,说倘若补偿方案不满意,都是可以协商的。

新郎:“协商可以,你先把这办事没能力的策划给我开了!”

唐舜尧笑说:“我是老板,我负主要责任。二位移驾我办公室先喝杯茶吧,我保证,一定给出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

两人到底更信服唐舜尧身为工作室老板的权威。

唐舜尧陪同两人往办公室去,临走前,安慰地拍一拍沈渔肩膀。

客户在气头上,要找个发泄途径,沈渔作为总负责人,自然首当其冲。

沈渔没什么不满情绪。

结婚本就是人生大事,谁遇到这种情况都很难心平气和。

办公室里围观人等都各自归位了,沈渔蹲下身去捡拾地上的东西。

一双脚停在不远处。

她顿了顿,知道是谁,没抬头去看。

伸手去捡马克杯碎片的手被拦住,陆明潼取而代之。

沈渔捡起书本,摞在座椅上,自嘲地笑了声,拿自己惨痛经历教训陆明潼:“你现在还想在这行待着?赶紧辞职弃暗投明吧。”

陆明潼脸色沉冷,叫她:“闭嘴。”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数落他。

一小时后,唐舜尧送走了那两位客户。

没就解决方案达成最终共识,他们只答应再宽限三天,三天之内,必须在南城境内,找到他们满意的新场地,否则这事儿没完。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了,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同一团队的人,都自觉留下加班。

沈渔是负责人,大家都在等着她做决定。

她往小组群里发条消息,叫大家先下班,明天再说。

起身,去茶水间冲泡咖啡。

速溶咖啡刷锅水一样的难喝,她端着马克杯,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吹会儿风。

实有一种焦头烂额之感。

身后响起脚步声。

沈渔回头看,进来的是陆明潼。

他揭下外套连带的帽子,将手里的打包盒放在桌上。

靠近她,捎带着一阵寒气,冰凉的手伸过来,拿走她的咖啡杯,赶她去桌子那边吃东西。

她中午只吃了两口饭就投入工作,现在也早已过了晚饭的饭点了。

他嘲了句:“你高中的时候有这个努力的劲头,考清华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沈渔反击:“能考上清华的人跑来打杂,论没出息,我可比不过你。”

陆明潼给她打包了萝卜炖牛腩和砂锅菜心,都是热腾腾的。

袋子拆开才见有两盒饭。

沈渔递一盒给陆明潼,自己掰开了方便筷。

陆明潼不怎么有胃口,往嘴里填了两口米饭就撂下筷子。

“你准备怎么办?”

“只能不局限于酒店,再打听看看了。或是走走熟人的关系……”说着,她顿了下,想到一个人。

“最坏结果是什么?”

“这一单白干。影响业内口碑,顺带影响明年的业务……不知道,也许蝴蝶效应,到最后我们这小作坊直接倒闭。”她说到最后自己反倒乐了。从业四年,头回遇到这么糟糕的情况,也算是看个稀奇。

吃过饭,沈渔列了个第二天联络的名单就下班了。

陆明潼等她一起,要去趟清水街,并接手了替她开车的任务。

窗户半敞开着,沈渔手肘搭在上面。

她因为累,摘了眼镜拿在手里,合着眼休息,声音也软绵绵的听着没气力,“你上班和江樵那边两头忙,顾得过来么?”

“嗯。”陆明潼难得的,起了辞职的念头,但不为沈渔所说的那些理由。

到达清水街。

沈渔没精力与李宽他们打招呼,经过了六楼就直接上楼了。

陆明潼进屋,打开电脑。

系统启动的时候,他脚蹬着地略微转了转电脑椅,人提不起劲,也没掩饰些许的疲累神色。

李宽问他怎么了。

他提了提今天工作室发生的事。

杨萄抱着笔记本在一旁写文案,听见这话,稍微挂心。

到晚上十点半,杨萄准备离开,收拾好笔记本电脑,喊陆明潼出来一下,有话跟他说。

陆明潼起身跟出去,掩上门。

杨萄始终不习惯这楼里高低不一的台阶,沿路扶着栏杆,看着脚下,走得很小心。

“我听见你跟李宽说的话了。”杨萄说,“我有个朋友的姐姐在做艺人经纪人,人脉比较广。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陆明潼没有犹豫:“不用。”

杨萄笑说:“我没有挟恩于你的意思。”

“我知道,”陆明潼说,他不带什么情绪的,但能叫她听出来诚恳,“是我的偏执,有些原则不想打破,见谅。你的好意我心领。”

“好吧。”杨萄笑了笑。

陆明潼将杨萄送至路口打上车,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李宽报个平安。

自己往回走。

让心事绊着,脚步越来越慢。

他停了下来,点燃一支烟,靠墙而立,冷眼瞧不远处的一盏路灯。寒气袭人的夜晚,灯光结了霜。

一支烟叫他衔在嘴里,却是蓄了好长一截灰,让打旋的寒风吹散。

最终,陆明潼揿灭了烟。

掏出手机来,拨了一个电话。

☆、山长水远仆仆来赴(06)

沈渔到家了也没休息。

责任感抻得她难受极了, 非得做点什么不可。

给葛瑶打了一个电话, 拜托她帮忙问问她老公那边可有办法。

约莫过去半小时,葛瑶回复说,能问的都问过了, 但实在爱莫能助, 春节前后是各种宴席的高峰期,且还是正月十八这么个喜庆日子。

临睡前,陆明潼却来敲门。

他好似从外面回来的, 一身寒气, 身上带点儿烟味。

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口。

问他有什么事,他不说话,却忽然地倾身而来, 抱了抱她,未等她反应, 已一步退远, 叫她早点休息, 别操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沈渔莫名其妙的。

她当然不可能不操心, 次日,照着自己所列的单子,给南城几个度假酒店,或是能承接团体活动的别墅业主都打过电话,还是没空闲的。

最后, 她只能把信息发送给了齐竟宁,他是她认识的人当中,最像是有这种门路的人。

齐竟宁微信告诉她,他现在在崇城开会,预计明天回南城。他会抽空打电话帮忙问一问,朋友圈里也许有人能帮忙联系到场地。

到了这一步,沈渔能做的也都做了,只能等反馈,或是做最坏打算,与客户再度协商。

她惶惶难定地等到了第二天,也没个消息。

临近下班,已准备再拟谈判条款的时候,唐舜尧忽然微信上叫她:来办公室。

唐舜尧神色舒展地将平板电脑往她跟前一推,说场地问题解决了,跟客户联系吧,保管他们没有任何意见。

那是一处庄园的介绍页面,沈渔滑动屏幕,越翻看越惊讶,欧式建筑,玻璃教堂,户外草皮,依山傍水……

“唐总联系到的?”

唐舜尧笑说:“不是你联系到的吗?”

沈渔将新场地的资料发给了客户,并附上尾款七折的赔偿性优惠。

果真,他们没再说半个不字。

后续还要紧急调整场景布置,但沈渔决定先下班了,因为还有要紧的事。

她起身环视一圈,却发现陆明潼不在。

给严冬冬发条消息问人去哪儿了,严冬冬回以一个惊讶表情:陆弟弟一整天都不在呀,他跟小武请假了,你都没注意到吗?

沈渔准备联系一下陆明潼,却率先接到了齐竟宁的电话。

接通后,她赶紧同他道谢,托了他的福,总算敲定新场景了。

那边默了片刻,随即爽朗笑说:“我正准备去吃饭,你要没什么安排,出来一起吃两口?”

沈渔答应下来。他刚帮了她的忙,她不好过河拆桥地说不去。

齐竟宁开车过来接她。一辆奔驰GLE,那车又稳重又商务的,不似年轻人的喜好。

车上沈渔随口一提地问了一句,齐竟宁笑说:“开宝马坐奔驰,这不是为了你的乘坐体验着想么。”

他衬衫之外套一件烟灰色毛衣,出门前刚拾掇过,十分清爽。只脸上倦色浓重,似陈了一宿的酽茶。

听他不住呵欠,沈渔忙说,“这一回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齐竟宁笑说:“我在南城这半年也没少麻烦你,上回朋友找办公室不也是你帮忙的。投桃报李的事。”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沈渔的提议的。

前几天严冬冬在群里分享:扬州一家老字号酒楼,在南城刚刚开设了一家分店,她已经自己打卡过,跟扬州那家一式一样的做法,口味正宗,推荐大家都去尝一尝。

刚开业没多久,食客盈门,他们略等了二十分钟,喝了两盏茶,才等到位。

齐竟宁点一壶龙井茶,正菜是莼菜银鱼羹,母油船鸭,碧螺春虾仁和八宝冬瓜盅。

他说昨晚应酬,早起回南城,到现在肚里没进点热乎的东西。

因此他吃得很快,没有因为外人在场就端着姿态。

等胃里垫了些食物,齐竟宁放缓速度,方笑了笑,对她说:“还是跟你说实话,免得我良心不安。”

沈渔投以困惑目光。

齐竟宁说:“刚我给你打电话,其实是打算告诉你,能拜托的朋友我都拜托过了,但没给你调到合适的场地。你要不再核实一下究竟是谁帮的你,这件好事,肯定算不到我头上。”

“那你……”